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是個極守本分的好丫頭，很自覺地在那被劃定的框框內(nèi)活動，遇上武梁這樣愛亂來的半個主子，都沒能引得她錯了規(guī)矩行事呢。所以武梁想，她若出府去，倒不好帶著她的。她未必喜歡那樣的生活。

    丫頭大了，總是要嫁的。她也曾想過替桐花找戶平頭百姓人家，比如燕家莊那些老實肯干的小伙子們，從此自己當(dāng)家作主的過日子多好。想必到時她求身契嫁人去，會容易得多。

    奈何這位連對燕南越那樣的都沒感覺，倒瞧上了外院何掌事兒的兒子。據(jù)說那小子跟著何管事兒在外院走動辦差，是個心思靈活的。聽說他爹已經(jīng)推薦他獨當(dāng)一面也做管事兒了……

    真是，升的好大的職呀。

    沒辦法，反正桐花喜歡。男人當(dāng)當(dāng)管事兒，最好從小管事兒一步步管的事兒越來越多，最后成大管事兒。在府里有頭有臉兒，主子尋常不怪罪。老實辦差吃喝不愁，甚至可能辦的差還甚有油水?dāng)€下些私財。有侯府大樹撐著，不愁外間旱澇災(zāi)荒。離了主子眼，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兒的……她的理想生活。

    武梁只有成全。

    得了程向騰三份賞賜嘛，還不把她嫁妝辦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么。

    桐花一身紅衣紅鞋，鮮亮亮的，臉蛋兒被姐妹們擦弄得大紅花似的，頭上的珠花翹著枝子打著顫兒，越發(fā)襯得她人含羞帶sao的。

    她給武梁端酒，眼含淚花，“姨娘對桐花太好了，怎么能夠讓姨娘這么破費。姨娘千萬刪減些，我這邊日子怎么都能過，姨娘手里卻不好不多捏幾個?；仡^來了新的丫頭婆子，姨娘還要打賞降服，肯定需要銀子的地兒多?！?/br>
    這都什么時候了，她還勸著讓動嫁妝呢。

    武梁直笑，說又不只你有，到時蘆花也有呢。辦完你這事兒，我就開始替她攢了。

    蘆花正一旁鬧得歡，聽提到她就及時附和，“對的，桐花jiejie，我到時也有?！?/br>
    一圈的人笑起來，說這小丫頭，也沒個羞sao，不會這么早就想小相公了吧。

    桐花卻哽咽起來，“我過后回來還侍侯姨娘，姨娘你到時別嫌棄奴婢?！?/br>
    武梁就笑，“哎喲哎喲，明明心里美，偏面上哭涕涕，大姑娘上轎都喜歡這一事兒是吧？咱來個別致的，就大笑幾聲上轎去，讓那小何也歡喜歡喜?！?/br>
    桐花便又羞紅了臉。

    等她過了那煽情勁兒，武梁才認(rèn)真道：“桐花，你以后別惦記侍侯我了，成了親后再回府做事，就幫我多看顧著小少爺一些?！?/br>
    桐花的身契在老夫人那里，又是洛音苑出來的人，到時候若程熙要人，把她調(diào)派進(jìn)院里做個管事兒mama照料日常卻是極好的。

    桐花連連點頭，認(rèn)真表示必須的……

    府里有丫頭出嫁，說起來這并不是武梁的私事兒，她才不是什么主子。可是小唐氏那人，一兩銀子的添妝都沒說賞點兒，倒交待桐花別歇忘了府里規(guī)矩，喜事兒過后回府當(dāng)差，可不許出錯……

    不添堵會死星人。

    武梁預(yù)計，小唐氏很快就會給洛音苑補(bǔ)人，沒準(zhǔn)是個嬌嫩可口的大美人呢。然后等桐花回府，當(dāng)然就會被調(diào)去別處。

    那女人這種小手段多的是，各個姨娘院里都在被她各種理由換人。你一個主母吧，要換人就堂堂正正的換唄，偏一定要各種找理由，所用理由還都是那么能彰顯她良善淑賢的，偏又淺顯得人人都能看出來。

    這也就罷了，她還很會爭寵。燕姨娘描繪說，程向騰剛回府那段時間，都歇在正房那邊。偶爾聚了姨娘們一起吃個飯，小唐氏便一會兒虛一會兒弱的，盡往程向騰身邊蹭。被問一聲扶一把關(guān)懷上了，就對著男人笑得柔情蜜意一臉sao情……

    燕姨娘說，那姿態(tài)，別說當(dāng)眾，私房里咱也做不出來的。

    ——反正一般姬妾們慣會的那點兒子手段，人家小唐氏都使得溜溜轉(zhuǎn)。

    燕姨娘說話很少這么直白，卻也忍不住明明白白的表達(dá)了她的瞧不上眼。

    不過她對小唐氏的怨念到底需要個男人做道具，所以多集中在后來。

    不象人蘇姨娘，她的抱怨則更久遠(yuǎn)更集中在腰包上。

    那位今兒說葛錦記的槐花釀好吃，讓蘇姨娘買的時候給她捎上些，不給銀子。

    明兒說給廟里捐香油錢，各人都憑本心動私房，佛祖保佑的才是自己個兒。說蘇姨娘身上銀子多嘛，必定得拿頭份做表率。于是拿了人家百兩銀子去。

    可蘇姨娘說后來有次她去廟里，專門翻了功勞薄，根本沒見程府這一筆……

    小唐氏出嫁時，唐府里按庶女份例給置辦的嫁妝，聽說是按八千兩的總值。唐家大族嫡女多庶女也多，她哥再得臉也不可能因她一人壞了一族閨女的行情。所以可能她那當(dāng)哥的們，私下里給添些現(xiàn)銀傍身是有的。

    當(dāng)然有時候，這也還得看嫂子們是不是樂意。

    總之小萬兩很少么？雖然人家蘇姨娘，有傳說中的十萬陪嫁別在腰里，可和你有毛干系呢，一點點兒的算摸別人的，也不嫌吃相難看。

    反正武梁聽八卦是暗暗好笑，說起來，她那幾年不在府上，也錯過很多精彩嘛。而要武梁發(fā)聲的話，她的抱怨會很簡單明確：你丫的能不總和我杠著么？

    ···

    但其實現(xiàn)在，是武梁自己專想和人家杠上。

    ——萊茵寺回來的第二天，宮里圣旨就到了。一家子擺案接旨那是指主人家，本來沒武梁這一號人什么事兒的，她吃她的藥歇她的覺就是了。

    但這么大的榮光，小唐氏能不需要人圍觀羨艷么？

    專門派人來請，讓大家都趕到院里擺香案跪拜接旨。

    然后等圣旨被請入祠堂供著了，老夫人領(lǐng)著程熙帶著程向珠走人了，程向騰領(lǐng)著宮里來的傳旨太監(jiān)意思去了，剩下這些附近伺侯正趕上了的下人，以及幾個姨娘們了，于是唐氏展著那鳳冠霞帔，相當(dāng)?shù)囊鋼P(yáng)威。

    女人一輩子的所求到手了，她顯擺顯擺也是可以理解的。

    偏武梁要逆她風(fēng)頭，“先頭的二奶奶若還在，定然來賀者云集。只是如今么……想必二奶奶也不喜那些排場吧？”

    ☆、第112章 .眾生相1

    112.

    主人這么甩袖走了,大家都有些訝異。大家看著武梁，神色各異。雖然男人家不象女人家那么八卦，馬上就交頭接耳竅竅私語起來什么的,但總歸是不明就里的人仍在讓身邊小廝去悄悄打聽。

    別人的目光倒罷了,尤其是府里出來的知根知底兒的這幫兵們，看著武梁真是各種不理解。侯爺?shù)膶檺劬筒徽f了,你自己預(yù)備咋辦哪,又不比男人，憑著軍功走仕途，你個女子出了侯府無依無靠的,怎么過活？

    難道說,找好下家兒了？

    去哪兒找比侯府比侯爺更好的下家兒?。?/br>
    那邊唐端慎憋得什么似的，這時候瞧程向騰已經(jīng)走了,事情看起來已成定局了，忙開開心心地往前湊去。被唐端謹(jǐn)一把拉住了，“你做什么？”

    “哥，鄧兄，我就說這個女人不是個老實的，你們看看，想翻天呢。讓我去給她醒醒腦，讓她知道知道她是誰?！?/br>
    她現(xiàn)在就這么走了，倒顯得她多風(fēng)光似的，大伙兒都瞅著呢，是她甩了程侯爺。

    他妹子還是侯爺夫人呢，連他妹子都顯得不如她了似的。

    待他上前羞辱她一番，讓她知道知道自己離了程侯爺啥也不是，沒準(zhǔn)她就又要哭著喊著不走了。

    她這般當(dāng)眾讓侯爺沒臉，就算她再回頭求，侯爺還會看不清她的丑態(tài)，還會再要她嗎？這滿席的人都看著呢，知道最后她才是被甩的那雙破鞋，到時候待她出了府，還不是誰想褻玩誰褻玩去。

    唐端慎蠢蠢欲動，唐端謹(jǐn)卻記得那次宮門口，被她冤上身的事兒來。心說大伙兒這會兒正對她求去猜測紛紛呢，玉盈本來就難免被人詬病不賢不容人，你再這會兒往上湊，正好被她賴一身。

    這女人敢立馬拉著你哭，說“二舅爺，我這就自已走了，再礙不著你們什么了，你們可得守信，這就饒了我吧……”你信么？

    這女人多會抓機(jī)會，他是親自體驗過的啊。

    以后唐家還又不得不成她的護(hù)身符了，她但有個三長兩短，唐家又滿身墨說不清了。

    再說看程向騰剛才那樣子，若座實是唐家插手逼走他寵妾的，他回頭扁不死你丫的。

    唐端謹(jǐn)斜一眼弟弟，警告道：“別惹她！小心你吃不了兜著走?！?/br>
    唐端慎急了，“哥，咱們唐家，倒怕了這么個女人不成？她就一玩藝兒，離了程府早晚還得委身勾欄妓院去，有什么好別惹的？你也太抬舉她了?！?/br>
    怕倒不是真怕她，可是，他問唐二，“招惹她有什么好處？”

    好處么，沒有。壞處么，潛在的太說不清。這樣的女人，能讓自己兩個妹子，大meimei那樣強(qiáng)硬霸道的，輔以母親那樣軟硬兼施的，小meimei這樣面軟懷柔的，加上他們兄弟從旁不輕不重威挾著，都沒能奈何了她。

    這樣身份的女人能進(jìn)宮，能從宮里活著出來，能得鄧統(tǒng)領(lǐng)親自護(hù)衛(wèi)，能跑到邊關(guān)去，能當(dāng)眾求去還成功了……

    她離你遠(yuǎn)去越來越不相干，你又何必湊上去惹她。

    就象慣走江湖的人，從來不惹獨身漂泊的老人、小孩兒和弱女。越看著弱，越只怕有絕技傍身，要不然人家這江湖是怎么混的呢？你蠢兮兮湊上去以為可以欺負(fù)一下，常常最后就發(fā)覺自己傻b了。

    還有從前申建的先例在。申建最后落得那樣下場，最后也不過一些盲流宵小做了替死鬼結(jié)案。要說那是真兇，唐端謹(jǐn)自是不信的。他禁衛(wèi)軍里混的，雖并沒有太cao心內(nèi)里的細(xì)節(jié)，但他卻可以從申建那段時間的活動中，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那位出事前，就曾和這位有些接觸。

    難道只是巧合么？

    這么想著，唐端謹(jǐn)自己也有些嚇了一跳的感覺，這女人，這么前后聯(lián)通起來想一遍，竟然有些相當(dāng)高能的感覺。

    唐端慎仍在那里十分不服氣，“收拾她二爺我高興，這不就是好處？”

    唐端謹(jǐn)冷眼掃他，“你可是上回挨打挨輕了？”

    唐端慎：“我……”

    話說上回不是認(rèn)定了是鄧隱宸動的手嘛，最后兩家給含糊過去了。唐家不明著問，鄧隱宸也沒明著不承認(rèn)，事情過了都不提了，大家還是好哥們兒。

    可現(xiàn)在呢，唐家兄弟往前湊，這么不遠(yuǎn)不近站著，是因為這畢竟和自家妹子有關(guān)聯(lián)，想看看是否需要幫腔助威。

    但你鄧大統(tǒng)領(lǐng)這么跟著來關(guān)心這事兒，又是為了什么呢？

    唐端謹(jǐn)當(dāng)然會多想一些。

    鄧隱宸眼睛瞧著武梁那邊，耳聽著這兩兄弟的爭執(zhí)，心說這位唐二明顯還是不服呢，沒準(zhǔn)心里還在打著什么壞主意呢。果然上回挨打挨輕了。

    ···

    程向騰走了，武梁默默低頭站在那里。她知道席上眾人在看她?？淳涂窗?，她以后若出了府，還能怕人看嗎？

    心里相當(dāng)?shù)木o張，倒壓根沒想著再給唐家兄妹或誰的抹抹墨什么的小心思，倒是唐端謹(jǐn)多慮了。她滿心滿意都是近在咫尺的拿身契，走人，以后他們盡管自己斗去，斗死幾個她也不管。

    也不知道算是等了多久功夫，反正等在那里就覺得特別的漫長。有管事兒示意她回去等著，她不動。然后管事兒的跑來跑去的，然后又來跟她說請她去書房找侯爺去，她仍不動。

    退回去洛音苑等著？萬一程向騰沒那么自覺給她送身契呢？追去書房管他要？私下里被這貨痛扁一頓是好的，只怕一句話不對了，人家就反悔食言。

    她還是硬撐在這里死等吧。大伙兒都看著呢，不見身契真身，她堅決不能撤呀。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反正賓客間已經(jīng)嗡嗡聲甚響，那管事兒才姍姍送來了身契。武梁接過，手都有些抖。不過四四方方不足尺寬一張紙，上滿也就幾十個字，就決定了人的一生。

    她第一次見這種東西，也不辯真假，不過是這么多人看著，程家也沒必要給個假的罷了。正捏得緊緊的一字一字的細(xì)看呢，旁邊忽然一黑影罩過來，伸手來取她手里的紙張。

    武梁下意識就握緊：這時候，她精神繃多緊呀，誰搶紙就是搶命呀，會松手么。

    鄧隱宸一笑，“我看看。”

    武梁見是他，便把紙往他面前略送過去些，還是抓著不松手。

    鄧隱宸湊頭過來掃了幾眼，便揚(yáng)聲叫騰飛：“幫著這位姑娘去府衙，把手續(xù)給辦齊備了?！?/br>
    騰飛答應(yīng)一聲，又叫上程府里剛才那管事兒，一塊兒騎馬去了。

    武梁這身契，是當(dāng)初親爹親娘立的契書，不過是說她多大叫什么名字被多少銀子賣給了誰誰，以后生死不論，各安天命。若是她親爹親娘來贖人，這身契大約就交還給人家了。但她這種情況，類似于自贖自身，身契便交給了她自個兒。

    她當(dāng)然不會再入戶從前賣兒賣女的人家。那位一心想當(dāng)她在大房人家里當(dāng)姨娘的娘，看著也是夠了。她回了那家，爺娘兄嫂，又一窩子管著她，沒準(zhǔn)轉(zhuǎn)頭又把她賣個老頭啥的做姨娘呢。

    她要入戶燕家村，姜十一家。這都說定了的。

    鄧隱宸的人出馬，辦事兒倒利索得很。這里酒不過五巡，眾賓客磨磨蹭蹭的飲酒聊天，還在那里等著程侯爺出來照面兒呢，那里新戶籍就給她拿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