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第九十一章 “不,你不能……”涂抹著艷紅丹蔻的尖利指甲直指靖安,謝太妃鎮(zhèn)定自若的臉上終于有了裂痕,眉頭高挑,眼神狠戾,“我是陛下生母,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處置我的。靖安你這是忤逆犯上,大逆不道!” “忤逆犯上,大逆不道的人是你!”靖安低斥道,宮門在她身后層層閉合,隔絕了陽光。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謝太妃幾乎是沖到了靖安面前,眼神中已透出凄惶,她也不過是強弩之末了,“打開!來人??!給我打開!” 宮人跪了一地,卻都在哀哀哭泣。 謝太妃的指甲幾乎要摳到靖安臉上,那雙眼里滿是怨憤,似是要生生要挖出幾道血rou才能平息她心頭之恨。靖安眼神冰冷的望著她,早有宮人拉住謝太妃的胳膊,她是掙脫不開的。 “娘娘這樣子,還真是可憐。”薄唇輕翹,她笑得恬淡,無怒無喜。落在謝太妃眼里,依稀便是當(dāng)年安寧宮中朱后的模樣,也是這般,猶如俯視螻蟻一樣望著她們,仿佛他們心中最陰暗的心思都在她眼里一覽無余,叫人不自覺就卑微到塵埃里去。 “夠了!你已經(jīng)死了,朱后的尸骨都應(yīng)當(dāng)爛了,這六宮的主人如今是我,是我!”謝太妃喝道,似是對靖安說,又似是對故人言,“我的兒子才是陛下定下的九五之尊,你兒子已經(jīng)爛到泥里去了!不要這樣看著我,賤人!” 靖安聽著她口出不遜,看著她猖狂,她也訝異自己竟沒有絲毫動怒的痕跡,只覺得眼前這人,和王婉一般,都可憐到了極致。 謝太妃似是漸漸回過神來,抬手扶了扶鬢邊鳳釵,宮人們攝于其威勢,不覺竟松了手,她理理衣擺,雙手輕疊在腰間,繡著鳳穿牡丹紋樣的衣袖富麗堂皇。她看起來是那般的端莊高貴,又透著謝氏女所特有的清傲,讓人絲毫瞧不出她方才的瘋狂。 “靖安,你要殺我?呵,你以為殺了我,你還能活著走出這座宮城嗎?我縱使再有錯,陛下也會顧念母子情分,顧忌天下言論。而你,好不容易茍延殘喘被人施舍了一條命,卻要來挑釁君威嗎?”謝太妃環(huán)顧四周,觸及她目光的宮人們都紛紛垂目,懦懦不敢言,“何況,你帶人直闖禁宮,如今還能再宮闈中調(diào)動禁軍,讓他們聽命于你,你說陛下會不會忌憚,你還嫌自己的命不夠長嗎?” “他們并非聽命于我。”靖安是隨手從衣袖中取出鳳印,輕笑道,“執(zhí)鳳印者執(zhí)掌六宮事,他們不是是忠于皇權(quán)而已。而娘娘覺得您犯下如此重罪,我還是殺得還是殺不得!” “鳳??!”謝太妃眼神呆怔的注視著那方印信,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找了那么久的鳳印,她甚至都疑心是楚豐找到已送予朱氏的鳳印,竟然會還在靖安手里。 “除了圣旨與兵符,先皇竟連鳳印都沒收回?”謝太妃神情大慟,她不明白,他若愛重朱氏,為何會廢太子,可若不愛,又怎會百般為靖安打算,思慮周全。 “娘娘還敢提起父皇,九泉之下,您有何面目去見我父皇!”靖安眼神鋒利如刀。 謝太妃如遭重擊,下意識的后退兩步,眼神閃爍,似是在逃避些什么。一開始她只是不甘心,她積怨太深,她恨他早逝,朱后死了,她想著終于有機會長長久久的陪著他,可他轉(zhuǎn)眼竟也去了。她怎能不遷怒于朱家,遷怒于朱后的一雙兒女,可后來呢。 權(quán)利的滋味太好了,好到足以填補她心中撕裂的大洞,足以填補這空虛無望的歲月,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現(xiàn)在,更不敢想自己曾做過些什么。午夜夢回時,卻是一次次驚醒,她辱沒謝家門楣,她再不敢夢到先皇,哪怕他一言不發(fā),她也羞恥至極。 “吱呀”一聲,宮門開了,謝太妃瞇眼去看,卻是一人捧了毒酒白綾來。 “吳總管……”謝太妃認(rèn)出了那人,踉蹌的后退了兩步,一瞬間竟是了無生意了,“是先皇的意思嗎?賜死我?!?/br>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罪有應(yīng)得。父皇什么話都沒留給你?!本赴怖湫Φ?。 “啪”的一聲,朱初珍震驚之下拂落案幾上的書卷,卻是絲毫都顧不得了。 “你說什么?”她陡然起身,半邊身子都是木的。 那宮人嚇得一個哆嗦跪了下去,如驚弓之鳥一般,驚惶開口:“靖……靖安公主執(zhí)鳳印去了禁宮,而后奴婢又見吳總管似是捧著……捧著壺酒和白綾進去了!” 話到最后,那宮人已是嚇得變了調(diào)。 阿羲……阿羲她要做什么!她竟要逼殺謝太妃嗎?在這宮闈之中,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剎那間,朱初珍只覺六神無主,今日是約好靖安入宮來見的日子,她在芳華殿久候不至,這才遣人去問,不想竟是這樣石破天驚的消息。 鳳印在阿羲手上,朱初珍并不覺得意外,只是她沒想到阿羲竟會這么膽大妄為。 “娘,娘!”旭兒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知娘親突然不陪他玩了,抱著朱初珍的小腿開始撒嬌。香嵐更是被嚇得魂飛魄散,整個人好像被雷劈了一般。 “不行,我得去攔住她,趁著大禍還未釀成,陛下還不知道!”朱初珍讓香嵐抱走旭兒,就大步往外走去。 “對了,著人去謝府給謝謙之送個信!還有朱家,現(xiàn)下也管不了什么忌憚不忌憚了!” 禁宮中,謝太妃一手撐著案幾,久久無話,整個人都透露出一股傾頹潦倒、窮途末路的意味。之前哪怕是幽禁宮中數(shù)月,哪怕是靖安步步相逼,哪怕是生死不由自己,她都鎮(zhèn)定自若,如今卻在一句話里敗下陣來。 靖安守著先皇直到最后一刻,而宮外的王氏也得了一紙詔書,唯有她,連只言片語都不曾留下,便這般厭棄于她嗎? “父皇立了三皇兄為新帝,你只要不犯下滔天重罪,必享太后之尊,余生富貴榮華。娘娘還貪圖些什么?不甘些什么呢?”靖安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淡淡道。 謝太妃眼底似有水光,是啊,她奢求的,本就是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陛下走的時候,可有遺憾,可還好?”淚水滑過她臉龐,鳳釵傾斜,明珠含光。 靖安望見,那是昔年父皇送予母后的舊物,母后不喜它太過華奢,棄在庫房一直沒用過,直道往后留給她添妝。一時間,靖安只覺得伏在地上的女人實在是可憐至極。 “父皇走時甚是安詳,便是走后也如生前之貌?!本赴舶胙銎痤^,眼中亦有淚光。 謝太妃含淚而笑,哽咽道:“好,那便好?!?/br> 她陡然伸手端起毒酒,一飲而盡,快的讓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 “娘娘!”謝太妃身邊的掌事姑姑掙脫宮人,撲了上去。 謝太妃軟到在那姑姑懷里,腹中絞痛,神態(tài)卻平和安詳,彎彎唇似是想笑,咬牙道:“稟報陛下,我死后葬入妃陵,不入帝陵,早知今日,我當(dāng)陪先皇同赴黃泉?!?/br> “姑姑,你別哭,做過的事我不后悔。皇兒……”黑血從她口鼻中涌出。 “娘娘是要見陛下嗎,老奴這就去請,這就去!”掌事姑姑也泣不成聲。 “罷了,這樣也好,免得他傷心。從今后,他們一家就能好好過日子了?!敝x太妃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她其實知道,朱初珍是個好的,她只是有些不忿。來日方長,宮中三千粉黛,焉知他二人能一直如初,焉知她不會是另一個郁郁而終的朱氏。 謝太妃眼神越來越渙散,聲音輕若惘聞。 “姑姑,這輩子好苦啊?!?/br> 淚珠順著她的眼角墜落,說話間氣息已絕。 “陛下!”禁宮外,朱初珍頓足,如墜寒潭。 她不知楚豐是何時來的,也不知他在這宮門外站了多久,宮人與禁衛(wèi)軍們都噤若寒蟬。 朱初珍鼓起勇氣,上前見禮,卻不敢抬頭,怕看見丈夫冷若冰霜的臉。 “陛下,娘娘去了?!庇袑m人上前奏報。 朱初珍心中一沉,雙手無力的攥緊,身形顫抖,她還是來遲了一步。 楚豐緩緩回身,衣袖劃出決絕的弧線,聲音冷肅:“等靖安出來,叫她來乾元殿見我,你回芳華殿去吧?!?/br> “陛下!”朱初珍陡然起身,伸手抓住他的手,眼含哀戚。 楚豐目視前方,眼底一片寒意,冷道:“還有何事,你要在此為她辯解嗎?” “叫宮人吩咐吧,我陪你回乾元殿。”朱初珍卻毫不畏懼,上前緊握住他的手,硬生生在一片冰寒中擠進些許暖意,阿羲是她心疼的meimei,可眼前,剛剛失去母親的卻是她的丈夫。 楚豐神情冷凝的審視著她,許久,才突然將朱初珍拉近身側(cè),反扣出她的手。 “那便走吧?!?/br> 殿門外,靖安聽罷宮人傳話,躬身應(yīng)了。 “殿下,老奴也要告辭了?!眳强偣飧┥硇卸Y,面容平靜。 靖安彎下腰,雙手將他扶起,望著面前老人心中有些歉疚,竭力笑道:“一路走好?!?/br> “嗯,殿下保重啊,先皇走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您不要為老奴傷心,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沒有今日之事,也活不久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知道的太多,新皇是留他不得的,吳總管看得開。 “吳總管可還有事要托付?”靖安問道。 吳總管低聲笑了笑,言道:“身在御前,哪有什么牽掛。我走了,公主保重?!?/br> 他走得干脆,不敢叫人看見自己渾濁的眼里居然有淚。宮中浮沉半輩子,了無牽掛,說句逾越的話,皇子帝姬們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不過是先皇更寵愛靖安些,接觸多了也親近點,從天真爛漫的小丫頭一路看她長大,偶爾的恩惠她不記得,他卻都記在了心上。 旁人說靖安公主桀驁,恃寵而驕,他們近前伺候的人卻知道,她對身邊人是真的很好,從不輕易生殺予奪。下人,下人的命也是命啊,下人記一點恩惠,也是會感念萬分的。昔日的梅香如此,今日的他亦是如此。 乾元殿中,物是人非。 靖安跪于案下,背脊筆直,一如昔年她跪在先皇面前一樣。 座上,楚豐久久的望著她,他未曾想到終是走到了這一步。謝太妃是當(dāng)論罪,他也確為此事為難,但這不代表他能忍受,旁人在他眼前逼死他母親。而今處置的對象從謝太妃變成了靖安,卻是一樣的棘手。 兄妹便這樣僵持不下,誰也沒說話。 寢殿中,朱初珍往來踱步,亦是心中煎熬。 “如何了?” “靜悄悄的,宮人們都不敢近前,什么都聽不到?!?/br> “朱家人呢,謝謙之呢,來了嗎?” “不知,宮門前派人守著了,若是來了定會立即放行,絕不會耽誤的?!?/br> 朱初珍還是滿心憂慮,她知此次楚豐定是氣急了,方才幾次頓筆她都看得膽戰(zhàn)心驚。依她對楚豐的了解,此次他縱然能饒靖安性命,也無外乎兩種下場,要么□□至死,要么貶謫流放。 靖安不知跪了多久,神色始終淡淡。 此時乾元殿外卻突然傳來動靜。 “啟稟陛下,謝謙之謝大人求見?!?/br> 楚豐望了靖安一眼,見她亦是詫異,想來不是事先安排好的,開口道:“傳他進來?!?/br> 謝謙之疾步入殿,見靖安安然無恙的跪在那里才松了一口氣。 “臣謝謙之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跪地行禮,心中驚怒交加卻又無奈至極,若知鳳印在靖安手上,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泄露半個字的。 “愛卿前來所為何事?”楚豐心知肚明,端看他如何答了。 “臣為靖安公主之事而來!”謝謙之單刀直入,也不愿再費口舌之爭。 靖安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預(yù)感,還來不及阻攔,便聽他直言道。 “公主今日所為不過是陛下不能為之事,全您孝義之名。謝太妃叛國謀逆,勾結(jié)衛(wèi)陌,延誤軍需,干涉朝政,甚至意圖誅殺重臣,雖為陛下生母,但樁樁件件,俱是萬死莫辭,留其全尸、保其名聲已是仁慈。況且,宮城禁苑,守衛(wèi)森嚴(yán),若無陛下默許,青天白日,誰能在宮中明目張膽的殺人。” “謝謙之!”靖安厲喝道,險些一耳光直接抽過去,“住口!” 她聲音都在抖,他這是在做什么,事情她已經(jīng)做了,并不想將他牽連進來,還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他謝謙之如今卻硬生生撕破了帝王面前的那塊遮羞布,難免楚豐不會惱羞成怒,而謝謙之無疑是首當(dāng)其沖。 “請陛下恕罪,今日之事靖安愿一力才承擔(dān),與旁人無關(guān)。” 座上帝王臉色青白交加,已是雷霆震怒。 ☆、第九十二章 殿內(nèi)風(fēng)聲鶴唳,新上任的趙總管額頭上盡是冷汗,即便如此也得硬著頭皮進去。 “啟稟陛下,吳總管自裁了,謝相和虎賁軍統(tǒng)領(lǐng)朱寧淵都在殿外求見陛下?!壁w總管頓了頓才道,“還有,朱老太爺也親自來了,正在殿外等候,陛下您看……” 靖安一驚,不想外祖這么大年紀(jì),竟親自進宮了。 至于謝相……靖安猜不到他是興師問罪,還是為了保全謝家而來。若是前者,謝家的榮華便真的到頭了,若是后者,倒還有余地。 楚豐微微闔眼,袖中手掌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但到底還是平靜下來了,只是望向靖安的目光格外復(fù)雜,聲音低沉冷硬:“你回府閉門思過,靜候處置,你府中的禁衛(wèi)軍……罷了,你先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