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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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就躺在不遠(yuǎn)處的暖閣里,享受拉提和小雙兒每日你比我猜的默契時(shí)刻。 白爺爺好了許多,能睜開眼,小聲說話了,見含釧來了,一張口便罵人,聲音雖小氣勢卻足,“他奶奶的...嘴里淡著!你食肆里的丫頭還有往前浣衣局的鐘嬤嬤,只給喂白粥,連塊兒豆腐乳也不給加...養(yǎng)病養(yǎng)病,吃不好,養(yǎng)甚病!” 含釧蹙著眉頭“嘖”了一聲。 這老頭兒! 一邊疼著,一邊罵人! 哪兒來的臭習(xí)慣! “您還想吃豆腐乳呢?呵!”含釧端了參片雞湯喂老頭兒,“您自個(gè)兒好好喝湯喝粥吧您!知足吧!人孫太醫(yī)壓根就不想讓您進(jìn)食,說您喝點(diǎn)湯藥喝點(diǎn)參湯就夠了,吃多了免得胃腸又不舒適?!?/br> 孫太醫(yī)在一旁樂呵呵地笑。 白爺爺沒法子動,只能翻眼白,以示不快。 含釧呵呵笑起來,“您身上還疼嗎?” 白爺爺靠在軟枕上眨了眨眼,“疼肯定是疼的,那板子硬邦邦地敲在身上,誰不疼誰是傻子?!?/br> 含釧換了個(gè)小勺喂白爺爺參湯,“您這也知足吧,好歹撿了條命。您不知道,您這頓板子還是秦王爺又是托關(guān)系、又是塞銀子給您打點(diǎn)過后的結(jié)果呢?!?/br> 若是不打點(diǎn),一早折了! 白爺爺扯了扯嘴角,做了個(gè)冷笑的表情,“...可不是咋的...早點(diǎn)讓我死,就早點(diǎn)死無對證。該抄家抄家,該滅門滅門,我死了,她那出戲演得才更順溜?!?/br> 孫太醫(yī)聽師徒兩要說密辛了,便同含釧囑咐了兩句“熬夜的砂鍋要文火熬,不能燒焦了”便合上了門。 “龔皇后,太狠了...” 含釧憋了許久,憋出這么一句話。 白爺爺神色一下子低落下來,“...你爺爺我是棋子,淑妃娘娘何嘗不是?這板子倒也沒挨錯(cuò),若我警醒些,對長樂宮的吃食再仔細(xì)點(diǎn)兒,或許這事兒能避免。淑妃和我也不會遭這場大罪?!?/br> 含釧笑了笑,將一早小肅過來說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白爺爺,“淑妃娘娘也算是因禍得福,圣人憐惜她生產(chǎn)不易,差點(diǎn)丟了命,昨兒個(gè)就晉了從一品的夫人位份,連同剛出生的小公主也賜了名號和封邑?!?/br> 白爺爺是真高興,把參湯咽了下去,突然想起什么,聲音嘶啞,急聲問,“皇后呢?皇后怎么處置的? 含釧抿了抿唇,“那兩個(gè)吃食嬤嬤謀害宮妃與皇嗣被滅了門,居永壽宮的德嬪娘娘被打入了冷宮,母族被褫奪了封號,被抄了家。” “皇后呢?” 含釧低著頭,“龔皇后因未把持好六宮秩序,愛護(hù)有孕后妃,被禁足六個(gè)月。曲貴妃暫掌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如有要緊大事,還需請老太后出面定奪?!?/br> 白爺爺臉色垮了下去。 也就是說,龔皇后將過錯(cuò)全都推給了住在她鄰宮且平日里與坤寧宮頗有交情的德嬪身上,而她自己全身而退? 白爺爺輕輕抬了抬下頜,努力將這口氣順下去。 含釧輕聲道,“皇后...終究只有一個(gè)?!?/br> 這道理,天下人懂,圣人更懂。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冰鎮(zhèn)西瓜(上) 這就是妻子與妾室最大的區(qū)別。 妻子無論犯多大的錯(cuò),也是正室,不到萬不得已,可以送回老家,可以送到道觀,可以在府內(nèi)修一處佛堂關(guān)起來,越興盛的家族便越忌諱休妻,既是丑聞,也讓人對家族的名譽(yù)、掌舵人的能力產(chǎn)生無端懷疑,特別是若妻室娘家門當(dāng)戶對,甚至高出幾分時(shí),夫家便更要斟酌了。 哪個(gè)家族還能有皇家興盛? 誰都知道是龔皇后作下的孽,可誰也不能說。 只能蒙著鼻子騙眼睛,把不相干的人拖拽進(jìn)來充當(dāng)替罪羊,奪了龔皇后的權(quán)便算作交差... 含釧低頭舀了勺參湯吹涼,遞到白爺爺嘴邊,“嫂...崔氏企圖與之定親的喻家,昨兒個(gè)當(dāng)家人出門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傷了,腿斷了,下半輩子恐怕都只能躺在床上了。那家的夫人也因誤食了劇毒的草藥成了啞巴,可見好人有好報(bào),壞人自有惡人磨?!?/br> 誰是磨人的惡人,這自然不言而喻。 徐慨... 含釧想起那晚的那個(gè)擁抱。 是擁擠的、黏膩的、充斥著一夜未眠的倦怠與大悲大喜后的起伏,也好像將積攢了兩輩子的情感如數(shù)奉還、徹底暴露,又似乎是密謀已久卻偽裝成沖動而為的遮掩... 含釧瞇了瞇眼,把那天的感受企圖全部甩在腦后,一抬眸快速轉(zhuǎn)了話頭,“淑妃娘娘醒后,第一件事兒就是給您賜了白銀二百兩和香山上五畝地,算是為您正名也是撐腰。銀子暫且鎖在門柜里的,地契存在鐘嬤嬤處,待您大好,釧兒趕上小乖,噢,小乖是店里的小毛驢,鐘嬤嬤最喜歡它...釧兒牽著驢,驢馱著您,釧兒帶您去看看您的那五畝地!” 含釧想說說高興的事兒,讓白爺爺歡喜歡喜。 白爺爺卻扯了抹笑,含了一口清參雞湯,聽含釧說完,默了默,沒咋回應(yīng),只說,“你這雞湯熬得不錯(cuò),越是清清淡淡的食物越見功底...雞子要選好,做飯,料不好,手藝再好也沒轍?!?/br> 就像崔氏。 旁人再敲打,長輩再愛護(hù)指點(diǎn),自己是個(gè)惹禍的,怎么著都沒用。 白爺爺輕輕“唉”了一聲。 崔氏怎么處置,他醒過來后聽含釧說清楚后便想了許久——終究是他不對,當(dāng)初看崔家窮、又拖著兩個(gè)弟弟,崔氏的父母嫁女兒收彩禮也爽快,私心是不想白家從此絕了后,這才聘了崔氏為大郎的妻子,既是香火傳承,大郎在這人世間走這么一遭,也不孤單。如今想想,是他狹隘和自私了。 崔氏進(jìn)了門,前兩年大郎身子骨尚且能撐一撐,越往后便越起不來床,崔氏照顧大郎和四喜,cao持家中庶務(wù),有時(shí)在銀錢上動心思,他便也睜一只眼閉一眼,由著她了——人和財(cái),總得占一樣,大郎不中用,崔氏若能看在錢份上好好待這個(gè)家,倒也不是不行,左不過他鉚足氣力好好干,掙下的家業(yè)不都是四喜的嗎? 如此想來,他待崔氏便多了幾分寬容。 含釧出宮后,崔氏越發(fā)過分,他便狠下心好好斥過崔氏幾次... 卻也沒糾過來。 反倒惹下這登彌天大禍。 幸而還有含釧,若無含釧與愿意幫忙的秦王爺,他和四喜必死無疑。 若真從家里搜出了帶名號的官銀,不只是他,整個(gè)白家,連帶著還在四川的叔公叔伯都要償命。 崔氏該死! “崔氏...”白爺爺咬著后槽牙。 含釧掏出手絹?zhàn)咏o白爺爺擦了擦嘴,隨口道,“聽鐘嬤嬤說,崔氏昨兒個(gè)來了的,前日夜里也過來了。鐘嬤嬤拿著雞毛撣子不許她進(jìn)來,說您還沒醒,怕她謀害公爹,對您有不測。約莫是秦王留在庭院的仆從看起來嚇人,崔氏也沒過多糾纏,便掉頭走了?!?/br> 白爺爺手攥成拳,“她來干什么!她來看我死了沒!若是我死了,白家就剩她一個(gè)長輩了!四喜還能做主把他娘送到寺里去不成???” 許是坐久了,說話說多了,白爺爺說到最后有點(diǎn)含含糊糊的。 含釧見老頭兒氣得不行,趕忙順毛捋,把碗一放,輕手輕腳地把白爺爺放平,“行了行了,知道了。您什么意思,釧兒心頭門兒清,您放心吧,前兩日是釧兒還睡著,在您恢復(fù)精神之前,釧兒必定給您料理得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不叫四喜為難。” 白爺爺這才哼哼唧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被背后說人。 說曹cao,曹cao到。 含釧剛把出了廳堂,正洗手便聽見外院的回廊里鬧鬧嚷嚷的,鐘嬤嬤的聲音又尖又利,小雙兒的聲音帶著哭腔,還有崔二苦口婆心的勸導(dǎo)...三個(gè)人的聲音都壓不住崔氏的哭嚎。 “啪嗒!” 含釧把拭手的帕子往盆里一扔,眼風(fēng)一掃,拉提手一伸,隨身的銀匕首就滑到了掌心里,氣勢洶洶地跟在自家掌柜的身后往外沖。 一出去,便看見崔氏跪在院子里,一手抱著井,一手拍著地,哭得兩眼紅腫,“...饒是我做了錯(cuò)事,我也是白家的媳婦兒!也是白家八抬大轎娶進(jìn)門的!也是四喜的親娘!公爹病了,我如何進(jìn)去看不得!你們一個(gè)一個(gè)外人全都攔著我,是要作甚!是要拆爛我白家呀!” 小雙兒眼睛尖,一眼看到自家掌柜的出來,便小跑過來耳報(bào)神,“...她說不讓她進(jìn)去見白師傅,便要投井!” 含釧氣極反笑。 這是豬八戒掄家伙倒打一釘耙呀! 鐘嬤嬤在掖庭里混跡幾十年,還能被這么點(diǎn)混賬東西氣死?袖子一撩便要沖上去干仗,含釧將鐘嬤嬤一把攔住,手一抬,看向拉提,語氣冷靜,“去!她要投井!你去幫她一把,把她雙腳跟提溜起來,頭得朝下對著井口,這樣才能保證投下去是頭挨地,死得快。” 拉提說動就動,一伸手便抓住了崔氏往后縮的腳脖子。 崔氏的尖叫也擋不住拉提的動作。 拉提手勁兒大,眼睛綠油油的跟狼似的,一拖一拉就把崔氏徹徹底底地掀翻在地。 崔氏一邊哭,一邊竭力蹬腳脖子,“放開我!放開我!賀含釧,你不得好死!我已知錯(cuò)了,公爹也順順利利出來了!我只是想進(jìn)去侍奉公爹,一盡孝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冰鎮(zhèn)西瓜(中) 盡孝道! 是來催命的吧! 是嫌白爺爺好得太快了吧??? 含釧看崔氏這番德行,便知其未曾知錯(cuò)能改,甚至根本不知錯(cuò)! 拉提雙手一使勁,胳膊后背的肌rou便繃得緊緊的,崔氏的腳脖子順勢被提溜了起來,崔氏本就瘦弱單薄,拉提如同提一只小雞仔似的將崔氏提到了井口,轉(zhuǎn)頭看向含釧,等待自家掌柜的命令,說殺人絕不放火,說殺一雙絕不落個(gè)單。 崔氏的叫聲尖得快要震破糊窗欞的紙。 含釧靜靜地看著她。 含釧怕拉提手酸,微微頷首讓拉提把崔氏丟在地上。 崔氏因倒立面部變得通紅一片,身上一挨地,便迅速站起身來,瑟縮著往后退了一大步,離拉提遠(yuǎn)些后這才敢哭著抬頭看含釧,手抬著指了半晌卻沒蹦出一個(gè)完整的句子,“你...你...你” 含釧身量高,腳的步子邁得大,沒兩步便走到了崔氏跟前,一抬手,“啪!”的一聲。 含釧狠狠地扇了崔氏一巴掌! 小雙兒倒吸一口氣,鐘嬤嬤拍了拍小雙兒的頭,心想,宮外的丫頭就是不經(jīng)事,掖庭里的丫頭一早便見識過扇耳光、打板子、扎手指、夾腳脖子這些個(gè)刑罰,血和眼淚是掖庭最不缺的東西,只是含釧...鐘嬤嬤看含釧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惜,含釧卻是個(gè)難得的好孩子,性情平和、心地善良卻有難得的義氣,如今動手打人卻也是被氣得狠了。 人被氣狠了,什么事兒都做得出來。 崔氏被打得雙耳發(fā)蒙,捂住左臉,肩膀如抖粟,眼睛埋在散落面頰的發(fā)絲里,畏縮地目光閃爍地看向含釧。 慫貨。 含釧在心里“啐”了一口。 遇強(qiáng)即弱,遇弱即強(qiáng)。 這一巴掌,含釧是用盡全力的,如今手掌心火辣辣的疼,眼看著崔氏的左臉如發(fā)好的饅頭慢慢蒸了起來,又紅又腫。 含釧靜靜地看著崔氏,“這一巴掌,你合該受著。我自出宮,一向待你尊敬有加,你若有要求,我莫無不從,你若不喜,我莫無不應(yīng)。你不喜歡我住在白家,我咬著牙搬出來。你不喜歡白爺爺幫襯扶持我,我從未要過師傅的銀錢。你不喜歡我與四喜親近,我便見之如不見。我做這么一切,不是因?yàn)槟?,是因?yàn)榘谞敔?,是因?yàn)榘准?!?/br> 含釧聲音很平緩,饒是說到最后有幾分動怒,音量也未見拔高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