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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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釧一仰頭,語聲利落,“我嫁了人,就不是漕幫的大小姐了???” 曹生神色一凜,低低應了聲“是”,便小跑轉(zhuǎn)身而去。 含釧在心里盤點了如今用得上的人手——今日之事,陰謀的氣息太濃,徐慨養(yǎng)著的死士不能見天日,漕幫的人只能敲邊鼓,不能做主力... 含釧再看向小肅,“小肅,你吩咐去西山大營,請嫂嫂務必立刻趕回來?!鞭D(zhuǎn)向李三陽,“李大人,請您整合王府的護衛(wèi)人手,派人去京兆府尹報案,一旦王府的人受到攻擊,叫京兆府尹即刻出動,該壓案的壓案,該送審的送審...還有,請孫太醫(yī)來給薛老夫人診個平安脈?!?/br> 含釧越說越順,李三陽脊背陡然挺得筆直,作勢輕挽袖口,大聲道,“是!”頓了頓,又加了一句,“王妃!您放心!有微臣擋在身前,任誰都欺不到您跟前來!” 含釧笑了笑。 還不如,她一走出去,人就沖上來撞她... 這樣,這事兒就算了了... 她省事兒,京兆府尹也省事兒。 ... 胡同里嗩吶震耳欲聾的哀樂與人們的鬼哭狼嚎躥在一起,叫人耳膜震動。 曹府大門緊閉,秦王府大門“咯吱”一聲大大打開了。 空氣中,有一瞬的安靜。 緊跟著,便是鋪天蓋地、愈發(fā)張狂的哭聲、叫罵聲和喧雜聲。 含釧跨過秦王府的門檻,不急不緩地走到眾人之前,甫一走近,便嗅見了一股濃烈的腐臭味,含釧一垂眼,是從那口櫸木棺材里傳來的味道。 再看那口棺材四周淌出或黃色或褐色的粘稠水液,里面甚至咕嚕嚕冒著泡兒。 就像小只小只透明的小河蝦,在滾油中翻覆的樣子。 死人都爛了。 活著的人,還因為各式各樣的目的,阻止著死者入土為安。 所以呀,鬼有什么可怕的。 人才可怕。 含釧再一抬眸,小雙兒與水芳一左一右搬來了一只太師椅、杌凳與茶盅,含釧從容落座,伸手取了茶盅來,拿起茶蓋子,一下一下緩慢地將茶沫子刮開,眼看著深褐色的茶湯變得清清亮亮。 眾人靜了靜。 突如其來的美嬌娘叫他們一下子愣了神。 不是說,今兒個固安縣主不在府上嗎?! 這人是誰? 盤了頭,十七八歲的模樣,雖美得像個天仙,卻通身素凈,衣裳就是普普通通的棉布裙子,發(fā)髻上也就只簪了一支金簪子,打扮也著實寒酸了些。 而且出來時,這小娘子就這么大喇喇地坐在了椅子上,不說戴帷帽,連屏風都不擺。 眾人面面相覷,莫不是王府里哪個差別得臉的女使? 可哪家女使,有這般懾人的氣勢? 為首之人姓顧,旁人喚他一聲顧二郎,在西山大營是油痞蠻橫的人物,見這頭氣勢弱下來了,他也來不及多想,一跨步就上了前,高聲叫囂道,“...我們這兒死了人,你們還有心思擺張?zhí)珟熞巫@兒看戲?!叫固安縣主出來!她麾下的人手打死了人!她當縮頭烏龜!這就是草原來的秉性!這就是他們草原軍的教養(yǎng)!” 顧二郎往地上“啐”了一聲,再抬高聲音,“女人帶出來的兵,就他娘的有毛?。∫簧砟餁?!敢出拳頭不敢認!真惹了事兒,只會當縮頭烏龜!” 刺耳的嗩吶聲再次響起。 甚至,還有人拿了四五個銅盆,堂而皇之地在曹家門口燒起紙錢來。 一陣風吹過來,紙錢燃盡后的灰吹進人嗓子眼里。 含釧抿了抿唇,茶盅往杌凳上“咔”的一放,垂眸轉(zhuǎn)頭吩咐水芳,“去取冰來,棺材都臭了?!?/br> 胡同口看熱鬧的紛紛捂住口鼻,眼神落在了棺材上,指指點點道,“...還以為多為死者傷心呢!這么熱的天兒,連冰都不放...這心意想來也沒實誠到哪兒去!” 不待為首之人說話,含釧清清泠泠地抬起頭,語聲平緩,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叫胡同里外看熱鬧的人都聽見,“凡事總有個解決的辦法,如今曹家管事的廣進伯去了通州公差,固安縣主就在你們西山大營,闔府留下的就一個七旬老人,你們不留在西山大營守株待兔,等著縣主,反而把棺材抬在這兒鬧,是希望鬧得個什么結(jié)果?叫老人出來給你們磕頭賠罪?還是幫你們抬棺燒紙呀?” 含釧話音剛落,跪著的老人抱著嬰孩陡然放聲哭了起來,“不是我們想鬧!是你們著實欺人太甚了!我們?nèi)珊煤靡粋€人在西山大營服役,誰知道昨兒個來告訴我們,人沒了!是被縣主麾下的兵打死的!那幾個兵驕縱得很,直說背后是固安縣主撐腰,還放話誰敢動他們...西山大營的營頭不敢動,我們...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這可是草菅人命?。∥覀冎幌雭砬髠€公道!” 老婦人老淚縱橫,抱著嬰童,朝含釧連磕三個響頭,“您一看就是貴人娘娘,求求您高抬貴手!甭欺負咱們這些個平頭百姓了吧!求求您給個公道吧!” 老婦人話音剛落,便將手撐在孩子腦后,俯身朝曹家的墻撞過去,“老身以死求個公道!” 含釧還沒說話,小雙兒“咻”的一下躥了出去,一把將那老潑婦卡住。 含釧緊緊抿唇。 這就像一出好好彩排過的戲。 老婦負責哭,西山大營的“同袍”負責鬧,其他的人負責敲邊鼓。 一口一個“欺負”,一個一個“撐腰”,一口一個“草菅人命”... 這分明就是想把曹家和固安縣主釘死在仗勢欺人的恥辱柱上! “啪!” 含釧手一把拍在杌凳上,順勢站起了身,眼眸一掃,“如今日頭漸大,請這位老夫人和嬰孩去‘時鮮’坐一坐,叫伙計上兩盞清火解郁的冬瓜茶?!?/br> 含釧頓了頓,“事情能解決,不需要撞墻;事情若不能解決,撞墻也無用。老夫人您愛子心切,我明白,只是這胡同里我既站了出來,這事兒就一定會有著落,您再以死相逼,也捎帶著疼惜疼惜懷里的孫兒吧!” 胡同里看熱鬧的都覺得含釧說得有道理。 有好事者扯著嗓門道,“老夫人!您先去歇歇吧!這三十來個精壯漢子還在呢!您吃不了虧!” 小雙兒和水芳一左一右把那老夫人夾起來,埋頭朝“時鮮”走。 為首的顧二見這小娘子三兩下功夫,又是拆人,又是放冰,反倒把民怨平息了不少,不由得有些著急,再上前一步,手一指,險些戳到含釧的臉上! 含釧神色平和,眼神落在了此人黝黑粗壯的手背上,平心靜氣地抬起頭來,朗聲道,“要解決,咱們就好好說,您帶著人抬著棺,捧著靈來圍堵朝廷命官的府邸,知道的說你們想為兄弟親眷討一個公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特意在王府宗室門口鬧事,意欲刺殺謀逆!” 刺殺! 謀逆! 此罪當誅! 顧二看這娘們嘴巴嘚吧嘚吧,心頭火一下子被激了出來,無名火沖上天靈蓋,手指頭越發(fā)向前伸,險些戳到了含釧的臉! “滾你媽的誰呀!把你們管事兒的男人叫出來!爺們兒的事兒,你在這兒充什么大尾巴狼!” 李三陽猛地沖了出來,一把將顧二撞開,擋在含釧身前,形成了一道人rou屏障。 李三陽高聲叫道,“放肆!這是秦王妃!來人呀!把此人扣了!” 秦王妃! 秦王妃竟然親自出府解決此事! 胡同中,眾人嘩然! 第四百六十三章 碳烤年糕(上) 李三陽此話一出,胡同里里外外立刻安靜下來。 只剩下跪著的老弱病殘們窸窸窣窣切衣裳的聲音。 從秦王府側(cè)門魚貫而出兩列精武的護衛(wèi),一左一右橫在含釧身后,其中兩個體型最為彪悍的護院沖上前去,一邊一個拽住為首之人顧二的胳膊,一腳蹬在顧二的膝蓋窩里,顧二“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一抬頭,滿眼赤紅地看向含釧。 含釧冷冷地與之對視,站直身子,輕聲道,“我現(xiàn)在,有資格跟你對話了嗎?” 顧二齜牙咧嘴,好似想躥出去咬爛這個賤人的臉! 營頭當時告訴他,干好這一票,他就能升百戶! 他想著,這他娘的能有多難?! 不就是扛著棺材去訛人嗎! 把事情鬧大,把曹家的名聲搞臭,把那些個在西山大營里鳩占鵲巢的草原人全都趕出去! 他們手里有人命,就先占了理兒! 他們只需要扯開嗓子鬧!鬧得人盡皆知!鬧得圣人沒辦法偏袒固安那個老娘們!他們就贏了! 他特意挑了一個曹醒不在家、固安那老娘們?nèi)ノ魃酱鬆I的日子來,據(jù)說曹家還有個七十來歲的老太婆在家里——若他能鬧得這老婆娘一命呼嗚,曹醒和固安丁憂三年,他可是立了大功了!至少能撈個千戶當當! 他知道曹府隔壁就是秦王府! 可這事兒,秦王能出面嗎??? 他敢出面嗎! 他只要敢出面,第二天御史就能劈天蓋地地彈劾他任人唯親,偏袒親眷! 秦王不能名正言順地出面,這事兒還有什么難處? 顧二梗著脖子看含釧的目光,像是要噴出兩團火來!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這死老娘們,來出什么風頭! “把他摁下去!王妃姿容萬千,豈是此等鼠輩可直觀的!” 李三陽官服廣袖一揮,氣勢陡增,站在含釧左下首,抬高了聲音,“王妃體恤,特親自出府過問此事,先是放冰保尸身,再溫言照拂老弱...王妃既說了今兒個會有個結(jié)果,又豈會食言?。科巳速栽綇埧?,躍躍欲試,險些打到王妃的臉!鄰里鄉(xiāng)親們,咱們想想看,就算來人不是堂堂秦王妃,卻也是位年歲不大、極有擔當?shù)男∧镒?,此人好歹是八尺男兒,眾目睽睽之下欺負婦幼...該不該打!該不該押!” 嗯...好家伙。 古有張儀蘇秦縱橫捭闔之口舌,今兒個看來,李三陽大人一張嘴也不是好惹的。 以前他跟在徐慨身邊時,口訥于言,倒是沒發(fā)現(xiàn)。 含釧環(huán)視一圈,仰起頭高聲道,“既然為首的郎君是個混不吝的,如今可還有人能仔細將此事說個明白?” 含釧頓了頓,“棺材中的人是西山大營的兵,西山大營的兵死了,自有西山大營的將帥來主持公道。你們圍堵在東堂子胡同...廣進侯府是分管京畿漕運使司的,固安縣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偶爾去瞧瞧她從草原帶出來的兵,卻反倒成了你們倒打一耙的原由?” 顧二已被拖了下去。 在場諸人,群龍無首,竟不知從何反駁起。 嗯... 看顧二被頹唐拖下去的形容,他們也不敢再造次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