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幼清靜靜的走在后頭,心頭到起伏不定。 徐鄂,徐鄂! 多熟悉的名字。 她沒有想到這么快就聽到了這個名字,還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這一世他還是和蔡彰混在一起,聲色犬馬的過日子,若是她沒有記錯,這會兒徐家三奶奶已經不好了,他不但沒有留在家里,還跟著蔡彰出來游蕩。 蔡彰和徐鄂不同,徐鄂雖渾卻膽小,傷人害命的事他從不沾手,可蔡彰卻是黑白通吃手段狠辣的角色,徐鄂和他比起來,那就如偷雞摸狗的市井混混與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一樣。 徐二爺和婆母怎么也不管他,任他跟著這些人廝混! 和錦鄉(xiāng)侯這樣的新貴相比,濟寧侯是文德年間封的爵位,雖有根基可依舊不如從前漸漸沒落,可這兩年因為蔡彰私底下搭上了東廠總督錢寧后,常有機會去圣上面前走動,竟有了隱隱起復之勢 [系統(tǒng)]末世巨賈。 自景隆二十三“壬寅之亂”圣上差點在倪貴妃的倚坤宮被宮女所殺后,便搬去了西苑全心煉丹修道十幾年不上朝,平日里也只有內閣六位重臣每日能奏報朝事見上一面,那已經是難能可貴,更多時候連幾位閣老都會別拒之門外,就是這樣的情況之下,蔡彰卻能每日出入西苑與圣上品酒論茶,可想而知蔡彰的得寵和為人的手段。 徐鄂和他走動,只怕被人吞之入腹還以為到某處一游。 她情難自已的動了氣。 “小姐!”采芩見她臉色難看,不由小聲的喊了一聲,幼清微微一愣,恍然想起來…… 她現(xiàn)在不是徐三奶奶,和徐鄂沒有半分的關系,他是死是活她管不著更不用她去cao心。 她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可笑,忍不住搖了搖頭。 不對! 幼清想到了蔡彰的為人,聽二子的意思他們是一群人,那么這些人中總有人認識薛瀲吧……薛鎮(zhèn)揚的官職雖不高,可也是正五品的侍郎,背靠的是夏閣老,莫說夏閣老還沒有致使,就是致使了三五年內他不死人脈就還會在,蔡彰不可能毫無顧忌的對薛瀲動手。 而且,這樣小孩子似的嬉笑胡鬧,也不是蔡彰的風格。 想到這里她心里微微一頓,難道就是因為夏閣老將要致使的緣故?! 她隱隱覺得這件事似乎有些不簡單,可又說不出問題出在哪里。 難道是她草木皆兵,把事情想的太復雜了?! 幼清嘆了口氣,和方氏已經走到了薛瀲的院子外頭,隔著圍墻就聽到薛明暴怒的聲音,喝著道:“你當時就不該攔著我,我非打他們一個滿地找牙,還真以為自己是龍子鳳孫。” “二哥你就消停了吧?!毖嚢ミ习ミ系暮咧?,“莫說咱們惹不起,就是惹得起他們人多勢眾咱們也打不過啊,算了算了,就當我今天倒霉好了……” 薛明拍的桌子砰砰響,后面的話幼清沒有聽清楚,但卻暗暗點頭,薛瀲雖鬧騰莽撞,但卻不好勇斗狠知道什么時候要忍要退讓。 方氏眉頭緊蹙快步進了房間,幼清也跟在后頭進了門。 簾子一掀,兩個人就看見正靠在貴妃榻上直哼哼的薛瀲,左臉頰紅腫脫了一塊皮,紅殷殷的看的瘆人,散開的直綴露出里頭馬褲,褲子自膝蓋處一道裂口一路撕破到腳踝,樣子非常的狼狽。 不管來之前怎么罵怎么氣,一看到兒子方氏的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她撲過去一把捧住薛瀲的臉,哽咽的道:“好好的臉怎么摔成這樣,疼不疼,怎么也不擦也擦,這要是落了疤得多難看?!?/br> “沒事,沒事?!毖噷擂蔚男χ?,“娘,一點都不疼,真的!” 方氏哪里會信,看過他的臉又用手在他手臂腿上檢查著:“二子說腿摔斷了,在哪里,讓娘看看?”她說著就撩起褲管來,薛瀲惡狠狠的瞪了眼二子,才嘿嘿笑著指著自己的左腳踝,“這……這里,也沒有斷,就是從馬背上掉下來的時候磕在石頭上了,有點疼……哎呦,娘,您別碰!” “讓我說你什么好,好好的書不讀非要學著騎馬,你又不會拳腳功夫,騎那勞什子東西做什么 和珅是個妻管嚴?!彼f著亟不可待的回頭喝二子,“快去看看大夫來了沒有啊?!?/br> 二子腦袋一縮一溜煙的跑出去。 幼清這才從門口走了進來,朝薛明和薛瀲微微蹲了蹲,薛明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薛瀲哎呀一聲指著幼清道:“你……你怎么也來了?!彼s緊把自己擼起來的褲管手忙腳亂的放下來,又捂住自己的臉,“娘,你怎么也不說一聲,表妹還在這里呢。”太丟人了。 方氏根本沒覺得有什么:“自家meimei你羞個什么勁兒?!蹦门磷有⌒牡牟林嚹樕系奈勰嗪脱獫n。 薛瀲卻依舊很尷尬。 “用鹽水擦吧?!币粭l腿而已,便是光著膀子幼清也不見得會臉紅,更何況對面的人是薛瀲,她神色淡然的道,“以前我摔著了大夫就是用鹽水擦的?!?/br> 方氏如聽佛音,急忙吩咐春杏去打鹽水來,又道:“摔成這樣,看你父親回來怎么罰你?!彼中奶塾挚蓺猓K于想起問祝士林的事,“不是和祝大人一起的嗎,他人呢,怎么沒有送你回來?!闭Z氣里有些微的不滿。 “我們回來的時候他們還沒到,二哥已經吩咐小廝在城門等他了?!毖嚌M臉的遺憾,“還好宋大人有事沒有去成,要不然可就更丟臉了?!?/br> 這個時候還在乎面子,方氏敲了他的腦袋:“還想什么丟人不丟人,從馬背上摔下來你能留著命就是幸事了?!?/br> 薛瀲不敢辯駁,嘿嘿直笑。 待方氏用鹽水將薛瀲臉上傷口周邊擦干凈,大夫終于被請了過來,是封家醫(yī)館的杜郎中,因是個年已古稀的老者幼清就沒有避出去,而是陪著方氏候在一邊,杜郎中處理了臉上的傷口,便一手搭在薛瀲的腿上,微微一用力不等薛瀲叫喚出來,他捋著長須道:“腿沒有斷,老夫先把骨頭接好,再敷上膏藥養(yǎng)個十天就無礙了?!?/br> 還好腿沒斷,方氏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不住的道謝:“真是有勞您了?!?/br> 杜郎中沒有多說什么,只見他一邊和薛瀲說話,一邊左右手動了動,等薛瀲走神之際他兩手突然發(fā)力,幼清就聽到薛瀲撕心裂肺的喊痛,捂著腿打著滾兒,方氏又心疼又無奈過去給薛瀲擦著汗,忍著淚道:“看你以后還不學乖點,再讓我知道你去騎馬,定要讓你父親打斷你的腿?!?/br> 薛瀲哪里還有心思和方氏說話,疼的臉色煞白。 杜郎中從自己的小廝手中接過烘熱的膏藥敷上腿上,便拿濕帕子擦了擦道:“三日后再來換藥。”便起身要走,方氏喊薛明,“泰哥兒幫我送送杜郎中?!?/br> 幼清卻是喊住杜郎中:“可有要忌口的東西?” 小姑娘聲音輕輕柔柔的非常好聽。因男女有別杜郎中并未打量一直站在方氏身邊的小姑娘,如今聽她一問才轉目去看她,鳳眼清澈璀璨,唇如點絳般靈動明媚,他微微一愣之后這才道:“姑娘說的是?!庇謱Ψ绞系?,“葷腥少吃,臉上的傷不要沾水,也盡量不要讓受傷的腿用力。” 方氏一一記住連聲道。 薛明這才送杜郎中出去。 “太太 天縱奇緣之傾城公主無情王?!倍有⌒囊硪淼你@了進來,偷偷打量了一眼薛瀲,回道,“祝大人和宋大人來了,正在外院由二少爺陪著過來,已經在門口了。” “什么,宋大人也來了?”薛瀲臉色一變,迅速在房里找著什么,幼清看著薛瀲跟猴子似的不由失笑,薛瀲也顧不得別的三兩下鉆到床上躺著。 方氏已經頷首道,“快請兩位大人進來。”又望著幼清指了指薛瀲床腳邊的屏風里,“也顧不得許多,你先進去避一避吧?!?/br> 人都到門口,她要是出去必定會碰上,幼清由二子引著帶著采芩和綠珠避在屏風后頭。 二子還細心的給她端了方凳進來,笑著道:“只能讓方表小姐委屈一下?!?/br> 幼清笑笑沒有說話。 “娘?!毖嚀Q了幾個姿勢,忍著痛將臉上有傷的那一面壓在枕頭上,不讓別人瞧見,“這樣是不是看不出來什么?!” 因來的都是小輩,方氏并不用避諱,她坐在床上既無奈又寵溺的道:“他們都知道你受傷了,你有什么可避的?!?/br> “哎呀,您不懂?!毖囎笥遗擦伺灿终{整了姿勢才消停下來,“哪個男人不要面子?!?/br> 才十五歲就說的老氣橫秋的,方氏忍不住笑了起來。 薛明已經陪同著祝士林和宋大人進了門,幼清隔著屏風只看得到影影綽綽的兩個人影,右邊的穿著一件湖藍色細布長衫,身材高瘦如竹挺拔,步履輕盈矯健,左邊的身材略矮幾分,穿著一件紫藤色湖綢直綴腰間系著皎月藍的絲絳,人剛落定便朝方氏深深一拜,聲音醇厚恭敬十足:“見過夫人!” 幼清分辨出來,左邊的是祝士林,他是薛家未來的姑爺,姑母是他的準岳母,所以他一進門便首先朝姑母行了大禮。 那么右邊的這位就應該是他的同僚,同在行人司任職的宋弈宋大人了。 “小姐?!本G珠拉了拉幼清的袖子,“左邊的是大姑爺。”她怕幼清不認識,所以特意介紹了一遍。 幼清搖點點頭,指了指外面。 “這位是晚輩同僚宋弈宋大人,他原本是打算和我們一起去的,可惜臨行前被圣上請去沒有走成,方才得知三弟受傷便和我一同來了。”祝士林行完禮便身子微側介紹起身邊的男子,那人聞聲抱拳微微一揖,聲音清朗如風拂過,“見過夫人?!?/br> 幼清暗暗疑惑,既沒有一起出去,那這位宋弈宋大人的消息也真是夠靈通的! 方氏雖不懂朝堂之事,可永新宋弈的名字她還是聽過的,曾經風頭強勁的宋傳臚,明間傳言當年若非嚴安作祟,宋弈很可能是那一科的狀元……其后他入翰林院館,散館便進了行人司,雖說官職不高可職位卻頗為微妙,只因行人司所做之事,是每日在內閣與圣上之間走動,傳旨冊封等事皆歸行人司打理,比起內閣幾位重臣,只怕他們見圣上更多一些。 這些她都是聽薛鎮(zhèn)揚偶爾提及她聽得一兩句,正因為如此,薛鎮(zhèn)揚才不顧祝士林家世單薄同意了這門親事,然而她聽薛鎮(zhèn)揚的意思,宋弈比起祝士林更受圣上器重幾分。 是以,方氏滿面笑容熱情的招待道:“宋大人稀客,請坐。”又吩咐二子上茶。 待兩人坐下祝士林的視線就落在床上,薛瀲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個半張臉和兩只滾圓的眼睛,他關心的問道:“我們方到廣渠門就遇上來報信的小廝,才知道三弟受傷先回來了,傷著哪里了,可嚴重,看過大夫了沒有?” “?!毖囋鞠牒敖惴虻?,可是當著宋弈的面他不想顯得太小孩子氣,就咳嗽了一聲道,“只腿受了點輕傷,休息兩日便就好了 [星星 韓娛]叫獸偏頭痛。因我的事還勞兩位移步,耽誤時間,實在抱歉?!?/br> “無妨,還是三弟的身體要緊。”祝士林側目看了眼宋弈,“我左右也沒有要事,而九歌今日已經請了事假,就更加談不上耽誤了?!?/br> 宋弈在一側微微頷首,唇角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九歌?”薛瀲微微一怔,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問道,“這是宋大人的表字嗎?”像是出自楚辭中《九歌,湘君》,可是又不像,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宋弈的表字,挺奇特的。 拼命想裝著沉穩(wěn),可遇到事情依舊像個孩子一樣,方氏眉頭微擰笑著打斷薛瀲的話:“先讓兩位大人喝口茶,你也仔細躺著,可要遵醫(yī)囑才是?!?/br> 薛瀲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再奇怪的名字,那也是人家的名字,更何況表字一般都是長輩恩師賜予的,他用這種口氣問,不免有不尊重人家*和長輩的意思,而且,聽聞這位宋大人脾性也有些清流之風。聽說年初嚴安大壽還曾下帖與他,要知道嚴次輔下的帖子那是萬金難求,便是六部的幾位高官也不見得能拿到,當時許多人眼紅宋大人,卻不想宋大人當著同僚的面毫不留情的將帖子撕了! 這件事傳了好一陣子,大家都擔心嚴安丟了面子會報復宋大人,卻沒有想到嚴安不但什么手段都沒使,還當沒事發(fā)生一樣…… 自此后宋大人的名諱越發(fā)響亮,大家暗中都紛紛贊頌他不畏強權,剛正不阿! 所以,他可不想得罪他。 “是……”薛瀲有些訕訕然的摸了摸鼻子,“我聽同窗說大人求了鞏昌縣令?那地方靠近西域,聽說風景很美,羊草肥美……大人什么時候上任?”行人司行人雖官職不高,卻每日在圣上面前走動,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圣上又對他也頗為器重,可沒想到他竟然能毫無眷戀的求外放! 不過也正是他令人欣賞敬佩之處。 幼清微微一愣,就看到宋弈面上含笑,贊同的點點頭:“三公子所言極是,正是因此我才欽慕之地?!庇趾翢o遺憾的道,“不過折子還未批,如何定奪只看天命如何了。”他聲音清潤,像是春雨潤物般自然舒暢的將這事兒揭過去,“路上積雪頗厚,深淺難料,莫說三公子是初學,便是熟練之人只怕也難保平穩(wěn),索性只碰了腿也算是萬幸,往后三公子若想再騎馬,不妨等春日再去,屆時十渡周圍春暖花開,草坪坦蕩,再學也易?!?/br> 幾句話就將薛瀲被欺負的事變成他一時失察,解了薛瀲的尷尬。 幼清眉梢微挑。 宋弈不但沒有生氣,還和他講解何時騎馬合適,薛瀲面上的沮喪頓消,他摸著后腦勺嘿嘿笑道:“是,吃一塹長一智,以后不會這么冒失了?!睕]有再追問宋弈外放的事。 “九歌說的對,先等雪停了再說,往后你再想騎馬就派人來和我說一聲,我雖不會騎可九歌騎術了得,讓他教你?!弊J苛终f著哈哈一笑,頗為爽朗的拍了一下宋弈的肩膀,望向陪坐在一邊的薛明,加了一句“還有二弟騎術也是不錯,三弟可不能放了如此好的師傅憑白浪費了 36計?!?/br> “祝大人言過了,在下也不過胡鬧著玩罷了?!毖γ餍Φ暮?,又道,“倒是宋大人的騎術常有耳聞?!?/br> 宋弈沒有接話。 “既是來了,中午就留在這里用膳吧?!狈绞闲χ阋愿狸憁ama,“吩咐廚房安排席面,再去把季行請回來?!狈绞险f完,又看著祝士林和宋弈,“宋大人還是第一次過府,薛瀲腿腳不便,就讓薛明陪你們坐坐,稍后等飯菜安排妥當,再來吃頓便飯?!?/br> 祝士林一時有些拿不住主意,就朝宋弈看去。 宋弈視線在薛瀲期盼的臉上微微一轉,笑著道:“那晚輩就卻之不恭了?!?/br> 方氏頓時松了一口氣,笑道:“客氣什么,你和士林是同僚好友,往后應該多來走動走動才是。”話落,她望著一表人才的宋弈,心里一動不由問道,“宋大人是哪里人,今年貴庚,如今住在何處?” 就像是查戶籍似的,薛瀲沒有反應過來,可祝士林一聽就明白方氏的意思,他臉色一變當即就笑著接了話:“這茶味道極好,不知是不是安溪鐵觀音?” 方氏正看著宋弈,越看越覺得這個年輕人氣質溫潤行止有風范,想到了薛思琪的不著邊際……心思動了動,就意外聽祝士林打岔她微微一愣,才有些木然的點了點頭:“是,是安溪鐵觀音?!?/br> 幼清坐在后面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印象中的祝士林為人圓滑老道,沒有想到他也有青澀稚嫩的一面,竟用這么幼稚的問題打斷別人的話。 到是這個宋弈……為何前世她對這人一點印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