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翼似也在看祝微星，可惜吐出的煙圈很快朦朧了他的視線落點，隱約從人轉(zhuǎn)到了樓下殘留的一灘灘黃灰印。

    “今天也熱鬧，”姜翼評價，被當(dāng)蛇蝎猛獸，他語氣很無所謂，輕點在欄桿上的手指反而能看得出心情很好，“有這閑工夫去掃，干點什么不好?！?/br>
    “因為我無聊。”祝微星語氣微揚，話說得比平時多了份人情味。進(jìn)屋時還踩了下步子，不過一秒又退回，冷冰冰地留下句“早上好”才回房間。

    姜翼的視線追在他身后，須臾，沒忍住勾了勾嘴角。

    “脾氣挺大……”

    ********

    祝微星中午迷糊著在攤上打了個小盹兒，掐著點去上課，到教室時引得陳周不滿，一整節(jié)都沒搭理他。打鈴前一分鐘卻像模像樣開始回課，點了才布置一周的《加沃特舞曲》讓祝微星吹。

    開學(xué)一個多月來，祝微星日日瑣事纏身，但一天都沒落下基本功。無論再晚必到廢地報道，兩到三小時練習(xí)逃不了，擺攤閑暇也是曲不離口笛不離手。搞得漁舟街人人都知奶鋪小老板要當(dāng)音樂家。

    他的笛頭發(fā)音已穩(wěn)，肌rou記憶也有復(fù)蘇趨勢，只技巧仍時好時壞，這個沒法走捷徑，只能硬練。優(yōu)點是祝微星自己也發(fā)現(xiàn)，他對曲子的理解還不錯，曲譜基本都熟，吹得時候省了不少麻煩。

    但在挑刺的陳周眼里仍是處處不如意，氣不足，長音不長，吐音沒力，教他就是浪費時間。

    祝微星明白他意思，訓(xùn)他的時候不關(guān)門，課間走廊往來學(xué)生都能瞧著這景象，既能顯示陳老師舍卻休息指導(dǎo)學(xué)生的奉獻(xiàn)精神，又能讓垃圾水平的祝微星在人前出丑，挫他銳氣。

    好在祝微星對這苛待習(xí)以為常，能偷師到正統(tǒng)方法已算知足，換不了老師，沒能力另找，可學(xué)多少就學(xué)多少吧。

    在陳周假惺惺的目光里祝微星慢慢將這首《加沃特》吹了下來，雖節(jié)奏單調(diào)，技術(shù)淺顯，但他吹得認(rèn)真工整，短短兩個月能達(dá)到這范圍實屬不易，加之形體優(yōu)美，情緒飽滿，視覺上給人極大享受，一點不像個初學(xué)者般小家子氣。不僅一邊的陸小愛投來驚訝贊許，說他進(jìn)步神速，門外不少路人行過目光也帶欣賞，讓陳周算盤落空。

    陳老師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應(yīng)付了事，毫無靈氣” 作為批判結(jié)語，罰祝微星留下把這曲子吹十遍再走，自己摔門而去。

    十遍就十遍，能光明正大霸占小教室，祝微星求之不得，待陸小愛走后，祝微星不厭其煩地練了起來。

    窗外是文錦繁花，窗內(nèi)是清裊諧曲，從盛陽高掛練到暮色襲空，祝微星沉浸于曲樂之中，絲毫不知自己站在那處，在多少人眼里，已成了碧云晞景中的一幕麗色。

    吹完最后一遍，竟聽見輕輕掌聲。

    祝微星嚇了一跳，抬頭見一人夾著書靠在門邊，像聽了很久一樣。

    “宣老師？”祝微星訝異。

    這人正是教授祝微星富貴電音課的富貴老師宣瑯。

    宣老師笑瞇瞇的夸獎：“吹得很好呀，吹得很好呀?！?/br>
    祝微星謙虛：“我基礎(chǔ)差，還在練?！?/br>
    宣老師繼續(xù)笑：“學(xué)了多久？”

    祝微星猶豫了下：“以前有點基礎(chǔ)，中間斷了，現(xiàn)在重新?lián)炱饎偱α藘蓚€月。”

    宣老師頷首：“知道努力很好，如果我的課也能那么努力就更好啦?！?/br>
    祝微星略尬，明白自己對電音的不熱衷被看出了幾分：“我會的……”

    又見宣老師放在譜架上的書是一本肖邦練習(xí)曲，祝微星意外他是來教授鋼琴的？

    “嗯哼，”宣老師看出他疑惑，尋到椅子便懶洋洋癱上去后道，“鋼琴系的秦老師病了，我給他代兩節(jié)，都是晚上的課，以后要常用這教室?！?/br>
    說代課就代課？看來宣老師的鋼琴不一般。其實也對，不少電音大佬本就對各種樂器都有涉獵。

    祝微星佩服：“老師辛苦。”

    清理長笛收拾東西又忙了十分鐘，宣老師也不催，就在一旁看了十分鐘。

    祝微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地轉(zhuǎn)過了頭。

    宣老師眼睛彎彎，表情坦然：“你好像我認(rèn)識的一個人?！?/br>
    這話說得突兀唐突，與宣老師平日表現(xiàn)出的談吐風(fēng)度微微不搭，要換個身份換個人，怕會引起些不必要的誤會。但祝微星發(fā)現(xiàn)老師眼中滿是真誠，甚至帶著瞬間的悲傷與懷念。

    “老師的朋友？”祝微星忍不住問。

    “不算……”宣老師搖頭，話落又徑自笑開，帶些自嘲與遺憾，“其實也不是很像，長相完全不同。是我眼花，給祝同學(xué)道個歉?！?/br>
    他那失落口氣，讓祝微星不知如何接口，提著笛盒進(jìn)退不得。

    還是宣瑯自己迅速緩解尷尬，撐著頭，轉(zhuǎn)眼又回到了平日里的閑散模樣，點點祝微星的樂器，真心夸獎道，“技巧和基本功欠缺，但樂感和節(jié)奏感出乎意料得好，你對曲子很有理解，讓我意外。好在長笛不像鋼琴和其他弦樂，沒十年沒成果，長笛回報算很快，如果你有心，不需多少時間，應(yīng)該能追上大部分人進(jìn)度，超過他們也不是不可能?！?/br>
    想了想又道，“你的顫音需加強，明顯肺活量不夠，有時間的話多做做有氧運動，跑步或游泳?！?/br>
    祝微星自從撿回技能，一直受到的都是奚落看輕，也就龍龍一個小粉絲不吝鼓勵，天天給他打call?，F(xiàn)在能從專業(yè)人士的口中聽見這樣的指導(dǎo)與肯定，無異于一劑強心針。

    “謝謝宣老師?！弊Ｎ⑿钦嫘牡?。

    宣瑯微笑著目送學(xué)生離開，待人走出很遠(yuǎn)都沒收回目光，

    須臾，忽然詩性大發(fā)，對著空空如也的室內(nèi)低低呢喃了兩句：“白云還自散，明月落誰家。”

    第51章 你叫什么？

    被陳周這么一留, 祝微星離校的時間比平日晚了一小時。騎著他的銀色淑女車從u藝出來時趕巧在紅綠燈口遇到幾個熟人。

    正是土匪軍團(tuán)，他們也騎車等在路口，姜翼當(dāng)先, 身后一波身條結(jié)實的青壯年小伙, 浩浩蕩蕩快二十個, 聲勢唬人。

    祝微星杵他們邊上就跟蘆葦桿子落進(jìn)了玉米地，細(xì)瘦得風(fēng)吹即倒，不盈一握。

    但身形上的弱勢卻在氣質(zhì)上彌補了回來。祝微星眉清目朗，姿態(tài)優(yōu)逸大方, 哪怕推了輛女式自行車都一點不顯羸弱嬌柔，氣勢甚至壓過不少壯漢, 見管曉良等人看來, 輕輕點頭算是招呼。

    管曉良笑嘻嘻問他：“放學(xué)了嗎？”

    祝微星：“嗯?！?/br>
    管曉良提出邀請：“今天我生日，正打算和兄弟們刷個排擋，一起來？”

    祝微星往那兒一站就有人注意到他, 再聽管曉良一說，瞧過來的人就更多了。

    從那條街來，還是這模樣，不用猜，十有八、九是u藝學(xué)生。他們這些糙漢廣交天下朋友, 唯獨和u藝的藝術(shù)家涇渭分明。也沒深仇大恨，就是祖上養(yǎng)成了習(xí)慣, 自古以來u藝對體院精神鄙夷，體院對u藝體能碾壓, 男女間偶而能擦點小火花, 男男間只有擦出火氣。雖這兩年u體出了姜翼這異類，兩校把對方當(dāng)傻逼的平衡狀態(tài)正搖搖欲墜, 但往日見面能不言就不言，能當(dāng)看不見就看不見。

    所以在那么多兄弟面前，u體的管曉良自然地對u藝一小男生做出邀請，還是純自己人的局，不能不讓人驚訝。加之姜翼就在一邊，就算管曉良是壽星，也不能不看他臉色。

    有趣的是姜翼沒說話，臉上也沒不耐不爽，只踩著腳踏默默看著，仿佛也在等那男生回答。

    那男生接到邀約，卻爽快搖頭。

    “不去，我要回家練笛子?！边B借口都不找，直接給拒了。

    管曉良竟也不惱，爽利一笑：“行?！?/br>
    燈已跳綠，一行人本該繼續(xù)往前，結(jié)果管曉良沒動，還是老原因，因為他發(fā)現(xiàn)姜翼沒動。

    姜翼撐著腳踏車，忽然問管曉良：“離我們弄堂最近的那間破高中叫什么？”

    管曉良莫名，想了想回道：“白……呃，白鴿高中。”名字夠傻，讓人有印象。

    姜翼又回頭，在身后一群壯漢里掃了圈，問：“誰說過自己高中是這學(xué)校？”

    大家伙兒不明就里面面相覷。

    一分鐘后有人站出來。

    “翼哥，我說起過，高中在白鴿上的……”對方緊張舉手，不是別人，正是上回邀請姜翼去生日趴未果的小迷弟，沒想到會通過這種方式被偶像點名。

    “這學(xué)校體特生不少，我們院里至少兩位數(shù)?！惫軙粤嫉?，忽而想起什么，猛地望向姜翼。

    “你們學(xué)校前兩年有沒有出過跳樓事故？”姜翼問那小迷弟。余光里祝微星的身影明顯一怔。

    “??？”小迷弟懵逼，“跳樓？我不記……等等，好像有一個?！?/br>
    “跟他說說?！苯硐掳统Ｎ⑿堑姆较蛱Я颂А?/br>
    小迷弟摸不著頭腦，但聽話的努力回憶：“就是……有那么個人，呃，兩年前在我高三時，跳樓了，學(xué)校說是壓力太大?！?/br>
    祝微星沒想到姜翼真會出手幫自己打聽，雷厲風(fēng)行到也不挑場所的在大馬路上就找人問了起來。

    但機(jī)會上門，祝微星不會不把握：“他叫什么？”

    “叫什么來著我忘了……好像是姓孟?！?/br>
    “你確定？”

    小迷弟點頭：“我們?nèi)榇送Ｕn三天開展座談會，怕學(xué)生學(xué)習(xí)壓力大，心理也出問題，要給所有人舒壓。一開始沒說出事學(xué)生的名字，但同年級的，時間久了自然瞞不住?！?/br>
    “沒有什么校園霸凌事件引發(fā)嗎？”祝微星嚴(yán)肅求證。

    小迷弟被他看得忽然臉紅，呆了下才搖頭：“如果搞得要跳樓，警察肯定要查吧，但我印象里沒有，或許不在校內(nèi)霸凌，在校外？”

    祝微星又問：“那你認(rèn)識……一個叫付威的嗎？”馬慶、孟濟(jì)、付威都是一個高中的，這人或許也聽說過。

    小迷弟又想了良久：“好像……打過照面，是不是很矮，但家里很有錢那個？沒很熟，畢業(yè)后就沒見過?！?/br>
    “付威班上的人呢？”

    小迷弟點頭：“這我認(rèn)識，他好像是四班的，我好哥們兒也是?！?/br>
    祝微星躊躇，正想怎么委婉禮貌的希望對方能幫忙了解下。

    那頭的小土匪直接對小迷弟道：“把你哥們電話發(fā)過來?！闭f完，眉尾挑釁地對祝微星挑了挑。

    祝微星福至心靈，給了個“我知道我承情”的眼神。沒出聲，很隱蔽，但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只覺他倆這無言交流莫名比口頭往來更顯默契親昵。

    這男生不止和他們藍(lán)毛哥有交情，和老姜更是關(guān)系匪淺？

    一個u藝的？

    男的？

    和他們翅翅哥？

    稀奇。

    那邊姜翼問話結(jié)束已一腳當(dāng)先騎了出去，怎么忽然停下，就怎么忽然離開，說不出得隨心所欲。

    眾人卻都習(xí)慣他這直情徑行，又聽話又順從，姜翼一走，紛紛小鴨一樣魚貫隨后，全員猛男乖巧jpg。

    只有土匪軍團(tuán)幾人瞧瞧祝微星，彼此交換了個深意眼神。

    ********

    今天早餐鋪搞了個餅加奶一起買打八折還送一個小蛋糕的促銷，沈叔的餅在反復(fù)改良后達(dá)到了極高的市場契合度，生意直接爆了。冗長的隊伍在牛奶攤前打了兩個轉(zhuǎn)都站不下，祝微星一直忙到快九點才歇口氣，拜托沈叔特意做了個加料加量的給某人留下，卻又沒見對方出現(xiàn)。

    怕再浪費，祝微星只能請沈叔幫忙顧攤，自己帶著餅回了弄堂。

    昨夜睡前祝微星沒見姜翼回來，早上漁舟街也沒瞧見土匪軍團(tuán)任何一人，可能昨天的生日會鬧晚了。就是不知這會小土匪是在家，還是去了學(xué)校？

    到了弄堂口，發(fā)現(xiàn)前面屋檐下坐了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在曬太陽，她兩手綁著石膏，只腿腳能動。腿上的毯子滑到地上，老太太就一人在哪兒，急得想撿，又力不從心，只著急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