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混亂迭生

    “在那邊?！?/br>
    “追！”

    草木簌簌的聲響不斷，黑衣蒙面的侍衛(wèi)，聞著聲就能在漆黑一片的夜里穩(wěn)步追逐。

    “撲通”一聲，前方的人影突然停了不動。兩侍衛(wèi)對看一眼，總算長舒一口氣：“我說，您就別跑了，我們真的不會害你的?！?/br>
    說話間，頭領(lǐng)已經(jīng)越過他們扒開樹叢徑直走過去。地上那人的腳被山野獵戶的陷阱夾中，動彈不得，腿上溢出的血夜色中微微反光，卻還兀自咬牙一聲不吭。頭領(lǐng)不由暗道一聲好忍性，抱拳躬身道：“閣下莫怕，我等乃是魏王帳下侍衛(wèi)。此行奉命帶您前去面見殿下，絕不傷您分毫。”

    那人喘著粗氣，微微抬起頭掃視著他們，渾濁的雙眼被月光照出一點明處。良久，他似乎稍稍卸下戒備。頭領(lǐng)心頭一松，便道：“還望閣下不再逃脫，在下這便來為您解開枷鎖?！?/br>
    見對方急不可耐地點了點頭，他二話不說，上前蹲身，拔出腰間長劍，一把斬斷鐵鏈。

    就在此時，那人突然一把抓過頭領(lǐng)的胳膊，猛地張口咬了下去。頭領(lǐng)疼得大叫一聲，手上動作一頓，那人便抱緊懷中包袱，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跑去。

    然而只是須臾，便有后發(fā)先至的侍衛(wèi)攔住了去路，將他制住。另一侍衛(wèi)忍著笑，上前扶起頭領(lǐng)：“頭兒，還好不？”

    “敬酒不吃吃罰酒，給老子綁了去！”頭領(lǐng)怒道。

    “您早下令不就得了，偏還先禮后兵的……”侍衛(wèi)嬉笑著扭住那人的胳膊，正要從腰間掏出繩子綁住，卻忽然神色一凜，拽著那人，幾乎是瞬間跳離原處。

    “嗖嗖”幾聲風鳴，方才站過的地上頃刻間插滿了箭鏃。一擊不中，樹叢中立馬躍出數(shù)十黑影，傾殺而上。

    頭領(lǐng)暗叫不好，當機立斷一把將那人推出包圍：“快走，千萬別被他們抓到！”

    刀劍亂舞，錚錚聲響似已逐漸遠離，血腥味絲絲滲透在清涼的山間空氣里。那人卯足了勁，絲毫沒有停過腳步?？删退闶侨绱私弑M全力的逃離，腿上尚在流血的傷口，一樣能把人招來。

    箭鏃“嗖”地一下貼臉飛過，切去半片耳朵。那人腳下不穩(wěn)，撲面倒地，顧不上耳朵的疼痛，迅速撐起身。

    一把劍筆直對著他的臉，那人哆嗦著抬起頭。只見面前之人拆了面罩，長臉面白無須，赫然是個太監(jiān)。右手上提著幾團黑乎乎的東西，還在不斷滴血。見他瞟了一眼，倏地陰冷一笑：“人頭而已，好看嗎？”

    那人強自鎮(zhèn)定，顫抖著勉力開口：“……你們，是太孫的手下？”

    “看來費了一夜功夫跟蹤魏王的蠢貨也不是全無收獲，”太監(jiān)蹲下身，“乖乖跟我們走，不然你就和這一樣?！彼f著把人頭丟在地上。

    那臨死前還猶自張嘴嘶吼的臉正好朝上，借著月光猙獰至極。那人呼吸一窒，“咚”地一下倒地昏了過去。

    *

    氣溫又不算太涼，夜景也是極好。但謝英芙卻不愿去花園走走，徑直著人帶路去了廂房。

    郭臨本來思忖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叔嫂關(guān)系，自然要避嫌?？稍俎D(zhuǎn)念一想，外頭筵席上的兩個男人，都知道她的女的，壓根沒這謹慎的必要。

    茶盞放下，謝英芙端坐在太師椅上。伸出手輕巧捏起茶蓋，刮在熱氣騰騰的茶沫上。郭臨注意到她豐潤的手掌和指尖上鮮艷的蔻丹，不由笑道：“大嫂往日一貫素雅，如今艷麗些，著實福態(tài)不少?！?/br>
    謝英芙抬眼朝她溫婉一笑，緩聲道：“是啊，世子爺待我那般好，府內(nèi)又有母妃、郡主meimei照拂。我這一將養(yǎng)起來，人也都豐腴了。好多舊時衣裙都穿不下，不得不又做了幾套新衣裳。”

    郭臨一愣，以為她誤會她言她體胖，連忙解釋道：“大嫂說岔了，你這只是……”

    “我這是有孕了?！?/br>
    謝英芙說完，羞澀的瞅她一眼，徐徐低下頭。郭臨眨眨眼，腦袋有些暈乎沒能一瞬轉(zhuǎn)過彎來，待看到她微笑著撫著肚子的模樣，這才連聲大叫起來：“喔喔喔……大嫂你，你有喜了？”

    她激動得一跳而起，定定地望著那肚子。想要上前摸一摸，卻又堪堪止住。臉上又驚又喜：“大嫂你也不知會一聲，要是我廚房做了什么不合胃口的，不罪過大了！”

    謝英芙的目光，須臾不離郭臨的臉，一寸一寸掃刻著她的神色，揣度著她的想法。良久，她才淡淡地收回目光：“我也還未告訴他呢，一來沒找到機會，二來呢也是想給他個驚喜。畢竟，”她徐徐抬眼，聲音輕盈低婉，“這可是楚王府的嫡孫吶?！?/br>
    郭臨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的小侄子！”她高興得有些坐不住，“不行，我得去告訴世子去！”

    謝英芙一驚，急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等等，我還有話沒說?！?/br>
    “好的，大嫂您說。”郭臨從善如流，笑瞇瞇地望著她。

    “有些話我不方便在王府內(nèi)問，也就你能幫我解解惑，”謝英芙輕輕垂首，唇角微揚，“你說，比起藏在心底的野女人，還是懷了孕的妻子，對男人而言更為重要吧？”

    “??？”郭臨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僵著脖子地點了點頭，“自，自然如此。”

    等等，這是什么節(jié)奏？

    “就算是打著兄弟的名號妄圖接近，那也該懂得分寸，知道收斂對吧？”

    “嗯，沒錯……”

    怎么又和兄弟掛鉤了？

    “有些人，命中注定今生就是夫妻。而有些人，就算以兄弟相稱十數(shù)載，得不到的，也永遠也得不到?！?/br>
    郭臨端到嘴邊的茶杯一頓，怔怔地側(cè)頭望向謝英芙，恰好將她面上散去的最后一絲笑意盡收眼底。

    良久，她縮回頭，嘴巴依舊半張著，僵硬得幾乎發(fā)酸。

    我的個乖乖……難不成是，是晉王？！

    她突然就想起這個月初，從并州回到京城卸去朔方節(jié)度使的晉王。他一走一年，朝中格局大變，慶王被殺，德王病逝，七皇子封王。如今太孫和魏王在朝中分庭抗禮，皇上一如既往地不重用他，他越發(fā)地沒了容身之處。但不知怎地，這人卻和世子相處的不錯，問起來說是原先有相互贈書之誼。這一年世子南征協(xié)理二州事務(wù)，晉王北上緩和漠北關(guān)系，二人能講的見聞能吹的牛皮如山一般多，隔三差五就互宿府上喝酒到天明。

    郭臨當然不覺得這有什么，可看大嫂的神情不似作偽，難道她還曾見過什么更不堪場景？

    她這廂心中忙著計較，卻不知臉上復(fù)雜的表情變化，都被謝英芙瞧在眼里。她心中暗自冷笑，但手上卻只是不動聲色地抬起帕子，拭了拭唇角，壓抑住心底的憤怒。

    “大嫂，我覺著吧……你可能想多了?！惫R蹙著眉，斟酌良久，道，“世子和，和……嗯，不是那種關(guān)系。”

    謝英芙嗤笑一聲：“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br>
    ……這不廢話，難道我還要夸一句他們兄弟情深？

    郭臨尷尬地滿頭大汗，當著這懷孕的女人，果然說多錯多，還是交給世子解決吧。

    見她又要起身，謝英芙略一彎唇，輕悠悠地端起茶盞：“這王府以后有了小孩，會比這兒更熱鬧吧？”

    郭臨見她總算不再糾纏之前的話題，心下頓時輕松，笑道：“可不是么，以后玉鏘也有了弟弟meimei，想想都開心。”

    “這孩子啊，還是自己親生的好?！敝x英芙傾過身，循循叮囑，“你不知道，一個孩子對于女人有重要。這一生若不能為心愛之人誕下子女，那這女人活得又與男人有什么區(qū)別？”

    室內(nèi)詭異地安靜下來，謝英芙低頭望著茶盞，微微冷笑，將那微絲未動的茶水放回幾案。

    “大嫂?！?/br>
    她聞聲側(cè)過臉。

    郭臨一張清秀的俊臉漲得通紅，目光與她一對，立馬怯怯垂下眼，支吾半晌才擠出一句話：“阮云她身子，才養(yǎng)了一年，我，我會努把力的?！彼徽f完，再不敢看謝英芙，連忙起身丟下一句“我去找世子”，跟有鬼追似的撒丫就跑。

    謝英芙呆怔了片刻，才譏笑道：“原蘭，你說她這是裝傻呢，還是真傻啊？”

    原蘭早被席上她這一堆大膽的問話嚇得氣都喘不勻，此時被問，哪里還騰得出腦子去想：“奴婢，奴婢瞧不出……”

    謝英芙靜默良久，幽幽地嘆口氣，攙著原蘭的手站起身。正欲出門，卻見一人風風火火地奔來，搶門而入，險些和她撞個滿懷。

    世子瞪得一雙老大的俊眸，呆呆地望著她，表情復(fù)雜震驚：“英芙你，懷孕了？”

    饒是謝英芙心底再怨再恨，此刻對著這樣的灼灼目光，心底也是一片柔軟，澀聲道：“是啊，你歡喜嗎？”

    世子低頭望了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不再多言，徑直上前攬她入懷。謝英芙渾身一顫，一腔深情如水化開，抬起手緊緊地環(huán)住他的腰。

    遠處，郭臨和陳聿修趴在樹叢邊，將那廂的情景圍觀了個遍。總算看到世子夫婦和好，她長長地吁了口氣，額上出了一溜的細汗，被風吹得冰涼冰涼。

    陳聿修笑道：“你緊張什么？”

    “孕婦太可怕了。”郭臨悻悻地吐吐舌頭，“連親兄弟間喝點小酒都會被懷疑，嘖嘖。唉，也怪如今娼倌太多，男人太美。防完女人不夠，連男人也要防，做妻子的也著實累啊！”

    “哦？那你呢？”

    “我？懷孕？八字都沒一撇……”郭臨瞪他一眼，腦中卻悄然閃現(xiàn)出她挺著個大肚子，拿把長槍的模樣，忍不住笑道，“我要是懷孕，我就把丈夫拴在眼前，吃飯喝茶都由他服侍，敢跑我就一槍打回來，哈哈……”

    陳聿修伸手牽過她的手，十指相扣，溫聲而笑：“看來在下任重道遠??！”

    *

    黑夜中信鴿撲騰翅膀的聲音，聽著分外明顯。那鴿子還未越過院墻，廊下休憩的訓(xùn)鴿侍衛(wèi)已經(jīng)睜開眼睛。

    密報送進書房時，君意沈正撐著下巴，絞盡腦汁地研究最新繪制的黃河治水圖。他仰頭看了來人一眼，知道是緊急的事情，便伸手接過。

    片刻后，他放下紙條，蹙眉道：“一個昔日振國侯府的管家，竟然需要花上二十二人去抓捕？”

    “屬下估計不止這些，密報中提及有弓弩手，這是遠近攻守皆宜的小隊配置，暗處只怕還有人隱匿掩護?！?/br>
    “這管家冒冒失失地逃離發(fā)配之地來到京城，又無文書入不了城門。我不過一時興起，”他冷笑一聲，“結(jié)果居然因此損失三名好手?！?/br>
    侍衛(wèi)一驚，連忙下拜。

    “不是你們的責任，”君意沈燒掉紙條，“東宮這點伎倆，也就惡心下人，難不成還妄想分出勝負？”

    ☆、第113章 郭小少爺

    京城的日子一如往昔，順暢而平靜。夏去冬來，春過又到秋，自崇景七年南蠻戰(zhàn)役之后，大齊安然地走過了兩年光陰。此刻風舒氣爽，悠然已是崇景九年的秋天。

    “哈……”

    一聲突然而起的哈欠，因著出聲人抬手捂嘴而漸緩漸小?？删褪沁@樣，也被站在前方幾步外的小人兒耳尖地聽見。他回過身，晶亮的大眼一彎，便是一串脆聲笑語：“秋姑姑，這可都晌午啦，您……還沒歇息好？”小家伙滿臉精怪促狹，“難道，是昨夜翻看秦叔叔的書信太晚，以至睡遲了……？”

    “唔……咳咳！”阿秋被他揶揄的措手不及，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住。登時柳眉倒豎，提著裙子就要來揍他的小屁股。

    卻見小家伙嘻嘻一笑，故意東倒西歪地閃躲，一下子溜到管家李延身后。阿秋隔著一個李延左抓右探，小家伙沒摸到，倒是幾胳膊都打在了李延身上。他紅著臉，小聲支吾：“秋姑娘，你歇歇吧。再這么下去……秦公子該來找小的麻煩了?！?/br>
    “噗嗤！”小家伙一聽笑得更開心了。

    阿秋又羞又惱，正欲貓下腰去抓他。恰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伴著一聲高喝從遠處傳來。

    “玉鏘——”

    小家伙聞聲回頭，頓時一張小臉笑開了花：“爹爹！是爹爹回來了！”

    逆陽處，駿馬長蹄翻騰，長鬃飛揚，馬上身姿年輕健壯，瀟灑依然。郭玉鏘張著小小的胳膊，一路沖過來：“爹爹，抱！”

    郭臨本要翻身下地，聞言一驚。連忙下腰一彎，腳不離蹬，堪堪在他剎不住腳的一瞬將他凌空抱起。玉鏘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下一秒就已穩(wěn)穩(wěn)當當坐在了鞍上。

    可還沒等他興奮第一次得逞地爬上爹爹的戰(zhàn)馬，耳朵一疼，已被兩根手指高高揪起，頭頂?shù)穆曇舯淅洌骸坝耒I，方才爹爹要是沒及時出手，你是不是打算到馬蹄下與爹爹的愛馬來個親密接觸……嗯？說，這招誰教你的？”

    玉鏘撇嘴抽著氣，雙眼眨巴眨巴地瞅向郭臨：“爹爹，玉鏘這是太想你了嘛。你出門剿京城周邊的山匪，一去就是兩個月。玉鏘天天沒人陪，這才會一看到你就激動……”

    郭臨無奈地笑了笑，本就沒多少火氣，被這張小俊臉這么可憐兮兮地一望，更是丁點火花都沒了，只好揉了揉他白嫩的臉頰。玉鏘背過臉，竊喜地吐吐舌頭。

    “不過，你可不要以為爹爹猜不出來?！惫R伸手在他腦袋上一彈，“這都是爹爹兒時玩剩的。”玉鏘捂住后腦，一側(cè)頭見郭臨又要下馬，急忙伸手抓住她衣領(lǐng)：“爹爹，快吃午飯了?！?/br>
    郭臨莫名：“怎么，難不成你要坐在馬上吃？”

    “還有師父呢，我們?nèi)ソ訋煾富貋沓燥埌。　庇耒I伸手討好地摟住郭臨。

    郭臨挑眉垂眼，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盯著他看。到底還是小孩心性，玉鏘馬上就撅起了嘴：“好不容易爹爹回來了，玉鏘當然希望大家都在一起吃飯啦！絕對，絕對不是想騎馬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