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志：sol38

    我還縮在漫游車里，一直在想辦法。終于，我想出對付氫氣的辦法了。

    我想到了大氣調(diào)節(jié)器，其主要任務就是時刻關(guān)注空氣組分并加以平衡。這也是為什么那些產(chǎn)出的氧氣最終能留在罐子里。問題在于，它的設計初衷并沒有把排出氫氣這個功能考慮進去。

    調(diào)節(jié)器利用冷凝分離技術(shù)對氣體加以分離。當它偵測到氧氣過多時，就會吸收氣體并降溫到90開爾文。這足以讓氧氣液化，但氮氣還能保持氣體狀態(tài)（氮氣凝點：77k）。它就是這么把氧氣儲存下來的。

    我沒法用這個原理除掉氫氣，因為氫氣的凝點低于21k。就算我想這么干，調(diào)節(jié)器也達不到這樣的低溫。此路不通。

    方案在此：

    氫氣之所以致命，乃因為它會爆炸。但它能爆炸的前提是空氣中有氧氣，離開氧氣氫氣也就基本無害。而調(diào)節(jié)器的主要功能就是降低氧氣濃度。

    調(diào)節(jié)器有四個獨立的安全聯(lián)鎖，確保它不會讓棲息艙里的氧氣含量降得過低。但是，它們的設計初衷是為了避免技術(shù)故障，而不是人為破壞（木哈哈哈?。?。

    長話短說，我能騙過調(diào)節(jié)器，讓它把整個棲息艙里的氧氣全部抽光。這樣我就能穿著太空服（我還得呼吸）想干啥干啥，再也不用擔心爆炸了。

    我打算用一個氧氣罐往氫氣中噴射少量氧氣，再利用一些電池和電線制造微火花。它能立即點燃氫氣，燃燒量受制于所噴射的氧氣量。

    我可以反復進行以上cao作，通過可控噴射，將所有氫氣燒光。

    這個計劃只有一個瑕疵：它會毀了我的泥土。

    這些泥土之所以能被稱為活性土壤，唯一原因就是里面有細菌在生長。一旦我抽走所有氧氣，細菌就會死亡，我手頭可沒有1000億套迷你太空服。

    至少這個方案能成立一半。

    想得太多，我得歇會兒。

    劉易斯指揮官最后一個使用這輛漫游車。按照日程安排，她本應在sol7再次上車，但她回家了。她的個人旅行包還在車上。一陣兇猛的翻找后，我發(fā)現(xiàn)了一根蛋白質(zhì)棒，以及一個私人usb，里頭很可能裝滿了開車時聽的音樂。

    到了狼吞虎咽的點兒，我正好邊吃邊欣賞這位好指揮官都帶了些什么音樂。

    日志：sol38（2）

    迪斯科。天殺的，劉易斯。

    日志：sol39

    我有辦法了。

    土壤細菌慣于過冬。冬季它們的活性會降低，生存所需的氧氣也會減少。我可以將棲息艙的溫度降到1c，它們就會進入近似冬眠的狀態(tài)。這種事情在地球上向來就有，持續(xù)多日也不成問題。你要是追問為啥在地球上細菌能挺過那么長時間的嚴寒，我就告訴你答案：它們挺不過去。事實是：地表深處溫度較高的細菌存活下來，再通過繁殖替代死去的淺表細菌。

    它們還是需要氧氣，但不是太多。我估計1%的氧氣含量就夠了。這個含量既能保證細菌存活，又不足以讓艙內(nèi)的氫氣發(fā)生爆燃。

    但這又將帶來另一個問題：土里種著的那些土豆不會喜歡這個計劃。

    它們不在乎氧氣濃度過低，但溫度過低可會要了植物的命。因此，我得進行盆栽（實際上是袋栽），并將它們?nèi)哭D(zhuǎn)移到漫游車里。它們還沒到發(fā)芽的階段，所以光線什么的暫時也不需要。

    叫人極其惱火的是，想讓漫游車在空載時保持一定的溫度，竟然是件相當棘手的事情。但我還是想辦法解決了，畢竟我現(xiàn)在時間多得很。

    好啦，下面就是完整的行動表。首先，將土豆裝袋并轉(zhuǎn)移到漫游車里（確保那該死的車內(nèi)溫度夠高）。接著，將棲息艙內(nèi)的溫度降到1c。然后，將氧氣含量降到1%。最后，用電池和電線，以及一罐氧氣慢慢地把氫氣全部燒光。

    哦耶。這個方案聽起來可真是萬無一失，絕不會導致什么災難性事故。

    順便說一下，以上是反諷。

    好吧，我得開干了。

    日志：sol40

    還是沒能一帆風順。

    俗話說，沒有計劃能幸存到真正開始執(zhí)行的那一刻，這還真有幾分道理。事情是這樣的：

    我鼓足勇氣回到棲息艙。進艙之后，感到信心提升了不少。百樣事物都還在原位老實待著。（我在想些什么呢？難道還會被火星人給劫了不成？）

    讓棲息艙降溫得花點時間，因此，我第一件事就是將溫度調(diào)到1c。

    接著就是把土豆種芽裝袋。我順便瞧了一眼它們的狀況，看上去根須扎得還不錯，快出土萌芽了。有件事之前沒有考慮過，那就是怎么把它們從棲息艙搬到漫游車。

    最后的方法很簡單：把袋子都塞進馬丁尼茲的太空服。只要把太空服拖到漫游車就行了，我已經(jīng)在那邊建了一個臨時苗圃。

    確保漫游車里的溫度不降，然后回棲息艙。

    等我回來的時候，艙內(nèi)已相當寒冷，溫度已降到5c。我一邊發(fā)抖一邊看著自己呼出的霧氣，趕緊又加了一層衣服。走運的是，我的塊頭不算大，馬丁尼茲的衣服我完全穿得上，而沃格爾的衣服又剛好能套在馬丁尼茲的衣服上。這些破爛衣服原本都是為可控溫度的環(huán)境準備的。這不，現(xiàn)在即便套了三件，我還是感到冷得夠嗆。最后我只好爬進床鋪，蓋上被子取暖。

    溫度降到1c之后，我又多等了一個小時，以確保泥土中的細菌有點反應時間，是時候進入慢速狀態(tài)了。

    下一個棘手的問題是大氣調(diào)節(jié)器。就算我膽大包天，也不可能完全瞞過它。它可是一心一意不想從環(huán)境中抽走過多的氧氣。氧濃度最低也有15%。到了這條紅線之后，它開始頑固地拒絕進一步降低，我使什么招都沒用。我原本計劃對它的控制程序進行重新編碼，但是沒轍，安全協(xié)議可能是寫死在rom里的。

    我不能怪它。這套系統(tǒng)的全部目的就是避免大氣成分變得致命。nasa的家伙絕不會說：“嗨，讓我們在這里留個空子，讓氧氣濃度可以降低到殺光所有的船員！”

    沒辦法，只好采用更原始的方案。

    大氣調(diào)節(jié)器進行氣體取樣所用的通氣孔與空氣分離裝置不是同一套。預備冷凝分離的氣體所走的是連在主單元上的一個單獨的大通氣孔。有九個小的取樣氣孔，最后匯集到主單元里。這樣做的好處在于，樣本平均來自棲息艙各個區(qū)域，避免了局部不平衡引起的誤判。

    我用膠帶堵住八個通氣孔，只留下一個繼續(xù)工作。然后再用一個荷夫提袋子把太空服的頸部罩?。ㄟ@次輪到約翰森了），在袋子上戳了個小洞，用膠帶把小洞跟那個工作的通氣孔連牢。

    接下來，我打開太空服的氧氣罐，給那個袋子灌上純氧?！按笫虏幻?！”大氣調(diào)節(jié)器心想，“我得趕緊把氧氣抽出來?！?/br>
    干得漂亮！

    我決定不穿太空服。氣壓方面應該沒什么問題。我所要考慮的是氧氣。我從醫(yī)療站抓了個呼吸面罩和氧氣罐帶上。這下我的行動力可他媽算是徹底解放了。這玩意甚至還有一個橡皮圈吸在我臉上，確保不會掉下來！

    不過，我還是需要一件太空服來監(jiān)測棲息艙的氧氣濃度。目前，艙內(nèi)的主電腦相信內(nèi)部的氧氣含量是100%。讓我想想……馬丁尼茲的太空服還在漫游車里，約翰森的正用來誑住大氣調(diào)節(jié)器，劉易斯的當成水箱。我不想亂搞我自己的（咳，這可是合身定制的?。?。那么，就只剩下兩件太空服可用。

    我找到沃格爾的太空服，激活它的內(nèi)部空氣感應器，保持頭盔打開。只要氧氣降低到12%，我就戴上呼吸面罩。我眼盯著氧氣指數(shù)越降越低。低到1%時，就把大氣調(diào)節(jié)器的電源切斷。

    我也許沒辦法對調(diào)節(jié)器進行重新編碼，但是我能把這小雜種給徹底關(guān)了。

    棲息艙內(nèi)藏有很多應急燈，以防發(fā)生嚴重的斷電。我把其中一個燈的led燈泡拆下來，讓暴露出來的電源線靠近?，F(xiàn)在，只要一開燈，我就能得到一點小火花。

    我從沃格爾的套裝里挑了一個氧氣罐，兩頭綁上帶子，套在肩膀上。然后用一根氣管和氧氣罐相連，用拇指堵住管口，開始釋放氧氣，放得非常慢，不可能從氣管泄漏。

    我站在桌子上，一手是電火花，一手是氧氣管，試著讓兩者相碰。

    還真是邪門，成了！從氣管里噴出的氧氣馬上在管口形成了一小簇美妙的火焰?；鹁瘺]響，反正我沒聽到。最近火警聲聽得我頭都炸了，我已經(jīng)很難注意到它了。

    然后我又試了一次，再試第三次。短促噴射。不著急，我很樂意在這上面多花點時間。

    我高興極了！這簡直是有史以來最棒的方案！不光清除了氫氣，我還制造了更多的水！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大爆炸來臨。

    上一分鐘我還在開心地燒氫氣，下一分鐘我已經(jīng)人在棲息艙的另一頭了，周圍撒滿了各種東西。我昏頭漲腦地站了起來，發(fā)現(xiàn)艙內(nèi)一片狼藉。

    我的第一反應是：“耳朵快疼瘋了！”

    我的第二反應是：“我快暈了！”接著我就跪了，再接著就撲在地上了。真有這么暈。我兩手摸索著頭部，拼命想檢查一下腦袋是不是撞傷了，但沒有傷口。一點外傷也沒有。

    但我頭部和面部實實在在的感覺說明了問題真正所在。我的氧氣面罩在爆炸中被甩掉了，現(xiàn)在我正呼吸著近乎純氫的空氣。

    整個地面都堆滿了艙內(nèi)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想從中找到醫(yī)用氧氣面罩簡直是不可能的。在我失去知覺之前，想從這堆亂麻里找到任何東西都是不可能的。

    這時我看見劉易斯的太空服還掛在原地。爆炸沒動它分毫。想想也是，里面裝了70升水呢。

    我沖了過去，迅速打開氧氣閥門，把頭伸進頸洞（為了便于裝水，頭盔早已卸下）。我小口呼吸，直到眩暈感明顯減輕，再深呼吸一口然后屏住。

    屏住呼吸的同時，我瞟了眼那件用來騙過調(diào)節(jié)器的太空服和荷夫提袋子。壞消息是我一直沒有把它們移開。好消息是爆炸把它們沖開了。調(diào)節(jié)器的九個通氣孔有八個還封得嚴嚴實實，但至少還有一個能告訴它真相。

    我磕磕絆絆地走到調(diào)節(jié)器跟前，重新打開了它。

    兩秒鐘內(nèi)系統(tǒng)重啟（必須這么快，原因顯而易見），它立即明確了當前的問題所在。

    調(diào)節(jié)器以它安全限度內(nèi)的最快速度向棲息艙內(nèi)排放純氧，與此同時，尖銳的低氧警報在艙內(nèi)呼嘯不止。把氧氣從空氣中分離很難也很費時，但是往空氣中添加氧氣簡單得很，只要扭開閥門就行了。

    我扒開一堆堆雜物，回到劉易斯的太空服那兒，把頭塞進去以便呼吸到更多健康空氣。不到三分鐘，調(diào)節(jié)器已將氧氣恢復到正常水平。

    這時我才意識到身上的衣服燒得有多嚴重。當初穿了三層衣服實在是個明智的決定。袖子燒得最厲害，整個外層衣服都燒沒了。中層衣服燒焦了，還有幾處燒出了洞。里層，也就是我自己的制服，基本沒受什么影響。這么說我又走了大運。

    此外，我瞅了眼棲息艙的主電腦，看到溫度已經(jīng)回升到15c。剛剛一定是引發(fā)了什么高溫易爆的反應。我不明白是什么，也不清楚為什么。

    這就是我目前的處境，仍然不明白該死的到底是怎么了。

    忙了這么久，再加上爆炸這一攤子，我累傷了。明天要作100萬件設備檢查，搞清楚事故原因，但現(xiàn)在我只想睡覺。

    今晚我又回到了漫游車。就算氫氣都消除了，我還是不可能安安心心地睡在一個剛發(fā)生過爆炸的棲息艙里。再說，我現(xiàn)在并不能完全確定棲息艙沒有任何泄漏。

    我吃了頓像樣的晚餐，聽了些絕不是迪斯科的音樂。

    日志：sol41

    我花了一整天對棲息艙內(nèi)的所有系統(tǒng)進行了詳細檢查。這個過程極為無聊，但是我能否活下去全靠這些機器，所以該做的還是得做。我不能假設這樣一場爆炸不會造成任何長期損傷。

    最開始作的是最重要的檢查。排在第一位的是棲息艙帆布是否完整。我感覺它應該十分完好，因為回到棲息艙之前我已經(jīng)在漫游車里睡了好幾個小時，而艙內(nèi)壓力仍然良好。電腦在此期間也沒有報告任何壓力變化，除了一個很小的溫度波動。

    接下來是氧合機。如果這玩意壞了而我又修不好，那我就死定了?？磥頉]什么問題。

    接下來是大氣調(diào)節(jié)器。還是沒問題。

    加熱系統(tǒng)，主電池組，氧氣和氮氣儲藏罐，水循環(huán)裝置，三個氣閘，照明系統(tǒng)，主電腦……一個個檢查下來，我越來越感到信心十足，所有系統(tǒng)的工作狀態(tài)都很完好。

    不得不夸夸nasa，他們造這些東西時真沒有三心二意。

    下面是最關(guān)鍵的部分……檢查泥土。我從棲息艙各個角落取了些樣本做成載片（別忘了現(xiàn)在泥土濺得到處都是）。

    我兩手顫抖著把載片送進顯微鏡，在屏幕上調(diào)出圖像。它們還在那兒！健康、活躍的細菌們正忙活著呢！這么看來，我肯定不會餓死在sol400。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讓呼吸慢慢恢復平靜。

    然后開始清理這堆亂麻?，F(xiàn)在我有大把時間來想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嗯，我有一個理論。

    根據(jù)主電腦記載，在爆炸期間，艙內(nèi)壓力頂峰達到1.4個大氣壓，溫度在1秒內(nèi)驟增到15c。之后，氣壓迅速回落到1個大氣壓。如果空氣調(diào)節(jié)裝置開啟的話，這也說得過去，但是，我明明把它關(guān)了。

    溫度在此之后維持在15c，如果有升溫效應，一定還在持續(xù)。但是壓力卻一再下降，那些多余的壓力去哪兒了呢？艙內(nèi)原子數(shù)量不變的情況下，溫度提升必然會帶來氣壓升高，但實際上卻沒有。

    我很快意識到答案所在。氫氣（唯一的可燃氣體）與氧氣（燒掉了）混合后成了水。水的密度比氣體要高數(shù)千倍。所以，雖然溫度升高提升了氣壓，但是氫氧反應生成水這個過程又將壓力拉了下來。

    百萬美元問題是，這些該死的氧氣是從哪兒來的？整個計劃就是為了降低氧氣含量，以防發(fā)生爆炸。在爆炸發(fā)生之前，一切進行得都還算順利呀。

    我想我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問題就在于我腦子抽風了。還記得我決定不穿太空服嗎？這個決定差點讓我送命。

    醫(yī)用氧氣罐混合了純氧和環(huán)境空氣，然后再輸送到面罩中以供呼吸。而面罩則是通過一根橡膠帶固定在我后脖子上，密封程度談不上氣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面罩泄漏了氧氣。不對，我在呼吸氧氣。當我吸氣時，我在面罩內(nèi)制造了一個近似氣封效應，使之緊貼面部。

    問題在于呼氣。你知道正常情況下一次呼吸會吸收多少氧氣嗎？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100%。每次呼氣我都向系統(tǒng)內(nèi)增加了氧氣。

    我沒想到這一層。但我實在應該想到。如果你的肺部每次都把所有氧氣全部吸收，那嘴對嘴人工呼吸也就不成立了。沒想到這一點真是頭笨驢。這頭笨驢差點把我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