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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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有些怕,可說還是要說的?!泵縻渲兰o舜英來了許多回,她雖不能出去,可還有個小耳報神灃哥兒在,紀氏雖禁了明沅的足,可沒說不許人來看她,他跟明漪兩個就見天兒的往明沅這里跑。 原來沒被禁足的時候,灃哥兒明漪兩個也不定一天能來一回,明沅不得閑,他們也不得閑。灃哥兒雖是在假里,也一樣要讀書寫文章,等開年上學去,還得給夫子評斷,明漪功課還要學女課,跟著宋嬤嬤行走坐臥,好容易節(jié)里歇下幾日,又要給紀氏做襪子,還打算給蘇姨娘明沅繡帕子,哪能成日介過來。 可明沅一被禁足,這兩個天天都要跑一回,或是說話解悶兒或是帶吃食玩物,怕她一個人呆在屋里覺著無趣,灃哥兒還帶回只小貓崽子來逗明沅高興。 這只貓崽子生得一身黃茸茸的毛,頭頂上一個小黑點兒,眼睛還沒張開,是紀舜英帶來送給明沅的,原是一向往院子里來串門的老貓生下的,啣到他屋門口。 老貓一共生了兩只小貓,一黑一黃,長福嬸留了一只下來,等養(yǎng)大到好捉廚房里夜游的耗子,余下一只原說不養(yǎng)了,看看左右可有人要,叫紀舜英攔了,把這貓崽子捂在懷里帶到了顏家,給了灃哥兒,讓灃哥兒給明沅送來。 一團雪上來嗅過它,知道是只小東西,倒沒把它轟出去,甩著尾巴走了,明沅就把這只貓崽子給了柳芽兒養(yǎng)著,這會兒已經(jīng)能睜眼打滾了。 柳芽兒為著逗明沅高興,時不時就抱了它出來,叫它在羅漢床上,翹著小尾巴趴著四條腿在洋紅毯子上頭拱來拱去,站得會子就立不住了,往床上一趴,輕輕喵嗚一聲,惹的明沅抱了它放在腿上,任它綣起來睡覺,自家就挨著引枕看書。 灃哥兒見jiejie除了不出院門,一切如常,漸漸也不憂心了,明漪卻嚇壞了,她沒吃過教訓,又一向知道紀氏待明沅很好,冷不丁看她受了罰,唬了一跳。 蘇姨娘確是想去求一求紀氏的,若是原來她已經(jīng)去了,這會兒先派了明漪過來探問,明沅直認確是她錯了,叫蘇姨娘不必去求,明漪一張雪白的小臉滿是惶然,扯了她的袖子問她:“jiejie犯了什么錯?” 明沅抱她坐到身邊:“jiejie說錯了話?!彼焐险J了錯,明漪便挽了她:“那我去求太太,叫太太別罰你了,你都認錯了。” 明漪長到這么大,自來沒被罰過,偶有錯事,因著她年小,只要認下,蘇姨娘不過說她兩句,這回知道還要叫禁足,她小小年紀也知道要臉面了,怕明沅難受,帶了香糖果子來,還有蘇姨娘替明沅裁的衣裳打的首飾,全借了明漪的手送過來。 關了她幾天,倒收了一堆物事,這會聽見紀舜英問她,她還真垂眉想了一想,若是不看見那一屋子的繡件畫冊,怕真不會說,她將要出嫁,這時候鬧起來與她也沒好處,可那一刻她卻不能昧著良心裝作不知道。 紀舜英笑起來,看她垂目斂眉的模樣,又想伸手捏捏她,當著人不便說,只笑看她一眼,大伙兒坐下來吃茶,一屋子沒一個熱鬧的,還是紀氏說有送上來的獐子狍子,問她們要不要烤rou吃。 雪天里不是烤rou就是涮鍋子,明芃不開口,倒是靜貞笑起來,她好容易不必陪著摸牌輸錢給袁氏了,面上一松笑起來:“我看就不必那煙熏火燎的了,不如就吃涮鍋子,起兩個大鍋,我記著五meimei送了麻料來,倒想嘗嘗蜀地風味?!?/br> 靜貞嫁了人,好似變了個人似的,那能干的勁頭越來越像程夫人了,說話做事滴水不漏,袁氏幾回想要挑她的刺,愣是找不出來,她進門頭幾日就給顏老太爺做了一身袍子,針針都是自己繡的,如今這半年多,老太爺身上的鞋子襖子皮袍子,都出自她手,明沅還笑著打趣,說她進門半年做的,比姐妹幾個一年替老太爺做的都多了。 出了嫁便不似閨中時說話作事都含羞,北府是正堂,她作東安排下來,莊上送了野雞兔子過來,因著這兩個不能同吃,她又各處問了要吃雞rou還是兔rou,灃哥兒官哥兒兩樣都饞,靜貞便笑:“今兒吃了野雞rou罷,兔rou叫掛著,明兒烤著吃就是了?!?/br> 大圓桌上擺滿了果盒rou食,青枝葡萄橙片楊梅春橘金豆,江米黃糕山楂丸子鵝油酥餅點,凍rou豆腐鹿脯野味,還有全雞全魚,圍著桌子坐了一溜。 真?zhèn)€上了兩口大銅鍋子,一鍋是清湯,一鍋是麻椒湯,滿屋子都是鮮香味。這吃著不雅相,卻最是熱鬧不過,渾了坐在一處,明沅碗里叫紀舜英堆得滿當當?shù)匿挑~片,她吃鍋子最愛這個,往湯里一滾就趕緊盛出來,不加醬料專吃魚rou鮮味。 明潼明湘自然都要回來拜歲,明潼跟鄭衍帶著慧哥兒先到了,鄭衍錦衣玉冠春風得意,他原來身上一個二等云騎尉升成了一等,跟太子那一干人更是打得火熱,大年初一不過把明潼送過來,連飯也不及吃,竟要出去,說是跟幾個人約定要碰面。 顏連章坐在上首,聽著女婿的話音,拿眼看他一回,他在丈人跟前也不似原來那番恭敬,夸了??冢骸吧贤暇徒形耶斀y(tǒng)領了?!?/br> 顏連章此時無官在身,原來有官身也不比女婿身上這世襲的,自來只有降等,他還升了一升,見他得意忘形,也不露在面上,只拿眼兒掃一掃女兒,見她面上笑盈盈的,回房的時候特意叫了紀氏:“不該沾的,便不要沾?!?/br> 想著鄭家無事,只要不扯著旗子謀反,鄭家這塊牌子不論哪個上位都要高高掛起,別個有鐵帽子王,鄭家就是鐵帽子的侯爵,顏連章倒不擔心,只提點女兒心里有數(shù),別跟著一道腦子發(fā)熱發(fā)昏。 明湘是帶著程驥來的,進門的時候跟在程驥身后,程驥進了門伸手扶了她一把,她身后跟著的卻不是錦屏玉屏兩個,梳了婦人頭卻作丫環(huán)打扮,低眉順眼的在她身后站了,又問她要不要湯要不要水。 程驥進了門就跟紀舜英坐到一處,不好十分往女眷里頭看,只跟著紀舜英論詩文,可紀舜英的眼睛卻粘著明沅不放,見她臉色尚好,不住跟明漪對答,拿了一碟子松仁榛子,剝得果rou就擱在泥金小碟上,堆得滿了便叫灃哥兒給明沅送去。 明沅接了果仁沖他一笑,捏起一個來送進嘴里,靜貞拿帕子掩了口笑她,明漪伸手也要抓,指尖還沒碰著就縮了手皺皺鼻子:“這都剝碎了。” 她指了身邊跟著的桃枝,桃枝果然剝的又快又好,皮子細細搓掉,果仁半點不破,靜貞揉了明漪的腦袋:“你jiejie吃的可不是品相?!?/br> 這頭說說笑笑,那一頭明湘一進來問過安,就尋了明芃,兩個人往后廳去坐,連白芍都叫打發(fā)出來,頭挨著頭說話。 明芃先問了她身上如何,再看她人還是瘦,身邊又跟著通房,便勸她一句:“不喜歡何必叫她跟著,這會子她還敢在你跟前現(xiàn)眼不成?” 明湘往簾子外頭看一眼:“就是這會兒不敢現(xiàn)眼才要帶著她?!辈桓业木昧耍妥兂刹粫?,垂頭笑一笑,拿了荷花酥托在帕子上遞給明芃吃。 明芃搖一搖頭,明湘自家吃了,就著茶咽盡了道:“我這兒收羅了好些石黃田黃,過一向都給你送了來,你以后離得遠了,也要給我送信?!闭f著低頭剝了個松仁,似原來一般托在手心送到明芃眼前去。 明芃卻不去接,也不看明湘的臉,只看著她單薄掌心里那一顆松仁:“你不必預備這些了,我不嫁了?!?/br> 明芃在山間單只給明湘寫信,到她回來還是頭一回相見,明湘一怔,這同信里寫的可不一樣,心里猜測她是知道了,細喘一口氣:“這是怎么了?怎么又改了主意?你原不是說,許了諾的,仙域志一出,就聽伯娘的,不拘挑個什么樣的,都肯嫁了。” 明湘天人交戰(zhàn)了許久,梅季明死的時候她為著明芃痛哭,到梅季明活著回來了,她也為著明芃高興,她打小就看不慣他,等梅季明出門游學,明湘更是對他厭惡到了十分,可就是這么個叫人厭惡的人,卻是明芃心中寶。 她自然得過吩咐,一家人初時的驚惶過后就都有了默契,在明芃跟前守口如瓶,半個字都不能漏出來,明湘也是一樣,為著她跟明芃更好些,紀氏派人去看她時還特意問她如今是不是還跟明芃通信。 明湘嫁都嫁出去了,便是娘家待她淡些她也不放在心上,可明芃的事她卻不能不放在心上,輾轉反側了幾夜,寫了信去探她的口風。 明芃接著信怎會不知,她自然提筆寬慰,打定了主意不改口,明湘接著信更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心里拉扯好幾個來回,咬牙把真話咽下肚。 梅季明不過是個風流浪蕩子,怎么配得上明芃,若是能忘了他,就當他死了,嫁人生子豈不比嫁一個浪蕩的好上許多,便是成了婚,他一年出去個大半年,守著空房可是明芃。 明湘看著明芃,明芃也抬頭看向她,清泠泠的目光在明湘臉上打了個轉兒,明芃低下頭去,扯著嘴角勾出個笑來:“是,我改主意了?!?/br> 不能哭不能鬧,連再提起他都不行,下人丫頭小心翼翼,梅氏在她跟前如履薄冰,連仙域志也成了大笑話,她還給梅季明作了序,寫著這是三絕才子的絕筆,如今都成了一場笑話。 她原以為明湘最明白她,哪知道竟然不是,目光收回去,嘴角還含著笑意:“我還回棲霞山上去,不為著別人,為著我自個兒修行?!?/br> ☆、第327章 春橘 明湘心里打了個突,再去看她時,明芃的已經(jīng)挪開了目光,還是那付云淡風輕的模樣,話里頭一句重音也沒有,笑一回捏了個金燦燦的春橘,剝開一個,一瓣瓣的撕開桔皮桔rou,把桔瓣上的白絡撕得干干凈凈,白絡一堆,桔rou一堆,這是梅季明慣常的吃法,這許多年竟改不脫了。 她把小泥金碟子推給明湘,便不再跟她說話了,明湘一時猜測她知道,一時又猜測她不知,心里七下八下,白芍進來續(xù)茶,明湘搖了搖頭:“不要茶了,你替我問廚房要一碗酪來。” 她原來并不愛吃這帶著奶腥味的東西,這會兒卻改了吃口,家里送去的奶皮餅子奶窩窩全是她一個人用了,程夫人不愛這些,為著她喜歡還特意叫廚房采買了來給她當茶吃。 白芍應得一聲是,見兩個神色不同,猜測著可是姐妹拌嘴兒,她是知道程驥是怎么對明湘一點點好起來的,心里原來就存著心思,她是程家丫頭,原來就當不成明湘的心腹,若是不能生個孩子出來,這輩子難道就在后宅里當個通房丫頭不成,不比大丫頭立得住就罷了,月例可就只多兩百文,要是能倒回去,她也不走這條路了。 正逢著明湘有孕,白芍還想趁著如今自個兒還算是新人,再把少爺給攏過去,有了孩子也就不怕了,為著沒把帳交出來,少爺很是厭惡了她一陣,低眉順眼這許多時候,那氣也該消了。 白芍就在呆在小院里,知道程驥素了許多時候,捏著日子這時節(jié)湊上去,就是夫人也不能說她什么,哪有媳婦有孕不給安排下人的。 白芍再沒想著明湘脾氣竟這么大,進門那日露出形跡,原只當明湘定要吃她敬的茶,說不得為著賢惠的名頭,還得把她抬起來當正經(jīng)姨娘,哪知道她只作不知,白芍連婦人頭都梳起來了,還是個不明不白的通房丫頭,她這條路是走不通了,且得往走少爺那條路去。 不一時又端了酪進來,替明湘凈了手,把小銀勺子送到她嘴邊,心里感嘆顏家富貴,她是頭一回跟著明湘家來,心里明白是明湘要敲打她的意思,可她見著珠圍繡堆,再看看顏家姑娘這份體面,心里確是生了怯意出來。 算一算,還真只有她們家少爺弱些,王妃不必說了,還有個世子夫人,再往下數(shù)一個個都不差,五品武官跟七品文官,也只她們少爺還是白身了。 明湘原跟明芃坐著吃酪,外頭明蓁送了春盤過來,有雞rou兔rou鹿rou豬rou四種的,送來的薄餅還是熱的,配著羊角蔥青韮芽,還有一籃子帶露的紅蘿卜。 既是明蓁那兒送來的,擱到桌上叫丫頭卷了,一人都吃上一張,顏老太爺牙不好,也送了一份去,不過沾沾味兒,算是咬過春了。 丫頭再端了一托春的華勝進來,是明蓁并著春盤一道賜下來的,分送給諸姐妹,送到姑娘們跟前,一人挑了一個,還余下許多,全給了最小的明漪,明琇便不樂了,絨花彩帛她有許多,不獨袁氏買了一匣子給她,連靜貞也到外頭買了一匣子,她有許多了,眼睛去還看著托盤,只覺得這東西比她有的好的多。 明漪叫宋嬤嬤教導了將近一年,她原來就伶俐會看眼色,這會兒更是知機,偷看看紀氏,把那華勝匣子遞給明琇,叫她再挑些。 哪知道明琇把大朵的彩帛全挑了去,里頭還有明漪瞧中了的金縷花,她沖著明漪挑挑眉毛拿著就轉了身,明漪一時噎住,又想哭,又是新年里頭不能說喪氣話不能落金豆,委屈著去找jiejie,把頭往明沅胳膊上一挨,噘了嘴兒眼圈都紅了。 靜貞看在眼里,尷尬著陪笑,把自家那份給了明漪,明沅伸手摸摸她的小臉:“你那兒不是有一匣子了,幾個腦袋能戴那許多,我這個給你?!泵縻淠玫氖莻€寶樹金花的,明漪捏在手里轉一圈兒,靜貞替她貼在發(fā)上,她就又抿嘴笑了,叫丫頭拿鏡子給她照看。 靜貞嘆口氣:“我那兒還有些,等會子給八meimei送些來。”她這個小姑子,挑吃挑穿挑用具,偏偏袁氏還縱著她,但凡靜貞說些甚,袁氏頭一個就不給她好臉子看,縱得明琇上了天,這會要說親了,七挑八挑,不是這家家底薄,就是那家有姑嫂。 靜貞沒在澄哥兒身上受著半點委屈,倒是這個小姑子學著袁氏的模樣挑剔她,她自然不能出聲,回去卻不免當著趙夫人說上一回。 趙夫人心疼女兒,自家的女兒自家知道,能叫她吐出怨言來,這小姑可不光是難纏了,伸手就撫了女兒的肩背:“還有幾年她就嫁了,難道她不當人媳婦不作人嫂嫂?往后她就知道了。” 就連澄哥兒,平日里就是避著明琇的,明琇打小聽著袁氏的話,若沒這個哥哥,一付家產(chǎn)全是她的,如今又有個嫂嫂,若再生下小侄子來,她能得的就更少,這才可著勁兒的折騰靜貞,可她挑剔了幾回,顏老太爺就出面護著,明琇不敢頂著老太爺來,只背地里告訴袁氏。 家里哪個不知道,靜貞也瞞不住,一個袁氏一個明琇,連表面功夫都不會做,還露了形跡,不必她去宣揚,哪個不知道袁氏是個難處的婆婆,明琇是個刁鉆的小姑子。 這會兒明沅拉了她的手:“哪里就少這個,不過是戴著的玩意兒,你也太仔細了些?!备@個meimei絕少來往,等長成了,更處不來,對著jiejie們她還不敢如此,哪知道對著meimei跟嫂子是這般行事。 靜貞笑一回,挨著明沅坐下,年節(jié)里不好露愁容,可心里卻止不住的煩惱,袁氏這會兒倒想起來,叫她回去看看族中可有兄弟未婚配的,想把明琇嫁到趙家去。 這又不是鄉(xiāng)間換親,說出去可不笑落人的大牙,袁氏打的主意也明白,看著趙家是官家,女兒嫁進去身份不同,又有個靜貞在顏家,不怕人欺負了她去,再一個還能叫女兒盯著,怕靜貞把家里這點產(chǎn)業(yè)扒拉回娘家。 這話靜貞都無法開口,一向胡亂應付著,袁氏越發(fā)急起來,竟當著來送節(jié)禮的嬤嬤說了,若叫母親知道,豈不白擔一份心。 這些明沅俱不知道,只拉了靜貞的手:“你若是得閑常往我這兒來坐坐,四jiejie五jiejie一嫁,我這兒越發(fā)空蕩了?!?/br> 靜貞垂了頭:“若是能夠,怎么不想來,你這兒且還松快些?!辈耪f得這一句,那頭袁氏又叫她去摸牌,靜貞看了眼丫頭,丫頭趕緊回房摸錢去了,哪里是摸牌,是給袁氏送錢去了。 一家有一家的cao心事,看著鬧哄哄的,卻不是真和樂,明沅才垂了眉想嘆息,紀舜英就到了她身邊:“年里可不能皺眉頭?!?/br> 明沅忽的笑了,以袖掩口抬眉看住他,伸了手指刮刮臉皮,早幾年他哪一年不是皺著眉頭過年,臉板得像塊冰磚頭,刀都斬不破,這會兒倒說起她來了。 紀舜英也跟著笑,笑完了才問:“你皺什么眉頭?”他隔得幾步遠就見著了,明沅笑一回:“我不過感慨,純馨真是個好性兒的?!?/br> 年前特意送了東西來,她如今是布莊的少夫人,雖比不得顏家在江州是絲織大戶,倒也送了些好料子來,過了紀氏的手,紀氏倒笑一笑:“總歸要賣,一年給個三五十匹也很夠了?!本故谴蛩阋冘暗钠偶易銎鹕鈦砹?,這三五十匹,說的就是錦緞妝花這些貴料。 布莊綢莊不大,里頭的貨也多是尋常物,一年也賣不了多少好料,進的少貨源就貴,紀氏開了口,實是給這個娘家侄女作臉,純馨可自來沒有斷過紀氏這頭的禮。 投桃報李,純馨越發(fā)走得近,家里做些個腌菜得尾魚鲊也要送些來,禮雖是輕的,紀氏只念著這份心意,連著明沅也一道受益。 紀舜英知道她說的何事,背了手:“真有難為你的,那我只好點燈磨刀了。”明沅一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知道他說的是磨刀勸婦,自灃哥兒上了學堂,她倒時常能得著新書,有灃哥兒買來的,還有紀舜英經(jīng)著灃哥兒的手送進來的。 這類故事明沅一向當笑話看,知道紀舜英也拿這個作笑談,更可樂了,你看我我看你一回,莫名有些羞意,紀舜英替她剝了一碟子的榛子果仁,她這兒也撿了幾樣他愛吃的,小碟子里擺了四五樣,又問他開年的工匠可定下了。 兩個細細喁喁的說話,先還說著房子的事,跟著又說到年節(jié),再往后就說到了衣裳鞋子,紀舜英腳下還穿著明沅給他做的皮靴子,說是又暖又輕,比別的鞋子都好,明沅正抿了嘴兒笑,明湘自里頭出來,看了明沅一眼,叫了一聲:“六meimei?!?/br> 明沅一聽就知她有話說,屋里人多口雜,干脆立起來往外頭去,紀舜英點一點頭,見明沅神色如常,便不再多言,把小碟子擱到手邊,吃著明沅挑的點心。 年初一雪停了,外頭卻是一處白,遮了欄桿屋瓦,處處扎著紅綢貼了窗花,這一片白茫茫里,也掩不住喜慶顏色,明湘說是出去走一回,摘一枝紅梅花,到了外頭轉身看了明光,眉心微蹙:“六meimei何苦說破,叫她忘了,豈不很好?” 明沅緊了緊斗蓬,知道她懷著身子,不好在雪里多站,指了采菽去剪花枝,扶了明湘的胳膊:“若真能忘,自然很好?!?/br> 明湘叫她一噎說不出話來,輕推開明沅的手:“二jiejie不肯再嫁,要上山修行,伯娘知道了這事定無法善了,你心里有數(shù)罷。” 采菽不一時剪了紅梅回來,兩個摘了花兒回去,就見明芃等在窗邊,見著她們進來,沖明沅笑一笑:“越是雪落得大,越是開得艷。”說著掐了一朵簪在發(fā)間。 梅氏差點兒紅了眼圈,便是在年里,女兒也不碰紅的,她在屋中就是一身的月白石青,身上的金飾紅衣一半兒是梅氏做的,一半兒是明蓁送來的,這會兒見著她戴了紅梅,歡喜的差點兒淌淚,這便好了,只缺個合適的,得叫明蓁趕緊尋訪起來。 鬧哄哄過了年初一,初五還沒過,顏家就出了兩樁事,一是程家送信過來說明湘見了紅,二是明芃拒了親,要回棲霞山上去。 ☆、第328章 腌蘿卜 明芃年前一直行止如常,還把素色衣裳換了下來,尋常金的紅的又上了身,只素了這些時候,一時還吃不得葷,可佐粥的小菜里卻叫加上魚松鴿rou松。 梅氏只當女兒是死心斷念了,沾唇念了百來回的佛,又說要去各處燒香還愿,為著女兒的親事,她可算是把金陵城大大小小的菩薩都求過了,不獨求菩薩,還去流民所施粥施米,說是替明芃祈福,臘八那天顏家的粥廠真?zhèn)€給人吃稠的臘八粥,插筷不倒。 自覺得功夫已經(jīng)做足了,這會兒聽說女兒還不肯,腳下一軟,差點兒昏過去,鼻子一酸淌下淚來:“你這是作的什么?原答應了的,家里還有哪樁事沒做好,我只求你安安份份嫁個人,只當全了父母的恩義還不成?” 明芃垂了頭不去看她,坐在床帳的陰影里,雙手擱在腿上交握著,不論梅氏說什么,她只不開口中,東西都已經(jīng)理好了擱在房里,碧舸蘭舟兩個縮了身子立在一邊,大氣兒都不敢喘。 梅氏說到動情處,走過來拉了女兒的手:“你只看你娘,為著你的事兒,我cao了多少心擔了多少害,怎么還能開這個口,你這是生生要我的命。” 明芃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這二年間母親是見老了,人也顯得又瘦又弱,見著她這樣子,狠不下心來怪她,可也不能自己騙自己。 梅氏見再說軟話無用,這個女兒哄著騙著兩年多,卻還是不開竅,指了她又哭又罵:“為著你表哥,你還想逼死父母不成?家里還不夠依著你的?你算算年紀,似你這般未嫁的,又有幾個?” 明芃到此時才開了口,卻不再看向梅氏了,容色慘然,闔了眼兒扯出笑意來:“娘要我嫁,我也能嫁,只水上沒上蓋兒,梁上沒打鎖,我只不愿,總有法子?!?/br> 梅氏叫這一句堵得沒話回復,她忽的面上變色,猜測著明芃是不是知道了,臉上陰晴不定,把目光往兩個丫頭身上掃,碧舸蘭舟立時就叫梅氏喊了過去,細問她們明芃可是聽著什么消息了。 碧舸蘭舟是顏家出去的丫頭,可在梅家也呆了這許多年,又眼看著明芃這樣自苦,得了吩咐咬緊了牙不能說,只搖了頭,把事兒都推到一個“癡”字上去。 梅氏原是想著好好審一回的,可這兩個一說,她又覺得有理,反過來又哭一回,當著顏順章哀哀切切:“怎么這樣命不好,要是燒符灰能叫她醒過來,我折了壽數(shù)也是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