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姜翼從他不甘眼神里得到答案:“那不就得了?!?/br> 潦草得到結(jié)論,祝微星還有些懵。前一刻明明覺得發(fā)現(xiàn)這秘密的自己,世界傾覆天地變色,再處變不驚也無法馬上看淡消化,笑對人生。 然每次和眼前人閑話兩句,又會覺一切不過如此。在姜翼眼里,世上像無大事,即便鬼神,即便生死。祝微星忽然好奇,他會有在乎到怎么都放不下的東西嗎?那又是什么。 而自己,行事總想盡善盡美,難免顧忌良多,可船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是眼下能做的僅此而已。 是了,若他每一步都走得盡心盡力,他就能問心無愧,不管他是祝微星還是誰。 祝微星想著想著,不知不覺歪倒在姜翼的枕上,終于松緩了些精神。 問姜翼:“你真不睡?” 他身上還穿著病號服,斜仰姿態(tài)沒了往日矜束板正,顎下第一二顆扣已散,露出其下纖致頸項,削瘦胸膛,白膚細(xì)骨,像有人用水晶面皮捏得一籠糕,冰鎮(zhèn)后撒一層百合香,白里透著淺粉的涼。 問完沒得回復(fù),祝微星微微翻了個身,去看姜翼,發(fā)現(xiàn)對方盯著自己,便倦意上頭得問:“不睡嗎?” 姜翼牙關(guān)一緊,沒控制好力,在煙嘴上留下一道深痕。他伸舌添了添低頭道:“睡毛,老子要打游戲?!?/br> 祝微星卻見他仍抱著那琴,主動道:“我想聽《小夜曲》。” 姜翼莫名:“什么玩意兒?” “舒伯特的《小夜曲》?!弊N⑿钦f。 “不會。”姜翼拒絕。 “巴赫的《小步舞曲》?!?/br> “沒學(xué)?!?/br> “莫扎特的《魔笛》?!?/br> “沒聽過,還有誰準(zhǔn)你點(diǎn)歌的?” 祝微星扁了下嘴,這些曲子都很適合古典吉他:“那你會什么?” 姜翼生氣:“說了就學(xué)了那一首!” 祝微星不信,但說:“那你再彈一次?!?/br> “我是賣藝的?你說彈就彈?”姜翼不配合。 “很好聽?!弊N⑿钦f,今夜的他特別老實直白。 姜翼捏著火機(jī),欲點(diǎn)煙的動作一頓。眼皮翻了翻,最后還是把那火丟一邊,罵了句“麻煩”,手指重搭上了尼龍弦。 舒緩的樂曲再度從他指尖流瀉。 他就靠在祝微星腳邊,祝微星看著眼前人。古典吉他對坐姿要求很高,彈奏時需有琴椅、踏腳凳。姜翼卻毫不顧忌,盤著腿,穿著老頭衫,脖子挎著擦頭發(fā)的毛巾,嘴里叼著快咬爛的煙,明明四不像的混亂姿態(tài),反倒充滿不羈瀟灑,尤其配以姜翼難得專注的眉眼,讓祝微星只想到“迷人”兩個字。 他一瞬有些理解那些愛慕者,這男生身上像帶蠱,隨時警戒提防,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惑住,萬劫不復(fù)。 下一時,祝微星又悄悄笑了,這是什么離奇思路,自己真是太累,精神都混亂渙散。 眼皮終是不受控垂落,遮蓋視野,讓耳邊弦樂愈顯鮮活入心,姜翼該是沒胡說,他的確會得曲目不多,多聽能察覺細(xì)處生澀,但依舊無礙邃美靈雋。 祝微星一直覺得柔慢版的曲子由古典吉他演繹起來總顯得莫名古老哀傷,但在姜翼手中,再緩的節(jié)奏都有種神奇力量,因為不飄忽不搖擺,每個音符都干脆自信,帶著永不回頭的拗執(zhí)。 胡思亂想著,被樂曲帶著朦朧睡了過去。 第75章 可怕的事 慶幸的, 這一覺,祝微星害怕的事沒發(fā)生,他沒游魂, 沒做夢, 睡得還很熟。 但發(fā)生了另一件可怕的事。 祝微星中途還是醒了, 被身上的動靜鬧醒的。 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說好不睡的姜翼,不知何時四肢大敞死豬一樣倒在地上。十度不到的天氣,他光著大腿膀子貼地而眠。 大概覺著冷,姜翼半夢半醒間開始揪床上被子, 想拖到地上蓋。 不等祝微星反應(yīng)過來起身避讓,等不及的姜翼又手腳并用爬上了床!毫不客氣的將祝微星掀到一邊抽出被子自己蓋好, 占據(jù)正中, 大字型一攤,睡了。 被鬧醒,被貼墻, 被徹底忽略遺忘,被被褥深埋,又被他一手一腳重重壓住當(dāng)成床墊的祝微星:“……” 姜翼絕對是獨(dú)活慣了,無意識間完全不記得床上有個大活人,自由散漫隨心所欲。 祝微星被他抵著墻, 身上擱了一手一腳,困得動彈不得。 祝微星嘗試掙脫, 可壓著的大山不僅紋絲不動,鬧煩了還會嘰里咕嚕皺眉罵人。兩人共用一只枕, 抬眼就是姜翼的臉。時隔幾天, 又見這人睡顏,這次更近, 能看到他眼睫濃密垂落,嘴巴仍然微張,有一點(diǎn)兇,有一點(diǎn)憨。他似乎很累,呼吸粗重,這么折騰都沒醒,睡得極深。 祝微星推在姜翼肩上的手不覺卸了力。嘆口氣欲收回,又像察覺什么,摸了回去。 從姜翼肩膀摸到胸口再到側(cè)腰,祝微星沒忍住輕輕掀開被褥一角,親眼去看他身上。一番亂拱讓姜翼t恤歪斜,露出部分肩膀和大半腰腹。目之所視,運(yùn)動繃帶幾乎纏了他半身,近看肌rou上還有不少針灸留下的密布孔洞。貼近細(xì)聞,喧擾的果味洗浴露下有隱約藥味彌漫,沒有回甘,純粹的苦。 祝微星眼前閃過在紅光小城塔樓中姜翼回程時的趔趄,又想到對方剛才所言的舊疾,心思敏銳一串聯(lián),像明白了什么。 胸口一下涌上熱流,猛烈guntang,甚至讓祝微星眼眶發(fā)酸。他知道姜翼撒了謊,他為了自己在紅光小城受傷,又為了自己,治療中途匆匆而回。 陽臺上的話,祝微星沒騙姜翼,他是真的想這個人。祝微星的勇敢來自自律自信,這兩日的發(fā)現(xiàn)卻顛覆了他一直秉持的世界觀價值觀,他身份成謎,很可能連自我都失去,還有什么值得他去信任期待。 直到看見姜翼的消息。 姜翼的存在,一度超越了祝微星仰賴的冷靜理智。他質(zhì)疑自我意識,卻愿意相信姜翼意識里對現(xiàn)實的認(rèn)知,相信姜翼帶來的勇氣與真實。 看見姜翼祝微星覺得心口熱手腳暖,這感覺有點(diǎn)不對,依賴已超越了常理范圍,但祝微星的生活早已不能用常理概括,對姜翼的感情自然也不能用一般角度總結(jié)。祝微星在心里一通猜測最后將之歸類為友情版的“吊橋效應(yīng)”,不可思議,卻又合情合理。 一番自我說服,眼下這別扭姿勢倒也顯得不難么難接受。放棄試圖遠(yuǎn)離的心思,祝微星的額頭慢慢挨上了身旁人肩膀,與他共枕而眠,順從睡去。 …… 本打算趕在奶奶起時就收拾回家交代這一夜貿(mào)然行徑,一睜眼卻見太陽都高掛當(dāng)空。 屋內(nèi)拉著窗簾,辨不清時間。祝微星勉力去看床頭鬧鐘,才發(fā)現(xiàn)都要十一點(diǎn)。 姜翼也還睡著,尷尬的是,睡前是他壓著祝微星,睡后是祝微星壓著他,四肢大張趴覆于姜翼胸口,腦袋還枕人肩窩。不過姜翼倒不顯被迫,因他雙手都環(huán)祝微星腰上,死死的,跟摟只抱枕一樣。 姜翼起床脾氣差,但睡姿一直不錯,不曾想多了個人會那么能折騰。只怪床實在小,也是為難倆大男人。奇的是以往淺眠的祝微星這回也跟著睡得死沉,被這么翻來覆去都沒轉(zhuǎn)醒。 趁著看鐘,祝微星把姜翼鬧得半松了攬在腰上的手,他趕緊從人懷里脫身下床。 可惜才走一步又咚得倒在地上。 渾身都壓麻了! 他搞這么大動靜,姜翼再不醒真是豬了。 就見床上人緩緩睜眼朝地上人看來,帶著被打擾得不耐。錯覺般,他眼中又沒太多惺忪,還挺清醒。 “你這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酒店遭遇警察臨檢,那么緊張?!苯硪辉缟暇蜎]好話。 衣衫不整歪坐在地的祝微星:“?” 掙扎著起身,他拿了從醫(yī)院帶的衣服,想換下一身病號服回去?;仡^卻發(fā)現(xiàn)姜翼就坐那兒正大光明看著他。 姜翼理直氣壯:“這是我家。”意思是憑什么回避。 沒辦法,祝微星去了客廳換。不過剛套上褲子姜翼就踱了出來,姿態(tài)閑散,像晨間散步。 “看什么看,我不能倒水?”姜翼揚(yáng)著下巴,舉著玻璃杯。 祝微星想你牙都沒刷喝什么水? 顧不得和這幼稚鬼扯皮,非常時刻作為同性的祝微星直接剝了上衣。 可衣服到手一番翻找才發(fā)現(xiàn),這家伙昨天只拿了自己毛衣,沒拿t恤!? 不穿t恤怎么行?!毛衣開衫真空上身?祝靚靚或許可,對祝微星的教養(yǎng)和品味卻是毀滅式打擊! 祝微星不知所措地轉(zhuǎn)頭去看姜翼。因為冷,上身未著寸縷的他微佝著背,縮起雙肩,讓身后本就削瘦的蝴蝶骨越發(fā)支出,映著雪白皮膚,像深秋光影中振著透明翅膀的蟬,走投無路的美麗。 姜翼目光落向前方,幾秒后,手中玻璃杯忽然灑出幾滴水,他垂眼,面上仍無表情,瞧不清眸底情緒。 沒聽到回答,祝微星只得主動說明:“我有件衣服落在病房,你能不能……” 姜翼再抬眼,嘴角只剩惡劣笑容:“床單借你?” 祝微星被他眼中過亮的光刺了下,雖著急,但沒立場生氣,打個個冷顫,只能苦著臉打算把病號服穿回去。 忽然身后人像看夠了熱鬧,開了衣柜,從里頭拽出件t恤丟來。 “我穿過。”姜翼嗓音低低,善意提醒。 祝微星一看,衣服是舊,但干凈。沒資格挑剔的他自然只有感謝的份。 不過穿上身后,衣服之大讓搞古典的他像去搞了嘻哈。更別提胸口那讓人無語的恐龍戰(zhàn)隊圖案。感覺姜翼一人養(yǎng)活了整個流動市場的t恤攤…… 祝微星硬著頭皮給衣服主人道謝,答應(yīng)用完會洗干凈還回,這才嘆著氣匆匆離去,把姜翼落他身上的奇怪目光甩在背后。 回了家先進(jìn)洗手間悄悄洗漱,順便想借口跟奶奶解釋。 借口沒想好,出來卻在走廊遇到了梁永富。 他就等在門外,想是特意為自己而來。 祝微星斟酌著打招呼:“早上好……” 梁永富笑,一如既往的禮貌:“早上好?!?/br> 接著便直入重點(diǎn):“不必緊張,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醫(yī)院那邊,我已經(jīng)替你處理好了?!?/br> 祝微星這回真驚訝了。 “你出意外時,我剛巧跟著主管在開業(yè)現(xiàn)場,便一起上了救護(hù)車,緊急聯(lián)系人留的是我號碼,”梁永富解釋,“今早醫(yī)院找不到你就給我打了電話?!?/br> 前情祝微星知道,后續(xù)他倒沒料到。 “醫(yī)院查了監(jiān)控,我知道昨夜是誰把你帶走,”梁永富瞟了眼祝微星身上的恐龍嘻哈戰(zhàn)隊服,笑了笑,遞過手里紙袋,“我猜你有自己原因,便自作主張?zhí)婺戕k了出院手續(xù)?!?/br> 祝微星接過袋子,看見里面是自己落下的t恤。 “這次非常感謝你幫助?!弊N⑿钦嬲\道。 梁永富搖頭:“都是鄰居,舉手之勞,這兩天忙工作我也沒顧得上去醫(yī)院看你,你康復(fù)就好。醫(yī)生那里仍建議你如果不適要及時回去觀察。而我們公司的張經(jīng)理甚至繆斕繆先生都比較重視你的事,如果你確認(rèn)沒事,我便向他們和fo公關(guān)部進(jìn)行回復(fù)?!?/br> 祝微星明白,再三表示麻煩對方并真誠道謝。 梁永富見他這樣鄭重便開玩笑讓祝微星允了頓飯。 祝微星自然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