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前面便出現(xiàn)了一座橋，人從橋上過，便看見兩道紅漆大門，鎏金的門環(huán)掛在上頭，此刻兩門打開，邊上侍立著不少人。

    里頭幾名小太監(jiān)埋著頭捧著東西出來，正好撞見李公公，齊齊停下來：“李總管?！?/br>
    李公公看了一眼，道：“你們這端的都是什么瓶瓶罐罐的？”

    “回公公話，是昭華郡主又帶了許多小玩意兒來，原本都是先給太后娘娘的，不過沒料想實在太多，太后娘娘說宮里諸位娘娘主子們怕更喜歡，所以派小的們將這些分發(fā)下去，賞到各宮之中?！?/br>
    “哦。這樣啊……”李公公聽了，鼻子里哼出一聲來，擺擺手，“去吧去吧，早些做完了別耽擱事兒?！?/br>
    “是?！?/br>
    小太監(jiān)們躬身退下。

    宋儀就站在李公公身后更遠一些的位置上，在聽見昭華郡主幾個字的時候，她便著意留心了一下，不由得在小太監(jiān)們離開的時候看了一眼。

    那紅漆托盤上果然放著許多的精致瓶瓶罐罐，宋儀一看便知道，是些胭脂水粉香油香料。

    約莫，是衛(wèi)錦用來討好宮中女人的吧？

    她尋思著，正待與李公公一道走過去，冷不防一瞥，竟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她順勢一望，便看見一眉清目秀、面皮白凈的少年，一雙幽深的黑眸，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立刻收了回去，像是受驚了一般。

    宋儀倒抽一口涼氣：“你——”

    此刻小太監(jiān)們早已經(jīng)走了過去，宋儀忽然這驚呼出來的一句，并沒有能夠阻擋任何人離開，其中走在最后頭的小太監(jiān)只把臉深深地埋了下去。

    那一瞬，宋儀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她腦海之中電光火石一般劃過當初在城外，那微雪的天氣，冰冷潮濕的草席，還有席面下露出來的手……

    不由自主地，宋儀朝著旁側(cè)邁出去一步，想要上去看個分明，再不去，人便走遠了。

    李公公簡直被她嚇了個半死，喝道：“五姑娘你待作甚？！這宮闈之中豈容你造次！”

    方才這五姑娘看上去好好的，這是發(fā)什么瘋呢？

    眼見著就要見太后了，別關(guān)鍵時刻出岔子?。?/br>
    前面他還費了那么多口舌，這姑娘莫不是缺心眼吧？怎么這么不小心？

    周圍的太監(jiān)宮女侍衛(wèi)們聽見了，也眼觀鼻鼻觀心，只當自己什么都沒聽見，木頭人一樣杵著。

    倒是剛剛出來的衛(wèi)錦，聽了個正著。

    “李大總管何必這樣著急上火，這是怎么了？”話出口，衛(wèi)錦便看見了臉上有些奇怪的宋儀，這一回，她臉上也僵硬了一下，隨即，唇邊的笑意加深，“喲，我道是誰，這不是宋五姑娘嗎？”

    宋儀萬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遇到衛(wèi)錦，一時還沒從方才震撼之中回過神來，沒答話。

    李公公行了個禮，上前笑道：“這一位正是宋五姑娘呢，聽說郡主昔年還與五姑娘有點交情。方才也不知是怎么了，約莫是沒來過宮中，被嚇住了吧？現(xiàn)太后娘娘要見見五姑娘，您才從太后娘娘處出來，怎么也不多坐坐，還能敘敘舊呢?！?/br>
    “這便不必了。”衛(wèi)錦冷淡地拒絕了，然后抬眼看宋儀，狀似親密道，“我與五姑娘也有許久沒有見過了，是該敘敘舊。只是宮中畢竟有宮中的規(guī)矩，可不能行差踏錯。五姑娘方才竟然在太后宮門前大呼小叫，成何體統(tǒng)？”

    心里打了個突，李公公聽著衛(wèi)錦這話，總覺得有些不得勁兒。

    怎么老覺得，衛(wèi)錦話里有話，還帶著訓(xùn)斥宋儀的味道呢？

    宋儀倒是機靈，她是知道衛(wèi)錦不待見自己的，只是表面上兩個人曾有一段關(guān)系還不錯的日子。所以此刻，她臉上掛了笑，朝著衛(wèi)錦躬身一行禮：“多謝郡主指點，民女謹記在心。”

    “……”

    衛(wèi)錦沒想到她竟然這樣知道變通，一句頂撞都沒有，反倒讓她不好說話。

    即便是此刻叫人來教訓(xùn)宋儀，怕也不能夠了。

    衛(wèi)錦一拂袖，終究沒壓住火氣，不過轉(zhuǎn)眼她臉上的笑意卻加深了。

    說到底，她早在太后那邊吹過了耳旁風，這一遭進宮，有她宋儀的好果子吃！

    于是，衛(wèi)錦看上去大度極了：“何必這樣客氣又多禮？你趕緊去拜見太后娘娘吧，本郡主也該出宮了，回頭發(fā)下請?zhí)麃恚僬埬氵^府一敘?！?/br>
    “謝郡主。”

    宋儀再次躬身一禮，這才看著衛(wèi)錦過去。

    衛(wèi)錦穿著華麗，出入宮禁早已經(jīng)熟門熟路，如今走在道上，自有一種難言的飛揚味道。就是宮中一些公主都沒她得寵，更不如她有本事。

    身邊一名宮女想起在太后宮中的事情，說起來都還洋洋得意：“這一次從芙蓉齋拿的胭脂，太后娘娘也喜歡得緊呢?！?/br>
    “到時候等東西發(fā)到各宮去，更有她們喜歡本郡主的地方?！?/br>
    芙蓉齋如今可是蒸蒸日上，日進斗金不說，還能憑借這東西獲得后宮無數(shù)女人的好感。

    衛(wèi)錦想著，眼神之中的得意便更加明顯。

    籠絡(luò)住了整個后宮，自己堪稱橫行無忌，現(xiàn)在連太后都偏向了自己這邊，方才一說宋儀仗勢欺人，太后便立刻說要替她教訓(xùn)宋儀，這可不就是討好的作用嗎？

    “女人嘛，誰不愛美？”

    芙蓉齋可是她手中最厲害的武器。

    衛(wèi)錦想著，回頭一望，宋儀已經(jīng)消失在了宮門口。

    她勾唇一笑，諷刺無盡。

    而已經(jīng)進了宮門的宋儀，走著的時候，也不由得腳步一頓，想起方才見到的小太監(jiān)，心里暗念了一聲：“趙禮啊……”

    而后，她卻是又想到那端出來的瓶瓶罐罐，沒想到衛(wèi)錦還能用這樣的手段做事。

    那些瓶瓶罐罐上，不都是芙蓉齋的印記嗎？

    現(xiàn)在京中女子，大多都以用芙蓉齋的東西為榮，宮中看來也不例外。

    如此算來，芙蓉齋對衛(wèi)錦來說，怕是異常要緊吧？

    一步一步朝前面走著，宋儀菱唇翕動之間，無聲地低嘆：“女人嘛，誰不愛美……”

    李公公沒聽見，幾步帶著宋儀上了臺階，便朝里面恭敬一躬身：“啟稟太后娘娘，宋家五姑娘已經(jīng)帶來了?！?/br>
    ☆、第八十章 少時意

    黑色的金磚鋪在地面上，走上去的時候能瞧見自己漆黑的影子，宋儀的腳步聲很輕，心里也提著一口氣。

    皇家氣象果真森嚴，興許是受了周圍那些人的影響，她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壓。

    宮女們個個垂首侍立在兩側(cè)，太監(jiān)們兩手交疊在身前，恭恭敬敬地站著，她前面只有一個引路的李公公，也把頭壓得低低的。

    前面有人說話的聲音，一男一女，男的那聲音宋儀聽著熟悉，正是她那一位便宜先生陳子棠，另一位能在這種場合與陳子棠先生笑著說話的，想必只有太后了。

    她心里念著，便豎著耳朵聽了兩句。

    “昭華也是心里急切罷了，陳先生你也莫在意?！?/br>
    “昭華郡主才華固然過人，只是草民并不輕易收徒，今日讓昭華郡主敗興而歸，實在出于無奈。”

    “好了，昭華也就是這個性子，是該好好磨磨，不過她本性不壞，哀家連著皇上都寵她。你想必也是知道的，她與嗣祁王都是苦的……”

    “太后娘娘所言極是……”

    “來了?！?/br>
    說的是宋儀來了。

    李公公帶著宋儀，就跪在了下首，宋儀跟著行大禮：“民女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仙福永享?！?/br>
    “果真是個水一樣剔透的孩子，原本說誰能得了佛緣，我還不信，沒料想……”

    這是太后的聲音，掐著一把水一樣，有一些蒼老的痕跡，可是威嚴。聽上去明明很隨意，可那種上位者的淡然，已經(jīng)刻進了骨子里，仿佛天生高人一等。

    宋儀低垂著頭，不敢動一下。

    她的目光只能看見自己腳下的地面，也隱約能透過反光，看見上面模糊的人影，太后的影子……

    太后是當年先皇的皇后，如今看著跪在下面的人，淡淡一擺手道：“起吧?！?/br>
    宋儀于是告謝，起身。

    “抬起頭來，哀家瞧瞧?！?/br>
    太后又說了一句，目光已經(jīng)落到了宋儀的臉上。

    宋儀緩緩抬頭，看見了層層的臺階，看見了繡著金線的裙裾，一圈一圈的金色祥云紋擴散開去。一名華服婦人高坐堂上，身子雖歪斜地倚著，可渾身的貴氣不曾因此損去半分。

    太后看上去并不很老氣，一雙丹鳳眼里光華流動，眼角有淺淺的幾條紋路，不過皮膚透著細白的感覺。

    宮里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漂亮的，盡管太后只是昔日先皇的皇后。

    她看著宋儀，眼底并沒有透出什么異樣來，只是笑道：“方才昭華還在哀家面前提起你呢，你進來的時候，可碰見她了？”

    衛(wèi)錦在太后面前提過自己？

    那一瞬間，宋儀心里冷了一下，忽然知道在宮門外的時候，衛(wèi)錦為什么會有那樣的反應(yīng)了。這世道，真是你算計我，我算計你，一直沒個完了。

    只是現(xiàn)在陳先生在自己這邊，應(yīng)該不會出什么事情吧？

    她強迫自己沉下氣來，開口道：“回稟太后娘娘，方才在宮門外確實遇見了昭華郡主，不過并未來得及說上兩句話。”

    太后并不在意：“昭華在哀家面前可羨慕你了，能拜陳先生為師，還能跟著陳先生游歷大江南北，可算是本朝女子從未做過的事情。不過，太過離經(jīng)叛道也不好。左右有陳先生束縛著你，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倒是哀家想知道這舍利子佛珠，你到底怎么得來的？”

    宋儀聽著，悄悄望了望旁邊的陳子棠。

    陳子棠正撫著自己一把美髯，看上去就是個文士風范，不過雖上了年紀，可也英俊瀟灑。他聽著太后這話，也覺得有些不對味兒。不過他并沒有表露出什么來，只是微微跟宋儀點了點頭。

    這一幕，落入太后的眼中，只叫她微微笑了一下。

    而后，宋儀便道：“回稟太后娘娘，此事說來有些湊巧。當初并不知道太后娘娘的生辰，只是因緣際會，到了一座古廟之中，那古廟環(huán)堵蕭然，不蔽風日，當中卻有丈六金身的佛像，威嚴森森，朝著民女怒目而視?！?/br>
    “哦？”

    聽到這里，太后微微坐直了身子，顯然覺得有些奇異。

    類似于鄉(xiāng)野怪談的這種事情，最能吸引人，只是后面若太荒誕，便不足以取信于人。

    宋儀清楚地知道，所以下面話鋒一轉(zhuǎn)便道：“當時民女乃是誤入此廟，一時之間險些被這佛像嚇得跌倒，沒料想那時候佛像后面忽然傳來一聲佛號，轉(zhuǎn)出來一個滿身破爛的老和尚?！?/br>
    “這倒有了意思?！?/br>
    太后手中就放著那一串舍利子佛珠，正輕輕地撫摸著，在聽到“老和尚”三個字的時候，她才有些神情變動。

    宋儀并不敢怎么打量太后，只是聲音平和地繼續(xù)道：“這一位和尚似乎有些瘋瘋傻傻，民女見了他，險些以為是山里的強盜，所幸當時乃是與災(zāi)民一起到了此地避難，人多勢眾，立刻就定住了心神?！?/br>
    “你與災(zāi)民一起避難？”太后插了一句。

    宋儀解釋道：“當時當?shù)赜写笏疽呀?jīng)是災(zāi)后，民女乃是賑濟災(zāi)民，誰料水庫再次決堤，大家避無可避，才上了山去，看見那一座古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