第70節(jié)
“她不走?!?/br> “她不走我也不走?!?/br> 任桃華其實也知自已強人所難,胡夷單人匹馬救出她來已是冒了極大風險,再讓他去找芷花,他根本不會答應的,她心知肚明不可行,也只是在為難他。 “好?!焙目粗?。 聽胡夷這么痛快的應承下來,任桃華淡淡道,“徐大人許了你什么?” 她還以為自已是徐知誥派來的,他是知道的,那位其實真的派出了不少的人手,廣撒眼線,北方腹地南方諸國,甚至朔北西漠,可是都杳無音訊一無所獲,他只身一人,踏破鐵鞋,卻是在這里巧遇,不能不說這是老天成全。 “我已解甲歸田,一介草民,不受任何差遣,救下你,只是巧合?!?/br> 聽了胡夷的話,任桃華還來不及驚訝他的年紀輕輕就解甲了,就想到了另外的,那一瞬她神色悠遠寥落,似乎如釋重負又若有所失。 “胡……公子,此行欲往何地?” “先救出你的丫頭再說吧?!?/br> 話雖如此,不過幾天過去了,胡夷卻沒有行動,任桃華覺得既無瓜葛,也不好催促,就耐心的等著。 那對夫婦給他們在山腳找了處空屋,這是別人廢棄的,雖然破了點,可是有好幾間房,還有個大院子,很是寬敞,胡夷就開始修葺房屋,這釘釘那補補的,任桃華怎么都覺著這位胡公子有長住的打算。 ☆、第90章 假夫婦 這一段山脈在長江之濱,延綿數(shù)十里,山勢起伏,幾座山峰高聳入云,巍峨磅礴。由于位于南平和楚地交界,屬地尚模糊,并無官僚惡吏壓榨百姓,也不用繳賦服役,可是同時也是盜賊猖獗,不少山頭都被匪類占據(jù)。 范秋草陳荷花夫婦從吳越遷來此地已近十年,這里山青水秀土壤肥沃,又可漁獵,十分適合居住,只是人煙稀少,自他們搬來后,陸續(xù)也有不少居民怯于匪類搬走,他們卻堅持住了下來。 在這附近,以穿云峰為界,有兩大山寨,近年來統(tǒng)一了各個小山頭,分別為黑龍寨和碧蛟寨,這兩大寨也火拼過數(shù)次,卻是勢鈞力敵,始終平分秋色。 他們雖然膽子較大,開始也是戰(zhàn)兢的,但漸漸發(fā)現(xiàn)這兩寨的馬賊倒不太sao擾他們這些百姓,當然也不是秋毫無犯,但是他們這些貧民沒什么油水,后來也就不太來了。 雖然并不是一點風險也沒有,不過在這亂世里,哪里又有□□生的地方。 他們夫婦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和這幫馬賊的老大毗鄰而居。 起始不過是他們在三更半夜收留了一對很狼狽的夫婦。 因為這山腳下遷走的百姓有許多,不少房屋空了下來,出于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情,他們幫倆人在隔壁安頓下來。 那倆個人看起來也是正經(jīng)人家的,只是不太象平民百姓,夫婦倆綺年玉貌,十分相襯,卻不張揚,話也不多,倒教人無端的好感,他們于是走動得多了些。 那天晚上他們領著一對兒婦給倆人送了些煮玉米,正在說話間,沒想到就聽得如雷鳴般馬蹄聲,那聲音靜止的時侯,那伙響馬已團團包圍了他們。 那伙馬賊自稱是碧蛟寨的,想會一會黑龍寨的新寨主。 “你們認錯人了吧?” 那群人不容分說,后來就cao家伙上了,然后范秋草才知道,那看起來并不粗魯?shù)男蘸南喙拐媸莻€會功夫的,而且挺勇猛,撩了衣擺系在腰上,抽了刀就砍,不幾刀就結果一個,眼都不眨,顯然是個刀口上討生涯的行家,他是有眼不識泰山了。 不過,那伙馬賊聲勢浩蕩,好漢架不住人多,那相公護著他們殺出一條血路,到了岔道口的時侯,已是渾身是血,大多數(shù)雖是濺上的,可他們都眼見著是好幾次兵刃都好象是碰到了他,雖然他哼都沒哼一聲,可哪個人又是鐵打的,不是鋼筋鐵骨,那負傷是肯定的。 這形勢是大大不妙的。 范秋草夫婦當時是真的后悔收留了他們,這一場禍事,他們一家四口大概要因此命喪黃泉了。 那相公的動作明顯的沒那么利落準確了,那碧蛟寨的馬賊們也殺紅了眼,雖然傷亡慘重,對他的兇狠心有余悸,可是眼見得曙光已露,都是前仆后繼的。 “帶他們快走。” 范秋草心下更寒,也不及多想,只是催促著兩個女人和孩子快跑。 他們跑了幾步,快到樹林的時侯,卻聽得忽啦啦的腳步聲大作,從林子里一下子就涌出了不少黑影,那黑壓壓的人至少也有幾百號。 居然這里也有埋伏? 范秋草覺得已到了山窮水盡,可是卻是峰回路轉(zhuǎn),那些后來的卻是黑龍寨的人馬,這股生力軍的出現(xiàn)讓那群碧蛟寨的殘兵果斷撤退了。 “我何時成了你們寨主?”那胡相公的這句話說得冰冷之極。 那伙馬賊都是訕笑著。 “滾?!?/br> 范秋草當時不懂他為何那般生氣,交情深厚了才知道前因后果,那胡相公曾殺了黑龍寨的大當家的,此后,黑龍寨群龍無首,死對頭碧蛟寨如何能放過這人吞并他們的良機,不過,黑龍寨卻放出胡相公是他們新任寨主的風兒,一箭雙雕,就等兩敗俱傷之際,他們坐收漁翁之利。 他不解,那他們?yōu)楹胃淖兞酥饕猓呛喙皇切πs沒說原因,總之,胡相公就真的做了那黑龍寨的老大。 不過,他真沒見過哪個做寨主的,好好的寨子不住,偏偏要到山腳下男耕女織。 陳荷花也直跟他念叨,胡相公那個娘子啊,別說農(nóng)活了,連連縫縫補補洗洗涮涮都不動指頭,十指不沾陽春水,那個嬌氣勁啊,她有生以來是頭一回見著,他就跟她說,人家出身好的婦人都是這樣的。 “你是沒見著。” 陳荷蘭還是不甘,語氣抱怨又透著羨慕。 沒幾天他真的親眼目睹,也是有點沒法接受。 胡相公那么一個頂天地立的大男人,卻要洗手作羹湯,飯菜擺上來,那娘子嘗了口皺著眉說了句咸了,他嘗都沒嘗,二話沒說,就又重新去做了一盤端上來,他當時都傻眼了。 時間久了,他也品出來,胡相公這人沒太多耐性,而且脾氣挺差的,好幾次那黑龍寨的二當家的都被叱得灰頭土臉的出來,可怎么對上他那娘子,就一點脾氣也沒有了呢。 要是他攤上這樣的媳婦,早就休了,再美又哪里消受得起。 這大概就只能是前世的孽債了。 有一點,自打和他們做鄰居以后,沒馬賊敢招惹他們了,而且那黑龍寨孝敬的布帛糧食什么的,胡相公夫婦總不忘了他們,日子簡直太好過了。 其實一開始,任桃華對胡夷是感恩戴德的,只是常常迷惑,他們假扮夫妻怎么沒完沒了? 當時塵埃落地,她是須臾都想分道揚鑣,可是芷花卻不走,說是嫁雞隨狗的,其實跟一個汗毛都沒長全的小屁孩拜堂哪里能當真,還勸她不要走,說是世道險惡,這里還太平些。 “留下吧,有我在,保你一世無虞?!?/br> 當時新晉的寨主撂下了這樣一句話,她雖覺著這話有點哪里不對味,但也沒多想,后來想到她也顛沛累了,這里看起來也是不錯,就留下來吧,反正她如今無所謂在哪里,天涯海角都是一般的。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那胡夷即已做了馬賊頭領,怎么還非要種那幾畝薄田,砍樵捕漁的,好象還自得其樂。 只是胡夷住在一個院里不走,她也沒法照原來的想法,跟左鄰右舍們解釋說他們不是真正的夫婦。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胡夷不怎么回寨子,一個月至少有二十天是呆在山下的,任桃華想,她后來怎么就無所事事了呢,大約是因為她意興闌珊,什么都提不起興致來,慢上一拍半拍的,就都讓胡夷把活干了。 那山腳下也有十余戶人家,開始都怵他們的身份,離得他們遠遠的,但是時間一長,也就沒那么畏懼了,而且那些大姑娘小媳們,話里話外都羨慕死她了。 “胡娘子,你家相公對你真好?!?/br> 任桃華顧左右而言他,其實也在狐疑著,胡夷為什么對她這般好,好得她都質(zhì)疑了,他是不是有點愛慕她? 可是又不象的,那語氣神情分明是沒有半點暖昧的,言行也是很守禮規(guī)矩的。 除了,有兩次吧,那胡寨主洗了澡掛著水珠出來,只著了下褲,還有經(jīng)常赤著上身劈柴,長年煅練的武人,身材是令人震憾的結實健美,很有些引誘她的嫌疑,不過她也立即否認了,男人總有粗心的時侯,大夏天劈柴脫衣服也很正常不是,一定是她多慮了。 要說這大暑天的,真的挺煎熬的,不過山里頭,晚上還是很涼快的。 她白天蟄伏在房里,只在每天晚上出來,在院子里搬個椅子坐著,也不做什么,就是納涼賞月聽風,也沒個定點,坐夠了再回去,胡夷也不回屋,就在院子里干些活兒,有時侯也只是默默坐著,總比她回屋還要晚些。 她偶爾也會想,這人真是個異類,放著正式的將不當,反而情愿落草,然后草寇也做得三心二意的,教人摸不著頭緒,不過她現(xiàn)在也很少會關心什么,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并不會去追究。 這天,胡夷喊住她,她不明所以,才聽他問了句,這么早回去? 她望了望天,發(fā)現(xiàn)今天確是早了些,便點頭道有些困了。 “我明天要去洞庭,去嗎?” 她搖搖頭,八百里洞庭,湖光翠色,從前她是很向往的,現(xiàn)在離得也近,可是她年紀大了,也沒這種熱情,覺得這大熱天的,去了不是活遭罪嗎? 可是第二天,她發(fā)現(xiàn)胡夷也沒有出行,還想幸虧她不想去,要不然不是空歡喜一場。 日子過得很平靜,直到八月的一天,陳荷花拽她去采蘑菇。 “胡娘子,整天呆在屋子里對身子不好,你看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多好。” 兩個孩子跑來跑去的,有時侯也把順手采的磨菇扔到她的籃子里,即便是這樣,她采的也沒有陳荷花的一半多。 陳荷花正要說分她一些,卻見她面色慘白的扔了籃子,四下找了起來。 “怎么了?” “我的耳鐺丟了?!?/br> 陳荷花有些納悶,這胡娘子什么時侯這么緊張物件了,正要諷她兩句,卻看著她實在驚惶,便也幫她找了起來。 只是那么小的物件,這漫山遍野的草,哪里能找得到,她們一直找了一個多時辰也沒下落。 這時天卻陰得厲害,眼見得烏云密布,狂風大作,雷聲也隱隱傳來,預示著傾盆大雨馬上就要來了。 ☆、第91章 黃梁夢 “胡娘子,別找了,再不走就挨澆了?!?/br> 陳荷花急得不行,瞅這駕勢,這是瓢潑大雨的苗頭,不回去也得找個避雨的場地,可是這胡娘子卻是視若無睹,關鍵是啊,她還帶著一雙兒女,可不能陪她在這兒淋雨。 “你先走吧?!?/br> 陳荷花左右為難,她把人家拉出來,卻不領回去,那愛妻如命的胡寨主不定怎么樣呢。 她心急如焚間,看到突然從天下掉下來的胡相公真是如獲至寶,正要跟他說明來朧去脈,卻見胡相公幾步走到了還在翻草坷的任桃華跟前。 “丟了什么?” “一只耳環(huán)?!?/br> 胡夷默了一瞬,才道,“回去,我給你找。” 任桃華哪里肯聽他的,只說再等等,胡夷干脆就點了她的xue,把她扔給陳荷花。 “把她背回去?!?/br> 陳荷花背著任桃華,領著兩個孩子,在幾個寨丁的護送下,往回返了,走到山坡下,下意識回望,卻只見胡相公還立在原地沒有動窩。 一個時辰以后,雨勢已不那么兇猛,卻也沒有停,只是淅淅瀝瀝的下著,天色黑藍藍又透著紫,和遠山混合成一體。 胡夷一直沒有回來,大約是到哪里避雨了,她摘下另一只耳垂上的紅珊瑚耳環(huán),另一只再也找不回來了吧,她當時沒擰過勁兒,現(xiàn)在想來,丟在那雜草叢生的山野,其實找回的希望是虛無縹渺的。 話雖如此,等胡夷回來敲她房門,她還是打開門眼巴巴的瞧著胡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