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節(jié)
好不容易等到迎接儀式結束,楚溆來不及換身衣裳就奉旨覲見,跟著欽差大臣們進宮去了。 那些跟著歷練了差不多一年的小少年們,也都一哄而散,各回各家,一路興致高昂地談笑著,不知道有多興奮呢。 此時便是最最調皮的孩子也覺得:回家真好! 皎皎看著他爹的背影,小肥手捂著鼻子道:“爹爹不洗澡,臭臭!” 石初櫻差點笑倒。 皎皎這個小丫頭來鼻子格外靈,哪家在海邊出生的孩子不是聞著魚鮮味過日子的?偏她只要見過一回,下次不用看,只遠遠聞到味兒就知道是哪種魚蝦了。別看她在海邊長到兩歲多了,卻天天嚷著爹爹臭臭…… 不過皎皎說的也沒錯,楚溆如今已經(jīng)習慣了一身的海腥味,自己覺察不出來,可對于內陸的人來說,哪怕是迎風一里地也能察覺出來那股子海蠣子味兒。 他這樣就是覲見,可想而知,遭罪的那個倒不是他了…… 待前頭揚揚赫赫的欽差和大員們走了,兵部和吏部、戶部的執(zhí)事官員就直接在‘梟龍?zhí)枴犀F(xiàn)場辦公了。 石初櫻聽說去的時候三千精兵,本次換防的有千人。這千人都被放了一個月假,離家遠的還可以另外請假探親,當然要有自己的上峰同意;此外,每個官兵都得了額外的封賞,每人三十兩銀子,水手等雜役每人十五兩! “……兒子瞧著那些大叔們可高興了?!边m哥兒圍觀了現(xiàn)場后,回來跟他娘和meimei們說起來,“好家伙,光是銀箱子就抬了二三十箱子!點到名的就發(fā)幾錠銀子,那些大叔嘴都咧到腮幫子上去了?!?/br> “他們怎么不回家分錢?”悠悠問她娘,在船上多耽誤時間啊,她們都不能下船,只能等著。 石初櫻正讓人照著單子先去清點行李物品,免得呆會兒亂。聽了女兒問這個,也抽空回道:“這些叔叔們都是下面各個兵營抽調來的,下了船就散了不說,一旦回到兵營,這賞錢發(fā)到他們手里還能剩下多少,可就不好說了?!?/br> 楚溆從來不屑于克扣軍餉,也不許吳祖清等人克扣,這些士兵跟著楚溆這幾年可是真的前所未有的走大運了。 士兵們都曾感嘆,就要跟著這樣的頭領,人家自己有錢,看不上那些小家子氣的手段,還能帶著大伙兒一起發(fā)財。 “是噢,聽說都有一個月的假,遠道兒的還能請假探親。兒子還聽說這賞錢是老圣人私庫里出的,幾個官兒坐那在發(fā)錢,邊上還站著倆太監(jiān)監(jiān)工呢?!惫烙嬍桥滤麄円部丝圪p銀吧? “真的嗎?那爹爹是不是也放假???娘,咱們讓爹爹帶咱們去吃館子還不好?” 說完吃館子,又糾結道:“這些人喜歡銀子應該自己去掙啊,賣烏龜?shù)耙粋€月也能掙上五兩。” 悠悠已經(jīng)八歲了,腦子很是有些跳躍,正在說這件事,馬上又跑到另一件上去了。不過熟悉的人都習慣她這種跳躍法了。 賣烏龜?shù)斑@事是從前幾年開始的。當時張家大姑娘為了掙錢,準備在烏龜產蛋的時候去海灘上挖烏龜?shù)叭ナ圪u,海邊的窮人家的孩子多數(shù)都干這個,競爭也是挺激烈的。 悠悠聽說了也跟著去了,一大一小兩個包著頭巾,提著小沙桶,拿著小鏟子就一群孩子去搶著挖。 楚溆家的幾個孩子,除了皎皎太小沒機會去,別的都干過這個小買賣,赤著腳、穿著半截粗布褲褂,戴著大斗笠什么的,誰也不認識誰了。 昭哥兒還曾經(jīng)帶著弟弟meimei趁著月色皎潔的時候,夜里去看烏龜下蛋什么的…… 南外海的海灘看不到邊際,一到產蛋季節(jié),海里的烏龜便密密麻麻地爬上岸來,挖了沙子產蛋。盡管每年都被人和別的動物挖走不少,可每年還是有許許多多的小烏龜出生。 這也是大自然的一種平衡罷。 烏龜?shù)斑€是挺滋補的,買的人不少,但賣的人更多。孩子們能掙這份錢的日子短,爭搶好攤位,或者搶別人的烏龜?shù)笆裁吹?,也就不稀奇了。一個月雖能買上幾兩銀子,卻也得常常打架護食才行。 石初櫻對此只交給孩子一些江湖上的規(guī)矩和手段,以及處理原則,并不出面干涉,而楚溆也只是給他們分析怎么搶,怎么打會比較有利…… 反正這倆家長就沒一個阻止孩子搶灘打架的,只要不是仗著家里的身份干壞事,都隨他們去。 ================================= 因發(fā)賞錢耽誤了不少功夫,倒讓船上的家眷們都又清點了一回行李,原本也是提前幾天就天天點數(shù)的,此時閑著無聊再點一回罷了。所以,等到能下船的時候,家家都是整裝待發(fā)的模樣了。 他們一行人回到府里的時候,楚溆也緊跟著回了家。一家人洗漱后,簡單吃了午飯,便各自去休息。坐了一個來月的船,誰都有些疲乏了。 石初櫻精神頭不錯,先叫來各處的管事和姑姑,吩咐下去:本次隨行的人,即日起都有半個月的假期,讓管事和姑姑們立刻指定人手與他們交辦手里的差事,讓大家好生休息整頓。 不用說,這次回來都是有功之人,該升的升,該賞的賞。雖然也有人羨慕嫉妒,可看看那些在海邊風吹日后特有的臉色,便什么酸話都說不出口了。 如今打點府里內院的是玉露等幾個原本的大丫頭,聽說玉竹和玉羽沒跟回來都唏噓一番,沒想到當初一別竟得等十年后再見。 “兩位姑姑可都好?你們先打點出兩份兒禮來送過去,改天得了空再和姑姑們說話?!笔鯔堰€惦記著悅姑姑和陳姑姑兩個。 玉露輕嘆道:“前幾年‘榮壽堂’老太君去的時候,悅姑姑倆個趕回去一趟,等回來后悅姑姑就明顯精神不起來了。咱們也幾番勸解過,可姑姑還是放不開……如今越發(fā)不愛出院子了?!?/br> 兩個姑姑跟著石初櫻嫁過來的時候就定好的,幫襯她一段時間等她自己的人上了手,石初櫻就給她們榮養(yǎng)的。所以石初櫻身邊的大丫頭成親后,留在府里當了管事娘子,兩個姑姑除非特別要緊的事,一般就不插手了。 對于如何解開心結這事,石初櫻也沒什么好的法子,想來想去只好說:“送禮的時候跟姑姑們說,皎皎還沒見過她們,改天請她們過來樂樂?!?/br> 以兩個姑姑的為人,必然要張羅著給皎皎縫衣做鞋的,有的忙了估計就能精神幾分了。 人吶,有的時候就怕沒了奔頭! 石初櫻又讓人挨個親戚家去說一聲,她們先休整兩天,然后再去各處拜訪。又跟各家問了什么時候有空閑,她們也好登門。 吃過晚飯,一家人又坐在一處說話。 楚溆靠在軟乎乎的靠枕上,懷里抱著軟乎乎的小女兒,嘴角噙著笑,對石初櫻道:“今個兒可得麻煩櫻櫻給咱們幾個都好生搓洗搓洗。你們幾個小的,更得弄得香噴噴、白凈凈的。免得出門被人嫌棄。” “爹爹被誰嫌棄了?”悠悠自來腦子快,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似的,這么俊朗的爹爹也有人嫌棄?太沒眼光了! 楚溆也不避忌,嘿嘿笑著說起今天覲見新皇的事,“……我瞧著新皇就差把鼻子給捂起來了,忍得挺辛苦?!?/br> 適哥兒關注的可不是這個,他兩眼亮晶晶地問道:“爹!圣人給爹爹放假沒?”要是放假,可以讓爹爹帶他們去看宗室考封,不然不給隨便進場的。這個他可惦記很久了。 適哥兒還捅了捅哥哥,昭哥兒哪里不明白的?不過他也挺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個考法兒的,便道:“聽說大大后天第一批考封開始,爹爹能帶咱們去瞧瞧嗎?” 楚溆眼神兒飄向茶盞,昭哥兒對他爹的各種‘無恥行徑’自胎里就有些不齒,但此時還是連忙端了茶給他爹。誰讓那是他爹呢。 楚溆滿意地使喚了兒子,這才道:“圣人問了爹爹有什么要求,爹爹說,想先休息一些日子。圣人準了爹爹歇到年后?!?/br> “哇,太好啦,太好啦!”幾個孩子歡呼起來,這樣他們就可以磨著爹爹玩耍啦。不得不說,他們家里,楚溆要比石初櫻寵孩子。 孩子們有什么要求也先給爹爹提,爹爹沒空了才找娘。 “別的沒說?”石初櫻有些訝意。按說楚溆這次回來,是升是調,圣人也該有個說法的。 楚溆倒是頗有深意地朝她一笑,道:“太急了反而不好。” 又瞅了瞅幾個孩子,道:“出宮的時候碰上顧大人了?!?/br> “可是夢蝶叔叔的父親?兒子記得好像是在監(jiān)察院的?”昭哥兒作為長子,知道的事自然比較多些。 楚溆點點頭,“正是你顧家祖父。聽他提起,唐家就這幾天的事了?!弊怨哦际乔锖髥枖?,如今可不正是時候么。 石初櫻可不喜歡剛回來就又碰上這事,便道:“怎么不早開發(fā)了去?” “此事涉及到一個太嬪、一個公主、一個皇子還有一個前小皇舅甚至……新皇不得不仔細斟酌了。”這可算是昌平帝丟給兒子的一個燙手山芋,接得好了,不但立了聲威,還能借機打壓以下世家和外戚。接得不好,只怕要給人留下個殘暴或者輕率的印象。 果然,沒過兩天就唐家一案塵埃落定了。 誰也沒想到的是,這樣一個不怎么顯眼的、看起來幾乎要沒落的世家,竟然背后有著如此驚人的膽量,做出了這么大膽的事來。 自然,有膽子干就得有膽子承擔后果。剛開始唐家還死不認賬,滿口含冤,當大內密探把那些所謂百無一失的方言土語翻譯給他們聽的時候,唐家人立刻滿臉灰??! 除了個別確實沒有參與進來的弟子,唐家整個家族都被抄個干凈。除了首犯,很多族人直接在南外海沿子的沙灘上就斬首了,尸體更是直接丟到海里喂了鯊魚。 一連幾天,南外海的附近都是洶涌的食rou鯊魚出沒,連漁船都不敢出海了。從這以后,差不多有一年多,南外海的海貨都滯銷了…… 漁民們直罵唐家,活著的時候禍害沿海人,死了還再害一道! 這件案子不止壓在新皇的肩頭,其實很多人都對此一直念念不忘,就比如小十二,也就是現(xiàn)在的長安郡王。他難得請命,親自去監(jiān)斬,聽說他還特地去問了一句,“為什么是本王?” 而唐家家主自知將死,也不隱瞞,嗤笑一聲,“一個沒有娘的小皇子,身份貴重,卻不起眼兒,難道不是正合適?” 這唐家所圖確實不小,又進行的極其隱蔽,只不過,隨著砍頭刀的落下,也都湮滅了…… =============================== 冬至大祭之前,宗室的各種封爵也都有了結果。安哥兒因發(fā)揮正常自然得的是一等奉國將軍爵位。當然,這是初封,往后靠著功績還能再往上提,那就各憑本事了。 只是楚洌沒打算讓長子這么早出去開府,先給他在宗室侍衛(wèi)營某了個末等侍衛(wèi)的差事。他們這些宗室,注定要經(jīng)過戍邊論調的,與其考個文官,還不如走他叔叔楚溆的路子,以后也有人照應。 楚洌當初沒爹沒娘的,老將軍兒孫眾多,也不能各個顧得周全,楚洌一邊照顧弟弟,一邊自己奮斗,其實他的境遇比弟弟楚溆更加坎坷了些。只不過作為兄長都自己咽了。 好在如今弟弟出了頭,借了弟弟的光兒,兒子們倒是都不愁了。 倒是楚溆,被新皇封了三等奉國公的爵位,這讓不少宗室都大跌了眼珠子。他們只知道楚溆蕩平南外海確實功勛不小,但要說封了公爵還是有些高了。 其實他們是不知道,這奉國公的爵不但有楚溆在南外海的軍功,還包含了悠悠和石初櫻在唐家一案中的關鍵作用。 要是沒有悠悠和石初櫻,唐家不可能被掀得這么徹底,有些事只怕也永遠沒有答案…… 而這些都是不能拿到明處說的,只是宗室密檔里有所記載,也只有少數(shù)的宗室才知道。 楚溆用了十五六年的時間,從一個普通的宗室輔國將軍,打拼出一個奉國公來,這對于很多處于中低爵位的宗室人家來說很是勵志。 他們當然也知道,除了楚溆自身過硬,還得娶個好媳婦。因此,很多人家在選擇媳婦的時候越發(fā)放下了門第的架子,也試圖發(fā)掘出一個特別的‘采藥姑娘’或者別的什么姑娘。 更有甚者,楚溆家的幾個孩子現(xiàn)在都開始被惦記上了,連還騎在爹爹脖子上整天逛街的皎皎都被人問了好幾回了。 石初櫻簡直氣得沒話說了。 楚溆卻道:“再有人問就說,咱們家兒子不會比他們爹成親早,女兒也一樣不會比她們娘早嫁人的?!?/br> 結果,用詞不當,被石初櫻瞪了回來:“你的意思是本姑娘嫁你的很大齡了?” 楚溆連連搖頭:“絕對沒這個意思!櫻櫻千萬別誤會!” 孩子們面面相覷:有秘密! 石初櫻藐視他一眼:“冬天的斗篷上就不繡花了,年紀大了,費眼睛!” 楚溆爭取道:“……繡幾顆草也行?。 蹦强墒且粔K玄色沒有任何亮點的料子,全靠櫻櫻準備要繡的花樣兒呢!他又不是穿夜行衣,真的不用那么黑??! …… 時光匆匆,日子流水一般從指尖溜走。 生活就是由這些點點滴滴的小事匯聚成河,再奔流不息地向無盡的遠方浩蕩而去。 石初櫻看著孩子們一天天成長,送走了年邁的爹娘,而她和楚溆也終于如愿搬到來望云山下,過起了隱居修煉的簡單生活。 用楚溆的話說,“不隱不成??!身邊的人各個都老態(tài)龍鐘了,就他們倆不怎么見老,這實在是說不過去。還是別出來招人眼了……” 而石初櫻自己也覺得是時候歸隱了。因為這段日子以來,她能察覺到總有雷電隱隱出現(xiàn)在她身旁,無名道長叮囑道:“早些回山上來,萬一是大突破或者是渡劫什么的,免得別人跟著受連累。” 這事卻不能瞞著楚溆,因為這一次上山卻是不知道要多久,好像二肥,至今都沒醒過一樣。也許只是一次短暫的突破,也許需要長久的閉關,這個誰都說不準了,而石初櫻自己隱隱覺得只怕…… 楚溆見她欲言又止,這么久的夫妻,哪里會不明白?他抓著櫻櫻的手,既不想放人,又不想自私而耽誤了她的前程,種種糾結,生生把他的心都要扯碎了。 不過,他到底親自把石初櫻送到了他們曾經(jīng)相遇的山間小路上。分別時摸索出掛在石初櫻胸前的哨子,試著吹了吹,還好使。 山上的風好像有些大,吹得他眼睛止不住酸澀。楚溆使勁兒眨了眨眼睛,道:“櫻櫻,你要永遠記得,我會每天在這個路口等著你下山來。等你吹響咱們的哨子……” “不管等多久……若是我吹響了它,你,必須要來接我的。你要是不來……哼!”石初櫻滿喉哽咽卻堵著無法疏解,終是抓了楚溆的大手,狠狠咬了一口。 手上的痛感讓他的心痛舒緩了一些,楚溆摸出胸口掛的一塊潔白的鎮(zhèn)魂石,仰面輕嘆道“櫻櫻,你放心。如果我的人沒能來……我的魂兒也會來……跟你團聚!” 再也不分離! (正文全部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