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許是他臉色太過嚴肅,聲音又太過冷厲,光是一個字出口,便嚇得縮在床邊的小姑娘眼眶驀地一紅,手指發(fā)白的揪著被褥,下一瞬便哇的哭了出來。 偏偏她的哭聲更激的沈鶴之眉心直跳,連最后的那一點耐心也燃盡了,帶著命令的口吻道:“不許哭?!?/br> 秦歡雖然年幼懵懂,但對他人的情緒也更加敏感,被沈鶴之嚇得瞬間就將淚水憋了回去,白玉般的小臉漲得通紅,不敢發(fā)出聲音只能吸著鼻子,以及幾聲細細的嗚咽,她瘦弱的雙肩不停地發(fā)抖,根本不敢多看沈鶴之一眼。 而沈鶴之依舊正襟危坐,臉色陰沉,他的目光未曾離開過秦歡身上,眼底還有些許惱意。 在她抽噎的哭聲中,他終是坐不住了,徑直起身朝外走去…… 按理來說沈鶴之走了,秦歡就該不哭了,可沒想到她看上去更傷心了,小貓似的嗚咽聲在這寂靜的寒夜回蕩著。 “小小姐可不能再哭了,再哭就該傷著嗓子了,奴才去給您打水擦臉。” 同福急的跳腳,小主子沒哄好,這太子爺又發(fā)怒了,但相比較起來,自然是太子更重要,喊了個婢女進屋哄著,他則是追去了隔壁屋。 驛館簡陋,只有兩間上房,同福趕到時,房內只點了一盞燭臺,皎潔的月光從窗牖照入,隱約間可以看見沈鶴之的身影,孤寂清冷。 同福往前一步,才見他正安靜的坐著,背脊蒼勁挺直,燭火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箱籠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記得這是太子去秦家前準備的禮物,樣樣都是他親自過目挑選,只可惜沒能有機會打開過。 太子鮮少有如此沉寂的時候,在同福的印象里,太子不是殺伐果敢便是目空一切,所做決策從不反復,不論是陛下還是朝中大臣,好似從沒什么事能令他為難蹙眉過。 可從秦家出事后,太子就有些許反常。 同福不敢出聲,合攏雙手微垂著腦袋,恭敬的在一旁守著。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寒風拂動燭火,才見沈鶴之輕微的動了動開口道:“將里面的東西,拿給她?!?/br> 同福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個她是指誰。 那邊秦歡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情緒里,從沈鶴之離開后她就一直在哭,淚珠掛在長卷的睫毛上,看著好不可憐。 她一直在等,等他回來,來哄哄她,就像小的時候那樣,可不管她怎么哭,沈鶴之都沒回來。 她好想回家好想爹娘,她想她再也不要理這個兇巴巴的舅舅了。 她哭了好久好久,直哭到腦袋嗡嗡作響,突然隔著模糊的水汽,看見眼前出現了一只小兔子。 一眨眼,淚珠滾落,視線變得清晰起來。真的是小兔子,不過不是活的,而是用棉布做的布偶小兔,和她一樣,都是紅紅的眼睛,看上去活靈活現可愛極了。 秦歡睜著發(fā)紅的杏眼,迷茫的抬起頭,才看清眼前人是誰,正要伸手,就看見了同福后面跟著的沈鶴之,瞬間伸出的小手又縮了回去。 她雖然很喜歡這個小兔子,但還記得方才被兇的事情,長卷的睫毛上還掛著星星點點的淚,不管同福怎么往前遞,她都不敢亂碰。 “不想要,那便丟了?!?/br> 直到另外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徑直要將布偶抽走,她才顧不上哭,手忙腳亂的將小兔子緊緊地抱在了懷里。 雖然等秦歡再抬頭時,沈鶴之已經面色如常的坐到了案桌旁,但她卻看得真切,方才是舅舅。 她轉了轉小腦子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是舅舅給她的布偶。 秦歡低頭看看兔子,又抬頭看看沈鶴之,之前所有的難過和委屈,在這一刻突然消失了,也不覺得舅舅很兇了。 不僅把兔子抱在手上左右的把玩,還沖著沈鶴之咧嘴露了個笑。 小姑娘的笑最是純澈,尤其是她的兩頰還有淺淺的酒窩,帶了些嬌憨,像在以此表達她的歡喜。 誰都沒辦法忽視這樣純粹的喜悅,就連沈鶴之也幾不可見的揚了揚嘴角。 秦歡不哭了,乖乖的坐在床沿玩著布偶,沒過多久婢女便端著晚膳進來了。 她的眼睛尖一眼就瞧見了,邊抱著懷里的小兔子往后退了退,邊偷偷的看著不遠處的沈鶴之。 她還記得方才舅舅是如何的生氣,但她真的不想吃,她怕看見紅紅的粥,又怕舅舅會兇她,要是可以躲進被子里藏起來,什么都看不見那就好了。 秦歡縮著腦袋在等,等沈鶴之喊她過去,像方才那樣呵斥她,讓她吃飯,可她等啊等,一直沒聽見有人喊她。 她好奇的伸長脖子去探,卻看見沈鶴之正在動筷子,燭火的熒光像是在他的臉上罩上了一層朦朧的紗,讓他看上去冷厲的眉眼多了些許柔和。 這讓秦歡突然覺得,舅舅還是和她記憶里的一樣,一樣的溫柔。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舅舅碗里的東西格外的香,啊,是她最喜歡的雞蛋羹! 秦歡直勾勾的盯著那碗蒸的黃澄澄的雞蛋羹,眼睛都亮了,饞的吞了吞口水,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不受控制的落地走了過去。 她扯了扯沈鶴之的衣袖,才見他慢條斯理的轉過身,明知故問的看著她道:“想吃?” 秦歡哪懂大人彎彎繞繞的心思,只能順著自己的想法,用力的點了點頭,無聲的道,想。 “吃可以,但在吃之前得先定好規(guī)矩,以后每日都得按時用飯,也不許挑食,不然再餓都只能忍著。” 秦歡眨了兩下眼睛,努力的思考著他的話,嘟著嘴看上去有些苦惱,但最后還是咕咕叫的小肚子為她做了決定,乖乖的點了頭。 沈鶴之這才滿意的讓人將準備好的碗筷拿上來。 她是真的餓了,剛坐穩(wěn)便急著伸手去拿碗筷,往嘴里送的動作也很快,腦袋一低一低的,瞬間就把兩頰吃得鼓鼓的,就像是偷吃了魚兒的小貓,可愛極了。 秦歡在埋頭苦吃,自然也就沒發(fā)現,沈鶴之的筷子擱下后,再未抬起過。 看著秦歡用完晚膳喝完藥,沈鶴之才滿意的起身離開。 等回到房間,立刻就有侯著的親信上前,向他稟告事宜,一直等他處理完手頭事,閉眼休息,同福才有時間為他換上新茶。 想起方才的事,同福忍不住的奉承道:“還是殿下有主意,小小姐總算是肯吃東西了。” “秦歡之前也是如此?” “倒也不全是,小小姐之前都很乖,不哭也不鬧,喂什么都吃只是吃了便吐。許是記得您,與您親近才敢委屈撒嬌?!?/br> 沈鶴之淡淡的嗯了聲,倏地睜開了眼,“拿我的令牌先行進京,將秦家遇難之事告知秦逢德,讓他準備好過幾日出城接秦歡回去?!?/br> 同福明顯的愣了下,殿下這是要送小小姐走? 第3章 哭腔的聲音在喊他:“舅舅…… 先前沈鶴之便提起過此事,但這兩日趕路便把此事給擱下了,同福還以為他改變了主意,沒想到還是要把人送走。 這位秦逢德秦大人是翰林院大學士,本是五品小官在朝中并不打眼,但他個赫赫有名的胞弟名為秦逢儀,是本朝開國以來最為年輕的內閣輔臣。 十六歲時連中三元,二十歲便已入閣為輔臣,因兄長的關系,朝臣皆喚他小秦大人。 小秦大人師從首輔嚴大人,學識淵博有經世之才??上車朗纵o貶官所牽連,早早便辭官歸家,未免此事牽累父兄,更與家中斷絕了關系,帶著妻子離開了京城。 自那之后,沒人知道秦逢儀的下落,漸漸地關于這位小秦大人的故事也都成了傳奇美談。 而當年救了太子,如今慘遭不測的便是那位秦逢儀秦大人。 秦家遭難留下遺孤,將她送去嫡親的伯父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從方才來看秦歡明顯很依賴太子,這般將人送走,真的能行嗎? - 年節(jié)在即,沈鶴之作為太子,定然是要趕在這之前回宮的,眾人在驛館休整了一夜,隔日清早便重新啟程返京。 除了夜里休整,白天皆是馬不停蹄的趕路。 也正因趕路,大多的時間都在馬車上度過,沈鶴之不得不時刻看著秦歡。 起先沈鶴之還擔心秦歡身嬌體弱會忍不住的哭,但沒想到她不僅沒哭,反而還很高興。 除了睡覺,最喜歡的事就是趴在窗子上看,明明冬日的山野四處荒涼,她卻樂此不疲,偶爾看到新奇的東西還會拉他的袖子讓他看。 見他板著臉,就會縮著腦袋收回手,只是小孩不長記性,安靜不到兩刻鐘,又會再犯。 這兩日來沈鶴之擰眉的次數,比過往十幾年都要多。好在,他再忍幾日,待回京后秦家的人來將她接走,便不會再有這么多的煩擾了。 路上順利,又走了七八日,京城已在眼前。 “殿下,此鎮(zhèn)離京還有不到半日的路程,天色已晚只能等明早再入城了。” 既已到此也就不急了,沈鶴之點了頭,侍衛(wèi)便往最近的驛館去。 領頭的侍衛(wèi)出示了令牌,驛館的小吏立刻狗腿的出門跪迎,同福攙扶著秦歡下了馬車,跟著沈鶴之往驛館內走。 進屋后同福帶著婢女先一步去整理房間,秦歡就半步不離的跟著沈鶴之在堂中等待。 驛館的小吏見此,殷勤的上前送水送點心,“大人一路上辛苦了,嘗嘗這茶點,晚膳您想用些什么,卑職這就讓后廚去準備?!?/br> 沈鶴之不喜有人煩擾,至于桌上的東西更是一眼都沒看,只盯著手中的邸報若有所思。 倒是秦歡被花花綠綠的點心吸引了目光,她之前好像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糕點,像是小小的荷花,中間還有金黃的點綴,光是看著都覺得香。 但沈鶴之沒說話,她也不敢伸手,只能抿著唇偷偷的看。坐在小板凳上,搖晃著雙腿,盯著糕點偷偷的流口水,直到同福收拾好了屋子,要帶她回房休息。 這次的驛館比先前的都要寬敞,分上下兩層,樓下是通鋪二樓才是官員所住的上房,秦歡聽話的起身往樓上去,期間戀戀不舍的又多看了坐在那的人一眼。 沈鶴之還保持著同個姿勢,單手執(zhí)文書,一絲不茍的靜坐著。 秦歡嘟著嘴有些失落,看來今日又不能和舅舅一道用晚膳了。 正當她收回目光時,就看見屈膝守在一旁的小吏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她驚奇的停下了腳步。 就在此時,大堂的門突得重重關上,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乍暗忽明間屋內出現了十幾個黑衣人。 一道冷箭從暗處破風而出,直直的朝著堂中人射去。 誰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同福驚慌的要護住秦歡躲避的時候,才發(fā)現身后人不知何時不見了,而那個她寶貝極了的布偶,此刻正安靜的倒在地上。 沈鶴之腰間的利劍出鞘,劍身剛要刺入那小吏的胸膛,就感覺到有人朝他撲了過來,緊緊的抱住了他。 恍惚間,他好似聽見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喊他:“舅舅?!?/br> 秦歡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她可怕疼了,平日摔一跤都能捧著傷口哭許久,更別提這等鋒利尖銳之物。 但她見過仆從獵鳥,就是用那樣的弓箭,被射中的小鳥落下來之后便再也沒睜開眼過。 她害怕極了,但她更怕舅舅也會像小鳥那樣。 她只剩下舅舅了。 等秦歡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緊緊的抱住了沈鶴之,力道出奇的大,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稻草,怎么都不肯松開。 沈鶴之從踏入驛館起便起了疑心,這小吏看著瘦弱不打眼,實際走路無聲,虎口有厚繭,略微注意便知是個練家子。 有人不想讓他如此順利的回京,但他也不急著拆穿,想要看看背后之人有些什么本事。 待到他們動手的同時,他也應聲拔劍而起。 一切皆在他的掌控,唯獨沒能算到突然冒出來的秦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