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打架嘛,冷戰(zhàn)嘛,自然不跟男人(老婆)睡了,各睡各的去。 然后,第二天一早,有兩行腳印那么清晰的,從外面直到孫娘子的門口。一行正向,顯然是來時的腳印,上面已經(jīng)覆蓋了相當(dāng)厚的積雪。而另一行反向,回去的腳印,里面覆蓋的積雪明顯薄了很多。 那腳印是同一雙鞋。孫大興拿了其弟晾在門廊下散腳臭的靴子來比劃了下,嚴(yán)絲合縫,就是他的沒錯的。 按著兩行腳印里雪的厚薄程度推算,他至少在屋里呆了一個多時辰。 孫大興惱啊,你說他昨天怎么一生氣,就睡到了后罩房里去了呢。結(jié)果前院有人進來,他竟然不知道。 孫二興媳婦怒啊,你說她昨天怎么一生氣,就把孫二興攆到院門口那雜貨屋里了呢。結(jié)果這貨出門可方便了,竟然半夜又跑出去一回。 當(dāng)然實際上誰也不怨,那不是前兒直從夜里鬧騰到白天,又白天鬧到入夜的嘛,大家都疲乏了么,都睡死了么。 吵呀,罵呀,打呀…… 這下孫娘子也有點兒糊涂了,那色鬼真的進來過,她真不知道呀。 孫二興也糊涂了,難道他真的夢游了撞鬼了?他也真的不知道呀。 繼續(xù)罵呀,打呀……熱鬧呀。 武梁那里一早開院門兒,又是黑眼窩。 尼媽晚上得搬著梯子去那邊院跟墻頭,用長竿子把人家鞋子鉤出來。然后這邊也得搬著梯子進去院里,然后一步步把腳印踩得那么深的進去,然后踩著原來的腳印倒著出來,真是太累人了。 何況不是一趟還是兩趟。她就算能刻意加深腳印的深淺,也沒法控制落雪的多少,所以只能二進宮。第二趟當(dāng)然倒著進去,正著踩著原來腳印出來的。 再然后還要起個絕早,積極主動的把孫兄弟兩邊院外的雪都清掃干凈,免得那什么腳印了,梯子印了,在雪地上落下痕跡。 這再然后,才能睡那么一會兒,能不苦嗎,能不黑眼圈嗎? 反正最后,孫大興院里的腳印那么明晃晃的擺著,多么地引人聯(lián)想呀。 兄弟妯娌們繼續(xù)掐起來呀,不掐對得起誰呀。 ☆、第41章 .攀扯 大雪覆地的冷冽黎明,呼氣成霜。鄉(xiāng)間的荒道某處,一團明火瑩瑩的燃著。映在一片雪光之上,也只增加了微微的白亮。四周寂寂無人,除了火堆邊站著的白貂裘黑披風(fēng)的兩尊。 鄧隱宸仰頭望著虛空,輕輕地道:“娘,我來看你了?!?/br> 風(fēng)掠過,枯樹野草低聲嘶鳴。 這里并沒有他娘回應(yīng),這里甚至并沒有一個小墳頭讓他以慰相思。他娘早就斂葬他處,入廟為安了。 但鄧隱宸卻依然認(rèn)為,他娘定然仍魂飛于此,他來了,他娘就能親眼看到他。 鄧隱宸就那么默默站著,過了許久才動了動脖子。 騰飛不停地低頭往火堆上堆放著黃紙,然后細(xì)心地?fù)芘屗鼈內(nèi)急M。如今見少爺動了,這才恭聲問道:“少爺,今年還要往馬家莊去嗎?” 鄧隱宸轉(zhuǎn)身,遠(yuǎn)遠(yuǎn)望著馬家莊的方向,“那家人如今過得如何?” “還不錯,在鄉(xiāng)里過得安穩(wěn)富足。那婦人自從被賜了一把金剪刀后,四野八鄉(xiāng)里展示給人看,馬一剪的名聲慢慢傳出去了,后來請她的人越來越多,似乎她的手藝倒真越來越好了。又有鄧家暗里的照拂,很是順?biāo)?。?/br> 這些鄧隱宸都知道,想起那一家子見了他的小心翼翼誠慌誠恐,想起那家里的小姑娘那過份的殷切熱情,鄧隱宸沒有說話。 他默默站了一會兒,見騰飛也沒有旁的補充,待火苗漸熄,便轉(zhuǎn)身遁著原路回去了。 ··· 程家宅院里,那邊孫家兄弟依然鬧騰得厲害,一大早就叫罵哭喊聲不斷。但對武梁來說,外圍看個熱鬧就行,她可不敢往跟前湊去,免得那起子人又把心思往她身上轉(zhuǎn)。 反正孫娘子也好孫二興也好,現(xiàn)在那么忙,一時半會兒就算想找她麻煩,也沒功夫了吧? 總算能睡上安穩(wěn)覺了。 臘月里沒有別的活,村里人就忙張起年貨來。趁著大雪天寒能凍冰,已經(jīng)有人家開始?xì)⒇i凍rou了。 殺豬是村里的大事兒,一般主人家殺了豬收拾好了rou,該自家留的留著,留分賣給村民的賣了,然后就把那剩下的土地下水收拾收拾,一鍋燴了大伙兒分享。 所以有人殺豬,村民們跟過節(jié)似的。不少村民都去瞧熱鬧或幫忙去了,小孩子們跑得更快些。 武梁這里,因為大雪,早就停了課了,只有少數(shù)沖著熱爐子和偶爾的小點心過來的村民和小孩。尤其像今天這樣的殺豬天,仍在她這兒圍著的,就更少了。 姜十一仍是第一個到的,這小家伙,真沒想到能對讀書這么上心,抓著書就不想放手的樣子。書太貴了,不可能人人都有,只能一套書在小孩中傳閱。當(dāng)然一天中一早一晚都會回到姜十一手中,這是買給他的。所有習(xí)同篇的小孩中,姜十一總是背得最快最熟的。 那種恨不得把書啃進去的樣子,越發(fā)使武梁覺得應(yīng)該讓他系統(tǒng)地讀讀書,沒準(zhǔn)這小子真就出人頭地去了呢。 讓桐花給十一做了雙新棉鞋給他,武梁也難得幫著縫了鞋幫,那針線的歪扭軌跡,讓桐花十分的淚目,然后堅持說一定不能說是她做的。把鞋給十一,小孩笑得燦若桃花,把鞋緊緊抱在懷里,說是過年的時候穿。 武梁摸摸他的頭,多好一孩子呀,完全沒有嫌棄嘛。 燕南越是要去幫人殺豬的,人家主家請了他。他特意跑來給武梁說一聲,還有些興奮地問武梁:“你見過殺豬沒有?” 武梁搖頭:“你殺完了,回頭好好給我講講?!?/br> 燕南越一副“就知道你沒見識過”的得意樣子,把懷里揣著的殺豬刀給武梁亮了亮,還告訴他殺豬要怎么把豬撂倒,然后刀尖要從哪兒入手,哪兒是血槽,豬血要怎么快速凝成塊好做菜,怎么給豬褪毛…… 這貨難得滿腔興致,眼睛亮晶晶的,有著少年人的雀躍。他說了一通,然后又羨慕地看了看十一的新鞋,急忙跑出去時還拍了拍門口小童的腦袋。 說起這個,武梁就覺得燕南越這人,真算得上人□□故通透,是秀才中的好村夫。 殺豬這種事兒,據(jù)說要把個豬按倒都需要好幾個壯漢,主家一般會說定幾個人去幫手。其他人都是瞧熱鬧的,順手幫一下就幫了,不幫也算了。 燕南越長得高壯,又識字又會來事兒能干活,不象一般的文弱秀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啥的。村人既抬舉他有學(xué)識,也是他這人真能用上,有事找他幫忙的還挺多。 象今兒殺豬這種活兒,人家雖然請了他,但還真不是非他不可。他若是一心一意讀書,就完全可以推了去。但他覺得人家這是給他面子呢,所以拿把殺豬刀就顫顫的去了。 用他的話說,他不同別人,是要支應(yīng)門戶的。這會兒別人找你你推委,回頭你有事兒找人家也不來。就是這么個意思。 燕南越也用心讀書,但他不會象別的讀書人那樣,全心只瞄著科考,甚或賣田賣地孤注一擲不留后路。他是先要想法過好現(xiàn)在的日子,然后再把讀書穿插其中。 所謂穩(wěn)扎穩(wěn)打,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再謀提升,這樣有安穩(wěn)的退路,就不會有過份的心理壓力,沒準(zhǔn)就能走得更遠(yuǎn)。 這間姑且算做學(xué)堂的小屋里,今天只有三位小家伙。姜十一是其一,正抓緊時間翻閱燕南越留下的書,哪怕并不理解,也趕緊的想能背上一篇。 還有另外兩個鼻涕小孩,就沒那么用功了,圍著爐子跑來跑去的,眼饞爐子邊上的烤紅薯。 遠(yuǎn)遠(yuǎn)豬的嚎叫聲響起,那嘶長的調(diào)子,聽來甚美,恍惚中和孫娘子的哭嚎聲有得一拼。 武梁心情好,就跟屋里幾人在那兒瞎白話,把早就被玩壞了的三字經(jīng)重新玩一遍,掰田園版給他們哼唱:“任你瞅~~星不見……東鄉(xiāng)近~~西鄉(xiāng)遠(yuǎn)……” 幾個小孩兒跟著學(xué),笑得顛顛顫顫的,鬧成一團。 ··· 然而沒一會兒,就玩不下去了。 院子里,窗戶外,貴客鄧隱宸站在那里,微歪著頭仰著下巴,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周身一片冷蕭。 武梁眼角瞥見,不由微微納罕,心想自己明明又不曾得罪他半分,這人干嘛做出這么副迫人的樣子來? 她不知他是何意思,也不知該如何招呼,干脆只裝沒看見,撇開臉若無其事繼續(xù)念叨著:“……狗不叫~~星又現(xiàn)……腳指頭,扔板磚……” 小孩子哄然大笑。他們或許不熟悉板磚這樣的詞,但知道那定然不是什么斯文玩藝兒。 然后,他們就看到了來人,笑鬧聲瞬間上凍,屋里變得靜寂一片。 小孩子到底不耐壓,兩個小家伙對外面那人物說不清個什么,但知道是尊大神亂來不得,慌慌地順墻溜去另一房間去了。 低頭看書的十一終于發(fā)覺不對來,他抬頭一看,外間那人衣著華貴,姿態(tài)睥睨,那樣子著實有些不善。他心里一慌,急忙站起身來,擋到了武梁的前面。 武梁欣慰。這孩子多實誠啊,送他雙鞋,歡喜了就只會笑,卻連個“謝謝”都說不出口。現(xiàn)在也是怯生生的不敢看外面那人,但他就敢硬著頭皮攔到了她身前來。 忽然又想起和他一起擋在自己身前過的燕南越來,那廝今兒有殺豬刀呢,若真有人欲行不軌,他敢不敢亮家伙出來? 那畫面太帶感,武梁莫名就忍不住笑了笑。 ··· 這忍俊不禁的一笑,就把窗外的鄧隱宸笑得一愣。 他路祭回來,心下沉郁煩悶,遠(yuǎn)遠(yuǎn)聽到這里笑語連天,就忍不住走了過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走過來,他其實也沒有什么話說,甚至那熱鬧的氣氛也并不適合他。 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沒有走開,就站在那里,默默地看著聽著。 他知道這個丫頭大膽,有計謀,沒想到竟然還有學(xué)識。能那么隨意歪解,定然是極為爛熟于心的。 ——其實他哪里知道,武梁也就會背那么幾句,你讓她背全了試試,過得了關(guān)才怪呢。但就算這樣,給幾個孩子讀讀還是會的嘛,不影響她充大頭蒜呀。 可是,難道他的表情會很好么?就讓她那么毫無壓力? 她明明看到他了,還依然輕輕拖著長調(diào)懶洋洋地念唱著,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直到兩個小孩都跑了出去。 那聲音,很象清越小調(diào),真是好聽。只是那態(tài)度,太過隨意散漫,毫無半分收斂。 那是一種無視!! 現(xiàn)在,竟然還沒心沒肺的笑起來,是在笑他的吧,他很好笑么? 鄧隱宸瞇著眼睛,周身的威勢越發(fā)凌然,目光就那么鎖在她身上。他倒要看看,她多能撐。 ··· 事后鄧隱宸想起來,都說不清自己為什么就和個丫頭置起氣來,這多少有點兒莫名其妙,有點兒幼稚可笑。 那時他想,也許是自己初見她時,不知道該如何相對吧。也許是那時他對她好奇,卻沒在她身上看到與他相應(yīng)的好奇而不甘吧。 但其實正解就是,那根本就是一個自以為是的男人,被徹底無視的惱怒。 鄧隱宸每年只要有空,總會到鄉(xiāng)間來一趟,那些鄉(xiāng)里人見了他,或諂媚奉迎巴望著往他身邊聚,或謹(jǐn)慎小心怕出錯闖禍瑟瑟縮縮不敢靠近,當(dāng)然也有少數(shù)人能故作鎮(zhèn)定大方行事的。 別說鄉(xiāng)里人,就是京城同僚,他擺出個臉來,對方不跟著肅然的人也不太多吧? 何況這還是個女子,是個鄉(xiāng)間丫頭。 可這個丫頭,她連故作的鎮(zhèn)定都沒有,她根本就是平淡,根本就是沒把他當(dāng)回事兒。不僅沒有一點兒敬畏之意,還試圖利用他。 別看那晚收拾孫二興時,她看著他眨巴著眼睛好像在求他,其實他看得出來,她心里輕松得很。所以他覺得,就算他完全不出頭,她定然也另有招數(shù)。 最后,他出了一半頭:幫她開了頭卻不幫她收尾。然后她自己也搞得定定的。 那也就罷了,她定然是早有謀劃,只不過自己的出現(xiàn)給了她一個實施的契機而已。 但是些時,鄧隱宸心里正郁燥,他也就那么毫不掩飾地彰顯著自己的不痛快。通常這種時候,連自己最親近的隨從,都會斂神凝氣行事的。 比如現(xiàn)在的騰飛,就繃著神站著,不感有半分嬉笑松懈之意。 可那丫頭,依然我行我素,半分沒有被影響到的樣子。還笑著問起那小孩子話來“十一啊,你今天讀的哪一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