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沒等他說話,就聽得身后有人道,“這是樞密使王大人的莊院,聽說他的掌上明珠就在此養(yǎng)病?!?/br> 聽聞此言,任桃華當即想到這是王令謀的莊子,然后又猜出那養(yǎng)病的應當是他那為徐知誥害了相思病的王彩鶯,最后才瞟了眼說話的人。 那人大約二十余歲模樣,雖然是個男兒身,卻生得秀極,貌若好女,柳眉秀目,肌膚賽雪,若穿上女裝,簡直比大多數(shù)的閨女還要出彩上許多,但卻沒有絲毫的脂米分氣,只覺得干凈清雅,一見令人忘俗。 那人和任子禹說著話,除了蕊懷,她們幾個女眷后來都避了開去。 任桃華見尤氏和伏氏在一旁聊著,紫真和杏芳都跑去了杏林里,她便走到了另一段的河邊,靠在了河堤的老榆樹下坐著,遠眺著風景。 放眼都是山林田野,腳畔是清水粼粼,呼吸著曠野里的新鮮空氣,真是愜意的享受。 她看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河對面有一群人策馬往那個莊子而去,她本漫不經(jīng)心的,但是冷不防看到馬背上一個人影,就直勾勾了。 那穩(wěn)穩(wěn)坐在馬背,身姿高挑舉止優(yōu)雅的男人,身影乍那么熟呢,她目不轉睛的看了半天,那莊子離河很近,等他們疾馳到到了莊子口跳下馬后,任桃華已能確定,那混在那一幫隊伍中挺晃眼的年輕俊美的紫袍男人正是徐知誥。 出來迎接的那幾個人如眾星捧月,態(tài)度十分殷勤,恭恭敬敬的,其中好象就有王令謀那大叔。 她瞅著他們?nèi)肓饲f,舉起手中的野果子咬了一口,差點沒咬到舌頭,咒罵一聲,不用說,這王令謀大概知道自個外出,趁機又來撮合,把徐知誥邀到莊子上,和女兒見一面,也許甚至想讓他們生米煮成熟飯,那時侯就算她反對也是無力回天了,真真打的好算盤珠子。 徐知誥也是的,這么有閑情雅致,大約別人一邀就跑來了,她哥都比他繁忙。 她發(fā)了一會兒呆,就滿河面找船只,可是河水悠悠,上面除了空氣就飛鳥,哪里有半個擺渡的船泊。 她跑去找人問,才知道若是沒船,那過河的橋遠得很,繞到怎么也得半個時辰,得知她要過河,任家人雖然都不明所知,但都攔著她,后來她也xiele氣。 好吧,就算她能攔了這回,下次呢,滿吳地想解她家大人袍帶的女人多了去了,她能不分日夜的看著嗎? 她除了信他,也沒別的法子,何況徐知誥那方面雖充沛強悍,那自制力也絕非常人能比,要不她從前也不會把他當成禁欲冷情之人對待。 就信他吧。 “你還是和小時一樣。” 任桃華看到那剛才搭訕的如女子般好看的男子又湊近來,不由得惱怒,這人怎么這般無理唐突,可是思及他話中之意,卻是一呆,然后仔細瞧他。 剛才她就覺得那面容有幾分熟,只是她也沒多想,這話一出來,她就細細的打量了一番。 “黎七娘。“ “閉嘴。” 黎澄當然不是女人,貨真價實的男兒,只是從小便生得細致,眉眼鼻唇都比女娃還秀氣,乍一看就是個小姑娘,加之他大哥黎家大公子那是個威武雄壯的漢子,所以更襯出了他的委婉,這是黎七娘稱號的來處。 任子禹笑嘻嘻的過來,“在賭你們誰能認出他來,他自個說出來不算。” 紫真和蕊懷那時小,任杏芳卻也是記得這位黎家七公子的,這時也挺驚訝,雖然還是那般面容秀致,卻不那般女氣了,和印象中差了很多,這算男大十八變吧。 任桃華和黎澄的關系是極好的,在她心目中,根本就是拿他當女生的,這時冷不丁的再相見,卻覺得難以重疊。 一個下午,那幾個專心一致釣魚的都是收獲不少,最少也裝了半簍子。 看天色漸晚,就準備生火烤魚,幾個女眷分著工,有去清理魚臟鱗片的,有的就去拾柴。 任桃華拾了一抱干柴,放下后,見柴已差不多撂了個小山,便撣了撣衣裙,往河邊去洗手,洗完之后,卻沒摸到手絹,正想往衣服上蹭蹭,卻見一只秀白纖長的手遞過來帕子。 她抬眼見是黎澄,笑著說了句謝謝七娘,就把手帕接過去擦了手。 黎澄咬牙道,“不要再叫我七娘?!?/br> 任桃華訝異了,從小就這么叫他也沒見他反對呀,見他板著臉,就伸手就咯吱他,其實她也只是作勢,男女大防,畢竟不是幼時了,黎澄避了一下,也忍不住笑了,陌生感漸漸遠去,都憶起了從前的許多事。 兩人說說笑笑起來,聽到黎澄問起她的夫婿,她不太好意的轉頭看著河面,卻驀然愣住了。 那河面上駛過來的一葉輕舟,那船頭杵著的人,衣衫隨風鼓動,她不敢置信,揉了揉眼,才確定,那身姿挺拔雋氣出塵的男人,不是徐知誥又是誰,他視線往這邊看著,從背后照來的夕陽有點晃人眼目,她看不太清楚那表情。 “回去吧。” 聽到徐知誥淡淡的冒出來這句話,那捎公差點沒吐血,他午后喝了點酒,酒勁上來睡得正香,卻被霍愣起來,知道這是個惹不起的貴人,強撐著眼皮擺渡過去,這還沒到對岸,這位又忽然輕描淡寫的說了句返回,不帶這么折騰人的。 ☆、第84章 千般情 任桃華眼睜睜的瞧著那葉扁舟在河里打了個轉,調(diào)轉船頭,又往對岸劃去。 她急得追了兩步,一腳差點沒踩到河水里去,卻被黎澄一把拽住。 這究竟是怎么啦,分明不是看到她了,怎么反而往回調(diào)頭了? 她弄不清狀況,在堤岸邊急得團團轉兒,眼見得那近在咫尺的船只漸行漸遠,急中生智,扯著嗓子喊著船公過河。 她一連喊了好幾聲,那梢公聽得清楚,這時離左岸只有丈八遠,搖幾下槳就過去了,望了眼船頭上那位俊得恍若神仙的公子爺,見他一張臉全無表情,神色冷淡的望著遠方,無動于衷,仿佛沒聽到一般,終究不敢造次,也只當作沒聽到,繼續(xù)搖櫓。 “一貫錢。” “二貫錢?!?/br> …… 那梢公聽著那岸上的小娘子將價碼一路抬升到五貫錢,不由得大為心動,他搖一整天的櫓,總數(shù)也不及一百文,瞄了一眼船頭那爺,心想他損失大發(fā)了,不能給他添點錢嗎,正在萬分糾結心痛時,卻聽得那公子爺說了句還不去? 他是花了點時間才理解了這三個字的深刻涵意,如綸圣音,樂顛顛的把船又轉了個方向。 任桃華見那舟去而復返,望眼欲穿的瞧著它一路靠了岸。 “夫人,上來吧。” 任桃華上前幾步,提了羅裙正要邁上船,徐知誥這時卻移動了步子,從她身邊越過,跳上了岸,她僵在了當場。 那梢公見公子下岸愣了愣,她卻遲遲不上來,便催了句,任桃華如夢初醒的說,“船公見諒,我不過河了?!?/br> 那梢公一聽就氣壞了,你說,今兒是乍了,碰上這兩尊神,那位爺是比那變戲法的還反復無常,就這么點水路,一時一變的,這美得不象話的小娘子更絕,這是逗他玩嗎? 任桃華知趣的去摸錢,卻只摸到些許零銅板,她一時心急,也沒想到身上沒那么多錢,誰隨身能帶那沉甸甸的幾貫錢啊,拒絕了黎澄遞過來的錢袋子,從腕上擼下紐花金鐲子,遞給梢公。 那梢公拿著金鐲都樂傻了,瞧見任桃華拔腿在追徐知誥,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么回事。 徐知誥走得不算快,任桃華輕易的追上了人,嘴角都按捺不住笑意,追問道怎么來了又回去了,徐知誥側臉看看她,見她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眼里也添了些微悅色,輕聲道丟了東西,她更不解了,那怎么又不找了,徐知誥沒再回答,伸手牽住她的手,往任子原他們那邊走去。 正在點火的任子原兄弟都是一臉訝異,不懂這位公務繁碌的徐大人怎么會突然現(xiàn)身在這荒郊野嶺,不敢怠慢,趕緊招呼著。 “四妹夫?!?/br> ”二哥,三哥。“ 任子原兄弟倆給大伙兒介紹說這是他們的堂妹婿,姓徐,那些人都是任子原他們在外地的至交,只覺得這位四堂妹夫儀容卓絕氣度不凡,卻也不知他的來歷,就紛紛稱呼著徐兄徐公子。 一頓寒暄之后,眾人就分了伙,圍著兩個火堆坐下來,這時尤氏她們已把魚清理洗干凈端過來,眾人七手八腳的都取了烤上。 任桃華在徐知誥身旁坐著,眼瞅著他烤著魚,穿了鐵簽,灑上鹽巴,動作不多熟練也挺流暢的,魚在火苗上端,滋滋的響著,不多會兒魚香味就冒了出來。 聽得徐知誥問了句吃嗎,她喜滋滋的接過去,吹得不那么燙就咬了一口,烤得有點焦,味道還算可以,但沒有想象中那般美味,比起當年他那部下胡副將烤的魚,總覺著差了許多。 她拈著魚小口小口吃著,徐知誥后來輕飄飄瞥了她一眼,“不愛吃就扔掉?!?/br> 這語氣雖然平淡出鳥來,她可不敢等閑視之,徐知誥今天的行逕就透著古怪,表面上卻絲毫不露痕跡,輕風細雨的,她又問不出來,這時哪里敢嫌棄他烤的魚,她直說愛吃,緊忙飛快的下口,也不算難吃,幾下就啃剩了一副魚骨頭。 后來徐知誥烤完的魚也沒問她,先自個吃了一個,后來烤出來的就都給了幾個孩子。 任家的幾個孩子都挺有規(guī)矩的,平時再怎么瘋淘,就算是男孩,吃東西時都是干凈文雅的,就是那周莊頭的女兒周黑丫,吃得滿口都因魚渣子,嘴巴卻是極甜的,口齒不清的說哥哥長得好看,烤的魚也最好吃,把向來寡淡的徐知誥都哄得眉眼舒暢,剩下烤的都給了她。 任桃華眼巴巴的瞅著,她夫婿最后烤的幾個水準已是上乘,不焦不生,顏色微變,即便以她被養(yǎng)挑剔了的眼光來看,也準是極其鮮美的,可是她也不好和孩子們搶,只好偷偷的咽著口水。 “四jiejie,給?!比巫佑碛执蠓降慕o她遞了一個。 “我不太愛吃烤魚?!?/br> 任桃華拒絕了任子禹烤完的魚,開玩笑,她適才已吃了一個,那都烤糊巴了,還不如徐知誥烤的第一個,她勉強的給吃完了,這個瞅著也烤得焦焦的,還想讓她幫忙打收嗎,自個留著吃吧。 “徐公子瞧著挺面善的。” 黎澄拔弄著火炭,一邊冒出來這句話,這伙人就徐知誥一個姓徐的,都把目光移向他。 “和在下一個姓崔的故交很象?!?/br> 任桃華想,何止是象,不就是一個人嗎?在這事上她也糊涂著呢,可是因為心底有恐懼,怕當年的事與任氏有關系,所以別說打破沙鍋,連探究都沒探究過。 徐知誥抬眼皮瞅他一眼,笑笑,“那么巧?” 黎澄瞪著他,因為他們關系又不同,他打聽過任桃華的夫婿是在吳地把握著軍政的徐知誥,只是素未謀面,今日一照面,真是震驚了他,他半天沒動靜觀察了良久,嚴重的懷疑眼前這位徐大人,就是當年崔大夫的兒子崔準,再瞧這副說話不死不活的德性,那真是別無分號的。 他還欲試探,卻聽得任子原打了岔,和任子忠顧左右而言他,只好打住。 任子原把話題扯遠,這個疑點,他們曾跟任子信提過,任子信說,這事涉及到一樁辛秘,他們不要多打聽,不過徐知誥和崔準是兩人個,這完全無需懷疑,他不想黎澄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 夜幕降臨,他們回了莊子。 任子原給徐知誥重新安排了住處,一間挺大的房屋,兩個人住都顯得空蕩蕩的。 屋里分外的沉寂。 徐知誥靠在太師椅里,半搭著眼皮,手里漫不經(jīng)心的把玩著魚佩,難得看到他這般無所事事的,她不禁用余光瞄了好幾眼,那修長漂亮骨節(jié)分明的手可不比羊脂玉遜色,在燭光里交相輝映著,那手指細細摩娑著水紋,那樣輕柔而細膩,仿佛在撫摸愛憐著什么,后來她都忘了收回目光,竟有點嫉妒那魚佩了。 “四姐兒?!?/br> 那清冷低沉的聲音把她帶了回來,她哦了聲看向徐知誥。 “去洗洗睡吧?!?/br> 她不無委屈的看著徐知誥,這一天折騰得這么累,再說在人家的莊子上也多有不便,不洗不成嗎? 后來聽徐知誥說她身上有股子怪味,她就嚇得趕緊去喊人燒水了。 在屏風后面脫衣時,她特地把衣裙湊到鼻子跟前嗅了好幾回,什么怪氣味也沒啊,這鼻子未免靈敏得過頭了。 她洗得水嫩芬芳出來后,看見徐知誥已站到了窗子前瞧著外面黑沉沉的夜色,不過手里還在把玩那塊破玉佩。 她以為他們久別重逢,就算不傾訴一番思念,也該是親親熱熱的,可是他們一起上了床榻她才知道,那真是楚河漢界互不侵犯,主客分明得緊。 問題出在哪里?。?/br> 任桃華咬了咬唇,她的夫婿特地來尋她,雖然是出城來赴王令謀的宴,大概不小心看到了自已順便過來的,可是終究不是沒為病嬌折腰,而且自已還懵懂的哪里惹了人家不太開懷,放低些姿態(tài)總是沒錯的。 她挪過去,湊過頭去親他。 她從未采取過主動,只是不得章法的亂親一通,徐知誥閉著眼任她輕薄,也沒什么反應,后來她自個都覺得無趣了,挫敗的停下來,撤回身子,仰面躺在了床上,睜著眼望著帳頂。 “這段時間在家過得好不?” 徐知誥的聲音突然冒出來,靜如細流,很平淡,就象一句日常的問侯,只是這時侯冒出來有些突兀,她想說還可以,卻突然福至心靈,想了想,道了聲一丁點也不好。 “怎么?” 任桃華把這些日子的思念一股腦的倒了出來,毫無保留,盡管她戀著徐知誥,卻從來沒象今天這樣傾訴過,她耳畔回響著自已的聲音,這種自已剖自已的感覺古怪透頂,她還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