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一片大亮，與此同時天曜龍尾一卷，將雁回周身裹住，帶著她一頭沖撞上風(fēng)壁之上那被凌霄撞擊得最脆弱的地方。

    “不……”

    “等等！”雁回失聲大喊：“等一下天曜！”

    天曜自是沒有等的，龍角撞破風(fēng)壁，他帶著雁回破壁而出，而在雁回離開風(fēng)壁之中時，最后一眼，她只見到灼目白光之中，凌霄的身形徹底消失在光芒之中。

    他以命為祭，只為換她一線生機(jī)。

    師父……

    她最后一聲師父，還沒有來得及喊出口……

    其實盡管經(jīng)歷了這么多，雁回也想告訴凌霄，十年前，十年間，她也沒有后悔過，曾拜他為師。

    ☆、第一百章

    天曜破出風(fēng)壁龍身卷著雁回，狼狽落地，下一瞬間，雁回只聽他們身后一陣巨響，她回頭一看但見清廣真人的風(fēng)壁已經(jīng)徹底消散，而清廣真人在空中捂著胸膛，面色蒼白好似受了重傷。

    而凌霄……

    卻已經(jīng)沒了蹤影。

    清廣真人一轉(zhuǎn)頭，但見雁回與天曜還在，登時目光一厲，冷笑：“凌霄以為與我拼死一搏，便能救得了你……”他話音剛落，斜里猛地穿來一記妖力。

    轉(zhuǎn)頭一看，竟是妖族大軍舉旗而來。遠(yuǎn)處已是一層厚重的妖氣。

    天曜眸光一凝，拼盡最后的力氣，一個瞬形，霎時沒入妖族大軍之中，周身氣息登時被四周濃厚妖氣遮掩。

    清廣已是重傷，當(dāng)即瞇了眼，沒再顫抖，白光一轉(zhuǎn)便也離開了此地。

    當(dāng)日夜里，仙妖大戰(zhàn)的消息便通曉天下——修道界于三重山后最堅固的結(jié)界被妖龍?zhí)礻姿?，妖族大軍挺進(jìn)中原數(shù)十余里。清廣真人重傷，素影真人與凌霄真人與戰(zhàn)亂之中不知所蹤。

    中原修道界大驚。

    妖族之人卻欣喜若狂，無數(shù)妖族人自動請求給天曜與雁回獎賞。一時之間他二人的名字在妖族中喊得極為響亮。

    然而他二人卻自中原歸來第二字便閉門不出。

    雁回日日枯坐屋中，每時每刻凌霄化劍而去的場面都在她腦中浮現(xiàn)，他那一句從未后悔收她為徒更是像咒語一樣在她心頭盤旋不去。

    她依舊不清楚在她離開辰星山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或說，二十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因為即便到了最后一刻凌霄也沒有將事情透露意思半點。

    可她知道，對于凌霄，她好像一直想錯了……

    沒幾日時間，燭離倏爾帶來了消息，說妖族的人在中原帶回來了一個洗了髓的蛇妖，蛇妖說有重要的情報要與諸位王爺稟告，并且還指名點姓的提到了要見天曜與雁回二人。

    一個洗了髓的蛇妖？

    雁回聽到這消息之后，終于洗漱了一番，從小屋子里走了出去。

    見到蛇妖之后，雁回愣了愣：“是你。”

    是那喜歡棲云真人的蛇妖……上一次雁回見到這蛇妖的時候，她才剛被逐出辰星山們，她還是因為他才遇見了天曜。一轉(zhuǎn)眼，時間好似也沒過去多久，但這期間經(jīng)歷的事，當(dāng)真謂言不明，道不盡……

    蛇妖見了雁回，面上神色已是從容淡定非常，他只對雁回點了點頭，又對她身后的天曜點了點頭：“我是來說辰星山之事的?！?/br>
    座上儲君皺了皺眉頭：“你一蛇妖，洗髓修仙，而今帶著一身仙氣來與本王說辰星山之事？你且先說說，本王為何要信你？”

    蛇妖沉默了看著雁回。半晌后卻是雁回身后的天曜開口道：“此人算是舊識，且聽他說說所謂何事?！?/br>
    堂上沉默，蛇妖這才開口道：“銅鑼山與二位一別，我在中原洗了髓，入了仙道，隨即潛入了辰星山，做了外門弟子。隨后經(jīng)辰星山仙人提拔，入了二十八峰，成了內(nèi)門弟子。”

    短短幾句話，但不難想象，這期間他的曲折與艱難，或許不比雁回這一路走來來得少。

    “我查明了棲云真人的死因?！鄙哐搜砸怀?，堂上眾妖一時有幾分躁動，因為在場除了天曜與雁回，并沒有誰確定棲云真人是死了的。蛇妖并不理會其他人，只望著雁回道，“棲云確實死于凌霄之手，然而罪魁禍?zhǔn)讌s并不是凌霄?！彼谐劣泻猓笆乔鍙V?！?/br>
    “數(shù)月前，素影奉給清廣一顆九尾狐妖內(nèi)丹。”

    眾妖嘩然，儲君眸色一沉，不用說大家也知道那顆九尾狐內(nèi)丹是誰的——云曦公主。

    素影還真是……一點也沒浪費(fèi)落入自己手中的妖怪……

    “清廣得到內(nèi)丹之后，辰星山召開仙門大會，眾多仙門掌門盡數(shù)到場，而那場宴會的真正目的，卻是為了給清廣真人清除異己。那時清廣便想要再次發(fā)動仙妖之戰(zhàn)?！?/br>
    “為什么？”雁回不能理解，“五十年的和平來之不易，他為何要親手毀掉？”

    蛇妖神色淡漠：“想一想你們辰星山的心法，還有你們師父是如何教門徒的，想要仙妖和平，會說妖即是惡嗎？”

    雁回心頭一憷，多年以來辰星山師父對徒弟的教導(dǎo)方式，還有仙門弟子們對待妖怪的態(tài)度一下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順著蛇妖的話往下細(xì)細(xì)思考，若是有人故意以此來教育修仙弟子。這……豈不也是時時準(zhǔn)備戰(zhàn)斗的一種信號嗎……

    這個想法越往細(xì)里想，便讓雁回越發(fā)覺得膽寒。

    其實……清廣真人不是要的五十年和平，而只是要的五十年休整備戰(zhàn)……

    “棲云身為三大仙門掌舵者之一，并不同意清廣的做法，而那時，清廣已經(jīng)閉關(guān)，借九尾狐內(nèi)丹修煉功法。事情由凌霄出面與棲云商議，最后棲云與凌霄爭執(zhí)，素影當(dāng)即欲除棲云以絕后患，最后是凌霄與素影聯(lián)手打傷棲云，凌霄對棲云施以咒術(shù)，讓其忘記過去成為癡傻之人，這才讓素影饒過棲云一命?！鄙哐D了頓，“卻不成想，最后卻是我們讓棲云想起過往，致使咒術(shù)發(fā)作……”

    堂上眾妖都聽得有幾分暈乎乎的，但雁回卻理得十分清楚，是清廣為幕后主使，而在交代事情往下做的時候，素影要殺棲云，而凌霄選擇的放棲云走。

    雁回呆了許久：“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了……”

    “不過前幾天時間，收我入內(nèi)門的辰星山師父死在戰(zhàn)場上，咽氣之前他將這些事告訴了我。當(dāng)時他在山石之后醉酒小憩，無意間撞到凌霄素影對棲云真人做的事。適時素影也欲殺他，也是凌霄保住了他的命。他本此生不欲將這些事道與外人，但始終覺得虧欠棲云，虧欠心中道義?！?/br>
    蛇妖不管雁回神色如何，只繼續(xù)說道：“你們?nèi)舨恍盼业脑?，大可對比一下在辰星山宴會之后接下來發(fā)生的事，那之后中原大量捕殺狐妖，據(jù)說是江湖門派欲以狐妖之血，煉丹供達(dá)官貴人使用?！?/br>
    這件事是雁回親歷過的，前因后果她也比誰都明白。

    “捕捉狐妖之后，修道者將狐妖們的內(nèi)丹剖取，盡數(shù)運(yùn)往辰星山，而到辰星山之后，內(nèi)丹的去向卻無人可知。那是因為，內(nèi)丹都進(jìn)化成了清廣的功法，助他精進(jìn)，更上一層樓。”

    “然而仙妖之戰(zhàn)卻提前爆發(fā)，清廣修煉正值緊要關(guān)頭，閉關(guān)不能出，需要以大量妖怪內(nèi)丹幫助。于是素影率人突襲三重山看守的妖族，剖取其內(nèi)丹。”

    是的……

    每一件，每一樁，都能對上……

    “然而前不久，卻是不知為何，凌霄自外歸來后，忽然突襲閉關(guān)之中的清廣，致使清廣功法未得大成便被迫出關(guān)?！?/br>
    她知道，雁回知道為什么凌霄要突然這樣做。

    因為那之前，她被素影擄走，凌霄將她從素影身邊救走之后，他要她去海外仙島避難……他想要她……保住心口內(nèi)丹，他知道清廣要她的內(nèi)丹，所以他讓她逃，讓她躲。但她……

    不肯去。

    所以凌霄去了，他去突襲自己的師父，去與清廣拼死一戰(zhàn)，為了保護(hù)在遠(yuǎn)方什么也不知道的，倔強(qiáng)又固執(zhí)的她。

    在凌霄要她去海外仙島的時候，雁回還問過凌霄——“真人你還會在乎自己的徒弟嗎？”

    他在乎嗎？

    他在乎的。

    即便到了最后，他拋卻一切不去解釋，卻只說一句，從來未后悔過收她為徒。

    即便她以前迷蒙不清的喜歡過他，愛慕過他，讓他蒙羞，讓他難堪，做了那么多讓他傷心的事，說了好一些傷人的話。

    可他沒有后悔過收她為徒。

    雁回一時有幾分站不住腳，只靠身后的天曜默默撐了她一把，這才將她扶住。

    接下來蛇妖還說了什么，雁回已經(jīng)一句也聽不進(jìn)去了，她耳邊嗡鳴一片，只渾渾噩噩的被天曜扶回了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房門前都未曾看過天曜一眼。

    她能感受到天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有擔(dān)憂，有沉默的隱忍，但她卻沒辦法命令自己的嘴對天曜說“沒關(guān)系，我沒事，別擔(dān)心?！?/br>
    她失神得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動作甚至表情。

    直挺挺的走進(jìn)房間，愣神得直接撞在了前方的書架之上，書架一晃，整個往雁回身上倒來，斜里一只手將整個書架撐住，讓它回到原位，但架上的書還有擺放裝飾的花瓶卻全部落了下來。

    “霹靂乓啷”一陣破碎凌亂的響聲。

    雁回下意識的一垂頭，卻在雜亂的書上看到緩緩飄下的一封書信，信上面寫著大大的“雁回啟”三字，而在下方，用朱砂款細(xì)小的落了兩個字——

    “千朔”

    鳳千朔……

    雁回混沌的腦子里倏爾闖入了一個場景，當(dāng)日她與鳳千朔約定，她助鳳千朔將弦歌帶走，而在事成之后，要鳳千朔將凌霄的圖謀計劃全部都告訴她。

    鳳千朔答應(yīng)了。

    然后……

    這便是他寄來的信？這信里便是凌霄的……全部？

    雁回唇角一抿，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跪了下去，也不在乎自己的膝蓋是否磕在下方破碎的瓷器之上，被刺穿了皮rou，流出鮮血。

    天曜心頭一凜，伸手便要將雁回抱起來，卻見看著書信的雁回，渾身不可抑制的顫抖，她的臉色也一寸一寸，變得煞白……

    ☆、第一百零一章

    時至今日，雁回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以前的自己竟然忽略了那么多問題。

    其中最重要最根本的一個便是，她有天曜的護(hù)心鱗與內(nèi)丹，可這兩樣?xùn)|西是怎么到她身體里來的呢，它們不會是被天曜打飛之后直接飛進(jìn)她的心房的，這個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天曜，你知道嗎……”雁回坐在床上，天曜將她褲子卷了起來，幫她一塊一塊夾出穿進(jìn)膝蓋里的碎片，聽得雁回讀完信后失神的問話，這才抬頭起來看她。

    卻見雁回雖然眼神落在他身上，可卻目光卻不知透過他看去了哪個地方，那么灰敗又無神，她只是在無意識的呢喃，無意識的找人傾訴。

    “你的內(nèi)丹，護(hù)心鱗還有我這條命，都是師父撿回來的?！彼?，“二十年前，是他把你的內(nèi)丹與護(hù)心鱗放進(jìn)了快被母親拋棄的我的胸膛之中。他救了我一命，他動了一時惻隱之心，救了我一命……”

    她想到哪兒說到哪兒，邏輯混亂，但并不妨礙天曜聽懂她的話。

    “二十年前你與素影清廣一戰(zhàn)，清廣維系陣法，素影分你身軀，你將內(nèi)丹與護(hù)心鱗拋出，凌霄也在場，清廣便命他去尋，他尋到了，卻也在回程路上遇見因為天生心臟缺陷而即將被母親拋棄的我，他以護(hù)心鱗補(bǔ)我心上缺憾，以內(nèi)丹維系我生命……”

    雁回倏爾想起很久遠(yuǎn)前，在她很小的時候，她那酒鬼父親就經(jīng)常念叨她“有福，運(yùn)氣好。”當(dāng)時雁回并不懂，她只道自己攤上這么個酒鬼父親，實在不幸。

    可現(xiàn)在她明白了，她父親說得對，她是有福的，她是運(yùn)氣好的。

    因為她明明快要活不成了，卻有仙人路過，施以恩澤，救起了偶遇的她。一如十年之后，凌霄再來她那村子除妖，救下了什么都不懂的她。

    然后見她隨著年齡增長，心中天曜內(nèi)丹已有妖氣滲透，他便再動惻隱之心，收她為徒，教她仙法，遏制心中妖氣，讓她十年間，即便身在辰星山也依舊未被清廣看出倪端，沒有被挖出心臟，沒有凄慘喪命。

    免她顛沛流離，護(hù)她安好無虞。

    凌霄說過的話，他都做到了。

    他傷了棲云真人，是因為想要救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