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殿里鴉雀無聲，文武大臣們都噤若寒蟬。

    周昌邑出列，面色嚴峻道：“這已是西南的第二道防線，朝廷派去支援的五萬大軍，加上本就有的五萬，還有天險，竟然也這么不堪一擊，被吐蕃用十天就攻破了。只剩下臨洮、秦州、成州、渭州最后一道關卡，若是再被繼續(xù)攻陷，盤鎬便危如累卵?！?/br>
    經(jīng)歷過當年盤鎬陷落的禮部尚書突然走了出來，花白的胡子顫巍巍抖著：“吐蕃之勇不減當年，老臣請陛下準備撤離京都，退至陜州，再圖退敵，陛下安危為重。”

    “是啊，陛下，臣附議！”

    “臣也附議！”

    “臣也附議！”

    此言一出，朝中大臣除了鳳耀靈竟然全部都附議，商凌月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當即看向蘇伯玉：“阿兄是何意思？”

    蘇伯玉聞言恭敬走到了殿下，沒直接回答，轉(zhuǎn)而問鳳耀靈：“鳳相一直不曾發(fā)表看法，不知對當前局勢如何看？”

    商凌月當即轉(zhuǎn)向鳳耀靈。

    鳳耀靈這才出列肅然道：“吐蕃這次屢破我軍，勢如破竹，氣勢彪盛，我軍卻屢戰(zhàn)屢敗，軍威掃地，軍心渙散，短期內(nèi)要重聚軍心非有一次勝戰(zhàn)不可。但是現(xiàn)在西南軍已損失慘重，從他處調(diào)兵非一日可到，臨洮守軍能否堅持到那日臣不敢妄言，萬無一失起見，臣也請陛下暫時帶著皇子避退陜州，陜州地據(jù)黃河天險，屆時若吐蕃當真長驅(qū)直入盤鎬，我們進還可攻退也可守，不至于失了主動?！?/br>
    話音落下，朝臣們紛紛都符合：“是啊，陛下。”“還請陛下三思！”

    蘇伯玉此時才出聲：“臣也同意鳳相的看法，請陛下定奪?！?/br>
    商凌月沒想到他們竟然一邊倒的要退離，站起皺眉環(huán)視了整個朝堂一圈：“你們都在這勸朕將盤鎬拱手讓給吐蕃，說得好聽是以退為進，可實際就是被人打得狼狽敗逃，還要棄盤鎬的百姓于不顧！荒唐！退朝，此事再議！鳳耀靈，下朝后到紫宸殿見朕?！?/br>
    說完她拂袖轉(zhuǎn)身離開，也不管朝臣們在后面“陛下三思”“陛下！”的勸諫，蘇伯玉跟上。

    紫宸殿，鳳耀靈到后：“陛下是想知道臣為何也勸你退離嗎？”

    商凌月不解問他：“難道帝國的軍力當真槽糕到這種地步？你真是此意？不是為了在蘇伯玉面前演戲才說的？”

    鳳耀靈道：“臣不是做戲。蘇朝恩掌權這些年，良臣武將悉數(shù)被殺，但凡留下者都是不成氣候的阿諛奉承之輩，蘇伯玉□□后雖力除弊習，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一時半刻能改變。偏巧帝國又蝗災瘟疫接連發(fā)生，吐蕃狼子野心，自然不會放過這樣入侵的好時機。這次臨洮等州根本守不住，臣剛在朝堂上沒有這么說只是不愿亂了大臣們的心，第三道防線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攻破，吐蕃大軍很快會逼近盤鎬，必須盡快撤離，日后再想辦法收回失地?！?/br>
    商凌月聞言皺眉道：“可以調(diào)遣阿史那邏鶻的軍隊去抗敵。”

    鳳耀靈嘆了口氣：“奉義郡王的軍隊是為了幫陛下日后□□用，不可擅動。否則，我們這次便全部都暴露在蘇伯玉眼皮底下了，再無翻身機會，孰輕孰重，還請陛下三思。”

    商凌月沒想過這點兒，怔住。

    鳳耀靈繼續(xù)道：“臣知道陛下以百姓國土為重，可非常之時，不得不有所取舍。暫時失去西南一隅，盤鎬等地，日后還可以調(diào)遣遼東等地的其他軍隊收復，可若此時動了阿史那邏鶻的軍隊，便再無機會與蘇伯玉抗衡。且失地臣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收回。

    這次吐蕃打了我們個措手不及，但其長途奔襲，一旦深入我帝國腹地，生活習慣氣候等各方面難以適應，便會轉(zhuǎn)優(yōu)勢為劣勢，必不能在盤鎬久留，屆時調(diào)遣他軍乘機全力攻殺，必能殺退吐蕃?！?/br>
    商凌月聞言，垂下眼簾嘆了口氣：“你說的對，可我過不了心里那關，我們本來可以阻擋吐蕃繼續(xù)深入，卻自動放棄，你讓我如何說服自己？如果不能保護百姓，朕就是奪回了這個皇權又有何意義？”

    鳳耀靈道：“陛下忘了臣在朝堂上說的話，我們并非主動放棄。奉義郡王遠在云中城，縱使下令調(diào)軍前往西南，沒有十天半個月趕不到，臨洮守軍是否能守到那時還都是未知數(shù)，若等不到，盤鎬依然會陷入危險中，我們賭不起，乘著現(xiàn)在還有時間，可以詔令百姓一同撤離，將損失降到最低。”

    商凌月最擔心的就是京都的百姓，聽到這里，詫異問：“能讓他們一起撤離？”

    鳳耀靈眸光暗凝，頷首：“能?！?/br>
    商凌月最不能說服自己的地方在這里，聞言松了口氣：“那就好?！?/br>
    鳳耀靈道：“臣這就下去安排諸事?！?/br>
    商凌月頷首：“去吧?！?/br>
    安仁殿，告退離開紫宸殿的鳳耀靈并沒有去，反而是到了此處。

    蘇伯玉聽到他主動來見，起身相迎，引他入了后堂，笑道：“不知鳳相來見所為何事？”

    ☆、第102章 商蘇夜談

    鳳耀靈開門見山道：“為了讓陛下撤離盤鎬?！?/br>
    蘇伯玉聞言，笑了笑：“鳳相應當已經(jīng)說服陛下了，找我怎會還是此事？”

    鳳耀靈無奈嘆了口氣：“說服是說服了，但是我對陛下說了謊，還希望統(tǒng)軍能幫個忙?！?/br>
    蘇伯玉詫異，請他坐下：“鳳相請講。”

    鳳耀靈道：“陛下?lián)谋P鎬百姓安危，不愿撤離，我便騙陛下能下令讓百姓們一同撤，統(tǒng)軍明白這不可能，希望統(tǒng)軍一同隱瞞，不要讓陛下知道真相。”

    蘇伯玉聞言，點點頭：“確實如此，鳳相倒是跟我想到一處去了。”

    鳳耀靈抬眸笑看他：“那統(tǒng)軍可答應幫這個忙？”

    蘇伯玉已然明白他要讓他做什么：“份內(nèi)之事，鳳相不必說幫忙?！?/br>
    鳳耀靈起身抱拳笑道：“鳳某這便放心了，不再打擾統(tǒng)軍，鳳某告退?！?/br>
    蘇伯玉親自送了他出門，目送他消失在視線中，瞇了瞇眼返回去了安仁殿，周昌邑詫異見他這么早來，趕緊命人端了茶給他，問：“退守陜州的安排寫好了？”

    “還沒有?！碧K伯玉接過坐到貴妃榻上低頭喝著茶，周昌邑將他的披風遞給太監(jiān)，便站在貴妃榻后面，給他揉著肩頸。

    周昌邑手下所感肌rou緊繃不暢，勞累非常所致，一時只覺心疼，恨恨斥了一句：“吐蕃贊普還真是會挑時候入侵，我們的計劃都被它打亂了，今日看小皇帝不想退出盤鎬，也不看什么時候，還恣意妄為。”

    蘇伯玉告知他：“鳳耀靈已經(jīng)說服她了?！?/br>
    周昌邑哼了一聲，不滿依然不減：“要不是她還有用，我們帶著小皇子離開，她既然想留就讓她留下，不知好歹，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還容得她耍小性子?！?/br>
    蘇伯玉將茶杯交給身前的小太監(jiān)，反手輕按了下他的手：“你對她如此不滿，我反倒不敢把重要的事情托付給你了。”

    周昌邑手一頓，無奈繞到前方，與他并排坐下：“我說的是事實，哪兒來得不滿。鳳耀靈也是糊涂，她有什么好，竟然非得輔佐她，放著一條光明大道不走，偏偏跟我們作對?！?/br>
    蘇伯玉笑瞥他一眼：“僅僅她有皇家血統(tǒng)這個理由就夠了。時間緊迫，不必再議論此事，我有要事交給你去辦，收拾一下，下午關城門前即刻出京?！?/br>
    周昌邑怔了下：“什么事這么急？”

    蘇伯玉從懷里拿出一道令牌和信交給他：“你立即出京調(diào)軍，按照信上所寫去做?！?/br>
    周昌邑皺眉：“你要做什么？”

    蘇伯玉起身輕按他的肩膀：“都在信上寫著，時間緊急，不可再耽擱，立即去辦?！?/br>
    周昌邑看他面色嚴肅，也不再問，答應道：“嗯?！?/br>
    晚上，已經(jīng)過了丑時，而往日此時都會回來的蘇伯玉還沒有出現(xiàn)，商凌月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著，不時睜眼看看滴漏，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披衣坐起，看孩子睡得熟，放心穿鞋更衣離開了臥房，讓芮娘入房照看孩子，便帶著劉常等人離開了紫宸殿。

    安仁殿后殿內(nèi)，蘇伯玉只見眼前突然悄無聲息出現(xiàn)了一道黑影，抬起了頭，只見是，怔了一怔，當即放下筆，不動聲色闔住了正在寫的折子，扶著案幾站起：“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來這里了？”

    商凌月沒理會他，反而蹲下拿起了案幾上他剛寫的折子，蘇伯玉剛想阻止，她又抬起了眼，目光復雜凝視他：“若不是我突然來，也不會發(fā)現(xiàn)鳳耀靈要和你聯(lián)合起來騙我！”說完她攥緊了折子，便走到一旁的燈柱下打開看去。

    蘇伯玉看著她瘦弱的背影，繞過案幾到了她旁邊，用手覆住了折子上的字，商凌月皺眉轉(zhuǎn)眸，蘇伯玉凝視她：“不必看了，我說給你聽?！?/br>
    商凌月看他雙眼全是血絲，心里的一點兒怨氣怎么也發(fā)不起來，氣悶闔住了折子：“先不說了，你也休息吧，我見你不在，才來看看，也沒讓人通報?！?/br>
    蘇伯玉聞言眼里浮現(xiàn)絲笑意，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是么？”

    商凌月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嘴快全說了，臉一紅，歪頭避開他的視線：“不是?！庇槌瞿弥嗾鄣氖?，卻被他緊緊握著，不得解脫。

    蘇伯玉看她蔓延到脖頸的羞紅，笑松開了手，商凌月急收回手，卻不料蘇伯玉又攔腰摟她入懷，繼而埋在她脖頸間，商凌月感覺到他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身上，不由就伸手將他抱住，想要支撐他，也忘了剛才不高興。

    蘇伯玉抱著她，在她發(fā)間深深嗅了下，才低沉道：“撤離的事安排不完，我睡不安穩(wěn)，吐蕃大軍不日就會攻到盤鎬，必須盡快撤離。”

    商凌月聞言嘆了口氣：“我知道。”

    蘇伯玉這才抬起頭，撫著她的發(fā)絲道：“至于鳳耀靈騙你，我本打算安排好后找你談此事?！?/br>
    商凌月怔住。

    蘇伯玉拉起她的手，牽著坐到了房內(nèi)的軟榻上，凝視她道：“一旦百姓知道吐蕃攻入，勢必引起混亂，屆時吐蕃還未攻到盤鎬，我們便自毀長城，這才是真正把盤鎬拱手讓給它們，也會讓吐蕃事先得了消息，對撤離不利。因此撤退要秘密進行，盤鎬必須像你還在一樣。鳳耀靈騙你是不忍你承受真相之痛，他不想改變你仁愛以百姓為重的一片赤子之心?！?/br>
    商凌月聽罷沉默了，良久后苦笑了笑：“他想多了，現(xiàn)如今，還有什么我不能承受的，我不怕真相，再殘酷的真相我都承受得起。未經(jīng)塵煙的赤子之心算什么赤子之心?！?/br>
    蘇伯玉握緊了她的手：“若是你和病兒出了事，這天下屆時就不單單是吐蕃和帝國雙方的戰(zhàn)爭，而是四面八方外患迭起，內(nèi)斗不息，全國百姓都將處于戰(zhàn)火兵燹中，沒有一地能幸免?！?/br>
    商凌月垂下眼簾點點頭：“這道理我懂。”

    蘇伯玉道：“兩害相較取其輕?！?/br>
    商凌月聞言轉(zhuǎn)眸看他：“再沒有其他辦法了？”

    蘇伯玉搖搖頭：“遠水解不了近渴，我們沒有時間調(diào)動軍隊，只能以退為進。”

    商凌月沉默無言，良久后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和鳳耀靈安排吧，我聽你們的。”

    鳳府，鳳耀靈回去后，當即奮筆疾書寫了密信交給書童：“立即飛鴿傳書給云中城。”

    兩日后，云中城都護府書房，阿史那毗伽手中拿著一張紙條，疾步進入：“父王，鳳相的書信?！?/br>
    正在試拉弓箭的阿史那邏鶻抬頭看了他一眼：“讀?！?/br>
    阿史那毗伽展開，見只是：“外侵當頭，放棄計劃，再尋時機。”他沒想到會這樣，本還以為可能是讓他們出兵的消息，失望望向阿史那邏鶻：“父王？鳳相是不是糊涂了？國難當頭，他為何阻止我們出兵？”

    阿史那邏鶻剛來開弓弦，聞言一松手，單弦劇震，聲音嗡嗡：“派人傳赤木勒！”

    片刻后，赤木勒進來：“屬下見過王爺。”

    阿史那毗伽當即將密信的內(nèi)容告訴了他：“赤木勒叔叔，這鳳相是怎么想的？”

    赤木勒看沉吟片刻，本就很小的豆豆眼一瞇，看向阿史那邏鶻：“鳳相自然是不希望我們現(xiàn)在出兵擊退吐蕃大軍消耗戰(zhàn)力，反倒便宜了蘇伯玉。西南一旦落入吐蕃手中，盤鎬失陷也是遲早的事，屆時皇帝陛下退居陜州，再圖后事，收復失地的事情自然由蘇伯玉來做，彼時損耗的就是他的戰(zhàn)力，待其徹底收復失地兵疲力竭，便是我們真正的出兵時機。鳳相深謀遠慮，必然是怕郡王關心西南戰(zhàn)事，冒然發(fā)兵支援，壞了大計。”

    阿史那毗伽驟然急了，看向阿史那邏鶻：“父王！我們怎能為了一己私利，置西南于不顧。云中城距離西南最近，此時發(fā)兵支援，必能再他們突破臨洮前趕到，將其打退。”

    赤木勒轉(zhuǎn)眸看向他：“小郡王所言有理，但是郡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西南有邊患，我西北又何嘗沒有隱憂。西突厥早已對云中城虎視眈眈，他們一直不敢放肆皆是因為云中城有你父王坐鎮(zhèn)，若郡王此行率軍支援，西突厥一定敢出兵犯境，屆時我們腹背受敵，解不了西南的燃眉之急，反而給帝國邊境局勢雪上加霜，給陛下添了亂子，更讓蘇伯玉有機可尋，治你父王個擅動軍隊之罪。不見陛下虎符，云中城的軍隊是不能動的?！?/br>
    阿史那毗伽僵住，拍了下腦門：“我怎么把這給忘了?！?/br>
    可想起一事，他急得看向阿史那邏鶻：“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吐蕃長驅(qū)直入，一路暢通的攻入盤鎬么？父王不要忘了meimei還在那里?！?/br>
    阿史那邏鶻抬起碧眸看向她：“陛下不會讓她有事，不必擔心?！?/br>
    赤木勒附和道：“是啊，小郡王，除了陛下，郡主還有鳳相看顧，你父王離開前就把郡主托付給了他?！?/br>
    阿史那毗伽這才放松下來，但心頭總是不得安寧，不由在房里來來回回踱著步。

    阿史那邏鶻和赤木勒則走到了北墻懸掛的地圖邊，沉默看著。

    ☆、第103章 傷心別離

    良久后，阿史那毗伽疾步走到了他們跟前：“父王，赤木勒叔叔，我心里亂得很，現(xiàn)在這種情勢，陛下也許會跟當年的代宗皇帝一樣，退到陜州，屆時陛下和小妹可是都在蘇伯玉的爪牙下，兵荒馬亂的萬一出個什么事如何是好？現(xiàn)在和之前的在情勢可完全不同，蘇伯玉當真就會像你們所料那樣收復失地嗎？依我看，他完全有可能放棄失地，只據(jù)守握在手中的州郡，然后乘著亂世自立為王，那時候陛下哪里還是陛下，鳳相一介書生又能做什么，他們都自身難保，談何保護小妹？”

    赤木勒怔了下，看向阿史那邏鶻：“小郡王所言也不是沒有可能。鳳相的安排并沒有把這種情況算進去，到那個時候各地紛紛效仿蘇伯玉自立為皇，天下大亂，我們按兵不動的意義也沒有了，這是最壞的結(jié)果?！?/br>
    阿史那邏鶻聞言驟然皺眉：“本王怎會讓這種事情發(fā)生！”

    阿史那毗伽看他似乎受了觸動，沒想到自己一時情緒激動想到的話影響到了他，他當即問：“那我們能做些什么，父王？鳳相也不見得就算無遺策，當年房相和父王也都是商量著做事，父王自然也有決策權，不一定事事都要以鳳相為準。鳳相思慮出現(xiàn)漏洞，父王本就該彌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