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初禾睜大了眼睛，“娘！您和爹是不是也怕我看嫂子的臉才……”才把哥嫂分出去？

    白氏拍拍女兒的手，“也不全是。咱們家也確實負擔(dān)重，娘是從人家媳婦過來的，自然能理解你嫂子的想頭。如了她的愿看她還能怎樣？

    我和你爹三年五載的還熬得住，分了出去，他們倆要是能因此過的好，我們做爹娘的也跟著高興，要是過不好，那時候我們兩眼一閉，也管不著了。你哥照樣還得給我們安頓后事。便是你，這東院的宅子和地也會留給你，不會給你哥哥。他那份已經(jīng)拿走了。”

    這事石初禾可從沒聽說過，她驚訝非常，“這事，哥知道嗎？”

    白氏垂下眼皮，“分家的時候就知道，便是不知又如何？這是我和你爹的，想給誰給誰，再不關(guān)他們西院的事?！?/br>
    石初禾明白了，她娘心里其實對哥哥還是有些怨言的。只不過兒子再不好，當(dāng)娘自己能嫌棄，卻不樂意別人嫌棄。

    石初禾低頭抿嘴笑了一下，聊歪樓了，她娘總算不再糾結(jié)先前的事了。

    娘倆絮叨了一通，白氏心情明顯好了許多，加上先前吃一顆百靈丹，這會她精氣神大好。

    白氏見女兒把家里的舊衣裳撿了出來，細細查看邊角的磨損，便道：“咱們雖小門小戶，也用不著出門現(xiàn)穿新衣裳的。撿整齊些的這兩天洗曬洗曬也就是了；不過，你爹那倒是得準備兩件像樣的，這兩年他也沒做身新的?！敝皇沁@銀錢只怕不湊手。

    石初禾琢磨了下，道：“我知道娘的意思，不過娘聽我一句。咱們在家簡樸些沒什么，可meimei那也不知是個什么樣兒呢。信里說的千好萬好，可具體如何誰知道？她到底是人家的媳婦了，哪那么便當(dāng)。咱們?nèi)绾蔚故菬o所謂，只別太寒酸了，倒叫人看不起meimei?！?/br>
    說完，瞧著白氏不知在盤算什么，便又說：“娘也不用擔(dān)心，我呆會兒去街上，把剩下的好料子拿去成衣鋪子里，抵換成衣裳就是。有合適的，給爹爹、娘還有我自己都備上一兩身。

    這料子不少，咱們也不穿什么綾羅綢緞的，應(yīng)該還有的富余呢?！敝劣诜适荩母目偙痊F(xiàn)做的快。

    說服了她娘，石初禾便在剩下的料子里尋了大紅地的，忖度著給張嬸子裁了幾尺，又提了一包點心往隔壁去了。她去可不光是送禮，還得把家托付給張家照看一二呢。

    至于嫂子，還是別指望了，她們一走，用不上第二天就得跑回娘家去做小姐去了，還不如托了鄰居更踏實些呢。

    不過石初禾回來的時候手里倒是多了半吊錢，她無奈地攤給白氏看，“張嬸子聽說我爹找到meimei了，咱們?nèi)F聚，非塞給我不可……”真心是推辭不掉！

    白氏到底是有經(jīng)驗的人，她對女兒笑笑：“遠親不如近鄰，這么多年你張嬸子家也沒少關(guān)照咱們，收著吧。咱們記著這情分就是?！?/br>
    “嗯，知道了。對了，娘，我把家和菜園子一并托給張嬸子照管了，菜熟了她們盡管吃，咱們啥時候來回還不一定，到時候菜不吃也老了?！?/br>
    “你做得對?；仡^給你哥那邊也摘一籃子去，小白菜長得快，韭菜也是，別舍不得?！卑资险f完自己也起身去收拾細軟去了。小女兒說了，再有幾個月要生了，家里沒婆婆，她這當(dāng)娘的怎么也得守著，再不會丟下女兒不管了。

    石初禾還有事要辦，她回房里揣了些錢，又悄悄把自己嫁妝里的首飾挑撿了兩樣值錢的出來，包了起來，整理下衣衫，抱著料子便要出門。

    “禾兒！”白氏喚了一聲。

    石初禾嚇得一跳，她可不想被娘發(fā)現(xiàn)她去典當(dāng)了嫁妝首飾，不然娘還不愁壞了。她盡量輕快地應(yīng)了一聲，挑了簾子進了白氏的屋子。

    一進門就見臨窗的炕桌上擺著一只老金的鐲子，已經(jīng)不鮮亮了，但鐲子上鏤刻的梅花還清晰可見。

    “這個是實的，有八分重，拿去押了活當(dāng)，不許動你自己的東西！”白氏瞪了女兒一眼。

    石初禾頑皮地朝她娘擠了擠眼睛，贊嘆她娘眼明心亮，還添了句：“這鐲子我出嫁您都沒舍得拿出來，兒媳婦也沒給，別是爹給您的信物吧？”

    “混說！”白氏作勢要打，石初禾逃了出去。她雖是家里的長女，可常年就她這個貼心的小棉襖在身邊，跟個獨女也沒多少區(qū)別。

    白氏和石誠對女兒可比兒子寵多了。石初禾才沒有那些逆來順受的脾氣。

    石初禾還真猜對了。

    她揣著金鐲子邊走邊想著，她自己那根四分的老銀簪和娘這個八分的金鐲子，活當(dāng)?shù)脑捴辽僖材墚?dāng)個五吊錢了。

    嫂子有一句話說得倒沒錯，‘窮家富路’，家里統(tǒng)共也就半吊錢，加上張嬸子給的，也才一吊，用來趕路實在是不頂事，有了這五吊就安心多了。

    想到這里她嘴角都揚了起來，桃李盛開般的姑娘，青春華茂，神采飛揚，便是一身半舊的布衣也照得人心里發(fā)亮。

    “初禾？”突然，一個輕輕的猶豫的聲音把她從思緒里喚醒。

    石初禾一抬頭就看見不遠處的一個身影，正猶豫踟躕著在一家店鋪門前，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她不由扭過頭去，裝作沒看見，繼續(xù)往前走去。

    果然，后面很快就傳來一聲女子的高音，“看什么看？干癟癟的又不能生，走了……”石初禾美好的心情頓時被一腔酸澀淹沒，她壓下眼中即將涌出的淚，毅然轉(zhuǎn)身往一溜街面鋪子走去。

    不遠處，衛(wèi)訥正坐在一家茶館里喝茶，找補上午在石家的缺?？吹竭@一幕，他不由有些不大爽氣。他手底下轉(zhuǎn)著茶碗，揚起下巴問道：“那條小青蛇就是石家姑娘先前的丈夫？”

    屬下順著掌事的下巴所指看了一眼，不由汗顏。什么小青蛇啊，人家明明是個一身淺青色長衫的學(xué)子好么，怎么到了自己掌事的嘴里就這么不堪了呢？“那就是韓申，石大姑娘的前夫，是個童生。剛才那女人是她老娘。”屬下盡職的匯報。

    “不過，看那姓韓的也不是無情之人吶，怎么就……”屬下?lián)u搖頭，實在是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衛(wèi)訥端起茶碗慢慢吹著茶葉，眼睛時不時地飄出窗外去。

    街上，石初禾整理好情緒，先去當(dāng)了收拾，果然掌柜的出了五吊錢，石初禾又磨了磨，掌柜的給加了五百錢。反正是活當(dāng)，一年之內(nèi)贖當(dāng)還是得給這些，他們總是賺了不少的。他甚至連石初禾抱的料子都想一吊錢要了去，可惜石初禾沒答應(yīng)。

    石初禾自己找了間熟悉的裁縫鋪子，那料子抵了五套細布成衣，又添了三百錢，給自己和白氏、爹爹各買了兩雙鞋襪，甚至還給小侄子添了兩件。大人再不好，孩子總是無辜的，她還是很喜歡這侄子的。

    石初禾提著衣裳包袱出了門，往回走了沒多久又遇上個不想見的人，她暗道倒霉，出門沒看皇歷。

    她想不理人，這人卻堵在前頭，磕著瓜子，大聲招呼道：“喲，這不是石家jiejie嘛？”

    呸，誰是你jiejie！

    石初禾懶得搭理這人，繃著臉，側(cè)身走了過去。

    那女子‘呸’地吐了一口瓜子殼，在身后揚起一條絹子，“jiejie干嘛走得怎么急?。∧愀蚁喙娒?，我這做媳婦的都沒說什么，jiejie不心虛又何必躲著？”說著又‘呸’的吐了口瓜子殼。

    “戲文里說，舊情難忘，我看相公畫的扇子上的人兒，可有點像jiejie你，哎呦，畫得可真像，我可真是開了眼界嘍?！?/br>
    ……

    石初禾氣得滿臉緋紅，可她這兩年早明白了，有的人你越理她，她越上勁兒，讓她自己過癮去罷。不過她心里對那個姓韓又多恨了幾分。

    一個大男人，就知道唯唯諾諾，他除了給自己添麻煩，關(guān)鍵時候連個屁也不敢放！還裝什么深情！

    和離不到三個月，他韓家的新媳婦就進了門。事后又對她作出一幅舊情難忘的樣子，給誰看？當(dāng)她是什么人了！石初禾攥了攥拳頭，真想揍他一頓啊，可惜，她拳頭不硬！

    石初禾隱忍著加快了腳步，極力讓自己忽視身后時不時傳來的閑言碎語。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啊……”

    聲音慘痛得連石初禾也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去，只見石初禾身后幾步遠處，一個水紅衣裙的女人突然捂著嘴巴哀號了起來。她嗚嗚啊啊了好一會，才哆嗦著從嘴里吐出一口血來。

    “嗚嗚嗚……我的牙……”這時候眼尖的人才發(fā)現(xiàn)，她吐在手上的血里混著兩顆牙齒。

    “活該！讓她瞎叭叭，吃瓜子都能硌掉牙！遭天譴了吧！”路邊店鋪里出來看熱鬧的人不屑地啐了一聲，轉(zhuǎn)身回去了。

    “就是，整天嚼舌頭，這下可好，舌頭沒咬掉，把牙給磕掉了！”

    ……

    石初禾頓時覺得陽光都格外燦爛了幾分，她心情大好，不由展顏一笑，腳步輕盈地走了。

    茶樓里，屬下眨巴眨巴眼睛，看著掌事的無聊兼幼稚的舉動，咂咂嘴，到底沒敢出聲。算了，頭領(lǐng)的事不是他們這些小嘍啰能領(lǐng)悟的。

    這時，衛(wèi)訥也收回眼神，施施然起身離開了。

    行遠路的人多趕早，第三天清晨，石初昀一家人便在一片晨曦之中出了城，兩輛馬車在衛(wèi)訥指派的人手親自駕馭下一路往西駛?cè)ァ?/br>
    石初禾最后望了一眼長亭外騎在馬上的昂臧男子，他今天帶了銀色的面具，遮住了臉上可怖的疤痕，只有一雙眼睛，深不見底。

    她收回目光，放下簾子，不由按了按懷里似乎還帶著溫度的布包，里頭是那天她去當(dāng)了的首飾……

    “奶奶！”忱哥兒長這么大了還是第一次出遠門，很是興奮。這兩天來，小娃娃一反常態(tài)，逢人就要說一遍‘我要去看小姑姑去了，小姑姑家很遠很遠呢……’

    在孩子的印象里，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定是個很值得期待的地方。

    “忱哥兒想說什么了？”石家人再也沒想到這一次出行，把個沉默的小兒一下子變成了小話嘮，這兩天可沒少被他幾百個為什么折騰了。

    “姑姑，馬車好大呀！”忱哥兒窩在白氏懷里啃著點心，這點心也是送行的那人一并帶來的。

    “姑姑，小姑姑喜歡忱哥兒嗎？忱哥兒能見到爺爺了么？”這小孩跟他爺爺要比他爹親。

    “忱哥兒這么乖，小姑姑當(dāng)然會喜歡了。爺爺現(xiàn)在就在小姑姑家里，咱們?nèi)チ司投家姷搅四??！?/br>
    石初禾怕累著她娘，把小家伙抱到自己懷里，哄著他說話。小孩子一旦開了腔，有數(shù)不完的問題和無限精力，白氏的精力怕是吃不消的。

    果然，直到城外驛站，大家下車去消散的時候，這小家伙還沒有困的意思呢……

    如此走走停停，因有石初櫻的百靈丹保底，白氏和忱哥兒竟然都沒什么大的不適，又有護衛(wèi)們沿路打理，石初昀帶著一家人一路順風(fēng)順水，終于在六月初遠遠瞧見了巍峨聳立，云霧遮蔽的望云山。

    石初昀和石初禾都不由挑來了車簾，驚道：“娘！就是這里！”

    而車窗里，白氏看著眼前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夢里的大山，回想起當(dāng)年女兒被抱走時的情形，各種心痛心酸一起涌起，她已經(jīng)忍不住熱淚漣漣……

    第一百八十六章見面

    “昀兒，還有多少時候？”白氏第二十二回問兒子。

    “娘，就快到了，總不過一個時辰了！”石初昀已經(jīng)換到母親這輛車上，并坐在車轅上。因為自打到了望云山地界，老太太就顯得格外急切，一路上問個不停。反正路也不算遠了，他們就合到一輛車上了。

    “噯，也不知你meimei長多高了，對了，娘給你meimei做的那件衣裳帶著吶？”白氏又問一遍大女兒。

    石初禾無奈地應(yīng)一聲，meimei又不是小孩子，姑娘家的身量能差多少。還有那件衣裳，母親都問了又十幾回了，只怕接下來又要問放在哪個箱子里了……

    果然，白氏又道：“可記得放好了沒？別到時候找不著。可不能再給丟了……”

    石初禾輕嘆一聲，心知母親嘮叨的哪里是衣裳，分明是meimei。找到meimei已經(jīng)成了父母心中的執(zhí)念。這不，出發(fā)前一天，硬生生點燈熬油地裁了件細布的寢衣給meimei，這一路上惦記的，簡直沒話說了……

    常言道：望山跑死馬

    看著就在眼前的大山，其實真的走起來仍是不近，足足從清晨走到了將近晌午，才隱隱地看見山坳里似有人煙。

    隨著馬車漸行漸近，縣道盡頭連著一條彎曲的村路若隱若現(xiàn)在雜草叢里。

    “老太太，坐穩(wěn)了啊，咱們馬上就上村道了，這村路可不比縣道，顛簸得很呢。”趕車的護衛(wèi)打了個招呼，便一甩鞭子，馬車轆轆朝著村道拐去。

    忽然間，馬車猛地一顛，石初禾連忙扶住她娘，自己也跟著一歪。倒是忱哥兒覺得有趣，高興的歡呼了起來，小家伙早在車里呆不住了，這工夫正坐在他爹的懷里，在外頭撒歡兒呢。

    “姑姑，看，蝴蝶！好多蝴蝶！”小孩子指著車子經(jīng)過的路邊大聲叫嚷著。

    村道就在青翠欲滴的綠茵從中，不過幾尺寬的路，兩邊都是一叢一叢的野花，絢爛地搖曳在微風(fēng)里。黃的、白的、藍的各色蝴蝶翩翩飛舞，有的還栩栩地從車邊經(jīng)過，把個忱哥兒給逗引得差點撲出去捉。

    “這就要進村子了吧？”白氏殷切地問道。

    “老太太，這段路跑馬一刻鐘，可駕車卻快不了。再說進了村還得往山邊去，還有些道兒呢。快啦，快啦，小半個時辰指定到家門口了?！鼻胺筋I(lǐng)頭的護衛(wèi)甩了個鞭響，催了催馬。這一上午他們的耳朵可被這老太太給折磨的夠嗆。

    “噯，總算要到啦?！卑资蠚g喜地湊近撩起的車簾子，四下里看個不住，因女兒住在這村里，便是連草甸子上的野花野草也覺得親近起來。

    “娘，你看那邊兒，下了雨一定會有長蘑菇?！笔鹾讨噶艘惶庮伾行┥罹G的草叢道。

    “嗯，應(yīng)該長白蘑菇，炸醬也好，炒rou也好吃?！卑资峡催^去，跟著點點頭。

    “剛才我還看見有不少野韭菜呢，野生的比家里的好吃。趕明個我來采一些給meimei包餃子吃?！?/br>
    “好，好。你meimei定會喜歡?！?/br>
    “奶奶，忱哥兒也喜歡吃餃子！”

    “有，都有！”

    石初禾悄悄送了一口氣，她娘這么心焦，她不得不找些事來分散一下老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