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還真是個實心眼兒的。 吃過酒,這一行人被安置了歇晌。 其實媒人初次上門一般并不上來就提親,而是打探一下女方人選到底如何,是否大體上符合男方家的基本要求,另外,也要探探女方家有什么想法,是否有結(jié)親的意向等等,并不會涉及嫁娶正題。 而由于兩家距離遠,加上家里正經(jīng)長輩是男人,相看人家姑娘的事也就托給媒婆了,憑著媒婆的嘴來回說,比如姑娘的容貌、性情、言談、行事如何如何。盡管事前男女都認識,這個程序還是要的。所謂媒妁之言嘛! 不過,既然這個官媒能被請來做事,她就必然要設(shè)法把事情辦成了,一來大部分人家都提前看對眼兒了,她只走個過場,幫著問一些不好出口的問題;二來她是掙謝媒錢的,不然她千里迢迢來做好人好事的不成! 歇過晌,張蒼幾個呆不住,要到后面的望云山上打獵去了,郝媒婆來到正廳與無名道長敘茶。楚溆同郝媒婆一起去跟無名道長打招呼,進門一抬眼就見到一身女子裙裝打扮的石初櫻正陪坐在無名道長身邊。 石初櫻此時已經(jīng)換了一身粉白色的羅裙,穿上一雙粉白綴珠的繡鞋,裙腰上掛了雕薔薇花的白玉壓裙佩,下面垂著一縷粉紫色的絲絳。 頭發(fā)好歹挽了個垂掛髻,插了兩只寶光瑩瑩的珠釵,又簪了兩朵珠花。耳朵上還是那對兒瑩石耳墜子,手腕上套了只剔透的白玉鐲子。 鴨蛋臉,雪花一般的肌膚,杏眼清澈明亮,鼻梁秀美挺直,櫻唇粉嫩水潤,嘖嘖,郝媒婆贊嘆道:這哪里是個采藥的村姑,分明是大家子里出來的閨秀! 石初櫻心話,我捯持了半天,要是一點效果沒有,那不是白費力了?費力不討好的事她可不干的。 而楚溆簡直驚呆了,他是知道這丫頭長得好,那也是她整日穿著行裝,背著藥簍的樣子。如今突然換這么一身正經(jīng)的女裝,當真是“轉(zhuǎn)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楚溆的兩只眼睛都要黏在石初櫻身上拔不下來了好么。無名道長見狀重重的咳了一聲。石初櫻也忍不住橫了那人一眼,暗啐一聲: 呆子! 打發(fā)走了楚溆,郝媒婆拉起石初櫻的手,摸了又摸,直摸得石初櫻心里發(fā)寒,擔心她別是有什么怪癖,好在最后悄悄抽了出來,疊在膝上,裝害羞。 “真是個好姑娘!”郝媒婆沒發(fā)現(xiàn)似的,開場道:“我看著都愛得不行。姑娘今年多大了?” 石初櫻抬眼看看無名道長,羞澀地說道:“十七了?!边@年頭除了及笄、及冠之類的大事,一般都按‘虛’歲算。 “真是個好年華?!焙旅狡排呐乃氖郑值溃骸奥犝f你很識得些草藥?”這時候的姑娘可以會女紅,可以會琴棋書畫,可以會廚藝,但要是做大夫,那就不怎么好了,江湖游醫(yī)可是賤民。 “跟著爺爺學了一些,本來長在山里,哪有不認識草藥的。”石初櫻也不避諱。 這到也是,平頭百姓還認識個甘草,杏仁,黃連,苦參的呢。有的人家生了病,甚至自己去山里采上一些草藥,自己熬了吃,根本不用請大夫,也請不起。 何況人家生長在山里,認得草藥這也算不得什么。 “這衣裳可真好看,是你自己做的?” 石初櫻抿嘴一笑,“這可不是,倒是爺爺身上的是我做的。”石初櫻這身衣裳是她上次去建州城的時候量身做的,倒是今天無名道長身上的袍子是她的手筆。 無名道長今天穿的是淺青色的直身道袍,沒有什么紋繪,但是細葛布料,穿著舒適簡單。郝媒婆細看了看,贊道:“手藝不錯,針腳這般細密?!卑傩盏囊律岩话悴辉S繡花紋飾,女子的衣物倒是不怎么限制,只要不是繡龍鳳翟鳥這些過格的就成。 “姑娘本家還有什么人?父母是做什么的?”這年月婚姻是結(jié)兩姓之好,是兩家子的事而不僅僅是兩個人的是。尤其要打聽明白雙方三代直系血親的來路,所以郝媒婆少不得問一問。 這個石初櫻離開父母的時候是有記憶的,而且決定了把女兒的未來托付給了無名道長之后,石初櫻她爹盡管匆忙,還是很是盡責的把這些合婚書中需要用的信息用黛石寫給了無名道長。 無名道長捋捋胡子,說道:“她父親是舉人出身,祖父也曾作過縣令,她外家也是書香之家,只這孩子可憐,趕上了那些年正鬧倭寇,一家子逃難到了這里。 我們爺孫有緣,她爹娘便把她舍給我,帶著兩個大些的孩子走了。等將來有了機會,倒是可以去尋尋。只怕一時半會也不易找著?!?/br> “嘖嘖!那可真是。咱們大楚,又有幾個人沒經(jīng)過那場事兒的,多少家破人亡的,失散算不得什么,總有找著的機會。” 磕了半天牙,郝媒婆問道:“不知老先生想給姑娘尋個什么樣的人家?” 無名道長卻沉吟了半晌,才說道:“這孩子從小跟著老夫在山里,沒見過什么世面。性子單純,最是善良心軟不過?!?/br> 張蒼如果此時在這的話,一定想不出來這究竟說的是誰了。 還單純,心軟?視毒蛇猛獸于無物,任何看上眼的東西都物盡其用,見過她這樣心軟的么? 這廂又聽無名道長說道:“本想找個家世簡單的,一年里能掙上一二百吊銀錢,能養(yǎng)家活口也就是了。最要緊的是對我這孫女要好,她最受不得委屈。” “那是,那是。做長輩的,可不就是這么想著么。都是為孩子好。 我是不夸口,我們楚將軍最是個和善的人。家里面也是清清白白,干干凈凈,沒什么糟心人和事。姑娘嫁過去就能當家作主,想怎么過日子都行,再不受人轄制。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多好的一對兒……” 再往后的話石初櫻想聽也聽不到,她被無名道長給打發(fā)了出來。談婚論嫁,姑娘家不宜聽了,盡管談?wù)摰闹鹘鞘撬救恕?/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里面的設(shè)定民風民俗沒程理朱學那些個東西,只有一些樸素的男女避諱觀念,千萬表參照程理朱學“存天理,滅人欲”那一套?。?/br> 還有啊,古代人結(jié)親據(jù)說是要查三代的,祖上有什么盜賊、犯事的、從事賤籍的人,想三媒六聘嫁到官宦人家基本不可能了。 另外還要查姑娘的生母是哪個,辨別嫡庶,那種指庶為嫡,什么搞記名制的,除非對方為了攀親,不然那親事很是受影響的……說起來古代農(nóng)民算是不錯的戶籍,盡管是架空文,也多少參照一些各朝的風俗,有點混搭…… 第18章 第十七章 坦誠 無名道長和郝媒婆說了很長時間的話,這時候就由李棟這個小子在屋里端茶遞水的作陪。 石初櫻沒有去偷聽,但心里還是有些煩亂。她不得不讓自己忙碌起來,不去想那些事。 她把剛收到的金銀各拿出五十兩,其他的都收進了儲物袋里。這些金銀與儲物袋里意外獲得的那些相比,品相還是差了不少。 想那些金銀,也不知道擱置了多少年了,還能保持光亮如新,顯然不是現(xiàn)在的所謂赤金足銀所能比的。 數(shù)完錢,人也平靜了不少,她便招來李三家的,安排晚上的飯食。剛走回正院,就看見正廳的門打開了,無名道長率先走了出來。 他看見石初櫻腳步微一停頓,沖她招招手,“櫻子,去給爺爺泡杯茶來。”說著跟楚溆兩個謙讓了一下,便先回他自己的院子去了。 石初櫻轉(zhuǎn)著眼珠,望了望各人的神情。楚溆朝她眨了眨眼,石初櫻見了便舉步跟了無名道長去了。 下午的時候,張蒼和陳天保打了幾只野雞回來,楚溆也到附近捕了十幾條魚,大家干脆在院子里吃烤魚,烤雞,加上李三家置辦的席面,大家圍坐在一起,大吃大喝好不愜意。 望云村的傍晚很是迷人。西天的晚霞宛如神仙妃子的彩衣,在天空中撒開。紅的、金紅的、金的、紫的、金黃的、粉紅的,一道道霞光把天空打扮得無比輝煌明麗。 山風習習吹來,帶來不遠處池塘里陣陣的蛙鳴,有晚歸的農(nóng)人,扛著農(nóng)具,赤膊走在村道上。小兒們帶著黃犬,在村頭、路邊嬉戲。偶爾傳來幾聲農(nóng)婦喊小兒回家吃飯的聲音。 現(xiàn)下不是春種和秋收這般最忙的時節(jié),上了年歲的老人們閑來喜歡聚集在村子里的大樹下納涼,閑聊。望云村到底沒有過不下去的人家,靠山吃山,望云山給了他們一個生存的底線。 吃過了晚飯,石初櫻穿了一身簡單的粉紫色行裝,漫步往后山走去。蜿蜒的山道兩邊開著各色的野花,野草也長得茂盛,幾只粉蝶在草叢花間翩翩飛舞。 石初櫻探手從路邊摘了一支虞美人,輕輕轉(zhuǎn)動著芊細的花莖,有些心不在焉的看著那金紅色的花瓣,嬌黃的花蕊。 楚溆老早瞄見石初櫻出了家門,自己也隨后跟了上來,此時見這丫頭一副有心思的樣子,不由快走幾步,趕了上來?!皺褭?!” 石初櫻回頭,見到楚溆歪著頭問到:“你怎么來了?”都跟這人說了多少回了,不要‘櫻櫻、櫻櫻’的叫,就是不改!跟木華一個脾性。 楚溆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只牽住石初櫻的手,望山上走去。石初櫻抽了抽,沒抽出來,也就任他牽著了。 “你有心事?”楚溆傾下頭,輕聲問道。 石初櫻把花枝甩了甩,“……也沒什么?!?/br> “跟我說說。是你師傅對我不滿意?還是缺嫁妝?”楚溆含笑說道。結(jié)果,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石初櫻一個白眼,“胡說什么!”兩人繞過一塊大石,楚溆一揮手,大石被勁力掃了個干凈,他按著石初櫻坐在大石上。 “那是因為什么?可再別說沒有……這不像你?!背臃鲋募珙^,低頭望著她的眼睛。 “我覺得,師傅有一點說得很有道理?!笔鯔岩膊怀C情,抬頭看了楚溆一眼,說道:“師傅說,城里的人家,結(jié)親都更看重家世。 以你的家世,娶個四五品官兒家的姑娘都是可以的。這樣的岳家,以后說不定對你還有好處。而且,將來你們的孩子有這樣的外家也有好處的。 現(xiàn)在你們不嫌棄我的家世,說不定將來遇到什么事兒,就會覺得我這樣的家世沒有一點幫助,少不得有些后悔。 到時候或者冷潮熱諷,或者明里暗里擠兌,貶低,又或者冷漠無視,我脾氣也不好,說不得一一回過去,只怕將來你也會后悔娶了我這樣的村姑了。 到那時,蜜偶也變成了怨偶了。” 石初櫻想起下午的時候師徒二人的談話,不由犯了尋思。 無名道長說,從那媒婆講過,楚溆現(xiàn)在身上還有個二等輔國將軍的爵位,雖然爵位偏低,卻也是正三品。這樣的爵位娶妻也得獲封個夫人的。她是不在乎這些,但她嫁了楚溆,將來難免也要與這些夫人貴婦打交道,她的家世不可避免會成為別人的話題和指摘之處。 師傅說,年輕人,情易熱,愛沖動,一時情濃,你好我好就結(jié)了親,等將來人事變遷,人變得理性了,思慮得多了,指不定就為今日的選擇后悔。挨著日子過,到底不爽快。 楚溆低聲笑了起來,“你就為這心神不定?嗯?” 他的聲音低沉,目光灼熱,石初櫻臉紅耳熱,不得不偏過頭去,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腳,嗔道:“這還不是大事?” “當然是大事。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在意家世、背景,想選你說的那些人,根本不用等到現(xiàn)在?說不定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傻瓜!” 楚溆目光亮晶晶,如晨星一般,直映到石初櫻的眼里、心里。她不說話,只輕輕踢他的腿,楚溆就那么笑著,任她踢。 “傻丫頭,我并不覺得你的家世有什么不好。你爺爺說的固然有道理,可你也想想另一面,朝中的官員,姻親之間多有牽連,一個不慎,那也是抄家滅門之禍。 無論是岳家還是外家,到時候哪有不跟著受累的?你說,這又怎么算?” 石初櫻聞言也不由抬頭仰望著他,滿心佩服地說道:“……你還想得挺深遠的,我以為你挺傻的呢?!?/br> “你才傻呢!” 石初櫻挨了一個頭崩,歪著腦袋控訴地看著那人。 “你還委屈了不成!你也不想想,咱們倆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怎么就不能情熱意濃了?難不成要等到你師傅說的什么都涼了,權(quán)衡了各種利弊了,才成親? 那樣成親還有什么趣兒?不過是搭伙過日子罷了。 櫻櫻,你記住,以后啊,無論有什么心里想不開的,都跟我說說。我總歸比你年長幾歲,明白的事也多些,這兩個人在一起日子長得很,坦誠很重要。 就像今天這樣,你不說,我可能就根本猜不到你到底為什么發(fā)愁。 這樣下去,就離搭伙過日子不遠了。記住了么?”這老頭可真難討好,就這樣還給他楚溆下絆子呢。虧得他看得緊,不然媳婦兒都讓他給嚇跑了。 “……知道了!”石初櫻小聲答應著,感覺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想太多,又覺得自己有些沒用。 “咱們走走吧!”楚溆牽了石初櫻,在晚霞中漫步。 “這望云山是個不錯的地方。有山有水,還有美人?!闭f著含笑斜睨了石初櫻一眼,“我看以后,咱們就在這建個別莊,這里的夏天比京城涼爽了許多,到時候咱們夏天就過來住些日子。” “你喜歡這里?”石初櫻斜望著他問道。 “嗯,有你的地方我都喜歡。尤其是這里?!?/br> “你要是喜歡采藥,將來我陪著你,我雖不識得草藥,但給你開路什么的還是可以的。而且,我也增長了不少經(jīng)驗。”楚溆說道。 半晌,楚溆又幽幽地說道:“……這次不能幫你背米糧去木屋啦?!闭f著撫了撫石初櫻的頭發(fā),“明天就得趕回去?!?/br> 石初櫻眨著大眼,似乎含了水,“回哪去?” 楚溆停住腳步,扶著石初櫻的腰肢,頭低下來,頂在石初櫻的頭上,輕聲說:“要回京城去。你的藥很好,這一個來月,大人已經(jīng)恢復了很多,雖然還不能說話,但已經(jīng)清醒了。 要把大人送回京城去。太醫(yī)院也在其它地方找到了這些藥材,也就不必遠離京城治療了。 這次的行刺下毒也要有個結(jié)果的。 還有我們的親事。宗人府那邊,宗室子弟,宗女,一年到頭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的事多了去了,沒有人去追、去打點,指不定什么時候才能給辦下來。這事自然得我親自去跑才成?!?/br> 石初櫻微微仰起頭,看著他,兩人呼吸相聞,楚溆忍不住將人擁進懷里,緊緊地箍著,以此來緩解身體的叫囂。 “……別這樣看著我。我會忍不住的?!彼曇舻蛦〉卦谒呎f道。 石初櫻輕輕伸出手,回抱著他勁瘦的腰,把自己埋在他懷里?!澳阋犜?,乖乖地等著我。嗯?” “……嗯!” “自己少進山去,夏天毒蛇猛獸多,你一個姑娘家,還是小心為上。功夫再好也有失手的時候,切記大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