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塵器還沒充上電，你被吹跑我可逮不住。”姜翼提醒。

    祝微星：“……”

    雖體質(zhì)異常，但祝微星倒真沒多忌憚宋奶奶，反而有不少好奇事想向她問詢。沒管姜翼盯視眼神，祝微星腳步不停，徑直朝那老人走去。

    正好宋奶奶身邊人都有各自忙活，留她一人獨(dú)坐。祝微星來到她座旁，微彎腰，先對她問好。

    他直招呼了兩聲，老人家才慢慢抬頭看來。她今天眼神不似前幾日凌厲，像犯了癔癥，有些癡呆無神?？谥心钅钣性~，祝微星俯身細(xì)聽，發(fā)現(xiàn)她似乎在念經(jīng)。

    祝微星猶豫了下，開口道：“宋奶奶，我是七號樓祝簡林的兒子，祝微星。”

    宋奶奶沒反應(yīng)。

    祝微星：“您之前對我提過游園驚夢里的杜麗娘，是什么意思？”游園驚夢，一出深閨大小姐抑郁身死放不下俗世情感執(zhí)念還魂的戲碼，具體哪里與自己有關(guān)系？

    宋奶奶仍恍若未聞。

    祝微星換了個話術(shù)：“杜麗娘不是祝微星，祝微星不是我，我不是我自己，那我……是誰？”

    宋奶奶繼續(xù)念經(jīng)。

    祝微星問了個空，輕嘆口氣，不得已起身。

    算了，還是自己另想辦法吧。

    正打算轉(zhuǎn)身離開，忽聽宋奶奶咿呀兩聲。

    祝微星轉(zhuǎn)頭去看，發(fā)現(xiàn)老人正盯著地上一張未燒完的黃紙一角著急，還想彎腰撿拾。

    祝微星猶豫兩秒，代為撿起，交到宋奶奶面前，卻被搖頭拒絕。

    宋奶奶看著祝微星，眼神一瞬清明。

    她突然輕輕地說：“冬至夜最長……早夢好歸家?！?/br>
    “什么？”祝微星沒懂。

    宋奶奶丟下這句卻又沒了后話，低下頭念起經(jīng)來。

    第77章 冬至

    與宋奶奶說完話, 這時有風(fēng)起，刮得滿地余灰迷眼，有倆站墻角抽煙燒紙的大爺手一松, 不察把打火機(jī)落進(jìn)了火盆里。噼啪一聲, 炸起半天高的火苗, 不偏不倚，就在祝微星腳邊。

    大家伙都沒反應(yīng)過來，一人卻速度極快，兩步貼近環(huán)腰撈過祝微星, 千鈞一發(fā)讓他避離了危險(xiǎn)區(qū)，化解一場小災(zāi)。

    “啊喲啊喲……怎么搞得, 差一點(diǎn)就要燒到人啦！”

    “是祝家小孩啊, 多危險(xiǎn)?！?/br>
    大爺大媽后知后覺，弄堂里響起驚嘆一片。

    祝微星看站在面前的人，十分鎮(zhèn)定, 對姜翼點(diǎn)頭，習(xí)以為常地道謝。

    姜翼怎么會放過嘲笑他：“小鬼想先行？道行卻不怎么行。”

    祝微星無語。邁步繼續(xù)走，在地上撿來的一角黃紙仍捏在他手中，松了又緊，最后還是被放進(jìn)了口袋。

    轉(zhuǎn)身后, 卻聽背后咣當(dāng)巨響。祝微星警覺回頭，就見姜翼竟不客氣地飛起一腳踢翻了剛差點(diǎn)起禍的火盆。盆飛幾米, 砸出個碗大的洞，內(nèi)里未燃完的殘燼四處飄散, 灑得狼藉斑斑。

    兩旁人見此, 無人敢言。

    祝微星卻怕不妥，輕輕顰了下眉。

    那頭驀然響起一聲嘶叫。

    “————啊！”

    祝微星一驚, 循聲看去，發(fā)現(xiàn)竟是剛才還呆呆坐著的宋奶奶。

    宋奶奶目光直視這里，先盯祝微星，又盯姜翼，視線于并肩而立的兩人間往復(fù)徘徊。最后忽然起身，在大家摸不著頭腦時，老太太像匹瘋了的馬，自原地朝祝微星重重撞了過來！

    姜翼回神最快，出手就擋，但架不住老人家的突然襲擊，她離祝微星又近。咚一下，還是把人撞了出去。

    好在姜翼抱得快，宋奶奶力氣又不大，撞得祝微星只踉蹌了下，胯部磕在路邊突出的水管上，便被姜翼攬了回去，站穩(wěn)在地。

    老太太卻因?yàn)榉醋饔昧ψ约阂菜ち藗€四腳朝天。

    她身上本就有傷，在弄堂里又深得民心，這一下倒得事可不小，一時四面八方都有人來扶。

    老太太卻極倔，竟生生掙脫探來的幾只手，仍死死瞪向祝微星方向，看得卻不是他，而是他身前姜翼。

    宋老太太尖叫，蒼老的吼聲穿破噪擾呵問，壓過灰朦煙氣，直逼遠(yuǎn)處青年人。

    “煞星入門！你無法無天不敬鬼神?。?！你禍害良民，早晚要遭反噬報(bào)應(yīng)?。?！”

    弄堂內(nèi)，一瞬死寂。

    再看姜翼，嘴角帶笑，悠然而站，像沒把老太太一番辱罵胡鬧當(dāng)多大事?？山址秽従幽膫€不是看他自小到大，這土匪高興了上能舍身忘死下能扶貓救狗，不爽了腳踩誠敬禮儀管你尊老愛幼，皆知姜翼要是大度能忍，那綽號能白叫二十年！？

    果然，小土匪慢慢松了狗繩，上前兩步，在那么多道注視下，提了墻邊一只高二十厘米的破花盆，在手心輕輕一轉(zhuǎn)，繼而重重朝地上砸去！

    轟然脆響！殘水飛濺！

    雖離人群有些距離，這煞神降世準(zhǔn)備大開殺戒的氣勢仍駭?shù)脙膳源髬尲饨刑痈Z，大爺也是一聲不敢吭。

    宋老太太倒是未躲，不知是遲鈍還是不怕死，依舊不屈不撓和他對峙。

    只留宋阿姨為難，硬著頭皮擋在老娘跟前，心里奇怪老太這話雖不中聽，但也不是第一回 講，以往也沒見這土匪發(fā)那么大火，跟捅了心窩一樣，嘴里只能勸說：“小姜……小姜……你一大小伙子不要和老太婆一般見識，她腦子糊涂，你消消氣，消消氣……”

    祝微星也是堪堪反應(yīng)，沒人敢攔，只他穿過人群急急拽了暴走邊緣的姜翼。

    他不是對方，沒立場讓姜翼不要在意，被貼那么多年神神鬼鬼的標(biāo)簽，沒人能猜度對方心里有多憋屈。

    祝微星只能表明自己不贊同姜翼和老人家起沖突的態(tài)度，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整個弄堂的煙火那一刻像都燒進(jìn)了姜翼的眼里，他一言未出，直視祝微星。就在兩邊街坊擔(dān)心祝家小子怕是要代替香火今夜被祭了姜家的祖，那土匪重重朝他翻個白眼，轉(zhuǎn)身提起地上狗繩和一個大箱子，走了。

    眾人像看了場沒結(jié)局的驚悚片，心有余悸但一頭霧水，面面相覷。

    宋阿姨忙把不清醒的老娘拉到一邊，還算有分寸的給祝微星道歉。見他摸了下腰胯，從小包里掏了瓶小膏藥遞去。

    “小祝你剛才是不是撞到了？這個東西提神醒腦我隨身帶，擦在身上也能止痛消炎，清涼化瘀，很有用，你拿回去涂一涂，明天就不疼了?！?/br>
    祝微星推脫：“不用了?！?/br>
    宋阿姨不罷休：“你不信我呀，，阿姨鄉(xiāng)下有個老中醫(yī)親戚開得藥方，我特意找人幫忙調(diào)的，特別靈。周圍鄰居都用過呢，我還給過你mama咧，她那時候天天和你爸爸打架……”

    意識到祝微星眉頭輕蹙，宋阿姨忙給了自己一個小嘴巴：“我又瞎說了，那什么……阿姨就是代替奶奶給你道個歉，她腦子時好時壞，有時連我都不認(rèn)，你不要當(dāng)了真?！?/br>
    祝微星又看眼宋奶奶，老人已坐了回去，又開始念念有詞，一派木然，仿佛什么都未發(fā)生。

    路上已沒土匪身影，他沒等祝微星。

    祝微星來到七號樓下，看見角落有隱約火光，和一個有些熟悉的佝僂背影。

    祝微星站著，靜靜看她很久，最終沒上前，選擇上樓。

    進(jìn)家門，就哥哥在，大概被叮囑過，見了祝微星，主動匯報(bào)說：“奶奶不在，在樓下燒紙?！?/br>
    祝微星點(diǎn)頭，擦桌子拿碗準(zhǔn)備吃飯：“我知道?！?/br>
    猶豫了下還是問哥哥：“燒給誰？”

    祝微晨想了想：“爸爸，mama?！?/br>
    祝微星問：“你想他們嗎？”

    祝微晨搖頭，臉上竟閃過恐懼：“打人，他們，打來打去，打我，打你?！?/br>
    祝微星驚訝：“奶奶呢？”

    他想問這不似善茬的夫婦對奶奶是什么態(tài)度，祝微晨大概理解成他關(guān)心奶奶是不是也想父母。

    祝微晨肯定的搖頭。

    “奶奶不想，奶奶說他有我?！?/br>
    頓了下又道：“現(xiàn)在說，還有你，你在。”

    站在灶前的祝微星一怔，低下頭去，半晌才轉(zhuǎn)過身，眼睛隱隱發(fā)紅。

    他對哥哥鄭重點(diǎn)頭。

    “對，有我，我一直在?！?/br>
    沒多時，奶奶上樓了，祝家開了飯。

    祝微星看到老人今晚包了湯圓，白白滾滾，浮了一鍋。

    祝微晨似還惦記昨夜剩菜，想去吃那個。奶奶阻了他，端一碗到他面前。

    “冬至吃湯圓?！蹦棠陶f，又推一碗到祝微星面前，“一家人，團(tuán)團(tuán)圓圓。”

    祝微晨喜歡湯圓，很快接受，樂顛顛動筷。

    祝微星則瞧著那碗，良久才低低重復(fù)了一遍：“團(tuán)團(tuán)圓圓……一家人?！?/br>
    湯圓是豆沙餡，勁道香甜，祝微星吃不多糯米料，撐胃，但也硬塞了七個下肚，堵得胸口熱熱暖暖。

    飯后，他給洗了碗。

    哥哥在客廳看電視，祝微星回了房間，坐在桌前掏出了那張黃紙看，看了會兒將它壓在書下。

    對面開著燈，有個人面朝下趴在桌上一動不動，像死了。

    祝微星取出笛子擦拭。

    一道踢踹聲傳來。

    祝微星擦拭笛頭。

    一道椅子擦地聲傳來。

    祝微星擦拭笛身。

    一道摔打聲傳來。

    祝微星擦拭笛尾。

    一道狗吠聲傳來。

    祝微星抬頭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