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李總管得了吩咐,也跟了出來,他輕聲吩咐著門外候著的宮人。等一切安排妥當了,他就站在殿外抬頭看了看頭頂,對著一碧如洗的藍天發(fā)呆。 “小李子——”很快殿內(nèi)就傳來今上的呼喚聲。 李總管理了理自己的衣領(lǐng),長嘆了一口氣,舉步進去了。在看到今上趴在龍案上不停地咳嗽,乍看上去,就是一個老態(tài)龍鐘的男人,甚至由于疏于鍛煉,他已經(jīng)沒了九五之尊的威嚴,只剩下一堆死rou一般。 “朕這幾日身子有些不大爽利,稍后讓敏敏過來給我熏熏?!?/br> 今上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只是滿臉泛著不正常的紅暈,一雙眼睛也是通紅,遍布著血絲。 李總管再次領(lǐng)命出去了,到了外面之后不由得沖著地面啐了一口。今上可真是這世上最無情的人,誰對他有用,他就捧在手心里。誰沒用了,他就立刻拋棄,毫不猶豫。 但是偏偏他還要擺出一副他最情深意重的模樣,一邊替五皇子辦周年祭,一邊又要他悄悄置辦八公主出嫁的東西。 十公主得了信之后,就捧著盒子走了進來。今上早就歪在椅子上等著了,他聽到動靜,沖著十公主抬手示意了一下,十公主就將木匣子打開了,依然是掏出一堆米分末。 光明殿里再次出現(xiàn)了今上失態(tài)的聲音,只是之前的呻/吟,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嘶吼聲,甚至尾調(diào)里夾雜著十足的痛苦。十公主看了一眼在地上掙扎的今上,眼神淡漠,她從懷里摸出了一本話本,赫然就是之前衛(wèi)長安看過的那本,又被她借來了,正好用來打發(fā)時間。 *** 五皇子的周年祭,是太子親自cao辦的,今上有意要大辦,雖然不合規(guī)矩,禮官勸過幾次,但是最后卻不了了之。今上最近幾年,越發(fā)聽不進旁人的諫言了,而且脾氣暴躁,好殺戮。 所以那些朝臣們并不敢深勸,在今上的授意之下,有些跟五皇子生前走得近的朝臣,都要來嚎上兩嗓子。那些人郁郁寡歡地來,連滾帶爬地離開。 即使之前政見不和,支持了五皇子,但是現(xiàn)在已然立了儲君,太子才是正統(tǒng)。他們只要不是有不臣之心的,都想方設(shè)法地投靠太子,與五皇子盡早撇清,但是今上來了這么一出。 他們這些朝臣,當著太子的面兒,在五皇子的靈牌前,哭訴對他的思念和惋惜,任誰都會覺得心里不踏實,恨不得立刻就昏死過去了。所以說今上一句話,他們這些臣子們就要拿命搏,諸位大臣對今上的不滿,已經(jīng)逐漸堆積了。 沈鉉回了東宮的時候,臉色也著實不好看。即使那些朝臣們邊哭邊哀求地看著他,表達心中的不情愿,但是今上這種做法,著實讓他惡心壞了。偏偏他身為活得好好的太子,還不能表現(xiàn)出不滿的情緒來,以免把那些朝臣們嚇到,最后讓他們心生不臣之心,想方設(shè)法給他這個太子使絆子,換一個儲君。 所以一整天,他都在那里,看著以后他的臣子們,對著一個假牌位哭得死去活來,還得大度地表示你們真是忠心! “還剩下兩天時間,熬熬就過去了?!?/br> 衛(wèi)長安抬手輕輕地替他捏著肩膀,一低頭就瞧見他那皺成川字形的眉頭,估計都能夾死一只蒼蠅了。 “父皇也真是拼命,為了膈應(yīng)我,置祖宗法規(guī)于不顧?,F(xiàn)在的今上可是他,卻要他的臣子們叩拜老五,真不知道這丟臉的究竟是誰。他當真是老糊涂了!” 沈鉉伸手抓過了他的,與她十指緊扣,掌心輕輕地摩挲著,說起今上的死后,眼神里閃過幾分不屑和輕蔑。 在說最后一句的時候,他完全是陰冷的語氣,顯然這些年來,今上早已將父子情分磨光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拉著彼此的手,似乎在確定著些什么一般。 “公主殿下,您看您今兒可真美,終于等到了出嫁的時候了。您今日就是新娘子,可不能發(fā)脾氣了!” 幾個宮人圍著八公主,手里拿著大紅色的喜服替她穿上,又將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正對著銅鏡,一點點替她梳頭束發(fā)。精巧的鳳冠戴上,各色的首飾也一應(yīng)俱全。 八公主有些精神不濟,她似乎還是有些昏昏欲睡,上下眼皮不停地大家,快要黏在一起了。不過聽到今兒是自己成親的日子,她的臉上還是閃過幾分光彩,顯然是非常高興和激動的。 她努力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銅鏡里的自己。最近折騰得多,她瘦得厲害,眼看著就只有皮包骨頭了。之前張揚跋扈的棱角,也全部都被磨平了,眼神之中還透著幾分神采,但是已經(jīng)沒有先前那副驕矜的神色了。 “我還是有些困,想歇息。” 八公主新奇了一陣兒,就又丟開不管了。實際上她最近已經(jīng)不常提到五皇子了,似乎已經(jīng)接受了沈佼死亡的訊息,所以對成親這事兒,只是有些新鮮感,卻并沒有那么期待。 聽到她這番話,圍繞著她的幾個宮女都對視了幾眼,各自的臉上流露出幾分焦急的神色。 八公主作勢就要趴在桌上睡覺,幾個宮女立刻攙扶住她,不讓她趴倒閉眼。 “公主,這是什么時候了,您怎么能就這么睡了?今兒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如果不好好的,十分不吉利的。駙馬也是一表人才,到時候可是會影響夫妻和睦的!” 其中一個勸慰得最殷勤的,就是之前去光明殿跟今上匯報八公主近況的宮女,她臉上的焦急神色顯而易見。甚至面對此刻無精打采的公主,她的心里還帶著十足的恐慌,顯然是公主不合作,那么她那邊不大好交代。 八公主依然不怎么聽勸,實際上也聽不進去,她都快睡過去了。周身的感官都閉合了起來,不愿意搭理任何一個人,只想就這么安靜地睡過去。 “快把藥拿過來?!?/br> 這個宮女徹底急了,她沖著旁邊的幾個人努了努嘴,急聲地呼喚了一聲。立刻就有人捧著一碗藥走了進來,步伐邁得小心翼翼,生怕這碗藥被摔了,就像是捧著什么奇珍異寶一般。 幾個人對著八公主又是搖晃又是推搡的,即使她們大著膽子,使了些力氣,八公主也像是泥人一般,完全癱軟在桌子上,無論怎么推搡,就是不睜眼瞧瞧,也一動不動,顯然是困得不輕。 領(lǐng)頭的宮女輕輕地跺了跺腳,沒有絲毫猶疑,直接動手將八公主弄得仰躺在她的懷里,一只手捏住了八公主的鼻子,另一只手端過藥碗,就直接往八公主的嘴巴里灌。 黑色的藥汁小部分進了她的嘴里,大部分都順著她的嘴角滑落到脖頸里,眼看就要把喜服弄臟了,扶著她的宮女只能干著急。 “還愣著做什么,這事兒可不止我一人兒參加了,大家都為了能早日出宮。感覺過來幫忙,若是露餡了,只怕我們都要掉腦袋!” 她一抬眼,才看到旁邊的幾個宮人都在發(fā)愣,不由得冷聲呵斥了一句。 被她這一聲高呼,幾個人才陸續(xù)清醒了過來,立刻七手八腳地圍了過來,將八公主安置好。 “藥效還沒好嗎?這可是太醫(yī)院院判開的藥方,說是提神醒腦,哪怕要睡得死過去的人了,只要服下這一劑藥,也能醒過來。但是八公主明顯連清醒的跡象都沒有,這不是騙人嗎!” 幾個宮人一直守在八公主的身邊,但是時辰一點一點的過去,八公主卻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幸好八公主已經(jīng)徹底失寵了,甚至因為今上的厭惡,在成親這日,并沒有讓什么貴婦進宮來。 不過眼看吉時要到了,恐怕也瞞不住了,喜娘來了,總要帶蓋頭攙扶著離開皇宮。這樣睡死過去的公主殿下,恐怕沒有哪位喜娘敢隨意攙扶,到時候肯定要稟報今上。一旦稟報今上,那么他們之前籌謀蒙騙今上的事情就要敗露了,八公主明明沒有精神,每天除了睡就是吃,怎么可能再鬧得天翻地覆。 “十公主來了,十公主來了?!蓖忸^有通傳的小宮女,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臉上露出十分驚恐的神色,就像是后面有什么可怕的東西追著她一樣。 幾個人都是慌亂了一下,還是那個領(lǐng)頭的宮女先冷靜下來,她低聲喝罵了一句:“喊什么,十公主來,我們迎駕便是。今兒是八公主大好的日子,親姐妹出嫁自然要過來看看的?!?/br> “可是八公主她——”其他宮女則比較慌亂,臉上露出害怕的神色來。 “不用慌,十公主與太子殿下最是要好,而且與八公主直接決裂了,于情于理,她都會站在太子殿下那邊,而不是別人。” 幾個宮女給自己做完心理建設(shè)之后,臉色都好看了不少,而且也幾乎都冷靜了下來。 十公主走進來的時候,就見殿內(nèi)跪了一地的人,她輕輕點了點頭,喚她們起身。徑自走到了床邊,就見八公主被安置在床頭,因為頭上已經(jīng)戴好了鳳冠,所以并沒有躺著,而是斜歪在那里。 “八姐還沒醒嗎?”她歪著頭,仔細地打量了一番,輕聲說了一句。 幾個宮人頭都不敢抬,再次跪倒在地,一句話也不敢說,生怕說多錯多。 “幸好我過來瞧瞧,否則今兒這拜堂成親,可就要成為天下人的笑話了?!彼p哼了一聲,并沒有追究地上跪著的這些人。 她從衣袖里掏出一個小布袋子,打開松緊口,從里面倒出一只毛腿蜘蛛來。那蜘蛛比一般的要大上許多,幾乎跟十公主的手掌一樣大。十公主低聲呢喃了兩句什么,這毛腿蜘蛛就像是聽懂了她的吩咐一般,快步爬到八公主的身邊,在她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不過片刻,八公主就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一開始臉上的表情還是迷迷糊糊的,后來又清醒過來了。 “你怎么在這里?”她一眼就瞧見了坐在床邊的十公主,眉頭緊皺,臉上的神色十分不快。 十公主冷哼了一聲,收回了那只毛腿蜘蛛,站起身來就像離開。 “你敢在我身上用蠱?” 八公主看見那只毛腿蜘蛛之后,整個人都變得緊張起來,像是帶刺的玫瑰一般,要將渾身的刺都刺過去。 “我要是不在你身上用蠱,你能醒過來嗎?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燭夜,按不成要讓駙馬爺對著一個熟睡的公主不成?你被喂藥太多,連提神醒腦的藥,都無法把你弄醒,只有讓小小的蠱蟲激發(fā)一下你的精神了。” 十公主見她這話問的不客氣,回話的時候,語氣也著實不好,冷淡而嘲諷。甚至回過身的時候,看向她的視線都帶著幾分輕蔑。 八公主被她氣得咬緊了齒關(guān):“之前也不見你這么好心,我被父皇逼著吃藥的時候,怎么不見你出來聲張正義了?” 十公主輕咳了一聲,她抬手摸了摸自己額前的碎發(fā),嗤笑道:“之前是父皇的命令,連你都不能違抗,我就更不可能了。你還是趕緊起來吧,趁著現(xiàn)在精神清醒,最好能弄蠱蟲調(diào)理的就立刻調(diào)理,否則去了寧國公府,也被吃的連骨頭渣子都沒有!況且你今日離開了皇宮,想如何行事自己把握就成,也不用靠旁人來救你了!” 她說完這幾句話,就直接轉(zhuǎn)身離開了。 八公主看著她的背影,嘴巴動了動,臉上帶著幾分不甘的神色,顯然還想在說些什么,但是最后卻還是忍住了。 她出嫁之后,與十公主這個小丫頭片子,應(yīng)該沒有多少交集了。 “你們都跪著做什么,趕緊過來給我梳妝。這成親的妝容自然是越艷麗越好,你們給我畫的這個,如此寡淡,難道是要去奔喪嗎?” 八公主提起喜服的長裙,坐到了銅鏡前,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最近真是瘦得厲害了,她的下巴都尖了許多。再加上嘴唇有些蒼白,妝容不是很艷麗,看起來的確十分寡淡。 幾個宮女對視了一眼,心中存在著太大的疑問,但是都不敢隨意問。打著十二分的小心,走到她的面前,慢慢地替她重新梳妝。 嫣紅的嘴唇,像是沾滿了鮮血一般,濃黑的眉眼,眼尾處用胭脂淡淡地掃了一下,看起來顯得更加嬌媚了。原本有些瘦骨嶙峋的模樣,在這樣妝容的映襯之下,竟是讓人忽視了其他,只覺得這張臉異常奪目。 即使八公主被折磨了這么久,再次打扮起來,依然還是有傲人的資本。 “哎,父皇恐怕不能如意了,他想我嫁過去,無非就是寧全峰不和他的意,又或者想要控制寧全峰。但是我偏偏不要這樣,他以為五哥死了,我就會真的一蹶不振,如果不是他一直阻攔著,我跟在五哥的身邊,他一定不會死。但是五哥既然死了,那我就要把他放在心底,我會懷念他,但是不會停留下來。” 她拿起眉筆,再次細細地替自己畫眉,她對著鏡子仔細地觀察自己,臉上露出十分滿意的表情來。 “我活著就是要享受人生的,之前是我魔障了。五哥死了,還有其他男人能給我?guī)砜鞓?,不一定就是要他啊。希望寧世子會是個不錯的人選!” 她對著銅鏡抿了抿薄唇,嘴唇顯得更加紅潤了,她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十分滿意的笑容。 蓋上了紅蓋頭,她所能看到的只有滿眼的紅,喜娘過來了,看起來要比一般的喜娘魁梧了許多。她不由分說地抓住了八公主的胳膊,力道也不是尋常婦人能比的,明顯就是練家子。 八公主輕哼了一聲,到底是沒有掙扎,也沒有故意作對,就這么乖乖地被送上了花轎。 她離開的時候,身邊跟著的宮人們,沒有一個是方才伺候的,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全部換掉了。這是有人答應(yīng)她們的,很快就可以被安排出宮了,不用再伺候這些主子們,每日都要擔(dān)憂掉腦袋了。 “怎么樣?” 十公主剛走進了東宮內(nèi)殿,就聽到一聲低沉的詢問。 她不由得撇了撇嘴巴,快步走了進來,豎了個懶腰道:“還能怎么樣,當然是成功辦妥了。我可以擔(dān)保,八姐不止清醒了,而且還會比之前變得更加瘋狂,倒霉的就只有她身邊的,寧國公府可真是娶了一座瘟神回去?!?/br> 十公主拍了拍手,臉上帶著幾分笑意,不知道是在為誰鼓掌。 沈鉉輕哼了一聲,他點了點頭,贊賞地看了一眼十公主,低聲道:“你小時候做錯事兒,總會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二哥和老五一般都不搭理你,就只有我?guī)湍銚?dān)著。原本只是覺得你個小丫頭挺可愛的,沒想到今日你也能幫我做事兒了?!?/br> 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喜悅,說起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眼神飄忽得有些幽遠,像是在回憶很久之前的事情一般。 “嫂子,你看六哥這副得意的模樣。盡是帶壞我,我要是知道這樣,當時肯定如何都不會往你的身上推,根本就是賠本買賣。父皇知曉了,還不要如何懲罰我呢!” 十公主嘴巴一撅,就扭頭向衛(wèi)長安告狀了。 “你不告訴他不就行了,你都長這么大了,也該有自己的秘密了。” 十公主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臉上露出幾分躊躇的表情,最終長嘆了一口氣:“我一向都不會瞞著父皇的,不過這件事兒就替你保密好了。不會告訴他的!” 兄妹倆對視了一眼,臉上都帶著幾分笑意。 “很好,小八出嫁之后,就該你了。我知曉你不喜歡在皇宮里受約束,會盡快讓人給你cao辦的?!鄙蜚C晃了晃手中的茶盞,舉了起來像是要跟她干杯一樣。 ☆、208|8.8 | 208所謂夫妻 提起自己的親事,十公主倒是不再那么情緒外露了。她捧著茶盞輕抿了一口,對于沈鉉提議的事情,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壓得很低,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紅暈。 八公主的出嫁,并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反正是今上已經(jīng)冷落的公主了。而且還是二次賜婚,頭一次賜婚的五皇子早已變成亡魂了,多少人心中都覺得不太吉利。不過寧國公府最近的名聲也越變越差,失去了五皇子,寧世子的日子并不好過。 寧全峰不是沒試過搭上太子這條船,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無論他如何討好沈鉉,這位儲君都對他愛理不理,甚至還曾經(jīng)隱晦地給他使過絆子。為此他心里當真是干著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這位太子殿下了,就算是曾經(jīng)在他死對頭五皇子手下做事兒,太子收下的朝臣之中,也有不少是五皇子的舊臣,更何況還有楊琪。 楊琪那廝就跟太子混得不錯,竟然進了戶部做事兒,而且還不是閑差,官職雖然不大,但是絕對是干實事兒的,不像他整日閑賦在家。五皇子逝世之后,他過得真是郁郁寡歡,什么權(quán)利都沒了,現(xiàn)在跟他交際的大多數(shù)都是一些落寞侯爵家的紈绔子弟。 那些正經(jīng)有出息的公子哥兒們,都已經(jīng)看透他前程無望了,基本上不與他有什么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