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溪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明亮。

    適應(yīng)了一會兒，連溪才發(fā)現(xiàn)天依舊黑著，只不過點起了篝火。橘黃色的光線暖暖的散開，將四周的黑暗全然驅(qū)逐。

    隨著視野慢慢清晰，對面的景物也漸漸清晰起來。

    那是一株血黑色的花，高度足足有幾米高，它的花莖上都是倒刺，幾十厘米長的倒刺像是橫突出的一把把尖刀，雖然泛著枯黃色，卻依舊有一種駭然的氣勢。

    根莖上纏繞成的黃色紋飾，一圈圈從花托纏繞到根部，周圍幾十根伴生藤每一根都有手腕粗，相互纏繞著守護(hù)在花的四周，已經(jīng)干枯的如同枯木，

    一層層失去水份的花瓣層疊著，一層比一層顏色衰敗，到了最后一層花瓣，卻隱隱發(fā)白。

    雙生花。

    一株即將枯萎的雙生花。

    “醒了？”嚴(yán)澤勾著嘴角，遞過來一個水杯，“喝點水，熱的?！?/br>
    連溪沒有力氣躲閃，只能狼狽別開頭，伸手就將水給打翻了。

    嚴(yán)澤眼角彎成一個弧度，并沒有惱，而是彎腰將水杯撿了起來。

    他將杯子擺正，回身拿出一把匕首，在火上撩了撩，牽著連溪的手，將她的袖子卷了上去，沖著手臂劃了一道，鮮血順著不大的傷口往下蜿蜒，滴落進(jìn)泥土，消失不見。

    “你看到了，它快死了，它已經(jīng)多撐了一百年了，再也沒有多余的能量去催生下一代花株，而你們同根同源，能夠提供剩余的能量，催生出新的花株。雙生花有反應(yīng)，就說明……下一代的花株已經(jīng)開始孕育了，而你……”

    連溪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我也看到了，你也快死了?！?/br>
    “嗯，我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眹?yán)澤笑了笑，似是并沒有介意連溪的話，他伸手將連溪的亂糟糟的頭發(fā)散開，拿出一把小木梳，替她梳頭。

    就好像連溪小時候，他替玩瘋掉的連溪梳頭一樣，一到那個時候，無論連溪之前多吵鬧，之后都會安安靜靜下來。

    像是想起了什么，嚴(yán)澤笑了笑：“你小時候長的又漂亮，又精致，跟連河完全不是一個路子上的，我總懷疑你是不是他哪里偷來的，或是他趁著誰不注意，拐來的?！?/br>
    連溪閉著眼睛，沒有說話，她全身骨頭軟的跟面條似的，這種感覺并不好受。

    “那時候，我就想，你要是真的和花株不契合，我到時候有這么一個meimei也不錯?！?/br>
    “你小時后一點不難帶，即使在診所，也總是安安靜靜的，除了在連河面前調(diào)皮一點，在其他人面前，總裝成小大人的樣子?！?/br>
    ……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很多都是回憶的畫面，連溪即使記憶模糊，這回憶也一幀一幀的往外冒。

    “你小時候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大河不要我了，嚴(yán)哥，你要嫁給我么？”想到這，嚴(yán)澤眼角都彎了起來，將連溪的頭發(fā)扎了起來，用發(fā)帶系好，“我至今沒有弄清楚，為什么連河不要你了，和我嫁給你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

    這種回憶殺，讓連溪聽著不由的皺起眉頭來。

    她到現(xiàn)在沒有弄清楚嚴(yán)澤到底想做什么？

    包括亞卡在內(nèi)，所有人說話都說一半留一半，都在解釋為什么她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或者怎么出現(xiàn)在這里。

    卻沒有人說過，她能怎么回去。

    或許，是代表著——

    她回不去了么？

    思緒在這戛然而止，地上的輕微振動突然將連溪拉扯了回現(xiàn)實，連溪停了幾秒鐘，確定并不是自己的錯覺。

    石塊泥土抖動翻滾著，石壁上的浮土往下抖動，掀起漫天的塵埃，她的視線在四周掃了一圈，突然抬起頭來。

    那株將死的半枯的雙生花。

    突然在這一瞬間，活了過來。

    巨大的伴生騰在土里蠕動著，像是剩余的藤蔓藥從地底徹底爬出來，泛白色的花朵在一瞬間，變成了赤紅色，慢慢的，顏色越來越濃郁，變成了黑紅色。

    甚至是泥土，也越來越潮。

    連溪原本以為是水倒灌到地面上，后來接著跳動的火苗，終于看清了，黃色的泥土泛起的液體，血色一片。

    像是從地底涌出鮮血來。

    那些藤蔓像是活了起來，朝著她蠕動而來，危險的瞬間，連溪想要躲避開。

    卻被一旁的嚴(yán)澤從側(cè)面抱?。骸靶∠?，不怕?！?/br>
    藤蔓猶如最尖銳的箭矢，狠狠的扎在她的胸前。

    連溪覺得世界在一瞬間靜止了。

    她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倒灌進(jìn)心臟，卻順著藤蔓留下另外一個地方，熱氣從腳底開始消失，涼意最后攀上了心臟。

    她低頭，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胸前，張口就吐出一口血來。

    ***

    姚守手抖了一下，削著樹枝的小刀擦在了他左手食指上，血珠從傷口中冒了出來。

    連河遞過來噴霧止血劑，姚守?fù)u了搖頭，從地上摘了一片植物的葉子，在手指上包住。

    止血草，他們在野外很常用。

    “你很擔(dān)心？”連河側(cè)頭看了姚守一眼，憑姚守的身手，能自己把自己弄傷了，肯定只有心緒不寧的時候。

    “恩?！币κ貨]有否認(rèn)，低頭掩住心臟的位置，在將要觸碰的時候，又突然收了回來，“你不覺得，我們這幾天進(jìn)來太過輕易了么？”

    低頭看著山腳下隱約可見的聚居點，連河皺起了眉：“的確……好像沒有任何防守，這彎起不是傳說中部落應(yīng)有的作風(fēng)?！?/br>
    “奉化人善于驅(qū)蟲，我們在外圍的時候，還不時遇到了昆蟲的攻擊和偵查，現(xiàn)在近在眼前了，為什么反而沒有動靜了……”姚守的話音剛落，東南方向的山谷突然有了動靜。

    就好像亂石崩塌，碎石滾落了山谷。

    姚守本也沒有覺得什么，突然看見林中掩映著的花瓣，血色的，濃郁的幾乎藥發(fā)黑，

    熟悉的花香，幾乎在同時散發(fā)了起來。

    連溪！

    這動靜，肯定出事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將身上的負(fù)重減輕，朝著花瓣的方向飛奔而去。

    ***

    連溪感覺自己像是回光返照，一直沒有力氣的身體，在冰冷中掌控到了主動權(quán)。

    劇烈的疼痛感襲來，她掩藏在袖子中的匕首盡出，反手握住，單手刺入了身旁抱著她的人身上。

    刀沒入腹腔，幾乎沒有遭到更多的阻礙。

    連溪現(xiàn)在只有一個想法，遠(yuǎn)離嚴(yán)澤，遠(yuǎn)離這住回春的花，遠(yuǎn)離這個奇奇怪怪的地方……她這一刀并沒有刺太深，而是反手想抽出，將胸前的藤蔓斬斷。

    可是嚴(yán)澤并沒有松開手，他從正面直接將連溪擁入懷里，身體向前的重量，將只沒入腹腔一半的匕首，全部推入。

    徹底的抱住了連溪，制止住了她的動作：“小溪別怕，就快結(jié)束了。”

    連溪腦子一片空白，胸腔的最后一抹寒意并沒有散去，而是慢慢的回暖了，暖意從胸前順著血液又蔓延回四肢。

    而那株藤蔓，

    “小溪，別怕。”嚴(yán)澤下巴搭在連溪的箭頭，幾乎失去了最后的力氣，“你體內(nèi)，有我移植進(jìn)去的種子，一旦你被判定為下一株雙生花，你就不會有危險了。”

    那一碗碗的藥，都是抑制人體排斥的。

    只不過，連溪的排斥好像更加明顯……

    嚴(yán)澤的話沒有說完，連溪受傷手臂上處長出一片幼芽來，幼芽自動從人體脫落，落地生根。

    它迎風(fēng)就長，抽芽，長個，長葉，開花……

    就好像按了快捷鍵，所有的進(jìn)程，都在短短幾十秒內(nèi)完成，隨著新花株的成長，老花株不端的枯萎著。

    花瓣一片片的凋零，葉子一片片的凋落，藤蔓綠色一點點散盡，最后成為真正的枯木。

    而這時，新花株已經(jīng)長出了花苞，醞釀著，新一輪的開放，

    連溪好像明白了什么，那一碗接著一碗的藥，那一填又一天的早出晚歸，感覺到嚴(yán)澤的體溫越來越寒冷，連溪雙手怎么堵都堵不住嚴(yán)澤腹腔的傷口。

    嚴(yán)澤突然笑了起來，像是以前夜里時常哄著她入睡時的樣子，輕生哄著：“長長的路喲，長長的彎……”

    長長的路喲，長長的彎——

    天還沒亮，我的孩子喲，你莫慌張。

    長長的繩節(jié)，長長的思念——

    路太崎嶇，我的孩子喲，你莫匆忙。

    ……

    ***

    姚守趕到，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連溪半身北鮮血染透，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死去多時的嚴(yán)澤的。

    而她身后，一朵花骨朵從花株上伸了出來，緊接著又是一朵……

    緊接著一朵接著一朵的綻放，隨即一朵接著一朵的凋謝。

    短短幾分鐘內(nèi)，花謝花開，幾輪生滅。

    十分鐘之后，花越開越少，越開越慢，也越開越大，直到

    最后一朵血色的花，直徑幾乎到了五米，香味在一瞬間彌漫開去！

    幾乎是在同時，五根藤蔓直接從根系里抽出，宛如有生命的靈蛇，在地面上飛速游走著，目標(biāo)直指連溪，將她從頭到腳裹纏了起來。

    花香愈發(fā)濃郁起來，龐大的血色花朵矗立其中，花瓣脈絡(luò)內(nèi)流淌著的花汁，更像是流動著的血液。

    花瓣一開一合間，將纏繞在藤蔓中的連溪吞下去，花瓣一瓣瓣的收緊，重新回到花骨朵的樣子。

    幾分鐘之后，整株花飛速的沉入地底，連同花骨朵一起，徹底消失在空氣之中。

    姚住了親眼目睹這一幕，近乎崩潰的連河，下意識將手覆上胸腔的位置，熟悉的感覺重新回來了。這里只有一顆心臟，他卻感受到了兩種不同的心跳，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

    他的世界，在這一瞬間活了回來

    不遠(yuǎn)處。

    “他做到了?！眮喛ㄔ谛∨值臄v扶下，立在山間，他閉上眼，又睜開，“他說得對，我是懦夫，去告訴那兩個人，待來年開春……來迎接，他們想要迎接的人?！?/br>
    ***

    【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