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的頭發(fā)散了開，天子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他抬眼，首先便看到了那雙被血染的鮮紅的腳，?楚棲的腳上疤痕本就是泛紅，?此刻染了血之后更加扭曲丑陋。

    滴血的白衫緩緩堆在了地面，?楚棲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欣賞著他狼狽的姿態(tài)，?一臉新奇。

    天子眼中蒙上了淚，?蒼老的聲音含著nongnong的悲涼：“小七……你就這么恨，父皇么？

    “恨？”楚棲托腮，?指尖在臉頰輕點，?他一本正經(jīng)地想了一會兒，?道：“也許吧。”

    “父皇，?父皇知道，對不起你，可是，?父皇都是有苦衷的，這偌大的江山，偌大的家……”

    “嘻?！俺滩蛔⌒Τ隽寺?，漂亮的眼睛里流光溢彩，“我也有苦衷呀，父皇，我不殺你，夜里睡不好覺呢?！?/br>
    天子眼眸微動：“小七……父皇對你，始終是有憐惜的，你萬萬不可弒君殺父，會遭報應的?！?/br>
    “報應？”楚棲眼中的顏色一點點地褪去，又變得漆黑似墨：“當年還是無辜的我，因為被欺負了，所以才會變成這樣的?！?/br>
    “我，楚棲，我是無辜的呀。”楚棲微微張大了眼睛，他認真地說：“我殺了你們，是你們的報應，這樣，我們之間才算扯平。”

    “扯平了，我就又是無辜的了呀?！?/br>
    他眼珠清澈地說：“一個無辜的我，為什么會有報應呢？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天道又不公啦，我要連他一同滅了的?！?/br>
    他在對方悲慟又驚恐的眼神中，淺淺笑了一下。

    潔白的，精致的臉龐，笑起來的時候像極了盛開在血光之中無暇的花。

    無辜而動人。

    天子眼眶忽然一紅：“小七……是父皇，對不起你?！?/br>
    楚棲緩緩站了起來，他笑容不改，只是眼神之中浮現(xiàn)出森然的殘忍與狠虐。

    “我因為你挨了多少鞭，今日就還你多少鞭，你若死了，就算走運，你若不死，我就一把火燒了這里，讓你也嘗嘗，火灼之痛?！?/br>
    長鞭劃破空氣，在天子身上抽出一道鮮紅的血痕。

    他痛叫了一聲：“小七，你不能這樣，你會遭報應的……司方神君不會原諒你唔噗——”

    楚棲狠狠抽在了他的嘴上，三兩下就將那處抽的血rou模糊，他看著不?？妊奶熳樱幱舻氐溃骸安辉S你喊師父的名字?！?/br>
    空氣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與悶哼。天子眼中滾落了淚水，他看著少年與簫妃如出一轍的面容，忽然就想到了第一次抱他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做夢都沒有想過，自己會親自把他們母子趕出鄴陽。

    也從未想過，會支巴著小手甜甜地喊父皇的幼子，會長成一條弒君的惡狼。

    “父皇，父皇?！睍r間仿佛回到了那個午后，不滿五歲的孩子緊緊攥著他的衣角，仰著干凈的臉龐，奶聲奶氣地告狀：“他們都說父皇要把母妃和小七趕出去，母妃嚇哭啦，你快去，去掌他們嘴。”

    他看著自己的幼子，輕輕將他手里的衣服扯回來。

    幼年的楚棲天真無邪，不明所以地繼續(xù)來扯他：“父皇，母妃哭啦，嗚嗚嗚，這樣哭，哭的好嚇人呀，父皇你不哄母妃，她就不理你啦?！?/br>
    他再次將衣擺扯回來，轉身走來。

    小小的楚棲疑惑地追在他身后，直到被一節(jié)階梯絆倒在地上。

    他仰著臉，一臉迷茫，然后又喊：“父皇，父皇，小七摔倒了?！?/br>
    他很委屈地叫：“疼，小七摔疼了！要父皇抱！”

    羅金看不下去，心疼地來抱他，楚棲一把將他推開，他坐在地上，哇嗚嗚哭了一會兒，直到父皇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才停下哭聲，歪著頭盯著中殿緊閉的大門看。

    又盯了很久，才聽話地讓羅金抱著離開。

    “小殿下，一路都很沉默。”羅太監(jiān)回來的時候，這樣對他說：“但見到簫妃之后，就馬上上去哄她，還一本正經(jīng)地對他說，陛下答應去掌那些人的嘴，很快就會過來哄阿娘了?！?/br>
    “……小殿下，真聰明啊?！?/br>
    真聰明啊。

    穿著血衣的少年轉身，打量著面前高大的中殿，他的身影是十分放松的狀態(tài)，懶洋洋的，甚至是漫不經(jīng)心的。

    從小，他就是個極其聰明機靈的孩子，嘴甜，會哄人，也會騙人，小小年紀，在宮人面前就很會拿架子，有膽敢惹他不開心的，簫妃還沒說什么，他就已經(jīng)跑去告狀讓父皇給討公道，該打的打，該罰的罰，這個幼子，在很小的時候，就展示出了驚人的殺伐果斷與干脆利落。

    在旱魃禍事之前，天子一直覺得，這孩子若能好好教育，定是個可塑的帝王之才。

    趕走簫妃的時候，天子曾問：“小七能不能留下？”

    國師答：“小殿下是個有主意的，若強留，只怕有禍?！?/br>
    楚棲的心中，所有人都有著清晰的排位，他與其他孩子不同的一點，就是立場無比堅定，從不被任何人左右想法。在哪個重要哪個次要重要上面，他不愛撒謊，盡管有些話他不愛聽，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父皇不如一直陪伴他的阿娘重要，所以楚棲選擇了和阿娘一起，他被簫妃抱著，走出自己的家，走出那個高墻大院，然后淡漠地扭過了腦袋，直視那些嘴臉丑惡，滿口咒罵的百姓。

    天子站在城墻之上，看著他的幼子，看著他的小腦袋扭過去，看著他拿小胳膊圈住阿娘纖細的脖子，看著他拿小手給阿娘抹著眼淚。他想，如果楚棲回頭看一眼父皇，那么，他就沖下樓去，強行將他留下，不管國師怎么想，孩子還是要留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