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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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周身的血腥氣,仍未散進一般。 陳棠步態(tài)微微飄忽,但神志是清明。 花朵早已開敗的桃花林中,一位宮女打扮的女子靜靜攔住了去路。 他定睛一瞧,是溫淑妃身旁的綠姚。 “將軍留步,我家娘娘有一物要奴婢切要交還給您?!?/br> 陳棠并不打算接過,繞開她繼續(xù)前行。 他將自己放在西北關(guān)外錘煉,用盡一切殺伐征戰(zhàn)來占據(jù)所有的空白。 漸漸的,那人的音容笑貌,已經(jīng)愈發(fā)模糊,只要不去想,便可以再無糾葛。 但為何在看到綠姚的一瞬間,自己卻能一眼就認(rèn)出是她身邊的人。 綠姚緊追不舍,“娘娘說,這本就是將軍之物,物歸原主?!?/br> 陳棠終于停下腳步,綠姚趁機將盒子往手臂間一放,不給他反悔的機會,提了步子便跑回園子里,她立在花叢中,“這物件,本是將軍出征前娘娘就教奴婢交給您,是奴婢耽誤了時機,才等到現(xiàn)在?!?/br> 夜風(fēng)冷寂,陳棠握著一方不大的匣子,很快就走回了北宮寢殿。 沐浴更衣,合依臥于榻上。 習(xí)慣了邊塞飛沙走石的風(fēng)聲鶴唳,驟然溫香暖帳,風(fēng)花寂靜,卻是難以入眠。 輾轉(zhuǎn)反側(cè)間,他信步行至窗邊,一低頭,便看見了綠姚送來的盒子。 幾番思量之下,終于下定決心打開來。 只有一盒子米分碎的玉塊,整齊地擺放在里面。 拿起來細(xì)看,上面竟有粘合的痕跡。 但陳棠的手,仍是停頓在半空中。 這是他從前親手送給溫淑妃的玉簪,在獵苑迷亂的夜色中,被摔碎的玉簪。 ☆、第90章 花自飄零水自流 沈青桑陪著從御花園散步回來,果然是月份大了,挺著肚子行不了片刻便要坐下來歇會子。 扶著做到榻上,眉心已經(jīng)備好泡腳的熱水,一雙小足上是尚衣局特質(zhì)的全絲綢織繡的軟底子玉鞋。 端來時令水果,瑩瑩如玉的盤子里剝了皮的蜜桃,南郡進貢的龍眼,還有桑葚,酸梅子,種類繁多。 皆是事先用冰凍存著,口感和味道新鮮至極,陳婠半靠著軟墊,捻了龍眼放入口中,唇齒留香。 腹中胎兒微微開始胎動,聽從前的老嬤嬤們說,這胎兒最喜晚膳后動靜,可麟兒卻不同,總是在午后吃鮮果的時候才動。 沈青桑笑著打趣說是殿下也喜歡食鮮果兒,便時常勸著陳婠多用。 漸漸的,尋常娠婦大都?xì)馍l(fā)黃,有血虛的面相,但陳婠卻恰好相反,面色紅潤細(xì)膩,從前稍顯纖瘦的身板,如今豐腴了幾分,猶若玉琢。 除了圓潤的肚子以外,其他的要比少女更添幾分水靈嬌嫩,沒有半點疲態(tài)。 陳婠只是笑著,將這歸功于孩子懂事,心疼母親。 但在封禛那里,卻是除開即將迎來麟兒的欣悅之外,更對這一副身子愛不釋手,貪戀的程度猶勝從前。 有時陳婠實在當(dāng)不得了,便借故出宮回陳府陪母親幾日,將他冷落些時候。 不知覺想到這一層上頭,兩頰亦是微微發(fā)燙。 沈青桑已經(jīng)端來尺高厚的殷紅衣袍,“封后大典將近,尚宮局已經(jīng)全部準(zhǔn)備妥當(dāng),這一條鳳袍從半年前便開始著手秀致,昨兒才完工,娘娘請過目?!?/br> 擦靜了手,眉心等兩名婢子仔細(xì)地攤開來,火紅如血的裙袍之上,九尾鳳凰展翅待飛,裙擺上流云暗紋以金銀二色線條穿插秀致,巧奪天工。 鳳凰眼處以南海姜黃石綴成,熠熠奪目。 “好繡工針法,如此看來尚衣局青桑姑姑之后,后繼有人了。”陳婠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嘆,世間哪有女子在如此華美衣裙之前,能夠沒有一絲心動? 上一世,她隨太子匆忙登基,晉為皇后,彼時六宮不穩(wěn),封后大典亦是簡單倉促。 而如今,皇上已然摒除異黨,廢黜太后,將皇權(quán)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所以想用多少寵愛給她,哪怕是將星辰月亮摘下來,皆是無人敢提絲毫意見。 原來早在還沒有去西北行宮之前,皇上就已然存了立后的心思。 陳婠看穿了她的心思,“你這一手好繡活,不在尚宮局是有些可惜?!?/br> 沈青桑一向沉穩(wěn)的表情并無甚波瀾,“奴婢如今在毓秀宮伺候娘娘,已是圓滿?!?/br> 陳婠卻將她拉近了些,“女子官位再高,地位再重,孤身一人也難算圓滿。本有良人在眼前,切不可因為一時的傲氣毀了自家終身的幸福?!?/br> 陳婠所指的,自是瑞王之事。 自從回宮這幾個月來,瑞王入宮面圣的次數(shù)越發(fā)多了,皇上對他這個皇叔真可謂關(guān)照至極,時常讓陳婠帶著沈青桑一同前來赴宴。 沈青桑不是不知瑞王的一番心意,但當(dāng)年宮中沉冤之事,對她的打擊太重。 說到底,是邁不過心中魔障。 “奴婢自有定奪。” 陳婠點到為止,不再咄咄逼人。 鳳袍高高掛起,緊接著便是琳瑯滿目的珠釵首飾,還有最名貴的胭脂水米分。 挑來挑去,每一件都是極精巧的,挑花了眼。 流蘇鳳冠是必須要佩戴的,其余的,陳婠本是隨手一番,不由地被一枚細(xì)尾如波浪般特別的金簪所吸引。 沈青桑暗自里贊同婉貴妃的品味,便道,“這枚名叫如意點翠霓凰簪,只可惜只完成了一半,簪身的盛片還差幾顆?!?/br> 陳婠拿在手上愛不釋手,遂問,“去查這是出自哪位女官之手,本宮定要見一見如此妙人兒,孩子的衣裳首飾便交給她去做?!?/br> 婉貴妃照例午休,沈青桑想著婉貴妃鮮少開口要人,遂親自往尚宮局傳了話,去毓秀宮補簪。 迷迷糊糊中,卻是枕著寬厚的懷抱,她索性就擺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xù)好夢。 熟悉的淡淡龍涎香傳來,夢里頭,她再次見到了兒子,仍是在御花園中,一起栽種的石竹花。 靜謐安和中,這一切卻被殿外傳來的通報聲打斷。 驚醒處,唯有暖暖艷陽,從窗外流瀉下來。 “怎地不多睡會?”封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抬起身兒環(huán)顧了一眼,“聽見他們說,溫淑妃在外求見?!?/br> 扶在后背的手愛憐地?fù)崃藫幔皧羰遣幌胍娝?,朕便不見。?/br> 寧春在外頭得了令,仍是陳婠淡淡道,“總不能避著一輩子,該來的總歸要來?!?/br> “那便聽婉貴妃的?!?/br> 兩人穿戴整齊之后,才相扶著步入正殿。 溫淑妃從座上起身,行禮,陳婠春意nongnong的嬌態(tài),映在眼里心里,竟然早已習(xí)慣了,如今發(fā)現(xiàn)連恨也恨不起來了。 “封后大典前,聽事暫且取消,溫淑妃該安分待在合秀宮里?!?/br> 字句薄情冷心,但溫淑妃只是恭敬地垂首,“求陛下開恩,家父病重,時日無多,臣妾妄請出宮一躺,床前見父親最后一面?!?/br> 她不是不明白,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對自己沒有絲毫的情分,談何好與不好之說? 當(dāng)日三人初見,獵場紛爭,她以為自己是那個萬艷從中的一枝獨秀,卻不知命運早已既定,他的心一開始就給了陳婠。 但此時此刻,她已沒有心力再爭,除非陳婠死去,這世間只怕再沒有什么能撼動天子心意。 片刻,只聽上座天子淡淡一句,“溫氏罪臣,免去一死已是開恩,溫淑妃的請求,朕不能答應(yīng)。” “陛下!”溫淑妃沒有想到,就連這么一個要求都得不到允許,而陳婠卻是三番四次地回府歸寧… 在她話語說出之前,封禛先一步制止,“好了,這是在婉貴妃宮中,溫淑妃先下去吧?!?/br> 如此,便是徹底斷去了溫淑妃的去路。 陳婠投來一眼目光,溫淑妃心如死灰的眼神和她不期而遇,一瞬間仿佛回到從前,那一杯親手飲下的鴆毒。 風(fēng)水倒轉(zhuǎn),已如重生。 大將軍陳棠,被皇上一道圣旨宣到婉貴妃的毓秀宮來,并不知所為何事。 不過身為兄長,即便是去探看小妹,亦屬人倫綱常。 去往毓秀宮的一片合歡樹林,花兒已謝,唯剩下大片樹蔭郁郁蔽日。 陳棠軍將出身,行路本就是疾如風(fēng),步子邁得又快又穩(wěn)。 卻不防猛然從另一條尚宮局通來的小徑上急匆匆跑來一道人影。 許是各自心里都裝著事情,夾路相逢登時就撞了上去。 那小女官纖瘦,哪里禁得住陳棠這一撞。 整個身子便摔在身后的花叢中去,而后嘩啦啦一陣脆響,陳棠定睛一瞧,竟是滿地珠翠點面,木箱的蓋子正一晃一晃散開,落在不遠(yuǎn)處。 他下意識地上前,伸臂就將那女子從花間拉了出來。 紫衣頂戴一珠,是尚宮局末等女官的裝束,再抬頭,就迎上一張米分雕玉琢的、氣鼓鼓的小臉兒。 “御前侍衛(wèi)是不能隨意出入尚宮局地界!”她煞有介事地說了教訓(xùn)著。 “我…”陳棠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著,心道雖然自己不講究衣著配飾,但難不成堂堂大將軍已經(jīng)淪落到侍衛(wèi)的地步了? 他話未說完,就被那小女官打斷了,她似是大度地?fù)]揮手,“算了,我不與你計較,趕緊走吧,若叫哪位姑姑瞧見了,可沒好下場?!?/br> 稍顯稚嫩的小臉上,卻是一派澄澈,就好似疏影斑駁,清新如風(fēng)。 見過后宮里太多的不擇手段,藏污納后,而眼前少女就像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一般。 一面快速撿著落下的珠翠,嘴里頭仍是在悄聲嘀咕著,冷不防從旁遞來一顆孔雀石。 小女官漸漸抬頭,陳棠無奈地報以一笑,“是我莽撞,就當(dāng)做是賠罪好了?!?/br> 夏日午后,威震海內(nèi)的大將軍,竟然蹲在林蔭小道上幫一個女官撿珠子,而且,似乎并未有不情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