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宣頓時來勁兒了，他認(rèn)真的看著她：“你、你喜不喜歡？”

    陸錦也認(rèn)真的看著他，淡淡一笑：“我很喜歡……”

    ☆、第52章

    國子監(jiān)的工作可以暫且擱下，對學(xué)生也有所交代，陸錦自此，真的安安心心的在府中養(yǎng)傷。

    傅時旋和傅夫人知道兒子私下胡鬧，把三間房打通要和媳婦兒黏在一起之后，都觀察了一下兒媳婦的表情，只見陸錦并沒有什么惱怒之色，低首垂眸間笑意若隱若現(xiàn)，也算是默認(rèn)了這個事情。

    工房裝修好之后，就該將陸錦的東西都放置進(jìn)去了。

    這些本來是粗活兒，理應(yīng)由下人來做，堂堂一個少爺搬著一箱一箱東西進(jìn)進(jìn)出出，其實并不大合適。一群下人在一旁看著，不安的搓手，奈何傅承宣根本不給他們出手的機會，嚴(yán)肅的俊臉上寫著一句話——

    “我不放心你們”

    所以，當(dāng)陸錦由銀心攙扶著從臥房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阿寶像個小包工頭一般指揮者下人們將東西從庫房搬到大書房門口，依次排列開來，后面的就再不讓他們動手，全都是傅承宣親手搬進(jìn)去擺放。

    見到陸錦過來，阿寶眼睛一亮，趕緊過來請安：“少夫人！您怎么過來了，這邊兒灰塵大，又弄得磕磕碰碰響，您還是先休息著，少爺說了，您現(xiàn)在只管休息著！”

    陸錦笑了笑，看了銀心一眼。

    銀心會意，松開攙扶著陸錦的雙手，眼角帶笑的抬起右手，掌心朝上，食指對著阿寶勾了勾。

    阿寶在那一瞬間，仿佛隨著銀心的這個動作，連帶著魂兒都被勾走了一般……

    阿寶：╰(*°_°*)╯小的在此，您請宣旨！

    銀心帶著阿寶走掉了。

    一眾下人看著陸錦過來，開口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只能將陸錦示意他們“噤聲”的動作眼在眼里，趕緊立正站好低下頭當(dāng)起壁花。

    傅承宣正好出來，差點撞上站在門邊的陸錦，他嚇了一跳，飛快的挑開，見到是她，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皺起眉頭：“你怎么又來了！”

    然后，還不等陸錦回答，他就用一種豁然開朗的神情“哦”了一聲，沒好氣道：“我就知道你不放心……”

    緊接著，他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子，把窗戶敞開，又揮著手臂將空中的塵埃掃了掃，確定呼吸沒那么嗆鼻子，他才跨出書房，十分爺們兒的對陸錦招招手：“過來！”

    陸錦笑了笑，慢慢地走過去，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向這個嶄新又寬敞的大書房，笑容就這么凝滯在嘴角。

    三間屋子打通的書房加工房，寬敞是毋庸置疑的，從最中央的座位為準(zhǔn)，北面從靠墻開始放了整整三架多寶閣，中間的那一架還有一個月亮門，從月亮門穿過，后面是整整一面的抽屜壁柜，從左往右，尺寸由小到大，井然有序。

    座位的南面都是低矮的小架子，可以隨手放一些剛剛制好的東西，而在座位自后，一整副香樟木雕花鏤空的壁掛貼著墻面，平面處還刻有心經(jīng)。而兩側(cè)分別有兩扇門，只是這門是推拉式，若非門上掛著的小小金鎖，近乎是與壁掛連成一整副，當(dāng)真清幽雅致。

    “這邊的壁柜是用來放置你臨時需要用的小材料，多寶閣上面放的都是你做的小玩意兒，另外你的圖紙和所有的工具我都放在這邊的矮柜抽屜中，你伸手就能拿到！矮柜上面隨便你放什么。最后——”傅承宣神秘一笑，變戲法一般摸出兩把鑰匙：“當(dāng)當(dāng)——”

    “我聽銀心說你搜羅了許多的奇珍異寶，珍貴材料，只是這些東西需要好好的儲存，但是平日里也很少動，這樣子的話你就可以將它們收在后面隔出來的兩間庫房中，雖然不大，但是用來存一些材料足夠了，鑰匙在這里，你拿好。”

    不待陸錦伸手接過，他已經(jīng)摸著系在鑰匙上的紅繩，像是頒發(fā)勛章一般鄭重的掛上了陸錦的脖子，笑看著她，一臉的期待：“你……覺得怎么樣？”

    怎么樣？

    陸錦沒有回答他。她的目光落在傅承宣已經(jīng)整理出來的一部分書和大大小小的木料玉石上。自然而然的，是全都分門別類，按照種類，大小全都區(qū)分開來，就連書本的擺放也是嚴(yán)格按照順序和風(fēng)格區(qū)分，他這樣嚴(yán)重的“強迫癥癥狀”，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是等了很久很久，陸錦唯一的變化，就是目光從這里移到了那里，等她認(rèn)認(rèn)真真仔仔細(xì)細(xì)的把每一個角落都看到之后，她沖傅承宣扯扯嘴角：“其實你不用這樣?！?/br>
    這一刻，對傅承宣來說，感覺有些復(fù)雜。

    什么感覺呢？

    或許是失落。

    他近二十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為一個女人動心，只能挖空心思的想著怎么樣對她好，怎么樣打動她，怎么樣探得她的心意。

    從前，就算他送婉蓮一根簪子，都能聽到小姑娘歡呼雀躍的聲音，而今，他已經(jīng)極度的努力了，可是就差那么一層，差那么一點點，讓他每每覺得自己已經(jīng)做到了滿分的時候，迎來當(dāng)頭棒喝。

    傅承宣清楚的記得，之前他并未對陸錦動心，時常給以臉色大呼小叫，還自以為聰明的做了許多的蠢事。

    可是那時候，陸錦都是笑意盈盈，溫溫和和。他怎么胡鬧，她都從來不會臉紅，好像是看小孩子似的包容他。他曾經(jīng)一度覺得，她適應(yīng)這里的生活適應(yīng)的太快了，好像這樣的生活就是她喜歡的一樣。

    可是到了現(xiàn)在，等他明白了許多，懂得了許多，主動地去為她做很多事情的時候，他反而覺得陸錦好像很少向從前那樣笑得溫和。無論是他悉心照顧還是布置工房，她都像現(xiàn)在這樣，冷冷靜靜地看過一遍，再平靜地給出一句回應(yīng)。

    傅承宣不是沒想過，陸錦生性沉穩(wěn)，做事從來都是周到謹(jǐn)慎，喜怒也是鮮少形于色。所以她定然不會像婉蓮那樣歡呼雀躍大呼小叫，但……

    但也不至于冷靜成這樣啊……

    這只讓傅承宣覺得自己并沒有做到她心上的那個點，沒有真正的做出讓她動容的事情。更讓他覺得有些沮喪頹敗。分明是夫妻，分明是親密無間的人，卻總像是越隔越遠(yuǎn)。

    就像此時此刻，陸錦非但沒有激動，沒有動容，反倒說了一句“其實你不用這樣”，真的就讓傅承宣覺得，自己好像傻子一樣做了沒必要的事情。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她就有這個毛病，就算他不收拾，她也要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浪費許多時間。

    傅承宣按下心中的失落，撓撓頭，一臉漫不經(jīng)心道：“反正做也做了，我也累了，后面的都交給阿寶他們好了！”

    這話多多少少有些不快在里面，但是對外面一群豎著耳朵探聽的下人們來說，足夠松了一口氣……這些本來就是他們做的事情嘛！

    傅承宣看看陸錦：“你要回去休息嗎？我送你回去?！?/br>
    傅承宣的表情被陸錦收在眼中，當(dāng)他伸手來扶的時候，陸錦忽然握住他的手。

    傅承宣覺得陸錦的手涼冰冰的，一時間愣在那里。

    “我想進(jìn)去坐坐?！?/br>
    傅承宣看著陸錦，將外面的下人驅(qū)散了，就這樣扶著她進(jìn)到大書房里，把她扶到坐墊上，盤膝坐下。

    天氣轉(zhuǎn)涼，席子上鋪了軟軟的墊子，陸錦看著自己面前的矮桌，繼而笑著望向靠在自己身邊，耷拉著腦袋的傅承宣：“生氣了？”

    傅承宣的確有些怏怏的，但是聽到這話，他馬上搖頭：“我生什么氣？”

    陸錦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叫了他的名字：“承宣?！?/br>
    傅承宣看著她，挑眉無聲詢問。

    陸錦微微垂下眼，唇角總算帶上了傅承宣熟悉的一抹笑意：“從小到大，你是第一個這樣慣著我的毛病的人。”

    她說起“毛病”二字的時候，笑容中甚至多了些無奈，好像自己也拿自己沒辦法。

    傅承宣知道她說的毛病是什么，不禁哼哼：“這算什么毛病！”

    陸錦笑了笑，忽然挪動了一下身子。

    傅承宣嚇了一跳，扶著她：“你動來動去的做什么，身上長虱子了么！”

    陸錦不防他這一吼，呆愣片刻后，忽然道：“那……你把肩膀挪過來？”

    大書房中有一瞬間的死寂。

    然后，在這一片針落可聞的寂靜中，有衣料摩擦傳來的窸窣聲響。少頃，傅承宣一一個從未有過的挺拔姿勢跪坐于蒲墊之上，兩手嚴(yán)謹(jǐn)?shù)拇钤谧约旱耐壬?，身子微微的朝著陸錦那邊傾斜，低沉道：“肩膀在這里……”

    當(dāng)伴著藥香的熟悉味道靠近的時候，傅承宣覺得肩膀上慢慢的變重。

    這樣的重量自然不會撐不起，可是他放在腿上的雙手卻不由得握住鋪在腿上的衣擺，五指收緊，骨節(jié)分明。

    安靜的大書房中，對話還在繼續(xù)。

    “為什么不算是毛病呢？從小到大，因為這個挨了不少罵?！?/br>
    挨罵！？她也會挨罵嗎?。?/br>
    傅承宣條件反射：“誰罵你了？”

    陸錦輕笑一聲，思緒好像被帶回到從前：“姑姑……還有……安宴哥哥?！?/br>
    聽到陸姑姑的名字時，傅承宣理所當(dāng)然想到了三朝回門的時候見到的那個美婦人。雖然陸姑姑對他這個女婿的確算得上是客氣，可是他看得出，她對陸錦當(dāng)真十分的嚴(yán)格。

    至于聽到“安宴哥哥”四個字的時候，傅承宣心中暗暗地吸了一口冷氣——

    (╯‵□′)╯︵┻━┻王八蛋，這是誰的媳婦你也敢罵！

    傅承宣追問：“罵你什么了？”

    陸錦用沒有受傷的胳膊挽住了傅承宣的胳膊，因為靠著他的肩膀，所以她垂首垂眸，輕聲道：“姑姑會罵，我總是在小事上浪費時間，有這樣的時間，必然能做更多的事情。安宴哥哥則是說……我這樣活著，會很累?！?/br>
    凡事都要一絲不茍，從不打折扣的按照心中的意思做到最好，甚至精益求精，這樣太累。

    傅承宣不得不承認(rèn)，他竟然覺得虞意說的有點道理。別的不說，就說她總是在桌椅板凳上較勁兒，就足夠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他忽然問道：“那……你為什么會這樣？”

    陸錦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說道：“自我懂事開始，姑姑便教授了我許多的手藝，起先是塑泥巴練手勁，學(xué)握刀雕刻，再是教我做許許多都得小玩意兒。那時候，姑姑便跟我說，做人與做這些東西，甚至做任何事情一樣，不可行差踏錯半步，都有一套既定的規(guī)矩。那時候還是小孩子，總是有些胡鬧的心性，也會犯懶，會敷衍……”

    “因為這些，吃了許多的教訓(xùn)，終于謹(jǐn)記握刀必須握在哪個位置才不容易受傷，落座必須用什么姿勢方才不會傷身子。向陽的地方應(yīng)當(dāng)擺放什么，陰暗的位置應(yīng)當(dāng)儲藏什么。久而久之，日子過下來，好像在無形中對很多事情都有了固執(zhí)的規(guī)定……什么衣裳洗完了必須翻面曬，曬好的衣裳應(yīng)當(dāng)先折左邊的袖子還是右邊的袖子……不知不覺得就變成如今這樣了……”

    陸錦說著說著，自己都笑起來了，可是傅承宣卻聽不下去了，他一臉不可思議的撤開自己的肩膀，轉(zhuǎn)過身子面對著陸錦，雙手輕輕扶著她的肩膀：“這么說來，分明是姑姑將你逼成這個樣子，到最后反倒還為這些事情罵你！？這你也乖乖的受著了？”

    陸錦似乎沒料到他的反應(yīng)這么大，整個人都愣了好一會兒，少頃，她才淡淡笑了笑，認(rèn)真道：“以前我也會不服氣，會覺得委屈?？墒呛髞硐胍幌耄鋵嵐霉玫某霭l(fā)點并沒有錯，是我自己矯枉過正罷了。”

    這番平靜地解釋，讓傅承宣想要為之不平都有些師出無名，不錯，姑姑的話有她的道理，暫且不論……至于虞意……

    傅承宣想了想，忽然轉(zhuǎn)了身子面對著陸錦，輕輕撫著她的肩膀，認(rèn)認(rèn)真真道：“那我再問你，倘若你看到一排凳子歪歪扭扭，你難受嗎！”

    陸錦很誠實：“……難受?！?/br>
    傅承宣：“將它們一個一個擺好，累嗎？”

    陸錦很坦白：“累?！?/br>
    傅承宣嚴(yán)肅的點點頭：“那等到它們整整齊齊了，舒服嗎！”

    陸錦忍不住笑了出來，轉(zhuǎn)過頭望向一旁。傅承宣正色起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點點轉(zhuǎn)回來：“回答我，舒、服、嗎？”

    陸錦見他這樣嚴(yán)肅正經(jīng)，也點點頭：“唔，很舒服！”

    傅承宣勾勾唇，忽然笑著重新攬她入懷：“這就簡單了！從今往后，無論是臥房還是書房，全都按照你的意思擺放，不用你親自動手，卻讓你看什么都開心舒心，好不好?。俊?/br>
    他這個語氣，就像是在問“我回家的時候給你帶一串糖葫蘆，你不用花錢卻能吃到好東西，開不開心?。俊?/br>
    陸錦還是沒忍住，輕聲笑了出來。

    傅承宣幾乎將她所有的表情都看在眼里。此時此刻，她顯然比方才說那一句“你不用這樣”的時候要更加明朗開心。

    他心中因為低落的情緒險些快茲滅的小火苗轟的一聲又重新燃燒！

    陸錦抬眼望向他：“你是認(rèn)真的？”

    傅承宣雀躍的虎起臉：“這還有假！這有什么好騙你的！”

    陸錦笑著點點頭，沒有受傷的那只手輕輕撫著面前的矮幾，冰涼滑潤的木漆泛著光亮，陸錦沉默片刻，低聲道：“如果是我，其實我不大會將臨時需要用到的工具放在那邊的矮柜之中，裝工具的小箱子可以折疊伸縮許多層，通常就放在手邊的位置，不是‘伸手’就能拿到，而是‘隨手’就能拿到……”

    傅承宣呆愣片刻，忽然蹭的一下起身：“不早說！”

    他三兩步走到矮柜邊，打開柜門將箱子取出，擺到座位邊上：“是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