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彈不得的躺在控制臺下方的地面上，沒有人可以幫助他。

    剛剛升起的那扇門將所有可以幫助他的人全部隔離在門后了。

    好想睡覺啊……

    可是，

    還有一件工作沒做完。

    我要把穆根送回去。

    小a爸爸在家等著呢……

    一定要爬起來，打開控制臺……

    要……

    雙手在控制臺上抓出長長一道血痕，奧利維亞陷入了一片黑暗。

    朦朦朧朧的，他感覺有人抓住了自己。

    “奧利，我床底下有個紅色盒子，盒子里的東西歸你了。”有人在耳邊這樣說著。

    然后……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奧利維亞失去了全部意識。

    ***

    從外部打開防護門、將奧利維亞拖進去又關(guān)上門的人是布尼老板。

    在奧利維亞和怪蟲殊死決斗的時候，他在門后靜悄悄的醒來了。

    “老人總是覺少。”就連暈過去也比一般人醒來的快。

    前·帝國頂級駕駛員年少時候的訓(xùn)練可不是白訓(xùn)的。

    主控室外的防護門對于其他人來說或許很難打開，然而對于布尼老板來說卻很簡單。

    在外面昏迷的時間比較長，醒過來輸密碼開門卻沒有用多長時間。

    是了，布尼老板是輸密碼進來的。

    他不僅知道這座幾百年前的古董基地主控室的密碼，他還可以激活這個基地的領(lǐng)航員權(quán)限。

    小奧利，你做的非常好！你已經(jīng)完成了“成功回家”這個任務(wù)的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百分之一，就由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熟悉的控制鍵出現(xiàn)在眼前的時候，布尼老板嘴角微微彎了彎，然后迅速在控制臺上輸入了一系列指令。

    在布尼老板的cao作下，原本允許前進的基地忽然劇烈的旋轉(zhuǎn)起來，轉(zhuǎn)速提高到指定速度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慢了起來，隧道四周的光點還是光點，然而其中一個光點卻變得異常清晰起來，仿佛受到一股吸引，脫脫蘭海達不由自主的受到牽引力，向那個洞口開去。

    雙手垂下，布尼老板跌坐在了駕駛席上。

    剛才的cao作中，主控臺前方的玻璃一片一片脫落了，布尼老板已經(jīng)完全暴露在了太空環(huán)境下。

    他很難受。

    可是他的心里卻很高興。

    距離星門越來越近了，他已經(jīng)可以清晰的看到星門外的那片星空。

    星空，多美??！

    就是執(zhí)著于幼年時只能在頭頂看到的浩瀚星空，他進入了軍校，成為了一名駕駛員。

    作為一名駕駛員，他開過飛船，駕駛過戰(zhàn)艦，最終被選拔成為一名基地領(lǐng)航員。

    他是如此優(yōu)秀，以至于他毫不懷疑自己是為這片星空而生的男人。

    然后，他得到了為自己量身定做的基地，脫脫蘭海達——這個基地的名字是由他命名的，上面的cao作系統(tǒng)，權(quán)限認證全部是從他這里來的，駐扎在上面的全部兵士都由自己選拔而出！

    多么榮耀的一件事！

    然而——

    榮光戛然而止。

    起航前一個月，他被醫(yī)院宣布從此無法從事領(lǐng)航員工作了。

    他停止了下來，任務(wù)卻不能停止，脫脫蘭海達還是按照預(yù)定計劃起航了，除了領(lǐng)航員換成了自己的副手以外，其他一切都沒有變。

    然后，脫脫蘭海達失蹤了。

    不能和你們一起起航，但是，至少可以把你們帶回來。

    “我們回家了?！泵撁撎m海達破門而出的那一刻，布尼——布爾法特·萊茵說出了漫長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話。

    由于真空環(huán)境，他的遺言沒有任何人知道。

    至死，他的眼睛都是睜著的，帝國燦爛的星空倒映在他灰色眼珠上，無比靜美而絢爛。

    第六卷：機械之城

    第一百七十五章 穆根的憂愁

    “今天是布爾法特·萊茵中將退休的日子，亦是他結(jié)束漫長人生旅途的日子。

    他將人生中百分之八十的時間貢獻給了帝國，在未來的日子里，他的研究成果仍然繼續(xù)在我們的生活中為人類服務(wù)。

    最后一天作為帝國軍人的日子里，他仍然忠誠的履行著一名士兵的義務(wù)，將迷途的旅人重新帶回自己的國家，作為一名前輩，他用生命保護了自己的后輩。

    并非死于疾病，并非死于衰老，布爾法特·萊茵中將犧牲于軍部偉大的任務(wù)。

    他的生命始于星空，終于星空，他的一生非常圓滿。”

    今天是布尼老板的追悼會，追悼會的致辭人是康頓大將，在他之后，研究院的院長、其他和布尼老板接觸較多的研究員先后上臺訴說了自己和布尼老板交往的二三事。

    穆根是作為布尼老板的鄰居代表上臺致辭的。

    “布尼老板教會了我如何開懸浮車，還教會了我如何修理懸浮車，他是我們那里最棒的修理師。除此之外，他會烤很好吃的蜂蜜蛋糕，他只會烤蜂蜜蛋糕，因為瑪利亞婆婆喜歡蜂蜜蛋糕，他想用蜂蜜蛋糕和瑪利亞婆婆交換被醫(yī)生禁止吃的冰淇淋；布尼老板還長期為街道上的機器人免費修理故障，不過愿意過來修理的機器人并不多，最后還是強迫每個在他店里修車的人必須帶機器人過來修理一次才有了生意；他不會游泳，不會打球……基本上一切娛樂項目都不會，不過為了達達過來找他玩的時候可以陪他玩，他平時一直很努力學(xué)習(xí)了。

    不過，還是玩不過達達。

    ……

    ……”

    穆根選擇回憶的是白露星上的布尼老板。

    并不認識天才駕駛員以及天才研究員的布尼老板，他印象深刻的是那個看著他長大的老頭子。

    “布尼老板每個月固定營業(yè)收入的一半都會捐入退伍軍人慈善基金會，他……他是個很好的人?！?/br>
    “我們很想他。”

    穆根用這句話結(jié)束了自己的致辭。

    和其他人的悼詞相比，穆根的悼詞非常簡單，然而卻展示了一個不為其他人所知的、平常生活中的布爾法特·萊茵。

    工作中的布爾法特·萊茵是個非常強勢的人，超乎常人的天才讓他無法理解凡人的駑鈍，比起集體研究更加愿意獨自研究，他是個傳說，卻一點也不親民，雖然是研究員，然而是半途出家，雖然是半途出家，卻比正規(guī)科班出身的研究員做的還要好。而在原本的戰(zhàn)斗部隊中，由于升遷很快，他在每個地方待得時間也不長，和那時候的同僚似乎也沒有結(jié)下深刻的友誼，總而言之，布爾法特·萊茵的人緣并不好。

    他優(yōu)秀、刻薄、高高在上，看起來更像機器而不像是人類，這大概是很多天才的通病，然而在穆根的三言兩語之間，人們看到了天才私底下笨拙的一面：像個普通的鄰居家老爺子，他會教鄰居家的孩子開車，會想要偷吃醫(yī)生禁止的零食，生意并不好，只能強行推銷，他也有孫子小輩，也想要陪孫輩玩耍，然而他的一生中先是執(zhí)著于駕駛，緊接著投身進入研究領(lǐng)域，別人的娛樂時間他完全沒有享受過，只能笨拙的重頭學(xué)習(xí)……

    冷冰冰、高高在上的布爾法特·萊茵一下子變得活生生、有血有rou了。

    人們在各自的回憶里尋找著和這位閣下交往的點滴，原本平常的片段反復(fù)一琢磨，反而深刻而有人情味了起來。

    追悼會上的哀傷氣氛一下子蔓延開來。

    致辭完畢，穆根重新坐到了原本的座位上，達達就坐在他的身邊，他們兩個加上達達的父母，就是這次參加追悼會的死者親友代表了，除此之外全部與會人士都是軍部和政務(wù)院的人。

    “曾爺爺他……真的這么厲害嗎？”在穆根坐定之后，達達忽然小聲問了一句。

    “嗯，很厲害?！蹦赂隙ǖ溃肷?，他忽然低聲道：“達達，對不起?！?/br>
    如果不是因為奧利失蹤，如果不是自己參了軍，如果不是……

    或許布尼老板就不會死了。

    或許布尼老板現(xiàn)在還能笑呵呵的坐在店里給別人修車子。

    “不，不要說對不起?！边_達慌忙揮了揮手：“我想曾爺爺他是很高興的?！?/br>
    盯著手上的白色花朵，達達忽然道：

    “其實，我小時候，我爸爸小時候，聽說還有爺爺小時候……曾爺爺都希望我們?nèi)W(xué)習(xí)駕駛的?！?/br>
    達達對穆根說起了小時候的事。

    “不過，爺爺他天生暈車、暈機、暈船……他最后去當圖書管理員了?！?/br>
    穆根：……

    “然后，到了爸爸那時候，爸爸倒是不會暈車什么的，不過曾爺爺?shù)牟∵z傳到了他身上，他后來自己開了修車店?！?/br>
    “最后就到了我?！?/br>
    側(cè)過頭，達達露出一抹有點尷尬的笑容：“其實我對維修、駕駛一點也不感興趣，只是為了安慰曾爺爺報考了這個專業(yè)?！?/br>
    “知道脫脫蘭海達之后，我才想到，也許我的名字就是從這個基地中來的吧？曾爺爺一定一直想著這個基地，想著基地上的戰(zhàn)友，他一直想要把他們找回來?！?/br>
    “認識你和奧利哥哥之后，曾爺爺一直很高興的，他說從沒見過像你們這樣在駕駛上有天賦的人?！?/br>
    “他經(jīng)常在通訊的時候和我們說起你們的事呢！爸爸的壓力小了很多，曾爺爺一直要他給我生個會開飛船的弟弟呢?！?/br>
    “他的身體并不好，曾爺爺很早就和我們說過，退休之后，他的日子就沒幾天了，所以我才拼命考進帝國軍事學(xué)院讓他高興一下。

    我想他一定很高興，高興你們最后成了帶他找到脫脫蘭海達的人?！?/br>
    “謝謝你們，最后讓他這么高興……”

    達達說著，一頭紅發(fā)的頭顱低下來，這個大男孩泣不成聲了。

    軍部為布尼老板選擇的遺照是他年輕時候拍攝的，紅發(fā)灰眼的年輕高官，看起來冰冷而嚴肅。而到了白露星上、由愛多里的鄰居們?yōu)樗e辦的追悼會上時，布尼老板的遺照變成了一個穿著花襯衫的快樂老頭。

    一群老頭老太太抱著花襯衫老頭的照片看了一場看他死樂隊的現(xiàn)場演唱會，又吃了烤rou唱了歌，熱熱鬧鬧的給布尼老板辦了一場告別儀式。

    只用衣冠冢在帝國軍官的墓地星球上掛了個名，布尼老板的骨灰最終撒入了星辰之間，按照他的意愿，他將永遠生活在帝國的星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