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語陶能辜負任何人，卻不能辜負姜瑤。

    如果有一個女孩子，險些因你喪命，險些因你被流氓□□，那你就再也沒有理由辜負她。梁語陶有自己的堅守，那就是對姜瑤的承諾。她向姜瑤許諾過不會對曾亦舟動心，所以即便是動了心，她也只能克制住心中的念想，讓它成為一樁埋藏在時光里的秘密。

    梁語陶蹲下身去穿鞋，她一并埋住腦袋，不讓曾亦舟看見她的任何表情。

    眼底泛濫的水光，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兩天后，曾亦舟和梁語陶一同回到了久江市。

    此時，距離梁語陶離開久江市已有半個多月，謝紹康的病在這半個多月里也逐漸痊愈。他聽聞梁語陶回來了，就特地邀請她一聚，以感謝她在那段時間對他的照顧。

    起先梁語陶是不情愿去的，謝紹康在醫(yī)院花壇邊的表白還歷歷在目，她總覺得兩人見面就是多一份尷尬。畢竟，她對他那些求而不得的感情，早就因為在時光的蹉跎中消磨殆盡，一點也不剩了。只是轉(zhuǎn)念一想，若是不及早說清楚，怕是會耽誤了他。

    因此，她躊躇了會兒，最終仍是應(yīng)了邀約。

    希爾頓酒店專屬的咖啡廳里，聲色闃靜，只剩下藍調(diào)的歐式女聲在輕聲唱和，氣氛舒緩且寧靜。

    梁語陶埋頭攪動了幾下咖啡勺，適當?shù)慕嵌?，透過圓弧型的鐵勺，能夠看見對面的謝紹康正端坐著，眉目溫和。

    謝紹康繞著彎地向梁語陶表明心里的愛意，梁語陶卻是越聽越倦，甚至心底發(fā)躁。最后愣是拋棄了以往的矜持優(yōu)雅，送了他一句：“學(xué)長，我們是不可能的?！?/br>
    對面的謝紹康聞言，卻是一頓，毫不搭邊的問了句：“你是打算跟曾亦舟在一起了？”

    梁語陶的整個表情猛地僵住，片刻后，才略顯窘迫地壓低了腦袋，說：“我和他只是青梅竹馬而已，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br>
    “真的只是青梅竹馬嗎？”謝紹康笑笑：“我記得當時在國外，我們是當?shù)匾魳穼W(xué)院為數(shù)不多的華人，加上早年又是同校校友，我和你接觸的最多。當時，偶爾和你聊天，你談及最多的人就是曾亦舟。曾亦舟惹你生氣，曾亦舟替你背黑鍋。在你心里他真的是青梅竹馬那么簡單，小陶，我不信。”

    梁語陶一時語塞，無法回應(yīng)。

    謝紹康將手指抵在桌面上，輕聲敲擊：“其實，那天在醫(yī)院花壇邊向你告白的時候，我看見曾亦舟就在后面。我想試探下，在你心里到底還有沒有我，所以才故意在大庭廣眾之下，在曾亦舟的面前跟你告白。哪知道，你那時候的表情，真實暴露了一切。那時候我看到你在心慌，甚至于最后把我推回病房的時候，我隱約都能感受到你的手在發(fā)抖。”

    他語氣微頓，云淡風(fēng)輕地看向她，說出了所有埋藏在心底的想法：“小陶，其實我一直在猜測，這么多年來，你張揚地說喜歡我，實則只是把我當成了一個幌子，一個能夠騙過所有人的幌子。否則，我實在很難以理解，為什么當我認定你喜歡你的時候，你卻慌忙地直接拒絕了我。”他笑，笑得有些嘲諷：“這實在不像是一個喜歡了我喜歡了好幾年的人，該有的作為啊?！?/br>
    “學(xué)長，別說他了，成嗎？”

    對面伸過一雙手，握住了梁語陶的小臂。謝紹康語重心長，像是個長者：“小陶，你是不是因為有什么不能說出口的原因，所以才拿我當幌子，實際上卻一直愛著曾亦舟?！?/br>
    梁語陶扶住腦袋，不愿聽下去：“不是他，從來都不是他?！?/br>
    “那你好歹也要讓我知道輸給了誰。”

    梁語陶蹭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學(xué)長，你從來沒有輸過任何人，只是我們都輸給了時間?！?/br>
    **

    從咖啡廳里走出去的時候，梁語陶的思緒很亂，腦子里像是一團被揪亂的線球，根本找不到理清思路的那根線頭。連帶按電梯下樓的時候，都錯把地下負一層錯當成了一樓大廳。

    她拎著皮包從門口走出，門童萬分恭謹?shù)睾傲寺暋爸x謝光臨”。

    這股聲音極為熟絡(luò)，梁語陶翻遍腦子里所有認識的人，也沒能想出是誰。正當她準備回過頭去的時候，身后卻驀地有一雙手，力度輕緩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梁語陶？”

    那人的聲線里帶著猶疑，梁語陶循聲回過頭去，打量了他一眼，卻沒能從他憨厚的面容以及寬胖的身材里，找出一絲熟絡(luò)的痕跡。第二眼之后，梁語陶才皺著眉，驚訝中帶著不可思議的質(zhì)疑：“你是……趙成？”

    梁語陶記得他，因為他是當年迫害姜瑤、企圖綁架她的混混之一。

    梁語陶會記得他的名字，還要追溯到姜瑤被他們毒打住院以后。當時，他們?nèi)齻€被拘留在了派出所，梁語陶孤身一人怒不可揭地帶著棍子，沖到派出所，當著民警的面，掄起棍子就要打他們。幸虧民警及時制止，其他兩人都未有受傷，只有趙成一人受了點輕傷，也就是那時候，梁語陶記住了他的名字，趙成。

    梁語陶曾和他有過短暫的交流，那一晚，她因打人被警察拘留，在等候家人來保釋的時候，趙成和她說過話。談話間，梁語陶才知道，趙成大她幾歲，從山區(qū)跑來城里打工，因為工廠不收童工，才成了流落混混。當時，梁語陶對他恨之入骨，但后來想想，才發(fā)覺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她抬頭看向他，緊蹙的眉眼里帶著不解：“你怎么會在這里？”

    趙成抹把后腦勺，說：“以前年紀輕的時候做了太多混賬事，在遠江市混不下去了。所以跑來了久江市，踏踏實實做人上班了?！?/br>
    梁語陶瞇著眼眸，神色質(zhì)疑：“你出獄了？”

    “什么出獄，我根本沒進過監(jiān)獄好嗎？”

    “怎么可能，你對姜瑤做出了那種事情之后，怎么還能逍遙法外？我不信！”梁語陶情緒激動。

    趙成神情迷惑不解：“我對她做什么了我？”

    “你□□她未遂！”

    得聞梁語陶萬分篤定的控訴，趙成卻驀地笑了起來，爆了句粗口：“放你丫的屁?！?/br>
    梁語陶正想欺聲控訴他，卻被他忽然打斷。趙成說：“我頂多就是推了她一把，什么□□未遂，那時候她才十五歲，渾身上下哪里像個女人，我找美容店的小姐，也不至于找她那樣的。不過倒是我當時的大哥，只是順手摸了把她的屁股，結(jié)果就被關(guān)進了牢里，整三年?！?/br>
    “怎么可能？”處于震驚中的梁語陶顯然還未緩過神來，她冷哼一聲，繼續(xù)厲聲質(zhì)問著他：“當年你們把她打得只剩下一口氣，到現(xiàn)在她的手臂上還留著塊碗大的疤。你別跟我說你們是冤枉的，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確實不是我們做的?！壁w成一時無奈，不知道如何解釋。

    “你別信口開河，當時姜瑤被找到的時候，渾身的衣服都被撕裂了。學(xué)校里的人都傳言說，是你們□□她未遂?！绷赫Z陶據(jù)理力爭。

    “就像你說的，那是傳言，這傳言哪能信啊？”趙成又再次笑了起來，明顯是對梁語陶的想法感到難以置信：“那根本就不是我們做的，當時警察找到我們，說是我們毆打她，□□她未遂。我當時嚇了一跳，我們仨只不過是把她帶進了小胡同里，發(fā)現(xiàn)她不是你，就把她給放了。換句話說，當年只不過是我大哥拿了人家的錢，打算嚇唬嚇唬你，誰知道會變成這樣。”

    “拿了人家的錢？”梁語陶皺眉。

    “哎喲媽呀，說漏嘴了?！壁w成趕緊捂住了嘴巴。

    “你說清楚！”梁語陶急切道。

    多年的底層生活，早就讓以前不可一世的小混混變得唯唯諾諾。他愣了，才松開了捂唇的手，說：“其實我本來也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只不過前幾年跟我道上的大哥碰面的時候，趁他喝醉的時候無意間知道，原來當年他是拿了別人的錢的?！?/br>
    “是有人在背后指使這件事？”

    “是啊，當年是我道上的大哥跟對方接的線，至于是誰就不知道了?！壁w成撓了撓腦袋，表情混沌：“只不過我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當初她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

    聽完趙成的話，梁語陶愈發(fā)糊涂了。

    這時，趙成厚重的嗓音，又再一次響起：“其實啊，我這些年一直猜測，她身上的傷會不會是自己打的……”

    “你胡說什么？！”

    趙成不顧梁語陶的打斷，繼續(xù)說下去：“要不然當時警察哪可能關(guān)押了我們幾天，就把我們給放了。除了我道上的大哥，說是在木棍上檢查到了他的dna痕跡，才被以故意傷害罪關(guān)進了牢里三年?！?/br>
    趙成扶著腮幫子，用盡他僅有的那點推理能力在判斷：“不過說實在的，當年我道上的大哥在案發(fā)時，確實離開過我們一會兒。后來我們仨碰頭，提到這件事，說到他坐了三年冤獄，他也是一點都不吱聲。想起來也真是奇怪，換做誰蹲了三年牢底，總會心不甘情不愿的，偏偏我那大哥，還很情愿似的，剛從牢里出來，就自己開了家小店，做起了買賣?！?/br>
    聽完趙成的敘述，梁語陶忽然覺得，像是有什么想法在腦子里斷片了。殘垣斷壁在腦海里不斷盤旋，急于匯成一幅畫面。

    “你還有你以前那個道上大哥的聯(lián)系方式嗎？”梁語陶問。

    “沒了，早些年搬到久江市之后就不聯(lián)系了。你要是需要的話，我倒是能幫你問問。”

    “好?！?/br>
    握緊皮包的那只手在顫抖，梁語陶發(fā)覺，事情似乎遠遠不止她想象的那般簡單。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梁語陶并沒有特意去找姜瑤，探尋當年的情況。

    在不能肯定任何事之前，她斷然不會去惡意的想法，去揣度一個曾經(jīng)為了她差點丟了性命的人。畢竟，姜瑤不僅僅代表了一個名字，更代表了貫穿梁語陶整個青春時代的摯友。她難以相信趙成所說的可能，更無法想象假若是真的……那又該如何是好。

    梁語陶在很多事情上，都勇猛地像是個不屈的戰(zhàn)士。然而，在某些事情她卻更像是一只鴕鳥，擅長把自己的腦袋埋進沙子里，以為這樣就能掩耳盜鈴地逃避一切，比如姜瑤，比如……曾亦舟。

    梁語陶在久江市待了沒幾天，就又回到了遠江市。

    一個月后，就是梁語陶弟弟梁景初的生日。恰逢學(xué)校假期，作為jiejie，梁語陶自然不會缺席他的生日。

    梁景初秉承了父親梁延川的衣缽，學(xué)司法行政。大約是常年泡在那些律法堆里，才不過二十多歲的他，就思想頗為老成。梁語陶有時覺得，自己這個jiejie當?shù)每墒侨f分怪異。無微不至的弟弟梁景初，反倒像是哥哥，事無巨細地照顧著她。

    在國外讀書的那些年，梁語陶總是喜歡買一大堆吃的塞進家里的冰箱，等到哪天餓了，也不管保質(zhì)期過沒過，一股腦地便吃起來。弟弟梁景初那時正上高中，每隔一個月，就跟著父母到國外看她。每次到她家，總會第一時間打開她的冰箱，蹲坐在地上，用熟練的英語，品讀上面的保質(zhì)期，最后分門別類，將過期的事物扔掉，重新給她換上一堆新鮮食物。

    梁語陶有時想想，自己這個jiejie，當?shù)每赡艽_實失敗。

    因為自小的毛病，身子骨向來不好，全家都向來寵溺著梁語陶。爺爺梁振升六十大壽時，更是在全場賓客面前，揚言自己名下全部產(chǎn)業(yè)不留兒子不留孫子，只留給孫女梁語陶一人?？善赫Z陶對經(jīng)商這東西頭疼的很，她不要，梁振升也不好勉強她。于是乎，遺產(chǎn)的最后歸屬，到今天都沒立下。爺爺梁振升思想傳統(tǒng)，總覺得男兒慣不得，就一樣都不留給兒子孫子。他只怕自己唯一的孫女吃了苦頭，硬是說要拿這筆巨額的財產(chǎn)送給孫女婿，當嫁妝。

    可梁振升對孫女婿的要求頗高，周遭覬覦梁家財產(chǎn)的世家，恨不得用手邊的兒子巴住梁語陶這棵大樹。只是梁振升眼尖的很，若是誰敢有圖她孫女財產(chǎn)的想法，便死命地在商場上壓榨對方。一來二去，梁語陶身邊倒也沒幾個人了。

    唯一剩下的，也只有曾亦舟。

    話說回來，爺爺梁振升倒是對曾亦舟極為欣賞。用他老人家的話來說，曾亦舟面相端正，又不仰仗著父親的名氣白手起家，這孩子——不錯。

    **

    時間過得極快，梁語陶白日里陪著爺爺奶奶喝茶聊天，晚上便順帶教一些好學(xué)的孩子拉小提琴。

    這一來，一個月也是匆匆轉(zhuǎn)眼而過。

    弟弟梁景初生日的那天，爺爺奶奶都應(yīng)邀去了國外訪問。父母都不喜鋪張，就也沒有特地張羅，只在自家的別墅里，擺了一桌子菜。

    這日，家里沒有外人，連帶一桌菜都是母親白梓岑親手做的，而梁語陶顯然沒有母親白梓岑那么賢惠，只得時不時遞個盤子，打打下手。而另外的父子兩人，則是一前一后地圍坐在后花園里，兩人中間橫了一本厚重的法典，似是在激烈地討論著什么。

    母親白梓岑剛將一條鱸魚送入油鍋，*guntang的油與沾了水的魚rou發(fā)生碰撞，噼里啪啦地炸開了鍋。

    適當?shù)慕嵌龋抗獯┩笍N房外的透明落地窗，恰好能看見激烈討論的父子倆。白梓岑朝著梁語陶輕嘆一聲，將鍋里的鱸魚翻了個面：“陶陶啊，mama跟你說，以后找男人，千萬不要找學(xué)法的，尤其是你爸和你弟這樣的?！?/br>
    梁語陶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媽，你該說的是，一個家里，可不能有兩個學(xué)法的。要不然，天都快被他們倆吵塌下了。”

    “這話在理。”白梓岑萬分茍同地點了點頭，朝鍋里的魚身上滴入濃油赤醬，蓋上鍋蓋，說：“照我看，曾家小舟倒是不錯，既不學(xué)法，又懂禮貌，我倒是喜歡?！?/br>
    梁語陶擦碗的動作猛地一頓，片刻后，才裝作若無其事道：“我跟他就算了，從小青梅竹馬，哪可能發(fā)展得來感情。媽你要是喜歡，可以等下輩子踹了我爸，端了他?！?/br>
    白梓岑拿起勺子，敲在了梁語陶的腦門：“你這姑娘又在胡說八道了，小心待會給你爸聽見。他向來小心眼，待會打翻了醋壇子，估計我們倆都得被他針對著?！?/br>
    鍋里的魚湯已被煮開，梁語陶遞了個盤子給白梓岑：“我爸也就對我媽你一個人小心眼?！?/br>
    “你這姑娘又說胡話了。”

    “媽，你這是害羞了?！?/br>
    白梓岑覷了她一眼，對女兒這種死皮賴臉的功力，頗為無奈。

    鍋蓋被揭開，鮮美的魚湯，透過空氣里活躍的分子，穿進梁語陶的鼻息。梁語陶以往是最喜歡吃白梓岑做的紅燒鱸魚的，可今天，剛一聞到那股魚湯味的時候，梁語陶就跟條件反射似的，胃里泛酸，打了個嗝。

    “怎么，還沒吃就飽了？”白梓岑聽見了她那一聲嗝，笑著問。

    “才不是呢，這是餓嗝?！绷赫Z陶忍著反胃的不適，從背后抱住了白梓岑：“好久沒嘗到我媽做的紅燒鱸魚了，想吃得緊?！?/br>
    白梓岑拍拍她的腦袋，笑道：“那你可還得等會，客人還沒來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