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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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生噤聲,一步步朝著內(nèi)里走去。 殿內(nèi)以白玉為地,琉璃玉璧為頂,極盡奢華,與圣人的儀態(tài)顯得格格不入。 她張嘴又欲問,李福全上前一步,晃了晃拂塵,禾生立馬弓下脖子,吐了吐舌。 走到盡頭,面前沒路了,李福全示意她停下來,抬手將簾子掀了下來。 原來這是一處暗格,左半邊是墻,實則是能推動的門,右半邊是透的,能看見對面宮殿的景象。 禾生嚇一跳,墻那邊,正對著圣人的書案。 隔著幾近透明的墻,圣人的腦瓜在眼前晃蕩,沈灝正好立在她對面。 怎么回事,他們好像看不見她? ☆、第60章 白透的琉璃墻,他在墻那邊,禾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身后李福全出聲提醒:“姑娘。” 禾生收回手。 原來這是面單視墻,內(nèi)殿的人能看見墻那邊的人,而墻那邊的人看不見內(nèi)殿這邊的人。 禾生懵著大眼睛,心里打起了小鼓。 殿那邊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是圣人在說話。 “衛(wèi)侍郎的折子,朕已經(jīng)看過了?!?/br> 圣人坐在圍椅里,用手指推了推面前的奏折,示意沈灝拿起看。 沈灝并未上前。 不用看,也知道衛(wèi)家在帖子里說了什么。 圣人似是有意偏了偏頭,往墻后快速瞧了眼,回眸對沈灝道:“朕問你,當(dāng)初未立你做太子,你甘心嗎?” 若說甘心,圣人是個心通眼明的人,說出來難免顯得虛偽。若說不甘心,又有謀逆之罪。 這樣難的問題,偏偏在此刻如此尷尬的時候拋出來。 沈灝思量一二,攏袖答:“圣人自有考量,甘心如何,不甘心如何,無論誰做太子,都一樣是圣人的臣子?!?/br> 圣人拿起書案的通寶印璽,那是塊四四方方的小玉璽,刻著圣人的名號,用以做頒布皇室內(nèi)部調(diào)任或婚配之事。 沈灝的視線一下子全部被吸引過去,緊緊地盯著圣人手下那塊玉質(zhì)通透的璽印,心情隨著圣人的動作而上下跌宕。 圣人道:“朕一直都覺得,你很好,比太子要強上百倍。之前因著子嗣之事,朕心里放不下,現(xiàn)在看來,卻是朕看走了眼?!?/br> 圣人是君,即使有錯,也不能言明。他這般說,言語之下隱藏了些什么,沈灝猜不透,噗通跪下。 “兒子惶恐?!?/br> 圣人站起來,緋紅常袍配皂靴,邁開步子,顯得有些沉重。 “姚姑娘的事,朕早有所聞?!?/br> 沈灝放下心。 禾生的事,他瞞得緊,連衛(wèi)家也不曾發(fā)現(xiàn),若不是有意去查,根本不可能聽人傳聞。他猜得沒錯,圣人肯定是事先知道禾生的二嫁子身份。 如此一來,衛(wèi)家上的折子就顯得多余了。 沈灝趁勢道:“她剛嫁過去,衛(wèi)二便死了,且姚家嫁女前,并不知道衛(wèi)二病入膏肓。這門親事衛(wèi)家欺瞞在先,按理說,是做不得數(shù)的?!?/br> 圣人轉(zhuǎn)過眼來,并未招手讓他起身,低著目光,視線朝沈灝壓去。 “那又如何,她終究還是衛(wèi)家的兒媳?!?/br> 沈灝抬起頭,愕然:“圣人說過,要將她許給兒子的。” 圣人面無表情,聲音波瀾不驚:“朕只說有旨意,并未說要納她入皇家典冊?!?/br> 沈灝面如土灰,張嘴道:“阿耶,你明知道,兒子不能靠近其他女子,只能她一個。” 平生第一次,他在圣人跟前,以哀怨的語氣辯駁。向來堅硬的男子漢,在這一刻,仿佛是失去心愛之物的孩童,戀戀不舍地朝父母懇求著。 圣人嘆一聲,“朕知道你的毛病,她能治你的病,朕當(dāng)然高興。也不是不能夠,但這件事畢竟關(guān)系到皇家顏面,你可以留她在身邊,沒有名分,誕下子嗣后,再遣散。” 沈灝梗頭一句:“兒子不為子嗣!” 圣人沉下臉色,指了指他,“防的,就是你如今為情所困的模樣!” 他不甘心,問:“可是因為衛(wèi)家的折子?” 圣人搖頭,“沒有衛(wèi)家,朕也不能讓你娶她?!?/br> 沈灝只覺得心里有團火在燃,蹭地一下燒上腦袋,將理智燒成灰燼。 旁人可以左擁右抱,他只要禾生一個,為什么不行! “那阿耶呢,阿耶愛慕景寧王妃,為何不許兒子愛慕禾生!” “混賬!”圣人被戳到痛處,揮袖一甩。 玉璽摔到地上,邊角磕破,咕嚕咕嚕滾到沈灝的袍邊。 沈灝自覺說錯話,心里卻一點兒都不想認錯。多年來,他一直自省其身,圣人想要什么樣的兒子,他便做什么樣的兒子。 兢兢業(yè)業(yè),嚴(yán)于利己,從不逾越?,F(xiàn)如今只求一個女子,究竟要他怎樣做,圣人才肯讓他娶禾生! “阿耶?!鄙驗矂与p膝,猶豫半晌,伸手輕輕拉扯圣人的袍角,張頭仰望,“兒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就這一回,把她賜給我,好嗎?” 圣人瞇了瞇眼。 他記得,幼年老二牙牙學(xué)步時,在他面前摔倒了,張開懷抱求父皇抱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神情。 圣人緩緩彎下腰,手搭在沈灝的手臂上,將他扶起來。 “你這些年做得很好,旁人比不過你,你的努力朕都看在眼里。既然已經(jīng)辛辛苦苦走到這一步,朕就不能,讓一個女人毀了你的前途?!?/br> 一步錯,滿盤輸。過去他總以為有子嗣才能保全沈氏江山,其實不然,江山要的,是位無論何時都冷靜自持的君主。 以后皇位若真?zhèn)鞯嚼隙稚?,大不了從皇室宗親中過繼一位,也好過用情太深,耽誤江山社稷。 沈灝一震,仿佛從高高的懸崖失足跌落,一顆心摔的粉碎。 喊出的聲音都是顫的:“圣人!” 圣人搖搖頭,拍拍他的肩,“改嫁書,不能以皇家名義去要,只能讓她自己去拿。記住,若要留下,不能有任何名分。” 從小到大,他對這個兒子要求得嚴(yán)格,看著老二,就好像看著自己的倒影。在情字面前,他已經(jīng)狠狠跌了一跤,皇家之子,可以狠可以冷,唯獨不能,就是留情。 他自己犯過的錯,決計不能讓沈灝再犯一次。 沈灝還欲再求,圣人卻已背過身,一眼都不曾多瞧。 圣人揮手喚了聲,沈灝以為事情還有轉(zhuǎn)機,喜上眉梢。 卻見一個小內(nèi)侍從殿外小跑而來,竟是請他出去的。 沈灝久久不曾回過神。 殿內(nèi)的玉虛爐頂,灰紫色的輕煙從洞口裊裊冒出,彌散殿堂,沾到人的衣袍上。 沈灝的眸子,仿佛已被這煙氣所浸,蒙蒙灰灰的,混混沌沌的,望不清前路,看不到光亮。 走到殿門,旁邊的小內(nèi)侍喊道:“王爺,小心腳下!” 他往前踏去,腳尖碰到門檻,身子重重往前跌去。 內(nèi)侍出手,及時扶住了他。 沈灝推開小內(nèi)侍。 天邊一團火燒云,重重殿宇,飛檐勾角,掩在燃著的火焰之下,悲壯凄涼。 墻后,禾生呆若木雞。 李福全有些不忍心,道:“圣人的意思,姑娘可都聽明白了?” 果然,皇家是容不下她的。 是她太天真。連衛(wèi)家都忍不下她,更何況是天家呢。早該料到,她與他而言,差距太大,就算用上一輩子的努力,也配不上。 眼里忽地涌上淚,泫然欲泣。 李福全一愣,看她像個小女孩般低頭抽泣,哭得脂粉全花,傷心極了。 哎,這都是命。李福全嘆口氣,摸索著從袖子里拿出一道明黃的綢布——是圣人的旨意。 “姚禾生聽旨——” 禾生怔怔地望了他一下,用袖角抹了抹眼角,而后跪下接旨。 “姚氏禾生,性本純良,然與皇家無緣,望搬離平陵王府,一生一世,與朕子再無糾葛?!?/br> 禾生垂著頭,說不出話。 李福全無可奈何,將她扶起來,“姑娘,回去過自己的日子吧,皇家不適合你?!?/br> 禾生顫了顫嘴,問他:“公公,能讓我見見圣人嗎?” 李福全搖搖頭。 禾生發(fā)愣半晌,回過神,擦干眼淚不再糾纏,轉(zhuǎn)身,恍惚地朝殿門外走。 門外小內(nèi)侍引路,帶她出重陽門,過廊橋,遠遠望見沈灝立在四重宮門外等她。 她看著他,恍如昨日。 來時滿心歡喜,去時哀哀萋萋。 自此之后,她再也不能做他的小姑娘了。 沈灝上前,面上佯裝無事,放柔了聲音問她:“怎來得這么晚?” “在內(nèi)殿睡了會?!彼谛湔谘?,不想讓他看見紅腫的眼。 他蹙眉問,上前拉她袖:“怎么了?” 她擠擠眼,裝出樣子來,埋頭道:“哎呀,風(fēng)里有沙子,進眼睛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