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風把土窯燜烘出的桂花香向四周傳遞。 白爺爺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腦勺,淡淡開口,“高溫里燜久的桂花,味道會發(fā)苦。” 第四十二章 桂花糕成品 白爺爺想留在灶屋幫忙,被含釧說一不二地趕跑了。 白爺爺有令,白四喜留了下來。 多個人,動作確實更快。 白四喜將糯米和細砂糖舂成細膩滑順的粉末,又將從土窯里拿出的烘干了水分的桂花,混合味道稍淡的黃砂糖舂成薄薄的粉末。 含釧將灶屋的竹簾放下,防止風將細膩的粉末吹散,隔熱將豬油融化加入糯米糖粉中,攪拌均勻,用手弄碎,再取出一支孔小廣深的竹篩,將糯米糖粉用篩子過濾五遍,直到加入豬油的米粉細膩蓬松。又將紗布浸濕鋪在蒸籠里,將過篩的粉末均勻地鋪在蒸籠底,鋪上一半即可,再加入一層干桂花和砂糖的粉末,再蓋上最后一層糯米糖粉。 熱鍋起蒸,小半個時辰。 做桂花糕一共十八道工序,混合,打磨,調制、成型、蒸籠,每一道都要耗費大量的人工與時間。 宮廷特制的桂花糕,講究糕體軟綿細致,桂花香氣濃郁,入口齒頰生香,清甜可口,甜而不膩,米香、油香和桂花香交相輝映,互為旦角,誰的味道也不搶了上風,誰的味道也曾落了下乘,這才是一塊合格的桂花糕。 圣人愛好味淡卻雅致的菜品,桂花糕在內廷中頗受歡迎。 只可惜,饒是御膳房和內膳房的師傅,能做好一手桂花糕的,也只是少數。 掌勺師傅們或是一味追求桂花的香味,便落了個“膩”字;或是一味偏向淡雅,像在吃沒發(fā)好的白糖糕,做得左一些右一些都進不了圣人的口,只一位白案局掌勺王師傅做的桂花糕是九、十月份,幾位大宮的娘娘兵家必爭之地。 天快亮了,含釧取出一籠,待涼后,割下一小塊遞給白四喜,“你嘗嘗?!?/br> 白四喜咬了一口,有點呆愣,“...這是王師傅做桂花糕的味道!” 含釧笑著點點頭,“好舌頭!這是王師傅的方子?!?/br> 白四喜不可思議道,“你,你也就看王師傅做過一次桂花糕吧!” 含釧再笑著點點頭,“去年?還是前年?我記不得了,好像當時是翊坤宮娘娘面圣,塞了十兩銀子請王師傅親做的?!?/br> 白四喜驚嘆,“只看一次,你就學會了???” 只看一次,就能完美復刻出同樣,甚至青出于藍的味道! 白四喜眼眶發(fā)酸,他還不如去念書呢! 念書,努努力,高低還能整兩句。 這庖廚之藝,可不是努努力就能有的天賦。 白四喜帶著羨慕嫉妒恨舂出的糯米粉,格外香甜。 這頭鍋里蒸著,那頭含釧將白四喜也趕出睡覺后,徹夜點著油燈,將灑金箔的宣紙裁成二指寬的細溜兒,拿出厚厚的牛皮紙穿上摻金線的紅繩,疊了整整一夜,待天剛蒙蒙亮,含釧含了口冷透了的釅茶醒精神,揉了揉眼睛,拿冷水撲了臉,收拾妥帖后正預備推著攤兒車出門子,卻被睡眼朦朧的白四喜喚住,“等我一刻,我今兒輪休,和你一塊兒去。” 輪啥休呀。 膳房里的小幫廚可沒資格輪休。 必定是白爺爺不放心,今兒個擅作主張讓白四喜去看看。 去看看也好。 免得白爺爺擔心,總以為是啥龍?zhí)痘ue。 二人到寬街的時候晚了些,有幾個國子監(jiān)的青年人已經等在原處了,看含釧身后還跟了個面生的年輕小伙兒,便一邊遞錢一邊笑著打趣兒了,“‘時鮮’的生意是真好,老板娘都有錢雇幫傭了?!?/br> 白四喜:??? 憑啥無緣無故就判定他是幫傭? 白四喜下定決心,再也不和含釧走在一起,每次都會受到難以愈合的傷害。 含釧瞇眼笑起來,都是熟客了,也不需得介紹今日專供,熟門熟路地煎了餅,遞給青年人,順手遞了個小牛皮紙裝好的小裹子,“昨兒做了點小東西...請您嘗嘗?!?/br> 書生打扮的青年人掂了掂,把熱騰騰的餅子揣好,把牛皮紙袋打開,一枚白白凈凈,面上點綴著幾朵桂花的糕點出現(xiàn)在他眼前,瞧上去小小巧巧的,精致得像一幅白紙為底的工筆畫。 青年人湊上去聞了聞,滿鼻子的清香氣,這個糕點小小的,能一口吃完。 青年人塞進嘴里,當即被驚到了。 這和尋常的桂花糕不同!入口即化,不粘牙不干澀,不苦不淡,兩層糯米粉夾著一層清爽香甜的干桂花粉末,吃進去就像一支柔軟的羽毛輕輕撓著上牙膛! 他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桂花糕! 時鮮出品,必屬精品! 青年人忙不迭地朝含釧樹起大拇哥,連聲問道,“桂花糕也是賣貨?幾錢一個?” 含釧笑著答,揚起聲音,“凡今日購小餅者送嘗桂花糕一個!若諸君吃得好,內造桂花糕,六只二十文錢!” 六只桂花糕,就賣二十文??? 京城里做糕點赫赫有名的白奎樓也就這價! “你說內造,便是內造的啦!”有食客起哄。 他話兒還沒說完,便被排隊的食客懟了回去。 “嘁——頭一回來吃餅吧???” “‘時鮮’攤兒上的東西,貴有貴的道理,出不起銀子就去買米團子去!別跟這起哄!” 旁邊賣米團子的小哥滿臉不可置信,決定明兒個離這攤兒遠點。 進國子監(jiān)念書的,家里沒窮的,二十文六只的糕點,灑灑水啦。 青年人伸手摸兜,又“嘖”了一聲,突然想起國子監(jiān)不許拎包入室,就算買,他也沒法子帶進去! 可若是在這兒吃,一個兩個還好,若是多了便不大方便了——糕點必定掉屑,落在外袍上,實在不雅,到時又惹夫子一頓臭罵。 他們可不是張三郎那混不吝的... 青年人惋惜地搖搖頭,若是白日擺攤兒就好了,下了學他也能來買... 含釧適時提高聲量,再道,“各位客官,或進學,或上朝,或有大生意要談,都是北京城里的體面人兒,哪來能拎個食盒上街?時鮮’小攤兒急食客之所急,想食客之所想,您便瞧得上桂花糕的滋味兒,‘時鮮’特推出送貨上門的服務,旁有紙筆,您落地址,兒今日之內帶著糕點,送貨上門! “莫等無花空折枝,此乃限定推出,您可同家眷、好友,共賞桂花,同迎重十!” 重十是十月初十,本就要吃糯米做的糕點。 能送貨上門? 那敢情好! 正好帶回家給夫人、孩子嘗一嘗! 青年人利索地掏了二十文錢放在瓷碗里,留了個地址,轉身便要走。 含釧連聲招呼住,“待桂花糕送到,您再打賞不遲!” 青年人擺擺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難不成你早攤兒的生意不做了?若是糕點不好,或是你言而不信,我就算用二十文錢看透罷!” 信任到這份兒上,含釧福了身,利落將錢一收,把留有地址的紙條子遞給白四喜保管。 一人開道,后面也爽快跟上。 一百個餅賣光,一百只桂花糕送出,六十來盒桂花糕定了出去。 六十盒桂花糕,就是一千二百文錢,成本頂多一百文...若不算人力與時間,等同于這一個晚上就凈賺了一千錢。 白四喜一邊咂舌,一邊捏著厚厚條子,頗為敬畏地望向含釧。 含釧出宮是對的。 畢竟在宮里,她這一腔商業(yè)奇才無處施展。 第四十三章 金乳酥 馬不停蹄回了鐵獅子胡同,含釧和白四喜分工合作,一個整理地址,一個把桂花糕裝盒。 白四喜在京城長大,分地址是駕輕就熟,按照城南城北、煦思門內外分成四沓。 含釧看了看。 還好還好,宅子基本都在煦思門內,若是送個餅子還要出城,那可真是豆腐盤成rou價錢了。 含釧將糕點盒包扎得妥妥帖帖的,特意做舊的牛皮紙和扎染成紅色的小麻繩湊在一起,一看就不是便宜貨,含釧比較滿意,她想把“時鮮”二字加上去,可奈何如今趕時間,沒工夫研墨加字。 第一回 嘛,留點缺憾才完美! 含釧和白四喜重新分工,一個跑城南,一個跑城北,含釧特意花一個銅板在老叟處買了一張北京城的地圖,勾點畫圈跑了一下午,所幸買得起二十文糕點的人家大多都是官宦人家,或是大富之家供養(yǎng)出的讀書人,幾乎都聚集在了崇文坊與宣武坊,一溜過去,含釧將糕點放在門房,拿著食客親寫的地址條請門房簽字勾圈,以留憑證。 兩個時辰,六十盒糕點送完,含釧腳都抬不起來了。 一夜沒睡,又起了個大早,含釧眼皮子正打著架,又想起明兒個餡餅和糕點的食材還沒買,小姑娘靠在石獅子邊兒上真真切切地發(fā)出一聲哀嚎。 賺錢大不易,且行且珍惜吧。 一連五日,含釧才將日程理順,早晨出攤兒賣餅,更鼓響后收攤裝當日的糕點,她實在是忙不過來,在巷口請了兩個賣糖葫蘆的七八歲孩童幫她在京城中走街竄巷地送貨,每人分上二十盒糕點,小童雖不識字,卻對京城的胡同小路熟得很,各家府邸都記在心里頭,送貨快準狠,每每不到天黑,便將勾了圈的地址條盡數送還回來。 含釧也大氣,照一天十文錢的酬資付給。 賣糖葫蘆的小童走街竄巷一整天,也不過賣個七八串,得個七八文錢——如今只需花上半天時間照地址送貨,便有十文錢的進賬,小童們高高興興地呼朋喚友,不過七八日送貨的隊伍便從兩個人發(fā)展為五個人,送貨的地域從煦思門內,發(fā)展為煦思門內外,送貨的數量從每日四十盒發(fā)展為每日八十盒。 送貨的時間騰出來了,含釧便有一整個下午與晚上進食材、做糕點、裝盒子,白四喜若下值得早,晚間便搭把手幫幫忙,白爺爺也幫忙定菜譜,做食材搭配的調整。 餡餅走上正軌了,含釧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利潤更高的糕點上。 糕點做來做去就是這么些。 贏的是啥? 說白了,就是依賴于精細程度、手藝和經驗。 白爺爺不是白案出身,走的是硬菜路線,對于糕點,他吃得比做得多。 含釧得全靠自個兒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