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之啊，你父親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何況婚姻大事，怎可草率決之?！?/br>
    謝謙之唇角微翹卻滿是苦澀，他真心了卻無人肯信。

    “老師，學(xué)生何曾意氣用事，如若陛下問起，還煩請老師費(fèi)心。”

    王儉心下一沉，他這個(gè)學(xué)生處事素來穩(wěn)妥，謝家二子求尚公主，謝相那里情何以堪?？稍绞侨绱?，他越發(fā)擔(dān)心，如若情真，只恐傷深。別的公主也就罷了，偏是靖安，陛下從今日開宴，便不乏審視的考校著各家青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太子呢？”環(huán)顧一周還不曾看見阿顏，靖安問道。

    “奴婢問了，宮人們說殿下早來了，可這會(huì)兒又不知去哪里了。公主可是覺得悶了，不如下去走走，花開得正好呢?！鼻蓛盒Φ?。

    靖安心緒浮沉，想了想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了：“你譴人知曉父皇一聲?！?/br>
    帝王聽了，嘆息著望了望靖安，也只能允了，回過頭對(duì)大臣笑道：“都是孤嬌寵慣的，這丫頭越來越不讓人省心了，看來在教養(yǎng)子女上孤還得多和謝相討教啊！”

    滿座笑語，謝相更是連道不敢，言道：“陛下莫不是忘了我那不爭氣的長子了。”

    滿地的花瓣讓人不忍踐踏，腰間的禁步聲音輕若游絲，一路行來，公主一直沉默著，巧兒想了想輕聲問道：“公主，那滿座的公子，你都不喜歡嗎？”

    “嗯？”靖安回頭，正對(duì)上巧兒好像小狗般水漉漉好奇的眼神，不禁一笑：“巧兒，那滿座的公子，有哪一個(gè)是真心的呢……不過，也無所謂了?！?/br>
    只要不是他，旁人都無所謂了。

    “公主，皇后娘娘該傷心了?！鼻蓛浩财沧?，有些笑不出來，靖安的神色也是一黯。

    “公主，那是不是太子殿下??？”

    江邊人影獨(dú)立，他穿的卻不是正式的衣著，靖安不禁皺眉，這人，莫不是還沒消氣如今竟連場面功夫也不周全了。

    “在這等著?！本赴采锨埃牧讼滤募绨?，喚道：“阿顏。”

    那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來，靖安一愣之下驚的后退兩步，那是張完全陌生的面孔，臉上也寫著驚疑。

    “你是何人？”靖安揚(yáng)聲問道。

    那人打量了下她的衣著，俯身一拜：“西北衛(wèi)陌，見過公主殿下?！?/br>
    靖安微微有些尷尬：“起……”

    “皇姐！”身后突然傳來楚顏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語。靖安一回頭，只見一樹繁花下，少年一身太子服制長身玉立，簪纓鬢旁，眼神里卻透露著防備與肅殺。

    衛(wèi)陌恭敬低頭：“太子殿下千歲?！?/br>
    楚顏垂下眼睫，掩去眼底多余的情緒，緩和了口氣：“皇姐，走了?！?/br>
    “就是她嗎？哼……”

    望著兩人結(jié)伴而去的背影，衛(wèi)陌眼里泛起戲謔的笑意。

    ☆、第四十五章

    陽光透過杏花疏影，仿佛想要驅(qū)散那少年身上彌久不散的陰郁，緊抿的雙唇透露出些微的不快，紛飛的花瓣倒映在那雙惑人的眼睛里，卻冰冷的如同冬雪飄舞。

    靖安在他身后躊躇，腰間的禁步發(fā)出清越細(xì)碎的聲響，咬咬唇想開口，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楚顏陡然駐足，瞥了身后人一眼，冷道：“有話就說！”哪里有方才的半點(diǎn)緩和。

    靖安壓下心頭是一絲不悅，輕聲道：“我那日也是氣急了才動(dòng)手的，況且你想想自己說的那叫什么話，我護(hù)著你自然是因?yàn)槟阄沂且荒竿慕愕堋㈩?，可你也是太子，是未來的君王。終有一日，這萬里河山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有多少人在背后虎視眈眈。”

    靖安臉色煞白，如果王婉真的是鳳命，她的長子注定命坐江山，阿顏你呢，是不是又會(huì)在我面前沒了聲息，沒入黃土。

    少年依然沉默，肩膀克制不住的輕輕顫抖，衣袖下的手也褪盡血色，緊握成拳。

    “嗯，我知道?！币荒竿慕愕埽?，真是諷刺的理由。

    “皇姐，你真的想嫁人嗎，那群人里面真的有你想嫁的人嗎？”他的聲音輕柔，宛如一個(gè)再關(guān)心不過jiejie的弟弟，讓靖安心下一暖，阿顏終歸是怕她政治聯(lián)姻，嫁了不喜歡的人吧。

    可事實(shí)是，背對(duì)著她的楚顏?zhàn)旖菒阂獾纳蠐P(yáng)，眼里只有怨毒，連陽光都會(huì)變冷的怨毒。

    靖安嘆了口氣，想了想，說道：“阿顏，未必我想嫁的人他也想娶我，這種事還是兩廂情愿的好，而利益往往比感情來的可靠。何況你都是快要選妃的年紀(jì)了，我再嫁不出去便真成了民間的笑柄了。而且……你也看見了，母后年紀(jì)大了，身子是越發(fā)不如從此，怎能讓她再為了這些事cao心?！?/br>
    楚顏的目光微不可見的一閃，癟著嘴角慢慢轉(zhuǎn)過身來。

    “母后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皇姐眼里有了更重要的人，是不是就再也沒有我，也不再需要我了！”

    楚顏話音剛落，靖安的心臟就一陣緊縮，臉更是褪去了所有血色，白的跟紙似的。

    “呵……皇姐終于有了比我還重要的人呢。”

    “阿顏不能再護(hù)著你了，阿顏也護(hù)不了你了?；式恪膊恍枰㈩伭耸前??！?/br>
    “比我還好，好到讓皇姐要……要……罷了，皇姐眼里早就沒有阿顏了。”

    “不是的，不是的，阿顏?！睅缀跏菬o意識(shí)的，她喃喃的回答著。任由自己被他輕輕擁進(jìn)懷里，耳邊是一聲聲沉穩(wěn)的心跳。

    “比任何人都重要，是嗎？”少年在她耳邊吐露著蠱惑的話語，承認(rèn)吧，快承認(rèn)吧，心始終被恐慌和痛苦緊攥著，只有你承認(rèn)了，我們的痛苦才都會(huì)少一些啊。如果否認(rèn)了……呵呵，否認(rèn)了那也沒辦法了，只能一起痛了。

    “嗯！”靖安點(diǎn)點(diǎn)頭，閉上眼仿佛還能感知到當(dāng)初血的溫?zé)幔@輩子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會(huì)放任你一個(gè)人在黑暗死去了。

    楚顏終于露出毫無保留的笑容來，所有的陰郁都一揮而散，宛如金烏破曉，光芒萬丈。他垂下頭，聲音里忽然有了希望：“皇姐，我從未渴望過那個(gè)位子。我所要的，不過是我喜歡的人，能看著我，能只看著我，只在意我，那樣，即便是在地獄也無所謂了。”

    靖安無聲的笑了笑，還真是一如她當(dāng)年的霸道孤勇啊，終歸還是年少，權(quán)利、*、時(shí)間不管是哪一樣都在不經(jīng)意間改變?nèi)俗畛醯哪印?/br>
    “走吧！”楚顏突然松了手，笑得毫無芥蒂。

    “再怎么也不能耽誤今日皇姐挑駙馬的時(shí)間，不然以后嫁的不好了，父皇母后豈不是要怪罪到我頭上。”

    “狀元郎！”帝王喚了一聲，滿座寂然，謝謙之恭敬垂首，示意書言推自己過去。

    他躬身行禮，抬首間鬢如刀裁，眉宇清傲。

    多少年，在座的人才正眼看這個(gè)謝家庶子，又是多少年，他們才看清了這個(gè)殘廢的謝家庶子。謝相頗為驕傲的挺直了脊梁，在座的世家長輩更是擺出一副慈愛模樣。謝謙之冷眼看著，面上不慍不喜。

    帝王打量了謝謙之一會(huì)兒，抬手讓人賜酒：“好一個(gè)謝家公子，好一個(gè)狀元郎！今日見你，孤也算知曉，何謂‘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你且滿飲此杯，來日任重道遠(yuǎn)?！?/br>
    謝謙之躬身接過酒盞，仍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陛下謬贊，在下自當(dāng)竭力以報(bào)知遇之恩?！?/br>
    人群中，王顯碰了碰一旁愣神的謝弘，滿眼調(diào)侃：“怎么了，被搶了風(fēng)頭難受了！”

    謝弘故作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反擊道：“你給我一邊去，我那是替我二哥高興！我們兄弟倆感情好！我看是你心里泛酸還差不多，榜眼！輸給我二哥有沒有被你家老頭子教訓(xùn)?。　?/br>
    王顯難得的被哽住，喝了口酒才側(cè)耳低聲道：“我跟你說這次還真沒有，我娘可是怕把宮里的那尊大佛請回家，再說我要是狀元，你這會(huì)兒喝的估計(jì)就不是酒而是醋了吧！”

    “噗嗤！”“啊……噗！”

    王顯話音剛落，周遭就傳來細(xì)微的笑聲，謝弘耳根后竄起一陣紅。

    “哎呦，不得了，還臉紅了！連耳根都紅啦！”

    “張鵬遠(yuǎn)！你手往哪摸呢你！”謝弘抬腳要踹，張鵬遠(yuǎn)一個(gè)閃身就避開了。

    “我說謝弘，你可別鬧騰了，不然殿前失儀可就不好了?！睆堸i舉也附和道。

    謝弘訕訕的坐回去，滿臉嫌棄的看了看這堆狐朋狗友們，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切！小爺我還就是喜歡了，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怎么啦！犯法??！”

    “哦！”眾人自是哄笑著上前給他灌酒了。

    “狀元郎不僅文采風(fēng)流，更是一表人才啊！陛下您也太著急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今狀元郎虛歲也二十有一了吧，正值好年華，陛下何不成其好，替狀元郎保樁大媒呢！”

    說話的人謝弘也認(rèn)識(shí)，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鄭易，他的長女年方十六，尚未定親，前些日子還聽娘說起過，庚帖似乎也有送過來。難不成……謝弘好奇看向謝相，見父親一臉滿意并不訝異的樣子，看來這婚事父親是贊同的了。

    也是，正三品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嫡長女，也算是門當(dāng)戶對(duì)了。

    那二哥呢，二哥說的心里有人某非就是這位素未謀面的鄭姑娘？

    謝謙之卻只是垂首漠然的聽著，臉上帶著謙和的微笑，好像他們談?wù)摰牟⒉皇亲约旱慕K身大事一般。

    帝王淡淡的掃了謝謙之一眼，問謝相道：“聽鄭卿的話，似乎謝相心中已有人選，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謝相急忙起身稟道：“回陛下，鄭家姑娘品貌俱佳，與犬子年紀(jì)相當(dāng)，老臣厚顏想為犬子求上一求?！?/br>
    為王家的事原本就委屈了謙之，他看了許久，這鄭家姑娘的樣貌才學(xué)都是可以和謙之匹配的，為他挑選一門良配也算是補(bǔ)償了，今日這才豁出顏面求帝王保這樁媒。想到此處，謝相望向謝謙之的目光便更加慈愛了。

    眾人聽了，也難免感慨謝相用心良苦，狀元郎雖是個(gè)殘疾的庶出，不過能得帝王保媒，也算是女方莫大的殊榮了，以后夫榮妻貴，日子也好過的多啊。

    作為各種形形□□目光的焦點(diǎn)，謝謙之慢慢抬起頭看了眼老父，沉靜如湖水卻絲毫沒有接受的意思，只一眼，謝相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帝王的眼眸卻一直平靜，目光深不見底又似洞察世事，在這樣的目光下，謝謙之再次垂首，保持著沉默。

    歡聲笑語仿佛在慢慢被凍結(jié)，氣氛突然凝重起來，鄭易的臉色也逐漸變得鐵青。

    “謙之！”謝相加重了口氣，目光里也多了不悅和威嚴(yán)，謝謙之猶自不動(dòng)如山。

    完了！謝弘心里只剩下這一個(gè)想法，二哥心里的人肯定不是那什么鄭姑娘了，可要一直這么僵持下去該怎么收場啊？

    “太子殿下和靖安公主回來了！”宮人的回稟打破了凝重的氣氛，眾人也不免松了口氣。

    帝王擱下酒盞，爽朗一笑：“孤自家兒女的婚事還在頭疼著呢，就不亂點(diǎn)鴛鴦譜了，姻緣天定，來日方長，待商量周全了，再來求孤保這樁大媒也不遲。”

    姻緣？婚事？靖安掃了眼周遭的人，再看看謝相的臉色，大概也能猜出一二了。也是，他如今的身價(jià)水漲船高，自然有人趕著把女兒嫁給他了。

    “呵……”她唇邊溢出一聲輕嗤，看著中心那個(gè)沉默不語的人，他現(xiàn)在倒是敢違抗父命、君命了。

    而在聽見那聲嗤笑的時(shí)候，謝謙之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其他的表情。

    “是！”謝相低頭應(yīng)諾，不無失望的瞪了眼謝謙之，感覺顏面盡失。

    “狀元郎也下去吧?！钡弁醯惯€是和顏悅色的模樣。

    “陛下！”沒有如同預(yù)料般的看見他安靜退下，靖安所能看見的只有他挺直的脊梁。

    然后一句話猶如驚雷般陡然在她耳邊炸開。

    “陛下，謙之愛慕靖安公主！”

    滿座嘩然！謝弘手中的酒盞陡然墜地，摔的粉粹！

    ☆、第四十六章

    那個(gè)一向清貴的公子就這樣低下了頭顱，坦誠了所有：“謙之愛慕靖安公主，自知身有殘疾不堪匹配公主，卻也不想耽誤她人一生，故而只能辜負(fù)家父苦心?！?/br>
    四下寂靜，只聽得屏息之聲，眾人或是詫異、或是不屑、或是玩味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人挺直的脊梁上。

    剛剛坐下的謝相像是陡然反應(yīng)過來，來不及看帝王神色，便急忙跪伏下來，以頭觸地：“犬子無禮，口出狂言，冒犯靖安公主，懇請陛下恕罪！”

    “謝弘！謝弘！”方才還在哄笑著的一群人此時(shí)都看向謝弘，神情里不無擔(dān)心。

    王顯低聲厲喝了兩聲，謝弘好似才剛剛回過神來，一見當(dāng)前情境，由不得他多想就三步并做兩步的走向前去，一掀袍角，低頭請罪，只是緊皺的眉頭，鐵青的臉色還是泄露了他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