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景通和他的那幾個jiejie是不太親近的,成日里就悶在房里,也不太愛出來玩,還是冰娘作為長姐,常常去拉了他來,打雪仗賞臘梅什么的,他總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樣子,不過也從沒拒絕過。 景通過了上元節(jié)以后,就和徐溫回返,金陵城落成后,升州已是更名為金陵。 當(dāng)年二月,南吳改元,為順義元年。 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梁晉之戰(zhàn)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三十年,雖是在河中膠著,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晉占據(jù)了絕對的上風(fēng),后梁滅亡只在這一兩年間了。 蜀主勸晉王李存勖稱帝,李存勖把信給僚屬們看,說先父曾說他們世代效忠皇帝,絕不能這么做,當(dāng)全心全意恢復(fù)唐朝社稷,這些話言猶在耳,是不能不聽的,說著還掉了眼淚。 可是手下的將佐和藩鎮(zhèn)官員一再的勸諫,李存勖無奈決意稱帝,購買玉石作傳國玉璽。 宋冉拍著桌案,罵道,“裝模作樣,一幫亂臣賊子,朱賊未滅,又出來個沙佗賊子。” 徐知誥起身親自給他斟了盞清茶,才坐下來道,“師父消消火,李存勖打著誅賊恢復(fù)唐宗社的旗號,如今河北甫定,朱氏尚存,他急著稱帝,天下人心能不散?” 宋冉臉色稍霽,又問那探子,”后來又如何了?” 李承業(yè)聽聞此信兒,從晉陽到了魏州,勸諫李存勖,說先滅掉朱氏,然后尋唐室后人為帝,而后南取吳楚,西取蜀歧,橫掃天下,天下合為一家,到那時,即便是高祖太宗復(fù)生,又有誰敢位于他上面呢? 李承業(yè)原是唐朝宦官,當(dāng)年宰相崔胤誅宦官,被李克用所救,以死囚替之,后來唐室滅亡,便任命他為河?xùn)|監(jiān)軍,李承業(yè)自此對他極力效忠,李克用死前將李存勖托付于他,他不負(fù)重托,將李存勖扶上王位,又誅殺欲作亂的李克寧,李存勖在魏州十年征戰(zhàn),他在晉陽征兵買馬,招流民務(wù)農(nóng),征集糧草,可以說李存勖后方穩(wěn)固沒有顧慮,全是因為李承業(yè)。 李存勖自是沒有聽的,他只說是自已也奈何不了諸將,李承業(yè)交了晉陽的大權(quán),回去養(yǎng)病了。 徐知誥淡淡笑了笑,不管李承業(yè)是不是仍心系唐氏,這話卻也是為了李存勖著想的,可惜李存勖卻是目光短淺難成大器,這樣的人稱帝又能如何?就算能取代朱氏又如何? 那探子下去后,宋冉問了句,“聽說李濤回來了?” 徐知誥道,“徐溫任命他做了右雄武軍統(tǒng)軍?!?/br> 徐溫把吳越王的堂弟錢鎰送回了錢塘,作為回報,吳越王也把當(dāng)年所俘的大將李濤送還,徐溫將李濤留在了江都,李濤是徐溫的心腹戰(zhàn)將,這右雄武軍可京城六衛(wèi)的精銳,不得不防。 宋冉離去后,峰嵐在外面回稟,說是崔姑娘已差人來催了好幾回了,說是酒菜已備下,就等著大人。 徐知誥抬眼瞥了下銅漏,“告訴一聲我不去了,還有事。” 峰嵐頷首往外走,心想這事還得他親自去說一聲,那夢夫人那還好說,公子的義妹是個病殃子,脾氣大得要命,若不安撫好了,下次再照面準(zhǔn)得把氣撒在他身上,主子心疼她沒了父母又縱著她,這沒他好果子吃。 他所料不差,聽得這個消息,崔夜蓉當(dāng)即便陰沉了臉,就欲發(fā)作,卻見對面的夢夫人輕搖螓首,便強(qiáng)忍怒火,問了句,“二哥最近很忙?” 峰嵐誠惶誠恐的,“主子這陣子忙得焦頭爛額的,小姐莫怪?!?/br> 崔夜蓉道,“即是如此,也罷,不過他過些日子我生辰,你轉(zhuǎn)告他一聲,務(wù)必到?!?/br> 峰嵐連連應(yīng)著,嘆了口氣,天底下也就是崔姑娘敢這么跟主子說話,去年年底也不知為何事,那般冷著臉走了,只有他多年跟隨,能瞧得出那是氣得不輕的,可后來還不是沒事,雖然來得不那么頻繁了,不過衣食用度、崔姑娘的病情還是屢屢過問著。 峰嵐走后,夢夫人瞧著氣鼓鼓坐著的崔夜蓉,柔聲道,“你身體不好,氣大傷身,這才好轉(zhuǎn)些,吃飯吧?!?/br> “我哪里吃得下?不吃了,青蘿jiejie,你自管吃些,然后我們?nèi)キ偦ㄓ^走走吧,我要去拜拜娘娘?!?/br> 夢夫人笑道,“也好?!?/br> 月上樹梢,瓊花觀內(nèi)的一間靜室燈火未綴。 那一方棋盤上已是殘局,白子搶占了大片江山。 夢夫人嘆了口氣,“執(zhí)黑還是輸了?!?/br> 那瓊花觀主靜塵真人微曬,“你我一向棋力相當(dāng),你今日心不在焉舉棋不定,下多少把也是無功的?!?/br> 夢夫人推了棋盤,笑道,“不下了,歇息一宿,明日再戰(zhàn)。” 靜塵真人暗暗搖頭,這夢夫人絕代風(fēng)華才華橫溢,是她生平僅見的佳人,卻總有一縷揮之不去的悒色隱在眼底眉梢,令人憐惜,只可惜她并非男兒身,不然定會竭力去為她抹去那愁色,又想起那夢夫人的良人,有那等的郎君,別人怕是也入不了眼的。 靜塵真人走后,夢夫人去隔壁看了眼熟睡的崔夜蓉,回到房里,卻也是柔腸百結(jié),無論如何也難以入睡。 她也是宋州書香官宦家的后代,只是中原腹地,戰(zhàn)亂頻起,她出生時祖父已死于民亂,家道中落,跟著父親輾轉(zhuǎn)在各地討生活,窮困潦倒,朝不飽夕,勉強(qiáng)長到六歲,后來幸與失散的姑姑張惠重逢,那以后才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 姑父朱溫,就是后來奪了唐室政權(quán)的那個人,后梁的開國皇帝,世人皆道之陰險狡猾蠻勇兇悍,可在當(dāng)時的她的心目中,這個高大英武的男人卻是保護(hù)她和姑姑的參天大樹。 朱溫那時已手握唐氏重權(quán),不可一世,卻對姑姑極其愛重,連帶對她也是愛屋及烏。 姑姑憐她自幼坎坷,對她百般憐愛,不但遣了她成群的仆婢服侍,而且又請人教導(dǎo)她,一切都與朱家的姑娘無異,她天性冰雪聰明玲瓏惕透,樣樣都學(xué)得極快,只是她也知是寄人籬下,只是顯出三四分的本領(lǐng)。 可是好景不長,短短幾年的時光,姑姑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卻不放心無依無靠的她,臨終時把她托付給朱溫,便撒手人寰。 唐天佑四年,年過半百的姑父在一班親信的謀劃下,廢掉了唐哀帝,自立為帝,國號為梁。 繼位為帝的姑父不改草寇脾氣,成日在宮庭里聚眾賭博,把偌大皇宮弄得烏煙瘴氣的,不只如此,姑父□□漁色的,姑姑在時還好,他對她又愛又怕,不敢輕易與其它女人有染,可是姑姑一去,他就沒了顧忌,多年壓抑的欲望爆發(fā),做出很多令人不齒的丑行。 比方說,他到大臣張全義家里避暑時,竟不顧君臣之禮,讓張家的婦人悉皆進(jìn)御,竟達(dá)數(shù)十日之久,一時之間,朝臣人人自危。如果說這還只能稱得上是荒yin,那朱溫將兒子們派到外邊做地方的鎮(zhèn)守官吏,讓兒媳婦們輪流入宮侍寢的行為,就是令人發(fā)指的惡心了。 那日她給姑父請安,抬頭時卻見姑父癡癡的望著她,良久才說了句,”你和你姑姑越來越象了?!?/br>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她回去望著菱花鏡發(fā)了許久的呆,她已是年芳十四,雖然幼時飲飽經(jīng)風(fēng)霜肆虐,這些年過著錦衣玉食的精致生活,她又留心淘弄了不少保養(yǎng)的秘方,把一身肌膚滋養(yǎng)得水靈白嫩,她底子又好,最近每次照鏡自已都免不了癡癡的,這一副容顏,她瞧了千百回,可是卻從未注意到過像姑姑。 今天經(jīng)朱溫一言,她也才瞧出來,那神態(tài)和眉眼已初露姑姑的隱隱痕跡,倒底是姑侄血脈,她比姑姑的親生女兒還要象她。 其實朱溫一直是不負(fù)姑姑所托的,姑姑死后,她的處境不變,甚至榮寵更甚,都是朱溫的庇護(hù),她對姑父一直是懷著孺慕感激之情的,也希望他能不負(fù)姑姑遺言,給自個找個年貌相當(dāng)?shù)姆蛐觥?/br> 若不是朱溫今日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以朱溫對姑姑的感情,她是不擔(dān)心別的事的,可是如果她太象姑姑,那也是一種可想而知的災(zāi)難。 若是別的閨閣女子,也早就驚得不知所措,可她畢竟不同,她精謀劃了一番,趁著朱溫南郊祭天的那幾天,卷了細(xì)軟,逃離了汴梁城。 /只是一個絕色的弱女子在亂世中生存是極其不易的,仗著心思靈敏善察人心,她幾次死里逃生,后來就遇上了崔家兄妹。 崔準(zhǔn)除了家世貧寒外,其它的方面,滿足了她對如意郎君的所有遐想,有才有貌有心思,她猶豫了幾番,卻終免不了心動,崔準(zhǔn)似乎對她也是有好感的,只是還沒等他們互訴衷情,就禍從天降。 那日她和崔夜蓉去進(jìn)香,卻被色狼截住,她幾經(jīng)周旋,崔夜蓉得以逃脫,她被那色狼百般□□,后來被那上山打狍子的獵人所救。 晚上的時侯,她解下衣帶懸梁,被一直在聽著動靜的崔準(zhǔn)救下來。 崔準(zhǔn)抱著她,她聽得崔準(zhǔn)說道,你救了夜蓉,此生,都是我的人,永不辜負(fù),不由得失聲慟哭。 ☆、第78章 亂彈琴 那以后,崔準(zhǔn)與她皆是才藻艷逸精通音律之人,兩人吟詩作賦,彈琴吹簫,度過了一段神仙般愜意快活的日子,一切準(zhǔn)備就緒,如果不是他們突然得了崔母下落,他們早就成親拜了堂,那舉案齊眉琴瑟合鳴的生活自是不難想象。 她隨著他們輾轉(zhuǎn)到了洛陽,卻撲了個空,崔母已離開往西而去,因為崔夜蓉突然生病,崔準(zhǔn)只身去尋,把她們倆個留在洛陽城。 就在那段時日,西都洛陽卻驟然風(fēng)云突變。 姑父朱溫去歲已亡,因他與諸子婦亂,尤愛養(yǎng)子博王朱友文的媳婦王氏,架不住王氏的枕頭風(fēng),乾化二年五月重病,欲把帝位交付博王,卻被也朝夕服侍的張氏所知,密告郢王朱友珪,朱友珪聽聞后與禁軍統(tǒng)領(lǐng)韓京密謀,混五百牙兵入帝宮,午夜入寢殿,讓屬下馮廷諤殺死朱溫,卻秘不發(fā)喪,擬詔令鈞王朱友貞殺掉博王,聽到他的死訊后,才宣偽遺制,即皇帝位。 那時梁帝為朱友珪,他在正月祭天大赦,改元鳳歷,只是他弒父篡位,朝野上下不服他的人很多。 不久就釀發(fā)了一場橫禍。 朱溫之婿趙巖、外甥左龍虎統(tǒng)軍袁象先與均王朱友貞密謀,要誅殺朱友珪。 鳳歷元年二月十七日那天,袁象先率領(lǐng)數(shù)千禁軍沖入洛陽宮,朱友珪見大勢已去,只好命馮廷諤殺死王氏和他。 與此同時,十余萬的禁衛(wèi)軍大掠洛陽,烏云蔽日,殺人、洗劫、搶掠、□□,無法避免,一幕幕上演,那一場浩劫,那些百官被殺者尚不在少數(shù),何況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她和崔夜蓉藏在地窖里,躲了三天,本以為逃過一劫。 她們從地窖里爬上來,正被巡邏的戍衛(wèi)抓個正著,她們被帶到了戌位頭領(lǐng)跟前,那位校尉見了她卻呵呵笑了起來,她隱約也記得這校尉姓陳,雖然在她姑父跟前不是很得勢,但是卻是見過她兩回的。 當(dāng)年她無故失蹤,姑父懸賞萬金詔告州縣,只是事過境遷,姑父已歿,此事已是沒了苦主,無處討要。 那校尉雖無利可圖,見她色麗,更勝幼時,卻起了歹意,想納她作妾,她假意答應(yīng),卻要他青天白日以八抬大轎來抬她,那校尉滿口答應(yīng),留下了兩個兵士去了。 ,她用當(dāng)初從宮廷里帶出的劇□□死了那兩個士兵,把尸體放入屋里,一把火點燃了房子。 她和崔夜蓉東躲西藏了幾天,覺得洛陽絕非久留之地,覷得機(jī)會便離開了西都。 雖然她逃得了性命,可是卻與崔準(zhǔn)失之交臂,陰錯陽差之下,讓崔準(zhǔn)以為她們已喪身火海。 造化弄人,等她與崔準(zhǔn)再度重逢,崔準(zhǔn)已成了徐知誥,娶有妻室,她留在了崔母身邊,和崔夜蓉一起服侍著崔母,崔母重病,徐知誥趕回來,沒多久就撒手人寰。 徐知誥辦完喪事后,曾對她說,要給她找一端方厚重的君子托付終身。 她哭得梨花帶雨,她心高氣傲,天底下又有幾個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她只說是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她樂意作妾。 只是她沒有想到,她隨著徐知誥到了吳都,卻是連妾室的名份也沒有,徐知誥再次跟她提起無法納她入府,要為她在江都另覓良人,她只是不愿。 就這樣,她成了見不得光的外室。 關(guān)于徐知誥的夫人,傳聞甚多,名門望族之女,吳地第一美人,深居簡出,最廣為流傳的是她的悍妒之名。 她本不怎么在意,莫說徐知誥現(xiàn)在已是身居高位的大官,便是當(dāng)初身處市井,身份低微,那也不是一介婦人所能左右的,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卻越來越不安。 自打重逢以后,徐知誥再沒沾過她,那眼里的愧意是有的,可是卻不敢再碰她,她用了不敢這個詞是因為她覺得,象她這樣的女人,面對她,沒有哪個男人會心止如水。 她開始好奇那個女人,只是一直無緣得見。 直到那日,在顧氏學(xué)館里,新來了幾句學(xué)生,她一眼就看了她,鬼使神差的,她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不只是因為那驚人的美貌,還有情敵之間最為微妙的直覺。 后來,她想,她也是知情的吧,否則不會再每次來她的課上都是精心描繪修飾一番。 她故意試探她,讓她舞一曲,然后她就迷惘了,那骨子里挑剔講究的徐知誥竟是個膚淺之人?也許男人都是這樣,不管多么有眼光的風(fēng)雅之士,也總會有知短暫惑于美色的時侯,后是心情輕松了許多,不過是一個徒具美貌的花瓶,所謂以色侍人,色衰愛弛,她只要有耐心,她相信,終會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今年花朝節(jié),任桃華和幾個妯娌一起出行,她要冰娘同去,冰娘求她也帶上清娘幾個,她只好應(yīng)允。 一行人坐了馬車,浩浩蕩蕩就去了南郊。 南郊已是芳草茵茵,綠意盎然,其間桃杏繽紛,米分嫩滿眼,是一片清新的春意。 幾個孩子都挺興奮的,東張西望的看著,這么遼闊的天地,形形□□的人,真是新鮮。 他們這一行人衣著光鮮,隨從又多,吸引了不少目光,有認(rèn)出來的官員家眷便上來搭話。 一直紛紛擾擾的,來來去去,直到下午到了城隍廟,才清靜了一些,雖年彌補(bǔ)了去年的遺憾,斗花會和撲蝶會都沒錯過,可是沒有徐知誥相陪,任桃華總覺得意興闌珊,怎么也提不起興趣,只勉強(qiáng)陪著冰娘她們玩。 晚上到了花神燈會,任梨姿和黃氏走得累了,都提早回去徐府,只剩下董氏和她,董氏是個精神頭足的,可她就有點支撐不住,只是幾個孩子都還是興致勃勃的,一年沒幾回的,她也不想太掃她們的興,就提了燈邁著灌了鉛的步子相隨著。 好不容易到了一個茶棚歇息,她剛坐下來不久,就有人走近她。 她抬起頭來,半晌之后,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她示意那欲上前來攔阻的護(hù)院們回去。 “夜蓉?” 雖然很多年過去了,可是崔夜蓉那尖尖的下巴和略高的顴骨,她還有印象的,疑遲了一會兒,不敢肯定,試探的喚了一聲。 “難為你還認(rèn)得我。” 見董氏在一邊好奇的觀望著,任桃華說了句那邊說話,帶著崔夜蓉去了隔了兩張桌的位置。 兩人坐下來,崔夜蓉靜靜的看她,”你變了不少。“ 任桃華笑笑,“這些年瘦下來了?!?/br> 她說罷,卻注意到崔夜蓉一身霜衣似雪,烏發(fā)畔還別著只白花,她心里一涼,這倒象是服喪,繼而聯(lián)想到徐知誥這一年來也常服白,心漸漸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