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且說府里,唐氏這里,十月底就嚷嚷說有孕有孕,結果到了十一月底,還是診不出脈來,然后再過一個月十二月底,還是診不出脈來……如果懷上,怎么著也有兩個多月了吧,這時候還診不出來,那就相當懸乎了。 只不過大年節(jié)下,大家都忍耐著沒挑破。并且唐氏一向體弱,也許脈象就是特別弱些呢。僥幸加包容,反正一家子還是樂樂呵呵過了年。 然后再過了初元節(jié),過了二月二。懷孕到三四個月上,還是半點兒不顯肚子仍然診不出脈什么的,就再沒什么好說的了。 程向騰倒沒說唐氏什么,畢竟沒懷上這事兒吧,也不好說就怪她,她也不想的是吧。甚至連程老夫人都沒說什么,只是默默的一個個的撤回了自己派去致莊院的mama們。 但唐氏這人,當初仗著個肚子自己擺的譜跟佛爺菩薩似的,自己心安理得享受了這許久的香火。如今癟肚子一個,不用別人說她什么,她自己便覺得仍被供在高臺上下不來,自然少不了羞惱。 唐氏覺得周遭的人都在看她笑話,都在心里嘲諷她鄙夷她奚落她,讓她總恨不得把知道此事兒的人全數(shù)滅口了才好。 尤其是那些圍得最近,將她高高在上下不來的窘態(tài)看得清清的那些人。并且她總覺得,她能假孕這么長時間,只怕沒那么湊巧,定然少不了身邊人的配合。 找茬收拾人那還是次要的,最主要她得給自己的假孕找個說辭。 于是云姨娘成了那個最先被鎖定的人。 唐氏懷孕后,身邊防范得嚴密,其他姨娘們,后來連請安都免了,全部拘在自己的院子里做針線。 只有云姨娘,她是唐氏娘家?guī)淼难绢^,和唐夫人給支派過來服侍她養(yǎng)胎待產(chǎn)的婆子mama們熟些,加上徐mama不在,唐氏依重的人少,便讓云姨娘也服侍在側。 唐氏仔細回想這趟假孕之旅。當初她嘔吐的開始,那時候程向騰歇在洛音苑里,是云姨娘給她值夜服侍,然后第二天一早,她就嘔吐了。后來連著的幾天,都是云姨娘服侍的。 唐氏于是覺得可能是云姨娘做的手腳。因為除了連續(xù)那幾天嘔吐外,后來唐氏并沒有再嘔吐過。加上云姨娘自己有過假孕的前科,讓唐氏覺得她很可能有什么伎倆能讓人產(chǎn)生假孕反應。 雖然唐氏完全沒有證據(jù),但她本就不需要證據(jù)?!谑悄孟略埔棠锸箘艃捍?,所謂嚴刑副供,只莫棱兩可地問她:“對奶奶做過什么?” 云姨娘不算無辜,唐氏這次有孕,可不就是她折騰出來的嘛。 并且確實象她想的那樣,人家孕了,最得益的就是她。 武梁被送走了,程向騰回歸了,按以前的老規(guī)矩輪姨娘。燕姨娘和蘇姨娘程向騰懶得理會,而愛理的秦姨娘不能孕,然后就剩她年輕貌美會伺侯的云姨娘了。 云姨娘心里得意,也心急想懷上,便越發(fā)想讓唐氏繼續(xù)孕著,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唐氏沒懷上自然是有征兆的,從十月底到二月初,三個來月,唐氏中間有過兩次見紅。第一次是大夫用了藥給止了,第二次只褲上沾染了一點點兒,第二天早上就好了。 當然就是云姨娘,用了簡單粗暴的法子:晚上給唐氏燃安息香,讓唐氏睡得人事不知的。然后大冬天的,云姨娘就直接用涼水給唐氏貼擦小腹……止血,一貼搞定。 到底做賊心虛,被拿被打后云姨娘以為事情敗露,苦苦哀求中就把自己辦下的事兒一點一點兒給漏了出來。 倒把唐氏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竟然確實中了這些狐貍精的陰招了。唐氏越發(fā)氣恨。 好女不吃眼前虧,云姨娘被打得吃不消,最后只好說她可能懷孕了。 讓唐氏給她請大夫看一看。 本來只是緩兵之計,沒想到唐氏聞言,更是氣恨得眼睛都紅了。 以前吧,說是給姨娘們都放開了肚子,但實際上唐氏自然仍是給姨娘們用著藥,只有云姨娘,唐氏是實打實地盼著她肚子鼓起來。 但是現(xiàn)在不同了,以前唐氏是想讓云姨娘生個孩子養(yǎng)在自己身邊的。但是那時她自己懷孕了,還要養(yǎng)庶子么,她才不干呢。所以從她覺得自己懷孕開始,就嚴格監(jiān)控著姨娘們的肚子,包括她云姨娘。 結果以前該懷時她不懷,現(xiàn)在不讓懷了她懷上了,她怎么懷上的? 并且現(xiàn)在的結果是:唐氏沒懷上她懷上了?你巴掌要不要掄得再狠一點兒啊。 唐氏直接把人往死里打。然后,因為云姨娘的身契還在唐家,唐家出面把人弄走的了。 反正或賣或死,自此后再沒人見過她。 而程向騰某天回到家,就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小老婆。 用唐氏的話說,這女人給她用了紅花湯,讓她身上幾次見紅,悄沒聲弄掉了他們的孩子,該死。 并且還備齊了人證物證,硬是把這事兒給辦成了鐵案。 然后,唐氏急不可耐地又找上了秦姨娘的麻煩。 秦姨娘也是活該。唐氏懷孕時不容她們接近,她偏幾次三番的想突破重圍,給人家多灌幾回益母草去。這招多簡單有效啊,她明明都要成功了呀,誰知道那些死大夫壞了她的事兒啊。 于是秦姨娘不怕死的鬧妖蛾子,又是往廚房煎藥婆子那兒湊,試圖再給人家藥掉個包,又托人輾轉往唐氏身邊塞東西。 如今唐氏就手攥麝香包為證,說那是秦氏謀害她肚子的證據(jù)。 程向騰窩火得很,為那不知存不存在過的兒子,為那消失的小老婆,為秦姨娘被抓的小辮子,為唐氏的鬧騰。 云姨娘攔不住,知道時人都沒了。再說有她墊腳,唐氏就順利下了臺了,如今還找秦氏麻煩,真是不能忍啊。 程向騰終于不哄不勸,而是把唐氏罵了一頓。說她自己肚子不中用,還一味怪罪別人,簡直毫無婦德…… 這是第一次,程向騰因為無子責罵唐氏,一下就把這本來敏感中的唐氏玻璃心給淬成了渣,讓唐氏傷心欲絕,于是越發(fā)讓人不得安生。 ……府里正不和諧,沒想到唐端慎又出了事,武梁又被推上了浪頭。 程向騰回院時,臉繃得跟鞋底兒似的。 ··· 二舅兄傷重,程向騰自然攜唐氏是上門探望過的。 人快死了是沒錯,但很明顯,外傷雖讓人難看但不致命,讓唐端慎躺倒爬不起來的原因,是他受了嚴重的內傷。 同謀先生還算義氣,安排的證人確實沒有供出那些個助陣的農婦農夫,只說是武梁領著些小廝模樣的人拳腳相加所致。 小廝武梁身邊也沒有,她最多能收買幾個小混混??梢粋€住在鄉(xiāng)間的丫頭,有限的財力與閱人范圍,能收買的人又能有多大能耐,還能把人打出嚴重的內傷來? 程向騰不信。 那證人又是什么來路,他隨便說說就可以做數(shù)的么? 但不管他信不信,反正唐家是信了。 唐端慎出了事兒,唐家就又是下貼子又是遣管事兒來找他。只是沒想到現(xiàn)在,連世子夫人都親自來了。 唐氏母女倆就坐在正堂里侯著他。 岳母大人一見面就指責程向騰包庇兇犯,語氣十分的不滿,“姑爺,那賤人聚徒行兇,你還要護著她到幾時?你若不肯動手,我唐家自有人代勞!” 程向騰忍耐道:“二舅兄那里,若是與我府里丫頭有涉,晚輩定然不會姑息。只是一個丫頭好好在鄉(xiāng)下住著,和二舅兄并不相干,為什么要鋌而走險打人呢?這件事兒我正在清查事由……” 一句話沒說完,唐夫人已經(jīng)惱了,強硬道:“人證物證俱在,姑爺你竟然還是這么一副袒護的樣子?怪不得一個下賤丫頭敢那般張狂行事。如今你二舅兄已經(jīng)那般情形,不管事出何因,都容她不得!” 程向騰揉揉眉頭,道:“我已經(jīng)派人去接那丫頭回府了,到時自然會有說法,岳母且稍安勿燥?!?/br> 唐夫人聽他說不是派人把那丫頭“拿”回來,而是“接”回府,更現(xiàn)幾分慍色:“你二舅兄病躺在床,我如何能安然無燥?不是我說姑爺,你也太縱得府里下人沒個章程了。這人在外面就敢仗著姑爺?shù)膶櫲绱藱M行,在府還不知道是個怎么敢捅天的行徑呢?!?/br> 然后又提起先前的事兒來,只字不提唐氏不孕,咬定是被人害得流產(chǎn),還列數(shù)程向騰院里的各種污糟,“前番云姨娘不軌,又有秦姨娘使壞,聽說姑爺還護著對主母使壞的姨娘不讓處置,如今又一個丫頭作怪……” 說著又轉向唐氏,忽然就拿帕子摁著眼角一副抹淚兒狀,聲音也哀凄了起來,“我可憐的月盈,從小到大,可都是捧在手心里過來的,何曾受過作難委屈。如今在這府里,都是過的什么樣的日子???這怎么能夠安養(yǎng)生息……” 唐家想讓程家交出罪魁禍首來,一封貼子過來,程向騰就得給個回復,他們只需等著即可。完全沒必要主家親自上陣來交涉,這樣反而容易開罪結怨。 這次唐端慎會被打成那樣,實情如何,唐家并不是沒有懷疑的,男人們私下自然在查真相了。 但因為唐氏那里折騰那么一大陣兒卻沒懷上,于是唐氏少不得氣短,而連著他們唐家也有些訕訕的。 所以唐夫人就故意在這實情未明時來程家鬧鬧,一口咬定事實俱在,真兇是程家人。就想讓程家也氣短一陣兒,好讓假孕的事兒掩過去,好讓程向騰對唐氏多幾分愧疚之情,讓唐氏也好,他們唐家也好,都能夠再次理直氣壯起來。 卻不知道程向騰正煩著,府里這接二連三的事兒也讓他一拱一拱的火正不知道向哪兒發(fā)呢,尤其聽不得她說唐氏可憐。 唐氏哪里可憐?幾年不孕的人都在擔心著無后被休呢,她卻忙著耍強使硬收拾別人呢,這樣橫著走的架式,也叫可憐? 程向騰按了按額角,然后朝唐夫人一揖,道:“晚輩可否請求岳母件事兒?” 唐夫人示意他說。 “這些年什么法子都嘗試過,竟是都調理不好月盈的身子,使得她一直無所出。如今月盈越發(fā)心氣兒不順起來,竟是瞧著府里人人生厭,更不能好好休養(yǎng)生息了。晚輩懇請岳母把月盈帶回唐家去,既可治病靜養(yǎng),又全了岳母痛惜之意,晚輩也順便整治內宅,還府里清泰安寧……” 程向騰還沒說完,唐家母女臉色就變得十分難看。因為程向騰護下秦姨娘,唐氏正和程向騰別扭,這半天的看都沒看他一眼,這會兒終忍不住氣憤質問道:“二爺你什么意思?” 這是要攆她走???。?/br> 程向騰顯然不想吵架,也不搭理她,只看著唐夫人,等她的話。 唐夫人是來作勢拿大的,想壓女婿一頭是真,到底是為著幫女兒,卻不是為著激得夫妻越發(fā)失和。 如今見女婿著實惱了,不但提起女兒無后,還直讓她領人回家,唐夫人震驚之余,知道果然此一時彼一時,這女婿只怕真壓不住了。她略一慌神后,便迅速就轉了口風。 壓不住就得順著來,不能她在這兒痛快了,以后讓女兒日子難為。 “姑爺呀,難道咱月盈專喜歡生氣,喜歡處置下人不成?還不是想讓府里安寧,好和姑爺好生過日子?姑爺也得和咱月盈一條心才是……” 說著又斥女兒道:“跟姑爺說話怎的語氣不大好?難怪讓人聽著不舒坦。男人在外面奔波勞累,回府來要好聲氣兒伺侯著,有不解不合之事也要好生相詢相商……”竟是當面對女兒一通教訓引導。 她們都明白,尋?;啬锛易⌒┤兆右簿土T了,卻不好這般被攆回去。 才回府探過病人,現(xiàn)在回去算怎么回事兒呢?說出去被親娘接回府養(yǎng)病,外人立刻就會想起她的多年無所出。說是被女婿攆回去養(yǎng)病的,更會想到她的被嫌棄。唐氏怎么會愿意回唐家去。 一時又是委屈又是不甘,低著頭落下淚來。 口中尤不憤道:“我嫁進程家門,就是程家人,作什么有病要回唐家去養(yǎng)?” 明明該理直氣壯質問的話,卻氣焰氣勢自動低下去不少,到最后變成囁嚅…… ··· 燕家莊那里,忽然就有一隊人馬來接,除了馬車車夫和兩個婆子,另外還跟著整整一隊十二名護衛(wèi)。 武梁來的時候是主子爺親自送的,走的時候是大馬銀刀護衛(wèi)接的,在燕家莊人眼里,越發(fā)把她揣摸成位了不得的人物了。歡送的場面可比來時隆重多了,讓武梁倍兒有面子。 實際上,武梁一見這架式就知道壞了,肯定是揍唐二事敗被追責,不然程向騰也不會無事?lián)芜@么大派場來接她。 看樣子程向騰這是護著她的,可也不知道回府后又會是個什么情形,程向騰最后能不能真抗得住唐家。 武梁一路忐忑著。 真是來時也不安,去時也不安。 一路暢通。進了城門,一隊護衛(wèi)便只余兩人跟著,其他人散開從別的道走了。大約是程向騰不想讓她回府那么高調張揚吧。 馬車在大街上放慢了速度,悠悠地行著。武梁仍是撩著簾子一路向外觀望著。 然后她就看到了熟人。 旁邊茶樓的二樓,靠著欄桿,有一桌幾人正在飲茶,其中一人,正是鄧隱宸。 武梁忙叫停車。 能遇到這位,真是太好了。她已經(jīng)詳細問過護衛(wèi)了,護衛(wèi)說唐家的證人,指證是她帶著小廝模樣的人打了唐端慎。 武梁想可能是唐端慎那廝到底看清了是她,所以還是扯到她身上??赡亲C人肯說她帶的是小廝而不是村民,象她當時同鄧隱宸講的一樣,就說明這位鄧公子是出了力的。 這位挺好說話的樣子,那能不能再出點兒力呢? 武梁叫過來一位護衛(wèi),指了指樓上問道:“那位穿紫衣裳的鄧公子,曾在莊子上借宿過,當時好大的排場,也不知他是做的什么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