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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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都好,縱有別人看來不好的地方,擱我眼里,那也是萬般好的。不要擔心,一切有我?!?/br> 冰山說起情話來,也是繃著面,只有眸間點點星光,頗為不同——那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溫柔。 話都說到這份了,她再怎么想,也無益。賊船已選,硬著頭皮也要上了。她點點頭,“一切你做主?!?/br> 無論是貧民還是王爺,她知道,自己該對他盡的心意,一分也不能少。還了恩情,日后要怎樣,全憑他發(fā)落。 哄好了人,沈灝吩咐讓廚房備菜。飽飽地吃一頓,接下來便該參觀王府,好熟悉以后要住的地方。 沈灝牽了她的手,在府里堂而皇之地逛起來。王府很大,一切按照典規(guī),正殿七間,閣樓九間,后樓七間。他平素住正殿,因忙于政務,書房并未另設,置于正殿內(nèi)。他不愛鋪陳,因此府里大多地方都是空蕩蕩的。 他選了間離正殿最近的屋子給她。挨得緊,走兩步就到了,方便瞧她。打發(fā)翠玉去收拾東西,因著他這病,全府上下沒有一個丫頭,現(xiàn)在她來了,需要女子打點的時候,便全壓在翠玉一個人身上。 沈灝拉著她往前走,每到一處,便細細地介紹,瞧她聽得懵懂,伸出手指摁摁她的太陽xue,“以后來客人,全要由你領著,現(xiàn)在不記清楚,將來如何招待賓客?” 禾生揉揉腦袋,她又沒說要替他招待賓客。 身后裴良匆匆而來,撩了袖子行禮,稟告之:“爺,宮里來人了,德妃娘娘要見您……”語氣一頓,接著道:“還有禾生姑娘?!?/br> ☆、第29章 換了衣裳,沈灝帶她入宮。 青天白日,陽光刀子一般明晃晃地照在身上,曬得后背燒疼。長長的宮墻,像是望不到盡頭一般,被太陽一照,墻頭新上的紅漆格外鮮亮。 前頭周培帶路,微折腰,腦袋低下到胸骨處,半分都沒有抬起過。時而有宮人過路,清一色穿著齊腰襦裙,見了人,退到墻角邊往里挨,埋著脖子,直到他們走到拐角處不見身影,才抬腿繼續(xù)行進。 皇宮規(guī)矩真大。人與磚瓦像是砌到一塊,堆在這皇城里,又沉又悶。禾生掖了手藏在袖子下,不敢東張西望,一雙眼睛不知往哪里放,往前看,盯著他的靴跟。 這人走得真穩(wěn),每一步挪出的距離恰到好處,不輕晃不笨重,速度不緊不慢。老一輩人說過,走姿好的人,沉得住氣。禾生抬了視線,目光落到他齊整地沒有一絲皺褶的衣領。 沈灝踟躕一下,回頭看她。 ——還不快跟上? 禾生吐吐舌,跟在他后面。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她這輩子都離皇城最近的一次,還是十歲時圣人喜得雙生子,大赦天下那次。那時候皇城最外一層宮門大開,于端華門外設歌舞宴,名曰與民同樂。 那時候幾乎全望京的人都擠來了,一層圍著一層,端華門巴掌大的地方,被堵得水泄不通。姚爹帶著她在人墻外,舉過了脖子,也只望到了黑壓壓的人頭。 現(xiàn)在進了宮,百般的好奇,只維持了短短數(shù)秒,剩下的,就只有害怕了。禾生也說不出自己到底怕什么,大著膽子往四周瞧兩眼,跟隨引路的宮人一絲不茍,仿佛連呼吸都在同一個頻率上,沒有任何動作是雜亂的。 當初嫁進衛(wèi)府,原本以為府里的氣氛已經(jīng)夠莊嚴肅靜了,沒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皇宮的人和物,嚴謹?shù)昧钊税l(fā)怵。 地上連塊多余的石子都沒有。禾生噤聲,不自覺屏了呼吸,怕自己出錯,試著分散注意力,往前數(shù)沈灝走路的節(jié)奏,踏著他的拍子,左腳起右腳落。 是蕊早早在殿門前候著,遠遠望見人望這邊來,回了頭往殿里稟告。 德妃問:“姑娘帶來了?” 是蕊頷首:“帶來了?!?/br> “瞧著人怎么樣?身量多高,是胖是瘦,儀態(tài)如何?” 馬上就能看到人了,偏偏這么一遭問,明顯是上心了。細想想也是,王爺帶來個姑娘回來,娘娘不震驚才怪。是蕊一忖,揀漂亮話答:“王爺偉岸,那姑娘不胖不瘦,挨著王爺走,矮了一大截。奴婢只是遠遠瞧了一眼,那姑娘一板一眼踏著步子,倒隨了王爺?shù)纳碛?。?!?/br> 德妃摘了手上的玳瑁嵌寶石護指,露出鳳仙花染的指甲蓋,一下下刮著琉璃杯盞。琉璃杯上描了□□,一刮,指甲蓋里便積了彩漬。 德妃用另一只手指尖摳,兩只手沾的都是,嫌棄地讓人拿了剪子,尖兒一絞,好不容易留長的指甲便裁了。 是蕊低了眼,不敢猜測她的心思,夾了雙手往旁一站,聽見德妃吩咐:“去把是如叫來?!?/br> 進了殿,聞見空氣里淡淡的蘭花香,往兩旁一瞧,庭院里蘭花相簇,雖有不同種類,但以白色花為多。 德妃娘娘應該是個雅致的人。禾生這么猜想著,跟著沈灝一腳踏過殿檻。 來的路上,沈灝教過她如何行宮禮。欠身彎下,頭要低到膝蓋處,雙手作揖,方可問候。 她緊了緊手,知道四方扶手椅上坐著的,肯定是德妃娘娘,瞧都不敢瞧,先行了禮再說。 行禮完畢,抬了頭,迎面撞來母子倆同時望過來的目光。沈灝目光里的,是滿意,就像人得了件稀奇物件,自己瞧著不夠,非得巴巴地往遠一擱,讓別人也瞧見,羨慕才好。 德妃將禾生從頭到尾打量一遍。雖不高,卻是修長身量。水綠色襖裙掐在腰上,分了九頭身,溜肩細腰,出挑得很。再往上瞧,瓜子臉大眼睛,兩頰有rou,自帶笑相,瞧著舒服。 德妃喊人搬了椅子,喚她坐在跟前。母子倆端坐正堂,前方一張椅子擺著,禾生正好坐在正中央。 埋了頭,呼吸緊到脖頸,心里慌張。倒也不是怕人瞧,當初進衛(wèi)府時,衛(wèi)老夫人和衛(wèi)二奶奶也是這樣瞅她,目光要比現(xiàn)在還要狠上三分。 但、現(xiàn)在瞧她的,可是沈灝親娘,萬人之上的主子娘娘啊,圣人身邊的女人,哪有簡單的? 沈灝掃她一眼,目光使了千百遍,想讓她抬起頭來,可她使勁低著頭,根本沒瞧見。 “抬起臉讓我看看。” 禾生握緊拳頭,知道額上出了冷汗,暗罵自己沒出息,仰面一探,這才瞧清楚德妃的模樣。 面無表情的神情,與沈灝如出一轍。不像她想的那般,德妃娘娘長了張方臉,眉間帶蹙,絲毫沒有人淡如蘭的清新,反而英氣得很,眼梢邊滿是飛揚。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兇。 禾生只瞅了一眼,迅速將頭埋了下去。 殿里人很少,顯然是被打發(fā)別處,周培領著小徒弟在門口,是蕊和是如伺候茶水。 德妃端了茶,輕吹茶面,水汽裊裊。側(cè)臉跟沈灝說:“模樣生得很好?!?/br> 很少聽她夸人,沈灝轉(zhuǎn)了眸子看禾生,回過頭笑了笑:“確實是好?!?/br> 殿里人不動聲色地望過來??磻T了平陵王的冷面,德妃的嚴肅,母子倆同時開口夸人的場面還真是不多見。 德妃問:“住進府了?” “今日剛到,才帶她熟悉環(huán)境,您要瞧人,便直接帶進了宮?!鄙驗皖^抿一口茶,龍井燙口,唆一小口,眼睛瞇了瞇。 德妃招了招手,禾生挪到跟前。牽了手看,細皮嫩rou的,不錯。德妃拍了拍,問:“哪里人?今年多大?可曾許親?” 一口氣拋出,氣都不帶喘的,不愧是母子,連問人的方式都一樣。禾生照著沈灝教的,一一回答。 德妃看了眼沈灝,知道他若存心想瞞,定是滴水不漏。換做平時,以她的性子,定是要里里外外掀起來查,捻碎了,一絲一毫都不放過,才好。但現(xiàn)在不一樣,橫豎只要合適就行——畢竟,能讓灝兒不反感的女子,這還是頭一個。 德妃抄了眼回看禾生,溫言軟語:“你才進府,對王府的規(guī)矩和宮里的事情定是一竅不通,我宮里的是如,是殿里的掌教姑姑,讓她服侍你,以后少許多麻煩。” 睨了眼旁邊站著的宮人,沈灝眼里溢出嫌惡。是如他知道的,最是死板不過,叫她去服侍禾生,指不定將禾生教成什么呆鵝樣。一口回絕,毫無猶豫。 “是如姑姑,是母妃身邊的老人,萬萬不敢勞駕,禾生才來,先讓她適應一陣?!?/br> 德妃無奈,只得讓是如退下。目光在殿里蕩了一圈,最后又游回到禾生臉上。 左瞧右瞧,只瞧出了她的膽怯,別的,倒還真沒看出什么來。嘆口氣,罷了,他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盡快折騰出什么就行。 德妃平素不愛與外人搭話,與禾生又是第一次見面,擠了好些話,聊了上句沒下句,遇到尷尬無話時,便相對一視,笑過去。 沈灝算著下宮門的時辰,準備帶禾生離開。德妃叫住她,賞了對纏金鐲子,讓是蕊捧了樽玉像,送他們出宮。 玉像裝在錦盒里,外面大紅軟綢布遮著,也不知雕的什么。沈灝皺眉,沒讓是蕊送,讓禾生自己捧著。 還提防起她這個親娘來了。德妃敦敦眼,她是那樣不知趣的人嗎?就算想讓是蕊去王府伺候,她還不一定樂意呢。 攤了手,讓是蕊回來。瞧見兩人身影,見禾生碰著錦盒,腳步笨重得很。 嘖,也不知道自己捧,讓姑娘家拿東西,他倒也好意思。她這個兒子,多半是隨了圣人的性子——不解風情得很。 錦盒長長方方的,抱在懷里,又重又沉,擋了眼,看不到路,腳下踉蹌,差點跌倒。沈灝扶了她,輕飄飄一句,“笨?!?/br> 禾生嘟嘴,瞪他一眼。 身后,德妃又是一口氣嘆出來,指著沈灝離去的背影,“他是個不開竅的?!?/br> 是蕊回:“王爺是您兒子,用得著開竅嗎?” “那倒也是?!避浀牟怀?,還有硬的。德妃放下心,與是蕊說:“你瞧著那姑娘如何?” 德妃的話,問出來之前,心里早已有了數(shù)。是蕊在她跟前這么多年,張嘴就答:“王爺瞧上的人,當然是好的。” 德妃點點頭,“千萬人中,蹦出這一個,極為不易。剛才我故意嚴著臉,她雖怕,卻未曾失了方寸,性子穩(wěn),差不到哪里去?!?/br> 是蕊問:“圣人面前,要提兩句么?” 日理萬機的人,眼皮下的事哪用得著旁人提?德妃搖搖頭,“先讓他倆處處,我兒是個有主見的,容不得別人插手,哪怕是我這個親娘,翻起臉來,也是照樣冷。” 出了宮門,禾生松口氣,活動筋骨,發(fā)現(xiàn)后背出了汗,衣裳緊著脖子貼。 好嚇人吶。禾生嘟囔,難怪他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方才她算是摸索出來了,在宮里待,僵著臉最方便,看不出喜怒,不怕旁人瞧。 上了馬車,沈灝瞥了眼四周,見宮人退散,這才伸出手接她懷里的錦盒。 禾生氣鼓鼓地往他懷里一塞。什么人嘛,這么重的東西,讓她一路拿著,肩膀都抬酸了。 沈灝盯她,一雙眸子又黑又亮?!斑@東西,剛開光,還就得你捧著,捧得越久越好?!?/br> 禾生撬開來瞧,隨口問:“你是神算不成,還沒看,就知道盒里的東西了?” 知母莫若子。玉像一拿出來,他就知道了。母妃送玉像,還能送哪樽,“送子觀音?!?/br> 這邊他話剛落地,禾生手下一揭,渾身通透的送子觀音,雕工精致,橫躺在盒里。 沈灝笑,伸手將她額前的一捋碎發(fā)攏到耳后去,“這下知道了?” 禾生羞赧,重重地關上盒子。 ☆、第30章 一回府,沈灝催著禾生把送子觀音擺好。不讓旁人插手,非得讓她自己來。 選了個最顯眼的地,設了佛龕,親眼看她放好,才肯作罷。 裴良在屋外候著,喊了聲:“爺,人都聚齊了。” 沈灝回過頭,往禾生臉上瞧,吩咐翠玉:“給你家姑娘重新梳個頭?!睋嵘纤氖直?,見衣領沾了汗,道:“梳了頭再換件鮮艷點的衣裳?!?/br> 禾生不明所以然,“又要出門?” 沈灝沒答話,站在妝臺前,耷眼瞧翠玉梳發(fā)。看了好一會,見翠玉梳好了飛仙髻,點點頭說了聲“不錯”。 禾生素來垂發(fā),現(xiàn)在頭發(fā)全捋上去,露出一截潔白的后頸來,耳垂邊一對紅珊瑚珠子,越發(fā)襯得人如雪如玉。待換好衣裳,沈灝打量她,螓首蛾眉,粉妝玉砌似的一個嬌人兒,瞧著賞心悅目。 他取下腰間的玉佩,掛到她的衣襟織帶處,長長的流蘇絡子往下垂,與她這身真絲紗的大袖衫,正好相襯。 “向你父母求親時太急,未來及下定,我沒有勞什子刻字玉鐲,這塊玉佩你拿著,算是我倆的信物?!?/br> 她低頭瞧,通透的一塊和田玉,顏色均勻,透著光澤,一看便知是上品中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