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 被直白地揭穿,鹿飲溪面不改色,又小聲解釋了幾句:“我小時候用左手,很多人說我不正常,會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老師看我用左手就打我手心,同學圍著我,看我寫字,還笑我,好像我是一個怪物……我就去學會了用右手,但私底下,還是會下意識習慣用左手……兩只手都用,時間久了,看上去都很靈活?!?/br> 這話沒摻假。 鹿飲溪天生就是左撇子,被強行糾正過。 小時候,她被母親丟給鄉(xiāng)下的外婆撫養(yǎng)。 那個年代,鄉(xiāng)下人比較迷信,都覺得左撇子不吉利,看她用左手寫字吃飯,就打她手,說她沒教養(yǎng),要她改掉。 后來,上了村里的學校,老師一看她用左手寫字,就拿竹條抽她手心。 竹條很細,打人很疼,她的手心被抽得又紅又腫,可她覺得自己沒錯,就不哭不鬧,也不改,固執(zhí)地繼續(xù)用左手寫字。 老師恨鐵不成鋼,不管她了,倒是有些同學喜歡嘲笑她,借故欺負她,給她取各種難聽的外號。 鄉(xiāng)下的小孩,散養(yǎng)慣了,上下學沒家長接送,都是幾個小孩成群結伴走。 從幼兒園到小學,其他同學都是手拉手一起蹦蹦跳跳回家,熱熱鬧鬧的,只有她,從來都是孤零零一個人,慢吞吞走回去,有時還要被路過的同學笑上一兩句。 回到家,鄰居又在指指點點,有的勸說左撇子不正常,違背自然規(guī)律,趁年紀小,要趕緊改掉;有的說指不定就因為她是左撇子,克死了她爸爸,她mama才不要她,把她丟在鄉(xiāng)下不管不顧。 這話傷人,她聽了,信以為真,抱著小書包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最后拿出練習簿,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憋著淚水,練習用右手寫字。 簡清一言不發(fā),沉默地看著她,似在辨別話語的真假。 鹿飲溪不再躲避對視,迎上簡清審視的目光,長睫顫了顫。 簡清移開目光,點不對題地回應:“習慣用左手,不叫不正常,只是不一樣?!?/br> 鹿飲溪牽起唇角,笑了一笑:“有時候,和多數(shù)人不一樣,就是異類,就會被他們當作不正常?!?/br> 笑容看上去有些苦澀。 簡清說:“我不會?!?/br> 言外之意是不用在她面前偽裝。 鹿飲溪看著簡清的眼睛,一時沒說話。 簡清垂眼看她,也沒再開口。 手腕被冰涼的柔軟纏住,脈搏突突彈跳,一下一下,敲打那人冰涼的掌心。 圈住她手腕的人,一定能感受到。 靜默對視許久,鹿飲溪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這人好像在委婉安慰她,于是開口說了一聲:“謝謝……” 簡清盯著鹿飲溪依舊泛紅的眼眶,又低頭看了眼她的雙腳。 雙足白皙纖巧,赤.裸裸踩在地板上。 地板很干凈,但簡清有一點潔癖。 “洗腳,睡覺?!眮G下這四個字,她松開鹿飲溪的手腕,沒追究扇耳光、誤割手掌的事,冷冷清清幽靈似的飄回房間了。 鹿飲溪目送她離開,抬起左手,看著手腕。 手腕余留了幾道指痕,很淺,轉眼就消失不見。 皮膚上冰涼細膩的觸感,卻印在了心底,久久不散。 鹿飲溪垂下手臂,不用演戲,眼中柔弱脆弱盡數(shù)褪去,只余冷靜。 窗外月色清淺,紅梅映著白雪。 鹿飲溪依舊無心欣賞。 她想到書中的結局,自己被囚在別墅逼得自.盡,尸體埋在梅花樹下做花肥,怎么也欣賞不起來。 看著紅色的梅花,仿佛就能聞見淡淡的血腥味。 鹿飲溪揉了揉鼻梁,點擊墻上的電子屏幕,窗簾自動合上,把紅梅白雪隔絕在視線之外。 她沒有潔癖,但她有個怪癖——心慌意亂時喜歡洗個熱水澡。 鹿飲溪摸索到換衣間,挑了一件白色睡袍,找到浴室,脫下原主性感的紅色睡袍。 打開花灑,熱水兜頭而下,澆遍全身,鹿飲溪抹了一把臉,站在氤氳水汽中沉思。 她真希望這一切都是夢,一覺醒來,她還在自己的床上。 可如果不是夢,她真的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那抱怨無用,害怕也無濟于事,唯有冷靜下來,遠離危險人物,保全性命,等待時機回到現(xiàn)實。 怎么離開,什么時候離開,還需要一步步計劃。 溫水一遍遍沖刷身體,洗去原主濃郁的香水味,也漸漸洗去鹿飲溪忐忑不安的情緒。 洗完澡,擦干身子,鹿飲溪穿上睡袍,走到鏡前的洗漱臺邊,捧起水,不停漱口,沖去口腔中彌留的淡淡血腥味。 腦海還是那個冰塊挑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抹血的畫面,又血腥又變態(tài)。 鹿飲溪嫌棄至極,對簡清的好感從床上那會兒的無限拔高,到現(xiàn)在無限踩低。 漱完口,鹿飲溪擦去鏡面的水汽,定睛打量鏡中面孔,愣住。 這臉與現(xiàn)實的她一模一樣,只是年輕了幾歲。 二十出頭的模樣,漂亮,干凈,不惹塵埃。 這么清純不做作的一張臉,看著就很潔身自好,怎么可能被包養(yǎng)? 鹿飲溪一邊在心里罵罵咧咧,一邊把頭發(fā)吹到七分干。 * 吹完頭發(fā),她回到客廳。 別墅裝了地暖,室溫尚可,她不想再去那個冰塊身邊睡,打算在沙發(fā)上囫圇窩一晚。 躺下時,她看見桌上剩余的無菌紗布和免洗手消毒凝膠。 翻了個身,面朝沙發(fā)背,不去看。 看到那些就會想到那個冷冰冰的女人,以及女人的職業(yè)。 鹿飲溪對醫(yī)生這個職業(yè)不陌生。 她的父母都是醫(yī)學院的教授,也是大學附屬醫(yī)院的醫(yī)生。 時下流行“勸人學醫(yī)、天打雷劈”的調侃,但有些醫(yī)生家庭出身的孩子,耳濡目染下,還是會選擇學醫(yī)。 鹿飲溪也不例外,高考后,志愿填了一水的臨床醫(yī)學專業(yè),最后被父母所在的醫(yī)學院錄取。 八年制臨床醫(yī)學,本博連讀,前五年內科、外科、婦產科、兒科等什么都學,第六年開始選導師選科室。 大一時,她就做好職業(yè)規(guī)劃,選定腫瘤領域作為將來的研究方向。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大二結束那年暑假,她在腫瘤內科見習,遇到了一些變故,從此改變了她一生的軌跡。 陳年往事歷歷在目,鹿飲溪原以為這輩子除了看病吃藥,再不會接觸醫(yī)療領域的人和事,沒想到,遇上了簡清。 雖沒走上醫(yī)學的不歸路,但她對從事腫瘤專業(yè)的醫(yī)生,始終懷有一種異樣情懷。 那曾是她夢想所在,是她一生的遺憾。 鹿飲溪轉回身,盯著了桌上的紗布和手消看了許久,最后一個翻身坐起,拖出藥箱,走向主臥。 * 臥室開著燈,簡清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沒有陰郁幽冷的目光,長睫濃密,睡容恬靜,宛如童話故事中走出的睡美人。 剛才在月色下,帶著旖旎的濾鏡看她,她好似雪中臥著的一塊無暇美玉。 現(xiàn)在知道了劇情走向再看,她就像幽林中躺著的一條美人蛇,帶劇毒的那種。 鹿飲溪恨不得上前踩兩腳。 理智勸住了她。 她看見那把重新被擦得锃亮的匕首,明晃晃擺在床頭。 鹿飲溪提著藥箱,輕手輕腳走進去。 她想讓簡清重新處理一下左掌的切割傷,以免傷口發(fā)生感染。 沒想到這個冰塊又睡過去了。 有這么困嗎? 鹿飲溪站在床邊,垂眸看著床上的人,猶豫要不要喊醒她。 猶豫間,視線掃過她落在被子外的雙手。 她的左手被紗布纏了一圈又一圈,本已止血的傷口,遭受擠壓后再度開裂,血液浸潤,染紅了紗布,如今創(chuàng)面已和敷料黏連在一塊。 她的右手骨節(jié)分明,手指纖長,指頭圓潤,不留一絲指甲,手背肌膚比其他地方更顯蒼白,還帶著幾道凍裂的小口子。 這樣的手,竟令鹿飲溪生出一絲親切感。 她在醫(yī)院見過許多雙這樣的手。 每到冬天,醫(yī)護人員的手都不怎么好看。 醫(yī)院院感科三天兩頭強調手衛(wèi)生,查房要洗手,換藥要洗手,接觸病人要洗手……一天下來,少說要洗上百次手。 醫(yī)務工作者的手,十有八.九會在冬天脫皮、皸裂、生凍瘡,久而久之,糙得厲害,摸上去都帶著一層磨砂感。 很多人會在睡覺時抹一層厚厚的護手霜,當做保護。 這人睡覺時怎么不抹點? 她隱約覺得這個冰塊很不愛惜自己,總一幅冷冷淡淡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樣,弄疼了也不吭一聲,只默默忍著。 也不知道經歷過什么,才會在床頭擺一把匕首陪著睡覺。 鹿飲溪將目光轉到床頭柜的匕首上,試圖回憶有關簡清的更多劇情細節(jié),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早知會穿進書中,昨晚就不該跳著看的,哪怕完整地看一遍,也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看什么都像霧里看花,朦朧不清。 鹿飲溪嘆了一聲氣,從藥箱翻出一支化瘀止痛的藥膏,仔細閱讀說明書后,擰開蓋子,擠了一些藥膏到棉簽上,俯身在簡清臉上輕輕涂抹。 留下巴掌印主要是因為皮下毛細血管破裂,引起瘀血,短時間內冰敷促進毛細血管收縮足矣,一般不需要額外用藥。 但鹿飲溪有那么一絲心軟和愧疚——扇太狠了。 她的左掌現(xiàn)在還能感受到一絲麻麻的痛意,更別提眼前人紅腫的右臉頰。 她也慶幸,對方是女性,不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攻擊性和壓迫性比男性低得多——挨了一記狠狠的耳光、被鋒利的匕首豁得鮮血淋漓后,也只是愣了片刻,然后找了條毛毯給她披好,自己默不作聲走出去敷臉…… 看上去,不算很壞。 至少,目前不算壞。 藥膏已抹勻,鹿飲溪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簡清的臉頰,當做小小的報復,然后收回手,正準備起身,臉頰忽然覆上一層冰涼的觸感。 鹿飲溪僵住,目光落在簡清臉上。 床榻上的簡清,摸著鹿飲溪的臉頰,嘴唇翕動,冷冰冰吐出兩個字: “陪.睡?!?/br> ※※※※※※※※※※※※※※※※※※※※ 摸摸乖女兒,雙手靈活點好,右手累了還能換左手~ 老規(guī)矩,伏筆幾乎都埋在前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