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冬天的時候……

    還有一個彪悍氣十足的年輕人給程瞎子送了許多值錢的禮物，然后又領(lǐng)著一幫兇巴巴膀大腰圓的小伙子，繞著陶瓷廠西村的幾條巷子喊：“今天把話撂在這兒給大家提個醒，以后誰要是敢去招惹程老神仙，我趙山剛就抄了誰的家！”

    村民們無人不驚。

    這程瞎子到底是有些真本事，才能讓如此彪悍的年輕人，就這般似乎肝腦涂地也要保護效忠于他。

    這一日。

    夜幕剛剛降臨，點點繁星就似乎早就按捺不住寂寞般，從夜空中蹦跶出來一眨一眨地窺視著人間。

    陶瓷廠西村家家戶戶院落里載種的樹木上，知了們可不管黑夜的到來，在這個炎熱的天氣里，扯著嗓門不厭其煩地嚷嚷著。

    村西北，因為不通透所以最為偏僻的那條小巷里端，就是鐵卦仙程瞎子的家——相比村落里其他戶的宅子，面積要大出兩間來。因為以前程瞎子的哥哥是陶瓷廠的廠長，后來他哥因病去世，這處宅子就留給了他。

    四方形小院里青磚鋪地，中間東西兩側(cè)各種著一棵碗口粗細的大棗樹，正是枝葉繁茂的時候。

    此時，院中間擺放的那個頗為礙事卻從未挪動過的圓形小石桌旁邊，除了那三個小石凳之外，還擺了一張竹制的用來乘涼的躺椅。上面躺著一個長相猥瑣穿著邋遢的瘦小老人，懶洋洋地端著煙桿不停地吞云吐霧，頗為享受的樣子。

    鐵卦仙程瞎子坐在石凳上，腰桿筆挺，神色平靜地輕輕抿著茶水。

    如果這時候有外人進來坐上一小會兒，就會發(fā)現(xiàn)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程瞎子家的院子里，很涼快，而且沒有蚊子。

    “你的身體養(yǎng)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回西山縣吧?！背滔棺拥卣f道。

    “嗨，你這是趕我走啊？”龔虎不樂意地說道：“這也太不夠意思了吧？咱倆好歹是老交情了，在你這兒多住些日子就不行？”

    程瞎子皺皺眉，道：“你在這里，影響我的生意?！?/br>
    “少跟我扯淡?！饼徎⑺坪跤行┏粤Φ刈似饋恚谂赃叺氖噬锨昧饲脽熷?，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咚咚喝下一杯，用手擦著嘴像個無賴般地說道：“你夏天又不給人算命，影響你什么生意了？不就是那俊俏的小保姆說私底下跟你說了句我不像是個好人的話嘛，哎我說老瞎子，你不會和那小媳婦有一腿，所以耳根子軟了吧？”

    程瞎子手一抬，將剩下的半杯茶水準確地潑在了龔虎臉上，道：“管住你那張臭嘴！”

    “哎喲呵?！饼徎⒁贿吙弥樕系乃?，一邊瞪著眼憤怒地低吼道：“你個老瞎子敢拿水潑我，也就是看我現(xiàn)在身子骨不舒坦，打不過你了是吧？啐啐……等老子身體好了，非得給你潑一臉大糞嘗嘗！”

    第176章 交友不慎

    對龔虎這號無賴，程瞎子似乎也頗感無奈，他眉頭挑了挑道：“你在這里吃我的，喝我的……真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龔虎理所當然地說道：“咱倆都老交情了，換個人用八抬大轎請我我還不去呢?！闭f罷，他把揩拭了臉上茶水的右手在大褲衩上蹭了蹭，從煙袋里捏了些煙葉塞進煙鍋里摁實了，拿著打火機點著，吧嗒吧嗒使勁抽了兩口，往后一仰身子躺了下去。躺椅就吱呀吱呀地搖晃起來。

    “說個時間，你什么時候走？”程瞎子徹底沒脾氣了。

    “哎，這樣說才像話嘛。”龔虎仰著臉抽著煙，望著漫天星辰，像個土財主似的悠悠說道：“再過十天半個月，最多半個月，我這身子骨將養(yǎng)好了就走。其實我心里也怪不好意思的，可你也知道，我的經(jīng)濟條件差，就怕身子養(yǎng)不好，萬一哪天突然過去了，在這世上你就少了一個知己，是多么痛心的一件事情??？”

    程瞎子哼了一聲，道：“你死了我就在門口放十萬響的鞭炮……”

    “真重情義！”龔虎感慨道。

    “是歡慶，不是送你一程?！?/br>
    “得，把實話說出來了吧？”龔虎勾著脖子抬起頭怒氣沖沖地瞪視著程瞎子，道：“我就知道你這個老瞎子沒安好心，巴不得早點兒把老子害死，才故意不給我交底，害老子在一中學(xué)校后面蹲守了半個多月。換你天天晚上十點多以后去那等，連續(xù)蹲半個月試試！呸！沒心沒肺的白眼狼！還有，那個叫邢金志的混帳東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底細了？為什么不告訴我？”

    如果蘇淳風(fēng)聽到這番話，肯定會大吃一驚。

    因為他一直都納悶兒事發(fā)當天晚上，為什么龔虎會那么巧合地出現(xiàn)在校園后面，并對枯晨邢金志發(fā)起突襲？當時蘇淳風(fēng)還琢磨著，該不會是龔虎自從懷疑邪惡術(shù)士還會來禍害一中校園后，就天天晚上到那里蹲點守候吧？

    不過隨即蘇淳風(fēng)就搖頭否認了這個猜測，因為他覺得不可思議。

    然而事實，還真就是龔虎在那里連續(xù)蹲守了整整十七個夜晚。不守株待兔除掉那個作惡多端的混賬術(shù)士，他決不罷休。

    其毅力和決心，令人膽寒。

    而龔虎選擇這個時間段在那里蹲守，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程瞎子卜卦推算出了這件事情爆發(fā)的時間段，但這個時間段卻跨越了二十天，沒有明確是哪一天。所以龔虎也只能提前到一中校園后面，苦苦蹲守等待。

    其實他心里也明白，別說程瞎子推算不出具體的時間點，即便是精準到了哪一天哪一個時辰……

    程瞎子也不會對他說。

    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越是泄露的清楚精準，程瞎子所要承受的自然反噬就會越大。另外，任何精擅于卜算的術(shù)士，都不會說出肯定的話語。這一點和一些江湖騙子類似，所謂給自己的卦算留有一絲余地。

    更何況，程瞎子此番卜算要針對的，還是一名術(shù)法高手呢？

    邢金志肯定也有所防備。

    所以，若非是和龔虎多年的交情，程瞎子根本不會去幫他這個忙。因為在程瞎子看來，這件事情和自己毫不相干，憑什么讓他遭罪？

    而且，也不會有任何好處！

    收錢？

    還是算了吧，程瞎子倒是想收錢，可也得龔虎有錢才行啊。這個倒霉了大半輩子到現(xiàn)在依舊窮困潦倒的家伙，巴不得隨便找個由頭賴在這里不走天天蹭吃蹭喝呢。所以程瞎子寧愿多受點兒罪，也想趕緊把龔虎打發(fā)走。

    可惜身為一個無賴，他隨時都能找到理由耍賴占便宜。

    這不，龔虎堅定地認為自己此次行俠仗義卻身受重創(chuàng)，程瞎子也要負一定的間接責任——誰他媽讓你不把所有事都推算清楚的？

    所以，龔虎住在這里不走了。

    “你可以，去你徒弟常增先那里住些日子……”程瞎子很無奈地婉言道。

    “不行?！饼徎u搖頭，道：“咱是長輩，得為孩子們的生活考慮。為了方便每天晚上去一中校園蹲點，老子在曾先家里吃喝了十幾天，曾先他老婆明顯有些煩了，唉。曾先哪兒都好，就是娶了個不懂事也沒啥眼力介的老婆，你說像我這么慈祥和藹的老人家，到誰家也應(yīng)該當個寶一樣舍不得讓咱走不是？”

    程瞎子忍住把剛剛倒上的一杯茶水潑到龔虎臉上的沖動，淡淡地說道：“最多一個星期，你再不走我就報警?！?/br>
    “呸，你個沒良心的老瞎子，當年要不是老子……”

    “這件事你嘮叨多少年了？”程瞎子直接打斷了龔虎的話，怒道：“三年前我還救過你一命，而且這么多年你從我這里連吃帶拿又借的，還少了？早該償清了吧？”

    “哎喲?！饼徎⒆饋頁]著煙桿直敲桌子，嚷嚷道：“我當年要是不救你，你能有機會再救我一命，有機會讓我占便宜嗎？你還覺得吃虧了，我告訴你程瞎子，你現(xiàn)在給人算命收錢過上好日子了，老子就該到回本的時候了，你還別不樂意，惹急了老子就住在你這兒不走了，回頭把老婆孩子也接來……”

    程瞎子無奈，哭笑不得地搖搖頭：“無賴！”

    “行啦?！饼徎⑸炝藗€懶腰，再次躺回去優(yōu)哉游哉地說道：“今天你也去一中那里看過了，還見到了石林桓，怎么樣？那個術(shù)陣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程瞎子輕輕抿了口茶，沒有吱聲。

    “要說錢明那個半把刀，還真有兩下子，搞了那么個老子聽都沒聽說過的術(shù)陣……看來這家伙的術(shù)法，還真有些古怪啊?！饼徎⒙詭е┎环薜恼Z氣嘟噥道：“不過這小子挺傲氣，我收他為徒，竟然都沒理會我?！?/br>
    “誰當你徒弟誰倒霉！”

    “放屁！”

    程瞎子懶得理會龔虎的無恥粗鄙，道：“你疏忽了一個人?！?/br>
    “誰？”

    “蘇淳風(fēng)……”

    “得了吧?！饼徎⒁宦牭竭@個名字就來氣，道：“那個臭小子簡直就是個二百五，放著老王頭那樣的高手都不肯拜師，連我老人家想收他為徒也不肯，還，還他媽敢罵老子是神棍……他懂個屁，哼?！闭f到這里，他隨即又有些幸災(zāi)樂禍地說道：“現(xiàn)在蘇淳風(fēng)年齡已過，后悔也晚咯?！?/br>
    程瞎子若有所指地說道：“我記得你說過，他的背后還有一名術(shù)法高手?！?/br>
    龔虎愣了下，旋即想到了三年前蘇淳風(fēng)家的鄰居劉老太太受傷的事情——明顯是受到了術(shù)陣反噬的攻擊才癱瘓的。但后來龔虎去調(diào)查時，卻發(fā)現(xiàn)術(shù)法和術(shù)陣的痕跡氣息全無，由此他斷定，幕后施術(shù)者必然是此中高手。稍作思忖，龔虎搖了搖頭，道：“也可能是那個老太太倒霉，恰好遇到了極端的自然天氣狀況，導(dǎo)致五行平衡驟然被打破，才會遭遇自然反噬從而受了重傷。如果，真是有高手暗中相助蘇淳風(fēng)的話，那么蘇淳風(fēng)怎么到現(xiàn)在都沒有修行任何術(shù)法？這也太浪費人才了?！?/br>
    “你就這么肯定，蘇淳風(fēng)沒有修行？”程瞎子冷笑道。

    “呸?！饼徎⑦丝谕倌溃骸袄舷棺?，你眼瞎可能看不出來，但還沒有哪個術(shù)士能在我面前掩蓋住他的修行氣機……你可千萬別跟我說，蘇淳風(fēng)那個小二百五的修行境界，已經(jīng)邁入了醒神之境，所以我修行淺薄看不出來。”

    程瞎子皺眉道：“王啟民，能不能做到掩蓋一個人的修行氣機？”

    “嗯？”龔虎想了想，搖頭道：“詭術(shù)這玩意兒多少年來，誰又曾真正摸清過底細？不過，他肯定沒有收蘇淳風(fēng)為徒，不然的話也不會跑出找徒弟了。”

    程瞎子默然。

    “再說了，那小子年紀輕輕，如果修行術(shù)法的話，怎么可能有如此心計將自己隱藏得這么深？”龔虎往煙鍋里添了些煙葉，點燃后吧嗒了幾口，瞇著眼頗為享受地建議道：“咱倆也別在這瞎琢磨了，老瞎子，我給你說說蘇淳風(fēng)的具體情況，你卜算一卦試試，看這小子哪兒不對勁，不就行了嘛。”

    說罷，他不待程瞎子同意與否，便絮絮叨叨地講述了一些自己所了解到的有關(guān)蘇淳風(fēng)的基本情況。

    “你這個無賴！”

    程瞎子苦笑著搖搖頭，但還是忍不住內(nèi)心里對這件事的疑問，探出右手食指在茶杯中蘸水，在石桌上輕輕劃出了一個太極陰陽圖，隨即快速地蘸水，繼續(xù)在陰陽圖周邊畫上卦爻，繼而左手掐指推算，右手繼續(xù)蘸水在圖案中勾畫。

    尋常人看到這一幕，誰又會想到，他是一個瞎子呢？

    許久之后……

    蟬鳴聲漸歇，月華星芒如流水般傾瀉在安安靜靜的院落里，顯得這處小小的院落愈發(fā)靜謐安詳。

    只有龔虎躺在輕輕搖晃著的躺椅上，微微地發(fā)出均勻的鼾聲。

    “噗……”

    程瞎子忽然張開吐出了一口鮮血，噴得石桌上到處都是。

    龔虎豁然驚醒，急忙翻身坐起看向面色蒼白墨鏡都掉落在石桌上，露出被泛起的rou皮和一些rou疙瘩堵塞住了眼孔的程瞎子，再看看桌上的那一片若梅花般點點綻放開的血跡，不禁驚詫道：“老瞎子，你這是怎么了？”

    第177章 天機不允，無力卦算

    星空璀璨，月華如霜。

    小院里一片靜謐。

    明顯因為在施術(shù)卦算過程中，遭遇強烈的自然反噬才吐出一口鮮血受了內(nèi)傷的程瞎子，伸出顫顫巍巍的右手拿起墨鏡戴上，左手扶著石桌，喘息有些急促地說道：“蘇淳風(fēng)天生仙靈奇相，隱有雙魂合體之態(tài)……天機不允，無力卦算?！?/br>
    “啥？”龔虎驚得手中煙桿掉落在地。

    他知道天生仙靈奇相，也知道所謂的雙魂合體之態(tài)——其實雙魂合體并不是說某個人就有雙魂，而是指一些天賦異稟的人，擁有部分無法解釋的慧根，也有稱作是前生后世的部分記憶，所以這類人能夠少年老成，心智早開，判斷力和眼光遠超常人。當然這種所謂前生后世記憶的說法，如人類靈魂是否永存一樣，依然是有爭議的。而且雙魂合體者，也并不會真的就記得前生后世的許多事情。

    不過，縱觀全球歷史長河，確實出現(xiàn)過極少數(shù)令人匪夷所思的驚天奇才，也就是那些傳說中的預(yù)言家。他們不需要依靠任何卜算命理之類的術(shù)法，就準確洞悉，并詳細預(yù)言出了在遙遠的未來會發(fā)生的一些事件。

    而即便是這類奇才，也只被認為偶爾思憶起了那么一兩件事，并非全部的前世記憶都能夠恢復(fù)。

    這，已經(jīng)算得上神奇了。

    所以，雙魂合體、仙靈奇相，并不會讓龔虎這類術(shù)法高手太過吃驚到失態(tài)。

    讓他吃驚的是，程瞎子說出的“天機不允，無力卦算”兩個詞匯——這種人，可真是世間罕有了啊。

    “你沒搞錯吧？”龔虎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道：“是不是，我給你的這些蘇淳風(fēng)的基本情況，還不夠……所以你在卦算方面，難免會出現(xiàn)些失誤?！?/br>
    程瞎子掏出手絹輕輕揩拭著唇角的血漬，搖了搖頭。

    “媽的，還真有這種變態(tài)?！饼徎⑵财沧焖朴行┘刀拾汔絿伭艘痪?，往煙鍋里塞上煙葉點上抽了起來。

    他知道，程瞎子在這方面斷然是不會出錯的。

    程瞎子默默地起身，背負著雙手往屋內(nèi)走去，一邊譏諷道：“管好你那張臭嘴吧，你不也是一個變態(tài)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