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并且這種病癥極少,如果不是唐氏被咬時有人叫出了這個病名,太醫(yī)甚至不會向這方面去做推斷下結論。 很顯然,有人在引導著仆婦們往這可怕的病癥上去想。 其心不可謂不密,下手不可謂不狠。 那時候,如果不是小程熙帶傷的事兒讓程向騰多想了想,也許他就忍不住嚴厲處罰了她。 那時候,程向騰真的想了很多。 他知道母親說得對,唐氏對程熙的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是她下的手,也可能是她縱容下的手。或者下人們察顏觀色,見主子并不在乎小主子,所以跟著下了手…… 于唐氏來說,她哪怕未必真心喜歡程熙呢,但她一樣得依重程熙,那是她唯一的指望了。這樣的她都可以漠視他甚至可能傷了他,是什么讓她那么忍無可忍的? 程向騰覺得,是規(guī)矩。是唐氏覺得姨娘們,尤其是嫵娘母子,或者讓她極為不爽,或者讓她感到了極大的危脅。 而嫵娘,因為小程熙的傷,她為什么會出手再明白不過了。也許當初摔孩子的就不是她,只是為了保護孩子她忍了。然后她跳了湖,解了當時的局。然后她開始反撲,她裝鬼嚇唐氏,她訓貓撲唐氏…… 是為了程熙不錯,程向騰能理解那份為人母的心。別看她平時并不多問的樣子,但他記得,當他一提起程熙來,她整個人都是繃緊了神兒的。 ——可不管怎么說,奴才起意謀算主母,其心當誅。 ……這整件事中,大家都錯了。如果妾室沒有讓主母感受到危脅,唐氏還會對個小孩子不仁嗎?如果唐氏沒有對小孩子不仁,嫵娘還會膽大包天去謀算主母嗎? 這不應該是死循環(huán)。程向騰覺得,那是因為大家都錯了位。唐氏立身不正,沒有站穩(wěn)主母的立場行事,她偏頗了。而嫵娘也沒有認清自己的身份,沒有明白奴才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她逾越了。 所以規(guī)矩,必須立,必須嚴。大家各歸各位,才能跳出循環(huán),各自相安。 實際也證明,這樣是正確的。規(guī)矩嚴起來,唐氏開心了,武梁老實了。而熙哥兒也再不能養(yǎng)回致莊院了,人人都和順了。 只有程向騰很生氣。 主要是怪武梁。怪她當初為什么不把程熙的事兒告訴他,更怪她私自向唐氏出手,一出手就要人命的架式。 唐氏躺倒了,生不如死的樣子,他能不管么?若那時唐氏真的出了什么好歹,那以后,他的良心能安么,她的良心又能安么? 唐氏臥床不起那會兒,程向騰冷眼瞧著武梁。他看得出來,那陣子武梁也蔫蔫的,沒有興災樂禍沾沾自喜蠢蠢欲動再施伎倆,而是明里暗里都郁郁沉沉,將那份不安寫在臉上。 他親自去侍疾,他給姨娘們立規(guī)矩……還好終于喚起了唐氏的生志。 十天后他讓她第一個去侍疾,也是帶著懲罰的意思的,她二話沒說就去了。并且看她近前服侍唐氏的樣子,雖然稍有生硬,但沒有半分怕傳染的忑忐,沒有偷jian?;剐挠?,從頭到尾十分用心。 程向騰便知道,她也是后悔的。 她倒底不是個狠心狠腸的人兒,她到底只為保程熙不為傷人。這才是他的嫵兒。 只是那時唐氏差點兒支撐不過去,那般嚴重的后果她肯定承擔不起。程向騰便極力將與她有關的事兒先壓下來,不曾挑到明處。 但是既然如今提起了,他當然希望武梁能跟他坦白。 而武梁,那時訓貓,怕貓記得人的氣味兒,放出去后會見了面再跟過來,她和蘆花每次與貓打交道都身上熏香染味的,然后從頭到腳的清理干凈。后來轉門養(yǎng)貓那間房子,更是收拾得連根貓毛都難尋出。 如今唐氏臉上還疤痕尤存,武梁自知可擔不起這干系,她會承認才怪。 并且武梁知道程向騰審過錦繡,錦繡過了觀察禁閉期出來后,這一向都不好意思見她,她不知道錦繡賣了她才怪。 所以當初,程向騰臉拉得老長給姨娘們立規(guī)矩,武梁是心甘情愿照人規(guī)矩走的。她心里也是多少有些竊喜的?!@家伙知道了還憋著,那就是不準備問責了吧? 若程向騰只一心為了哄唐氏高興,那在她將死時把她揪出來將仇怨了結,唐氏不是會更高興死? 但他并沒有。 時隔這么久,如今再問起,武梁又怎么會怕? 她撒賴道:“貓的事我當然毫不知情啊,二爺知道的,我從不養(yǎng)貓的啊?!?/br> 程向騰怒道:“哪怕裝鬼你能一個人,這訓貓可要些時侯,我不信你院里人都不知道。是要我把桐花蘆花她們抓起來逼問一番,你才肯認肯說嗎?” 武梁急道:“重棒之下,必有懦夫。二爺非要屈打成招的話,那求你別打了,我直接招了算了。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br> 她倒有理了。 程向騰咬牙,“那如今我不打,你是認還是不認?” “那要看二爺的意思了,如果二爺非得讓我認下才痛快,那我就痛快認了。只是我認了之后呢,二爺要打要剮?” 這竟有持無恐的樣子了。程向騰惱得,揚手就重重給了她一巴掌。 看來是要打的。 武梁驚叫一聲連退數步,以手捂臀,回頭橫眼:真他媽痛呢。 ——這是很很很嚴肅的事兒有木有,兩位怎么都有點兒不正經???? ··· 程向騰覺得都怨武梁,是她不認真不嚴肅,問她兩件事兒都胡攪蠻纏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心里惱得什么似的,便又問道:“還有徐mama呢,她一跤跌殘了,后半輩子再也爬不起來了。因為她曾得罪過你,你得著機會就下這般重手?還有現在你們二奶奶的藥,你又要怎么狡辯?” 實際上前面的事兒他很確定是武梁干的,但這次換藥這樣的事兒,卻過于淺顯,不會是武梁的手筆。只是做為親自把藥端給唐氏的人,問是一定要問的。 武梁挺意外,“二奶奶的藥怎么了?” “怎么了,她的藥叫人換了。剛剛你伺侯的,難不成你也不認……”程向騰邊說邊觀察著武梁的神色。 她是毫不知情,還是順水推舟甚至推波助瀾的? 武梁想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秦姨娘那廝嘛。不由大大詫異了下,這女人,找死都不帶這么直白的。 程向騰見她皺起眉頭,就在那里故意激她,“讓我猜猜,你從前在小花園里不小心摔了程熙,莫非那次其實就是故意的,是想以此陷害主母?她們主仆都得罪了你,現在一個個的輪流被你收拾是吧?” 武梁倒不怕程向騰說她換藥,因為換藥那要一整套程序呢,藥從哪兒來,怎么熬制,怎么替換……其中好多細節(jié),只怕也得有不少相關人物,她不信找不到其中漏洞。 并且是程向騰出面查問,而不是唐氏自己,這就讓她完全放心了。程向騰也不會胡亂就讓她當替死鬼吧? 只是她被程向騰說的故意摔子氣著了,慢慢盯住了他,腳下退后幾步,一副拉開合適距離好開打的樣子。 “二爺,說話要講證據的。你這一來就咆哮問罪的,卻始終沒個證據,不帶這么污賴人的吧?” 說著開始掰指頭數,“這第一樁,什么黑鬼白鬼,和我毫無關系,那種高檔的玩法咱不會。” “而那貓的事,我說了,二爺非說是我那就是我吧。噢讓貓紅眼的方法我也會,直接把貓眼睛浸在胰子水里一會兒就成了,不用錦繡說的那么復雜。所以我若要把貓怎么著,犯不著去問錦繡吧?并且既然我不養(yǎng)貓都知道這個,別的人只怕知道的也不少,二爺不能非往我身上潑這臟水?!?/br> 她后來認真琢磨這件事兒,才想起來人眼睛進了洗發(fā)水什么的都會紅一紅,貓竟然也會,沒象錦繡那么玩法。 “至于徐mama,她出事時我在現場不假,但第一是她偷偷跟著我的,第二我離她至少十步以外,她摔著了和我沒有半分錢的關系?!?/br> “還有如今二奶奶的十寒湯,若是我作的手腳,我再傻也不可能還親手給她端上去啊。所以二爺,被誰換的我不清楚,反正肯定不是我,二爺你要替我作主啊。 再者我只是接觸過那只碗而已。按這么說,那在那屋里出入過,有機會接觸到那藥碗的人都有嫌疑。甚至包括咱們二奶奶唐氏!畢竟二奶奶最終并沒有喝,也就是說她并沒付出什么代價,卻有人要倒大霉。如果看誰不順眼欲除之,這么做很劃算不是嗎?” 程向騰卻沉著眸子看著她,“不管是不是你,你們二奶奶病著,你竟然連她也編排?”說著,他慢條斯理的又加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那是十寒湯?” 說著話,心里卻悄悄嘆了口氣。理論上來說她的話不錯,主子奶奶們找個由頭處置下人,自己給自己下藥算是一招。 只是這段時間這么打壓著,她竟然還是毫無身為姨娘下人的自覺啊,這質疑起來,主子放在第一位呢。 那張嘴就說十寒湯的樣子,透著一股子明明知情,卻偏瞞而不報樂見其成的意思。那對主子的不忠不恭,表達得多清楚明白。 程向騰的神色漸漸端了起來。她那深入骨髓的不馴的個性,時常讓人極歡喜,也時常讓人極頭痛,只讓人不知,該拿她怎么辦才好啊。 武梁聞言就愣住。果然言多必失啊。就是因為這件事兒和她無關,才這么馬虎大意的。糟了個糕的,偏就出了大紕漏。 她眨眨眼:“……我猜的。不是說不想讓女人生孩子,十寒湯最有效可以一了百了嗎?難道不是十寒湯而是砒霜鶴頂紅之類的?” 說著看向程向騰,也不見他怒形于色,只是那神色莫辯的樣子讓人越發(fā)捉摸不透起來,心里越發(fā)有點兒虛。 武梁想,這大約是真懷疑她了?不行,得反攻,進攻是最好的防守,不能由著他一路懷疑下去。 她忽然冷笑一聲,道:“二爺說我摔程熙為著陷害主母?二爺你真有想像力!虎毒還不食子呢,不知道原來在二爺心中,我竟然能惡毒至此?” 說著說著竟是真的非常不爽起來。想想她們家的老祖宗,人家摔子人家當了女皇啊,她這混的算是個什么玩藝兒,還能跟人家拼惡毒? 想著,說話也越發(fā)尖刻起來,“不如二爺給我個理由,說說看我為什么要陷害主母?為了讓她被你厭惡,讓自己得你的寵嗎?我是有多眼瞎心盲,才看不出來二爺你重仁義道德,遵禮法規(guī)矩。在二爺心里,我這般的姨娘小妾,也就一個玩物而已吧,我敢跟主母娘娘爭風吃醋去?不等她把我吃了,二爺也會把我宰了吧? 所以二爺,你是主子,是大爺,是天,你要治罪你發(fā)話,無須理由也沒人敢說什么,只是別找這種奇怪的理由行么? 二爺你明明知道,主子奶奶是跟你一樣高高在上的天,我一個玩藝兒當得起人家的得罪么?就算徐mama,得罪的也不是我,是程熙。她們也許不敢要也不會要小程熙的命,但是不等于她們不會打他掐他,讓他死不了卻活得難受。我縱是不配為主子少爺找公道,但我生了他,母子連心,玩藝兒也是有心的。” 程向騰看她激動起來,不知不覺自己聲調就低了下去,道:“那你為什么不來告訴我,為什么要自己去算計行事?知道你聰明,知道你膽大,你就把聰明和大膽用在謀算別人上,甚至包括主子?那你有沒有謀算過我,有一天我惹你不快了,你是不是也信手一計,讓我不得好死?” “二爺這話我受不住,我有讓誰不得好死嗎?我如果謀算的是她們的命,二爺覺得我做不做得到?反正如今說什么都多余,二爺既覺得是我,那要打殺我就盡管來吧,反正不過賤命一條,反正你有絕對的權力可以為所欲為,我只有等死一途?!?/br> 她不哭不鬧的,只理由滔滔。于程向騰來說,跟那女人們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差不離了。反正就是“我冤枉,沒做這樣沒做那樣,你奏是要逼死我呀,那我死給你看好了……”,純粹的耍無賴招啊,還比無賴多了許多責問反擊。 程向騰氣得咬牙。她說了一堆,跟團亂線似的,他便只從中挑了一個最刺耳的來問她,“你說自己是個玩藝兒,你說我把你當成了玩藝兒?那你可知道玩藝兒都是被怎么玩的?你可是想試試不成?” 他怎么對她的?她就只口口聲聲說自己拿她當玩藝兒? 那堅決不想。武梁道:“反正在二爺看來,我不是玩藝便是毒婦,不知如今二爺要把毒婦如何?” 他問她藥的事兒,她說了一堆怨言。他跟著她的話題走,她卻又跑了話題。那避而不答的功夫,真是見長啊。她根本就沒好好回答他一個問題! 程向騰瞇著眼,“你們二奶奶說,她再也不想看到你了,你覺得你會如何?” 這也不新鮮,那女人又不是今天才不想看到她了,還不是端看男人怎么做。 武梁也瞇著眼,“賣了?娼門寮館?反正我就那種地方來的。還是要斷手斷腳扔去要飯?反正我也無力反抗……” 正說著,院里程行的聲音響起,“二爺,馬車已經備好了?!?/br> 程向騰應了一聲,回頭拿手指對著武梁點了又點,一副不知道說什么好的咬牙切齒樣子,最后才道:“你就氣死我吧,你還不如給我端碗藥呢?!?/br> 說著話頭一轉,恨聲道,“我也不想看到你了,你收拾東西,即刻給我滾蛋!” 武梁呆:…………真要,這樣?? 外面程行的聲音也響起來,“二爺,不能收拾時候大了,否則城門關了就出不去了?!?/br> 呃,讓人去送死沒有讓人收拾行禮的,這是要送她走呀。 武梁轉瞬就明白了。鬼那事兒,無憑無據的,唐氏自己動機不良又說不清白,她未必愿意大加追究。 貓那事兒,很可以歸為天災橫禍,加上那時候程向騰表現得那么那么好,軟化了唐氏,感動了唐家……還鬧什么鬧。 只是如今藥這事兒,事關子嗣,事兒大了去了。 唐氏這么多年不生崽,時時為此無力自辯呢,如今有這么好的由頭,她會肯放過?“怪不得我不生崽啊,都是這些妖精們給我偷偷灌了藥啊……” 唐家肯定也會趁機出動…… 府里只怕要熱鬧一場了。姨娘們,尤其是她這種手沾這事兒的姨娘,只怕不那么好善了。 武梁忽然就大大的笑開了,“二爺要送我去莊子上?”這是懲罰?這是福氣好不好。簡直是天降橫福啊。 程向騰:“你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