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想著眼光就沒少往唐氏身上瞄,怕她不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緒。 當(dāng)然也顧著武梁這邊兒。見她接了賞規(guī)規(guī)矩矩福身行禮,唐夫人便一副十分滿意的樣子,笑盈盈的夸她:“真是個懂規(guī)矩的好孩子。”親昵得好像她是她媽似的。 然后又叮囑武梁要替唐氏分憂,協(xié)力服侍好姑爺云云。說話間神態(tài)和藹,語氣緩緩,是端得再正也沒有的貴夫人范兒。 旁邊唐氏看著,就心里越發(fā)別扭,覺得自己母親態(tài)度太過平易謙和了,在這賤人面前干嘛這么低姿態(tài)掉架子? 只是程向騰就在旁邊坐著她不便多說,只忍不住偷空冷冷剮武梁幾眼。 可是偏偏程向騰就瞧見了,臉上表情便不好看。他等唐夫人對武梁說的話一落音,便生硬地開口,卻是對武梁道:“五姨娘退下吧。” 武梁忙不迭地告退了。 按說人是唐夫人叫來的,要讓人走至少也該問問她還有沒有什么話交待之類的,就這般讓人退下了,顯得相當(dāng)失禮。 唐夫人知道,程向騰這是又有些動氣了。 她也不是沒看到自己女兒的動作,心下不由暗急:月盈這傻丫頭,擰不過勁兒來就算了,偏生還在男人眼巴前也這樣,這性子,不吃虧才怪呢。 她只做沒在意,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尋思著姑爺估記也該告退了,然后她得好好再敲打敲打閨女,讓她收不了性子,至少也收收面子,不要什么表情都放臉上。 最近于她,可不是什么有利的形勢。女婿還對她留著情面。若真鬧翻了,落得個冷院孤居啥的,后悔都來不及。難道娘家能上門攆著人家睡閨女不成。 誰知各自飲了幾口茶后,卻聽程向騰對唐氏道:“月盈你去廚上好好安排一下,等下留岳母在府里用飯。” 這點事兒還用主子奶奶親自去?分明想支開她。 唐氏知道程向騰這是有話要同母親說呢,心里便有些悻悻的。不肯當(dāng)著她面講的話,肯定對她來說不是什么好話。 不過想想那是她親娘啊,不讓聽她回頭不會問她娘么,希罕非聽他說么。 唐氏慢慢站起身來,輕聲地應(yīng)了,和娘親打了招呼出去了。走時順便一揮手,把花廳里伺侯的丫頭婆子一并都遣了出去。 唐夫人看著女兒的作派,答話和順,還知道撤走人,這不挺柔順會來事的嘛?不過這樣子要時刻保持才行啊。要不然一會兒一轉(zhuǎn)換,反而讓人覺得虛偽,易起反感和戒備。反而不美。 唐夫人收集著女兒的注意事項,等著回頭好好提醒。 ··· 花廳里沒了別人,連唐夫人的貼身mama都站到了花廳門口去。 程向騰默了默,便起身親自端起茶盞給岳母奉上,道:“這陣子晚輩行事上比較魯莽不夠恭敬,借著這碗茶,給岳母賠罪了?!?/br> 前段時間確實是,事兒趕著事兒的出。唐氏先是假孕,然后弄沒了人一小妾,接著又找上人另一小妾,然后又怪上人另一通房。雖然樣樣都事出有因,但扎堆到一塊兒看,說不是專門針對人家女人的,誰信哪? 所以其實也難怪程向騰有火氣,耍脾氣。 唐夫人原也以為程向騰是要排揎唐氏些什么的。她就想著,就算人今兒說幾句難聽的也沒什么,她該應(yīng)的應(yīng)該忍的忍也就是了。 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好言好語客氣恭敬起來。 唐夫人心里著實愣了愣,下意識地就想到了先禮后兵這個詞,總覺得這接下來,只怕就不是幾句難聽話那么簡單了吧。她暗暗提著神,只是面上卻笑容更盛,真象個被晚輩哄開心了的長者一樣,笑得特滿足地接了茶,還連聲客氣道:“姑爺言重了?!?/br> 果然就聽程向騰又道:“記得當(dāng)初,晚輩迎月盈進門。臨上轎前,岳母拉著月盈的手諄諄教導(dǎo),要她以后‘恭孝尊長,繁滋行嗣,襄扶夫婿,敦睦姑嫂……’。 不知道月盈聽了是什么感覺,晚輩當(dāng)時是都聽進去了,心里覺得特別好。晚輩想,那就是我想過的日子,那就是我想娶的妻室……可是這些年,我越來越失望。” 唐夫人這下是真的愣住了。 大家子里說話,習(xí)慣性的愛繞來繞去,點到即止。哪有這般不客氣這般直接的? 唐夫人心里十分著惱,當(dāng)著面說對她女兒失望,這是什么意思,這是想要怎的? 好在她一貫的沉得住氣,沒有勃然作色,反而深吸了口氣,長長嘆息道:“月盈這孩子,原本在我跟前,最是恭謹知禮的,一家子老小誰不夸贊。 只是于歸后這些年,她盼兒盼女的,叫身體帶累了心情,時常難免郁郁。又因著她愛重姑爺,才會為著些無關(guān)緊要的閑人傷心置氣的,身體才越發(fā)不好了。 姑爺?shù)囊馑嘉颐靼?,想必月盈做得不好的地方很多,所以姑父失望。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教導(dǎo)好她,我這就向姑爺告?zhèn)€罪。以后我定多勸著教著月盈些,也請姑爺多擔(dān)待一些才是。 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的人總有長短,又有哪個能周全無過呢?姑爺你說是不是?” 她的表情很和善,語氣很緩慢,有意緩和著氣氛。 話卻說得滴水不漏的。你看我姑娘原來是好的,到你家才不好了。我還又認錯又決定以后再教導(dǎo)的,你還有啥說的呢?何況人無完人呢…… 但程向騰卻偏有說的。就聽他毫不客氣地追問道:“那岳母覺得,月盈的周全與不周全,各做到了幾分?” 這話問的,比剛才說不滿意還更加的咄咄逼人。 唐夫人面現(xiàn)慍色,連飲了幾口茶緩解惱意。 程向騰見了,便起身又將茶續(xù)上,再親自端起奉上。等唐夫人接了,才回身又坐下,態(tài)度很恭敬,話卻依然老實不客氣:“岳母覺得,月盈因為心里郁郁,因為生病,因為人無完人,所以有精力打罵丫頭,卻沒精神去給婆母端杯茶?” 唐氏就那樣,愿意的時候也能嘴巴乖巧去老太太身邊奉承著,但她不愿意的時候,她就不想陪笑。所以若遇上她心里不爽快時候,去請個安說個話兒吧,她就干吧坐著公事公辦一般,弄得老太太也不自在起來。 有時為了緩和氣氛還得主動找話同她說笑兩句,她還不肯湊趣給你笑笑,或者壓根不給你接腔。 并且唐氏那人吧,偏生心里不痛快的時候又比高興的時候多很多。 老太太就覺得沒勁,這請什么安啊,找別扭的吧。干脆各玩各的,請安靠自愿,有心情的時候再來吧。 這種相處方式雖然是事實,但兩下相安時倒沒什么好說的。可如今程向騰這般問出來,就是直指唐氏不孝了。 這個罪名可大了去了。唐夫人看著程向騰不語,尋思著程向騰到底啥意思? 說是責(zé)難吧,他卻態(tài)度殷勤,端茶倒水的很有晚輩樣。并且看他臉上一片誠懇之色,倒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而不是冷嘲熱諷或者發(fā)火不耐的那種神色。 可若說不是責(zé)難吧,直言對她唐家女不滿意就夠讓人難堪的了,現(xiàn)在更連不孝都扯出來說?這是說著好玩的嗎? 唐夫人自然不肯認下這不孝的名頭,她斟酌著開口道:“親家母為人慈善,向把月盈當(dāng)女兒疼愛,若是月盈不夠恭順孝悌,親家母盡可教她訓(xùn)她。只是我剛剛才從親家母那里過來,并未曾聽她說起過半分,想來親家母那里還是滿意的。 我想著,月盈沒有天天去晨昏定省,自是因著親家母不愛人打擾,又體恤月盈體弱發(fā)了話,月盈才遵了婆婆的話行事,她斷不敢自作主張不事婆婆的。 只是若姑爺覺得不妥,說與親家母知道,然后讓月盈勤謹些就是了,她斷不敢有怨言的。” 說著嘆了口氣,兩手微攤,“姑爺呀,你看,一家子過日子,若大家意見一致便還好,若一人一個主意,這做媳婦的人吧,夾在長輩與相公之間,也是很為難的?!?/br> 竟是推得什么責(zé)任都沒有了,還好像唐氏在受著夾板兒氣似的。 可她提起什么孝悌,程向騰只覺可笑。孝就先不說了,那個悌字,她又當(dāng)?shù)闷饐幔?/br> 府里滿打滿算這么幾位主子,唐氏嫁過來那年,meimei珠兒不過七八歲,性子雖偏拗,但她一個大人,若有心哄勸交好,會連個幾歲的小女孩都收服不下?可是這些年,她身為嫂子,竟是和珠兒互相愛搭不理的,好像比著看誰更不懂事似的。 還有嫂嫂,遠在邊關(guān),一年里難得回來那一回半回,母親自然對她更熱情些。唐氏因此覺得母親偏疼嫂嫂,平日里母親若在她面前提起嫂嫂,她就懶得應(yīng)聲接口。 上次程向騰邊關(guān)回來,唐氏還特意交待他少在母親面前說起嫂嫂的事兒。問她原因,她說:“她身體壯實,又連番得子,越發(fā)得婆婆喜愛了,也越發(fā)襯得我沒用了……”嫌說起人家來讓她不自在。 ……這些事兒提起來,就讓人郁燥。 程向騰不耐煩與唐夫人這么打太極,他今兒又不是為了告黑狀的。 他嘆了口氣,直接道:“岳母不用替月盈找這樣那樣的借口了。我知道那些年,月盈在唐家備受寵愛,難免有些嬌驕之氣。自入了程府后,也是但凡大事小非,岳母也好,舅兄們也好,都齊齊上陣幫腔幫手。就是你們這樣,才助得她氣焰日高,容不得人,凡事只可著自己的心意走……” 唐夫人聽他埋怨,沒有點頭,卻也沒有打斷。 只要不把無后了、不孝了這等大罪過拿出來說事兒,其他的她聽著就是了。 她最擔(dān)心的是女婿對女兒不喜,跟女兒冷戰(zhàn)。那樣的話,閨女憋屈,娘家也無話可說,只能自己生受著了。 這般把話攤開了說她倒完全不擔(dān)心,哪怕他跟她提要求提條件呢,那都好解決。 因些她倒沒反駁,還順著道:“就是呢,月盈是有點任性了?!?/br> 說著頓了頓,又道,“不過姑爺呀,月盈前番為著沒有懷上身子,暗暗哭了不知多少眼淚,后來姑爺對她不但不哄不勸的,還沒個好臉色,她也沒敢說什么。如今姑爺自已作主抬姨娘,月盈還不是都點頭認了?,F(xiàn)在聽說姑爺不顧府里規(guī)矩一直歇在五姨娘處,月盈她也都沒敢說什么??梢娝媸窃谑招酿B(yǎng)性了,也是得了教訓(xùn)了……” 程向騰打斷她,頗有些無奈道:“真得了教訓(xùn)么?上次我連讓岳母帶她回唐家的話都說了??墒窃滥缚矗筛牧藥追??” 唐夫人人不老也成精,立馬從他這話里,聽出幾分恐嚇的意味兒來。不是程向騰恐嚇說要休妻什么的,而是程向騰為了鎮(zhèn)住唐氏,讓她改掉自己的毛病而進行的恐嚇。 那種“用了狠招卻不奏效,無奈跟你發(fā)發(fā)牢sao”的意思相當(dāng)明顯。 只要是為了女兒好,唐夫人當(dāng)然都歡迎。 等她確認了程向騰確是此意,她就再沒有或是推卸,或是辯解,或是訴委屈的插話了,而是正襟坐著,把程向騰說的話都聽了進去。 程向騰說,唐氏一直高高在上,或者說一直長不大似的只有自我沒有他人,是唐家的縱容庇護和程家的寬容退讓造成的。 如今岳母瞅著,自然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可哪有父母能跟著子女一輩子的。就算唐家舅兄們也可以一直縱容庇護,但程家卻不可能沒有底線的一直寬容退讓。 還有她的不孕和體弱,沒有讓她因此收斂氣焰,反而成了她隨時隨地發(fā)作的借口。 如今都已為人母的年紀(jì)了,要教養(yǎng)子女為人表率,那些任性妄為的行為不可再有…… 程向騰說,家和萬事興,他所求不多,不過內(nèi)宅和樂,日子平順…… ……呃,那個,其實可以打住了。 唐夫人是什么人,程向騰想讓唐氏改哪些變哪些,她哪有不知道的。 不過婆媳和睦,姑嫂親近。尤其最近,不要找人家小妾麻煩了,讓人家小妾姨娘也和樂嘛,然后自然男人就和樂了,一家子都和樂。 這要求就算明提出來,也是正當(dāng)正份的,是賢惠女人該做到的,沒什么可指摘的。 不過唐夫人終是忍不住道:“可是姑爺,月盈她真的心里苦啊。” 無子依傍,心里惶惶。她當(dāng)初就是這么過來的,能不知道那苦處? “那是因為沒人讓她吃更多苦頭。她若更苦過,就知道這些不過無病□□!”程向騰道,“我只愿她心寬心靜,于自身也有益,讓家人也好過。 若能得一兒半女自是最好,實在無緣也無辦法。養(yǎng)在她名下的孩子就是她的,誰也搶不走去,她實在不必為此憂心。 另外,無子出妻之類的,我絕不會行此事。既娶了她結(jié)得永世好,她就永是我程家婦,是日后要與我共享香火的人,她實在不必為此惴惴。 這些話勸解過多少回,她總聽不進去。——這也是為什么我跟岳母說的原因:月盈她既聽不進好話,便得逼上一逼嚇?biāo)粐?,也許她反而知道修身養(yǎng)性?!?/br> “……那要怎么逼怎么嚇法?”唐夫人遲疑地問。 程向騰這話說得雖然極是好聽,但這房頭里的孩子本就該是她的,程家也不可能會和唐家斷交休妻。這其實不過都是空話,實在難以讓人安心。 所以她怎么會信,月盈怎么會信? “大哥新得一子,我已預(yù)備前往添賀,此趟會多費些時日。等回來后,希望月盈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對人對已。到時候,這內(nèi)院里該她的尊榮體面,一樣都不會少,這些姨娘下人,該有的規(guī)矩,一個都不會亂。” 唐夫人明白,這才算是該有的保證。當(dāng)然女婿的潛臺詞她也明白得很:他做到他該做的,月盈也得做到她該做到的才是,象出嫁時她叮囑她的那樣。 要不然,這女婿雖不至于休妻,但一個女人在后宅過得好不好,是尊榮體面還是灰頭灰臉幽居一隅,那差別大了去了。 唐夫人聽得出來,也看得出來,這女婿最近已然不耐煩了,已然不肯多忍耐了。 唐夫人于是打包票道:“姑爺放心,月盈那孩子最明事理,一定會恭順待人的,更不會和那些姨娘小妾丫頭下人們過不去的?!?/br> 程向騰道,“那是最好。我這次會帶著五姨娘隨侍,我走后,岳母盡可以向月盈強調(diào)我寵妾不顧妻,日后更可能讓她靜養(yǎng)不理之類的,讓她生些委屈憋悶,偏又無所依仗無計可使,也許就能煞住了性子懂了事兒?!?/br> 唐夫人輕輕點頭,表示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