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近黃昏時,人們都收工了,有不少人經(jīng)過元家門前,都不免在心里嘆口氣,都覺得如今都元母可是真慘。 兒子死了,兒媳跑了,只剩她一個人,還病的那么嚴重,都不曾出門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也不行了??傊灰獜倪@門口走過,都免不了感嘆一句,世事無常啊。 元母也的確是熬的辛苦,她歷來有氣喘病,不生氣不累的時候不明顯??扇缃窠?jīng)歷了喪子之痛,痛哭幾場過后,又發(fā)現(xiàn)自己一刀沒捅死江寧,而那門口又多了好幾個年輕的守衛(wèi),殺江寧更無望了,她內(nèi)心越發(fā)淤結(jié),氣喘病就更是嚴重了。 走一步都是喘幾口氣,稍微用點力氣就想暈過去,偏偏家中米糧不夠多,她每日里也只有稀粥喝,日子簡直是凄慘難挨。 這一晚,她看著外頭混黑的天色,本來準備拿著菜刀拼盡全力沖去隔壁砍殺那個賤人的,可是一到隔壁門前,站著的守衛(wèi)就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冷了眼虎視眈眈。 她腿一下就軟了,搖搖欲墜的回來,將菜刀往地上一扔,抱著兒子的牌位在黑夜里哀聲哭,時不時的攥著力氣沖隔壁大罵:“賤人,你不得好死!” 罵一句,要休息好一會兒,就這么斷斷續(xù)續(xù)的,罵了好幾天。 齊易南還沒回來,江寧也已經(jīng)能夠下床了。 飯廳里,江寧扶著腰部的傷,慢慢的喝著梅姑熬的rou糜粥,聽著隔壁時不時傳來的罵聲,眼皮都不再抬起。 反倒是梅姑,覺得很是心煩的哀嘆一聲:“這老婦,這都罵了幾天了還沒罵夠,也不嫌累得慌。” 江寧不言,只是笑笑,低垂的眼眸,卻是越發(fā)冷。 梅姑卻嘆口氣,“不過都好幾日了,公子他們還沒回來,也不知事情順不順利……”說完,微微抬眸看了眼坐在對面的江寧,發(fā)現(xiàn)她好像沒聽見自己說話,更沒開口多問,心里對于她的識相,倒很是滿意。 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這一點她做的倒是不錯。 飯后,換完藥,江寧靜靜的坐在窗邊許久,直到萬物寂靜后,緩緩的下了樓。 梅姑聽見她打開大門的聲音,出來看了看,卻沒追過去,只叫了一個守衛(wèi)站在元家門外聽著動靜,一旦不對勁,立即進去救人。 院門吱呀一聲響了,已經(jīng)在屋里睡覺的元母,忽然睜開了眼,心狂跳起來,是誰來了? 她艱難的從床上下來,一出里屋就見江寧一身白色的雅致裙子,站在屋門外。 “你這個賤人……咳咳……”她想使勁兒的罵她,卻沒有多少力氣,腳步也因為走的太急,一下子絆在凸起的磚石跌在了地上,膝蓋磕的巨痛,只能恨恨的指著江寧:“我就知道,你沒死……” 江寧看著她,目光很冷,好像看著一個從來不認識的人一樣,美麗的面容上一絲表情也無,木然又冷漠:“是啊,我沒死,你生氣嗎?” “我恨!”她瞪著一雙眼,錘著胸口,“我恨那一刀,竟沒捅到你的心上!” 江寧諷刺一笑:“或許我命不該絕,或許是我運氣好。但不管怎樣,你的兒子在陰間,注定是要孤零零的了?!?/br> “你好毒啊你!”元母嘴都氣歪了:“我兒子只不過是教訓你一下,你卻要了他的命,你這么毒辣咳咳……不怕將來遭報應(yīng)嗎?” “說到報應(yīng)……”江寧擰眉看著她,眸光滿是不解:“你又怎知,你兒子早死,不是他作孽太多的報應(yīng)呢?” “你胡說,我兒子是被你害的……咳咳……”元母掙扎著想要起來,卻在喘息之間,一口氣上不來,咳得臉通紅。 “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呢,他已經(jīng)死了……”江寧忽然就不想說了,看著她那個樣子,抬眸望著漆黑的夜空,長長的嘆了口氣,“就如你,只要死了,那我們之間的一切恩怨,也就能徹底結(jié)束了。” 一句話,元母的眼珠子就不敢置信的死死瞪著,顫著手指向她:“你敢……咳咳,你敢……” “你敢用刀捅我,殺我,害我,還想指望我當作沒有發(fā)生過嗎?”江寧冷眼看著她忽然害怕的眼神,搖了搖頭:“我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江寧了?!?/br> 人善被欺,人惡欺人。 她以前心軟,人善,所以被母子哄騙,欺負,不敢反抗。 如今,她幾次死里逃生,已經(jīng)明白了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她不想再做被人欺負不敢反抗的傻子了,她要做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惡人。 她更要在離開之前,將這里所有的一切,所有的過往,全部化為灰燼。讓自己在今后的人生中每每想起這里,都只有灰燼和煙塵。 而不是那些不堪的過往。 “你會有報應(yīng)的!”元母嘶吼著,想要站起身走出來,她猙獰的伸著手想來扼住江寧的脖子,拖著她一起下地獄。 可江寧不會再給她機會了,往前跨了一步,抓著兩扇門緊緊一合,將門栓一穿! 里面的元母頓時爆發(fā)出嘶啞的吼聲:“賤人!你想做什么!” 江寧緩緩的后退,看著那緊閉的門被從里面推著,面無表情的抱來一堆柴,放在那門口,然后從袖中拿出火折子,點燃。 明亮的火光越來越旺,她冷眼拿起燃燒的柴火,一下下的拋進窗子里。 屋子里的一切,很快成為了火光,煙塵,在她眼前升騰起來。 里面元母的叫罵聲她也漸漸聽不真切了,只站在這灼熱的火光前,擦掉眼角的最后一滴淚。 “我要走了,永遠不會回來,你們母子,就去地下相聚吧。” 至于她自己,解脫了…… 過往俱已死,明日只向生。 從今以后,她就只是,孤女江寧。 * 幾日后,黃昏時,出海許久的大船終于靠了岸。 與此同時,一向平靜的海邊小鎮(zhèn),忽然來了許多駐軍,乘著一艘艘的船往遠海去。人們紛紛前去觀看,打聽。 江寧就站在大門前,遠遠的看著那個男人一步步走向自己,眼中已掛上了溫柔的笑。 至于別的事情,她不在意,她只知道她今后的人生,只要在意這一個男人的就行了。 京城,齊國公府,內(nèi)院的景致低調(diào)雅致,郁郁蔥蔥的景觀樹院中種了許多,連屋檐下的盆栽里都是各色名貴的矮松,卻鮮少明艷奪目的各色鮮花。 廊下掛著的燈籠散發(fā)著淡淡亮光,屋內(nèi)卻明亮。 國公夫人官年和坐在上位,她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身月白色暗紋裙衫,眉目間有些清淡之氣和一種獨有的,隨年紀越發(fā)濃郁的高貴優(yōu)雅之感。 她看完了手中的信,便抬手遞給了身邊的張姑姑,張姑姑笑著將書信遞給了坐在下首的世子妃沈京蘭。 沈京蘭接過信看起來,卻發(fā)現(xiàn)信上并未有只言片語提起自己,唇角的笑容便漸漸淡去:“母親,看來夫君此次長海之行,一切順利呢。” 官年和點點頭,嗯了一聲:“既然一切順利,那想來三個月內(nèi),應(yīng)當是能夠回京的?!?/br> “我也盼著夫君能盡快回京,這樣他就不用在外奔波勞累了……” 敘了會兒話后,沈京蘭從婆婆這里出來,回院的路上,將那封信遞給了纓穗。 纓穗看著她微冷的眉目,笑著說:“世子爺還有三月回京其實正好,這樣您調(diào)理身子的藥就能再吃三個月,這般穩(wěn)扎穩(wěn)打的調(diào)理下來,相信等世子爺回來,您定能一舉得子!” 沈京蘭不說話。 纓穗明白她不高興,只勸道:“咱們世子爺離京這幾月,身邊一個服侍寢居的人也沒帶,他這般做,不都是為了讓您寬心。所以等世子爺回來,世子妃您可一定要用心點,好讓世子爺在您這兒多留幾日才是?!?/br> 沈京蘭聞言,輕嘆口氣:“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留在我這兒啊……” 嚴熱的夏季,一旦無風無雨,太陽都能熱的叫人暈過去。 江寧自小一直生活在海邊,雖然白日里極熱,但一到晚間都還算涼爽,可是隨著車隊越往北走,白日和黑夜之間的差別就越小。 此刻正是午后最熱的時候,車隊穿行在兩山之間的官道之上,山不高卻將風擋的死死的。馬車里的人還好至少不用日曬,而外頭那些騎馬的,還有車隊后面的數(shù)輛囚車里的人,個個都曬的將成黑炭了。 江寧從未出過遠門,一開始的頭幾天,光是坐馬車她都被顛的受不了,吐的頭暈眼花,短短幾天人都瘦了好大一圈,好在后來慢慢的習慣了馬車,才不至于那么難受。 也是在路上,她才慢慢得知,原來南公子的出身是她想都不敢想的高貴,他來到長海也并不是做什么生意,而是要奉旨清查官場,后面囚車里的犯人也都是他親手抓的…… 而這個時候,江寧才真正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到底攀附上了一個什么樣的男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車隊穿過群山,走過平原。 江寧在馬車里見證著各種不同的世間風景,翠綠蔥郁的萬木深林,絕峰陡峭的各色奇石,百里長河邊的金色農(nóng)田,還有夏日雨幕寬湖中一望無垠的浮蓮萬千。 隨著馬車穿行的道路兩旁,她看見了一切事物都變得越來越繁榮時,她就知道,京城要到了。 這一日天上落下了毛毛細雨,空氣中難得多了一絲涼爽。 梅姑吃著路上買的新鮮果子,時不時的掀開車簾看向外頭,過了沒多久,她一下就高興的笑了,指著外頭說:“寧姑娘你瞧,咱們到了!” 江寧一聽就往窗外看去,果然,遠遠的就瞧見那高高的城門,是她從未見過的雄偉恢弘,氣勢磅礴,又震蕩人心。 這就是京城啊,今后自己的一生都將會在這座大城里度過……她想到此,清麗的眼神有緊張也有期待。 她會在這里,在他的身邊度過什么樣的日子呢?會是自己心里所期盼的那種平靜安寧的生活嗎? 內(nèi)心有那么一瞬間的迷茫,可下一刻她就清醒過來。 更是明確的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這一切,是沒有退路的。 穿著盔甲的守衛(wèi)在嚴肅的排查著入城的人員和車馬,漸漸的輪到了他們,可是只見謝銘亮出了一個牌子之后,那守衛(wèi)便閃到了一旁,長長的車隊便順利的入了城門。 入城后,就是另一番的天地。 街道的路特別寬,全是用青石鋪就的,干凈的見不到什么臟東西,兩旁精致的商鋪小樓,最低都是三層的。來往的馬車更是多不勝數(shù),行人也是鮮少見到穿著粗布衣衫的,路上看見的大部分女人們更是衣著發(fā)飾講究,哪怕是擺攤賣菜的大嬸,頭上至少都戴著銀簪。 這一切都是那么繁榮,富有,新鮮,都是江寧從來沒見過,更想不到的,可同時也讓她更有種飄在云上,不太真實的感覺。 她一路都在看著陌生的京城,看著前面那輛馬車,直到她看見齊易南的馬車走向了另一個方向,而她的馬車卻沒有跟上時,她心里頓時有了疑惑:“梅姑,我看到世子爺?shù)鸟R車走了另一個方向?” 梅姑笑笑,“寧姑娘你放心吧,世子爺對你另有安排,你且跟著我走就是?!?/br> 另有安排……聽到梅姑這么說,江寧就明白了。 他是有世子妃的,若是貿(mào)然就帶著自己回去,恐惹了他們夫妻嫌隙。 而他如此安排,也肯定是有他的考量和打算,所以她只要安心等著就是。 齊易南知道她對于這個安排肯定是有些不安的,可是,他的確是不能直接將她帶回府中去。 畢竟,她初到京城,什么也不懂。而這一陣子剛回京,他自己要忙的事情也太多,根本無暇顧及她,若就那么直接將她扔進后宅里,怕是要被人欺負死。所以思慮過后,還是決定先讓她在外面住一段日子,等她對于京城的一切多了解一些,再說回府的事。 馬車又行了大約半個時辰,終于在一處三進宅院前停了下來。 梅姑帶著她下了馬車,江寧拎著包袱站在這宅院門口,看著門頭上‘南府’兩個大字,不禁笑了一下。而片刻后,院子里一個婦人,以及兩個十幾歲的丫頭便出來迎接了。 這院子的女管事姓林,從江寧一下馬車就悄悄的打量著她,眼神和善。 江寧隨著她們一起進去,聽著她們說話,才知道原來一天之前,世子爺就派人來打過招呼了。 她一路上,心里感謝著他的細心,邊走邊觀察著院子,直到梅姑帶著她到了內(nèi)室。 梅姑笑看著她:“寧姑娘,世子爺也只是暫時將你安排在這里,所以你只管安心住著就行,千萬別多想?!闭f著,給她留下了一沓銀票,又拍了拍她的手后,便匆匆走了。 諾大的房間一下子就安靜的了下來,連著江寧的心房,也變得空空蕩蕩。 身邊一個熟悉的,能說上話的人也沒有了,一切也都是陌生的……她微嘆口氣,將梅姑留下的銀票放進了妝臺上的一個小盒子里,然后便開始打量著這屋子里的一切。 一切都是那么的好,上等木材的雕花床,上面鋪的被子摸起來柔軟絲滑,更散著淡淡清香,輕薄的云紗所制的帳子上,掛著好些個繡工精巧的香囊,是她一輩子也學不會的繁復(fù)繡技。 極大的衣柜,暗紅的木質(zhì)順滑發(fā)亮,她隨手拉開柜子,看見里面放的全是男裝那一刻,眼神愣了一下。 這是……他的衣物吧。 她拿起一套摸了摸,片刻后想起什么輕輕的笑了一下,轉(zhuǎn)身把自己包袱里的衣物都拿出來,緊挨著他的衣物放下后,這才輕松愉快的笑著舒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