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茫然的與那張貼近的臉對視，像忘了要退。

    姜翼嘴角擠出稚氣酒窩，出口卻是惡言：“我最喜歡看人苦瓜臉，越死去活來越萬念俱灰越好，你以后不如天天這樣給我看，比呆板高冷有趣得多”。

    他說話十句有九句半不能聽，祝微星早習(xí)慣了。

    “我沒有死去活來萬念俱灰，”祝微星解釋，“我只是在思考，我還有可能虧欠多少人?！?/br>
    從他醒來，就在努力認(rèn)真的面對生活，每天勤勤懇懇，可種下的惡果卻越補越多，他對不起哥哥，對不起奶奶，還有孟濟、馬慶、付威在待定名單，現(xiàn)在連姜翼都……滾雪球一般像負(fù)了全世界。

    如果他是一個惡人，還有機會從頭開始嗎，又有資格從頭開始嗎？

    祝微星知道自己堅強，沒那么容易被打倒。今天過后他會再一次站起來面對生活?？涩F(xiàn)在，只是現(xiàn)在，他想休息一下，沉湎一下，頹廢一下。

    “那天是不是孔強向我追債，被路過的你擋下了？”祝微星問。

    姜翼未答，便是默認(rèn)。

    祝微星：“我?guī)湍銏缶藛?？?/br>
    姜翼撇嘴：“沒有?！?/br>
    “替你叫醫(yī)生了嗎？”

    “沒有。”

    “有沒有和你一起留下？”

    姜翼噴笑著“嘁”了聲，仿佛在鄙夷祝微星的天真。

    “沒、有?！?/br>
    祝微星明白了，祝靚靚見危機轉(zhuǎn)移，立馬尋機溜了，才不管姜翼會面臨什么風(fēng)險，遭受怎樣對待，他甚至沒想過回去看一眼，給誰打個求救電話。這還是他口口聲聲最稀罕的心上人，尚且能被這樣舍棄，更遑論無關(guān)緊要者。

    他是真的狼心狗肺。

    不，我是真的狼心狗肺。

    姜翼像看出了他心里短暫的脆弱，撐著下巴姿態(tài)得意：“發(fā)現(xiàn)對不起我就那么自責(zé)難過？”

    察覺他語氣里的玩味，輪到祝微星不解，他看向?qū)Ψ津橹耐龋骸澳恪还治?？?/br>
    像得到一道難題，姜翼凝神思考，思著思著笑容淡下，月光照進(jìn)眼底，泛出幽冷清白。

    “我怪你，我恨不得你去死，”姜翼說，“這個答案……滿不滿意？”

    “或者，”姜翼轉(zhuǎn)頭四顧，順手從一邊廢墟里提了根銹了的鐵棍，轉(zhuǎn)了圈后靠在祝微星細(xì)瘦的腿處，“覺得虧欠，你還我一條？咱倆兩清？”

    姜翼語氣隨便，眼神也漫不經(jīng)心，像在說把早上借的兩塊錢還他一樣。

    “啊，不是腿……”姜翼用棍尖戳了戳祝微星的手心，“對你來說，腿沒手重要，該換成手，對不對？”

    祝微星也沒驚慌，更沒把姜翼的話當(dāng)做玩笑，他垂眼細(xì)想半晌，搖了搖頭。

    他說：“不好。”

    姜翼彎起眼，鐵棍在祝微星膝蓋上蠢蠢欲動，像只不老實的爪子：“為什么？”

    祝微星說：“因為你覺得不好。你要覺得好，也不會等到今天。我也覺得不好，一報還一報式斷手?jǐn)嗄_只能短時痛快，如果我真對你有所虧欠，我需要健全的身體來給你補償。我殘了，從長遠(yuǎn)利益看，對你我都沒好處。”

    “都這時候了，還他媽不忘討價還價，”姜翼前一刻不滿，后一刻又不知被剛祝微星說得哪句話取悅，眸色璀璨一瞬，敲著鐵棍，笑容轉(zhuǎn)而燦爛，“給我補償?shù)脑挕挂膊皇菦]道理。”

    他又貼近幾分，跟只人形大狗一樣，下一時就要拱到祝微星臉上去：“所以，怎么補償？”

    祝微星對上他笑意妍妍的臉，只覺掌心被粗糙的銹皮磕過的地方熱而生疼。

    祝微星覷他，慢慢蹦出四個字：“經(jīng)、濟、補、償?！?/br>
    一個字一桶水，澆得場面瞬間冷卻。

    要拱他身上的人形犬只，瞪一雙猛獸眼壓迫的看他，片刻，慢慢退了回去。

    “你覺得我一條腿能值多少？”姜翼問。

    祝微星察覺到他語氣里的隱忍，當(dāng)然不會真對此明碼標(biāo)價，他軟了嗓音：“我知道，無價?！?/br>
    姜翼和他對視。

    “你的前途，你的未來，你的愛和理想，都是無價，”祝微星說：“所以價格任你開，我會一直還，到你滿意，或者我死?！?/br>
    姜翼表情嫌棄，挑起的眉卻出賣了他的玩味：“可以啊，但口說無憑?！?/br>
    這就同意了？本以為要同對方拉鋸一陣的祝微星有些意外。

    “你要怎么……”

    姜翼提議：“我不要虛的，來實的?！?/br>
    祝微星會意，左右沒紙筆，他想了想，掏出手機，打開記事本：“你說吧?！?/br>
    姜翼忖度，念合同名字：“賣身契?！?/br>
    祝微星：“？”

    姜翼：“展開就是買賣終身制償還條款契約，不對嗎？”

    祝微星：“……”對什么對？主謂賓都不知所謂。

    祝微星默默在手機上寫下：長期債務(wù)協(xié)議。

    “我，債主，”姜翼說，指指自己，又指祝微星，“你，奴隸?！?/br>
    祝微星繼續(xù)默默地寫：甲方姜翼，乙方自己。

    姜翼得意：“奴隸必須將所有的財產(chǎn)全部交于債主，不能對債主有所隱瞞，不能撒謊，不能反抗，不能生氣，不能頂嘴，不能口不對心，不能愛答不理，不能擺死人臉，喏，就你現(xiàn)在這表情，我鄭重對你發(fā)起警告，發(fā)現(xiàn)三次，奴隸就完了?！?/br>
    祝微星：“……”

    默默簡化總結(jié)：保證乙方正常生活下，對甲方交付剩余勞動所得，并滿足甲方一部分合理合法的附加要求。

    “你知道這個不受法律監(jiān)管吧？”祝微星沒忍住提醒。

    姜翼自負(fù)：“受我監(jiān)管就行。”

    他樂意折騰，祝微星就陪著他，寫完一式兩份，還像模像樣給姜翼簽了個名。

    債主一見那密密麻麻條條列列也沒細(xì)看，滿意地落了款。

    簽完賣身契，他高興地抬起一腳，把剛丟下的鐵棍踢了出去。那玩意兒劃出一道超長拋物線，消失在邈遠(yuǎn)暗夜里，良久才落地一聲響。

    祝微星看鐵棍，又看他身手，頓了下，好奇一問：“你的腿，能做劇烈運動？”之前又是翻窗又是扛人，也未見受絲毫影響。

    姜翼一臉“你是哪個尺碼的傻瓜”：“骨折而已，鋼釘拿出來就好了，干嘛不能劇烈運動？”

    見祝微星怔然，姜翼忽然低頭，附耳過去：“咦？我沒告訴你？我的腿是因為救你受了孔強陰招斷過一次，也的確不能比賽了，但兩者之間……沒有因果關(guān)系?！?/br>
    祝微星豁然睜大眼。

    第59章 小偵探

    見祝微星一臉震驚, 姜翼彎眼呲牙，著重強調(diào)：“害我殘廢是別的事，沒你份的事?！?/br>
    “你……”祝微星語塞, 一瞬還以為小土匪是為安慰而故意尋借口欺騙自己, “那你為什么？”

    姜翼理直氣壯：“為了滿足你的自我犧牲精神, 分擔(dān)你最近無處安放的愧疚感，不好嗎？”

    祝微星呆然。

    姜翼意猶未盡地問：“還玩不玩？”

    祝微星無反應(yīng)。

    姜翼也沒了興致，忽然拉下臉，插著口袋就走。前一刻還趣味盎然, 這一刻又不爽慍怒，脾氣過于不可捉摸。

    祝微星恍惚回神, 似乎這才察覺姜翼這番耍弄是對自己近日表現(xiàn)出的自我厭棄而不滿。在未真相大白前, 他一直不喜歡看見祝微星的負(fù)罪感，哪怕為的是姜翼自己。

    這種認(rèn)知其實有些蠻不講理，祝微星怎么自我認(rèn)識還要他來管。但細(xì)思卻又覺得有些溫暖, 還有些可愛，有人討厭你把自己想成一個壞人。

    不過，他仍好奇，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那致使姜翼中斷體育生涯的傷到底是什么？賴洋等人明明也這么認(rèn)為, 難道他們也不知真相？

    但見姜翼無意繼續(xù)這話題，走得飛快, 祝微星只能急急起身跟隨。

    “我懷疑，孔強就是馬慶說得那個曾與付威一道霸凌他和孟濟的人?！?/br>
    來到六七號樓間, 姜翼停下腳步。

    “你和他打過好幾次交道？知道他行蹤嗎？”祝微星又問。

    姜翼瞪他, 還在生氣：“你會知道在你家亂爬的老鼠現(xiàn)在在哪兒？”

    行吧，有道理。

    “而且, 一個通緝犯，值得你費多大心思？”姜翼鄙夷。

    祝微星詫異：“孔強被通緝了？因為放貸？什么時候？”

    “一個月？兩個月？忘了?！苯聿辉诤醯?fù)项^皮，“放貸、傷人、敲詐、勒索，多得是罪名抓他。”

    “他不是還有一伙混混兄弟，不能順藤摸瓜找一下？”祝微星不放棄。

    姜翼翻白眼：“我能留著那些人給他過年？”

    祝微星懂了，姜翼是什么爆脾氣，孔強以前斷他一條腿，他能直接要人半身不遂?？赐练舜丝烫崞饘Ψ揭慌蔁o念無恨，嘴兩句都嫌浪費口水，怕是有仇有怨都已經(jīng)報完了。

    怎么報的？孔強被通緝，姜翼不會也被請去喝過茶吧？

    每每祝微星悄悄腹誹時，姜翼都跟有超音波感知一樣，準(zhǔn)確接收，準(zhǔn)確鄙視，

    “他想不開自殘自虐自我傷害，怎么能算我頭上？你以為我是你？家住灶上，酷愛接鍋？”

    孔強一正常人怎么就好好的要自殘自虐自我傷害了？這話警察會信？

    一想，警察好像是信，不然對方也不能站這兒跟自己生氣。

    “怎么？破你自己的案子還不夠，現(xiàn)在還想破我的案子？小偵探？”姜翼見祝微星沉思，又尋他茬。

    感覺對方耐心到了極限，擔(dān)心他變成只大海膽到處扎人，祝微星不再追問，打算以后再找機會。

    “那……”

    走前想說句客套話，猶豫模樣卻被姜翼誤會為有口難言。他笑著警告：“不能比賽與你無關(guān)，但腿可是為了你真斷，賣身契別想賴賬！”

    祝微星心說，你那么稀罕就拿著吧，反正也無效，嘴里倒沒不識趣的唱反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