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賀槐生開始回答第一個問題：“年初我做了人工耳蝸手術(shù)，后悔自己接觸得太晚。但我相信，對于一些孩子而言還不算晚。借各位媒體朋友們在場的機(jī)會，我要宣布一件事，我將成立一個慈善項(xiàng)目，專門用于資助貧困的聾啞兒童進(jìn)行人工耳蝸手術(shù)，讓更多人能跟我一樣，有和大家面對面交流的機(jī)會?！?/br>
    發(fā)布會結(jié)束，在媒體的簇?fù)碇拢R槐生離開會場，上了停在后面停車場上的車。

    一拉上門，他便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臉頰，問：“怎么樣？”

    夏蟬笑著比了一個大拇指。

    這一周，賀槐生都在為今日的新聞發(fā)布會做準(zhǔn)備，天天練習(xí)講稿。

    罷工的事，自然也是賀槐生一手策劃的。

    自去年找賀啟華要了生產(chǎn)線開始，他就在籌謀這事。如今萬事俱備，逮著賀啟華去越南考察廠址的時機(jī)，那條生產(chǎn)線的負(fù)責(zé)人，得到賀槐生的命令，及時將賀啟華要裁撤家具部的消息散布出去，幾個人配合著，添油加醋這么一說，大家很快就被煽動起來。

    待事情發(fā)酵得差不多了，賀槐生趁勢而出，借機(jī)造勢。

    歇了一會兒，賀槐生又趕去廠區(qū)安撫工人情緒。

    新聞發(fā)布會是現(xiàn)場直播，經(jīng)過這么一場，賀槐生基本站在了跟工人同一立場，因此這一趟交涉十分順利，大家都同意看在逝去的老賀總和賀槐生的面子上，停止罷工。

    賀槐生離開廠房返回車上，夏蟬趕緊問他：“情況怎么樣？”

    “計(jì)劃中。”

    賀槐生伸手去摸口袋，夏蟬忙將他手一捉。

    賀槐生笑了笑，“我忘了?！?/br>
    人工耳蝸?zhàn)鐾暌粋€月之后才能開機(jī)調(diào)試，從那時起，賀槐生便一直在進(jìn)行語言恢復(fù)訓(xùn)練。他這人很好強(qiáng)，每天都抓得很緊，這一周為了新聞發(fā)布會，更是超負(fù)荷訓(xùn)練，聲帶壓力很大，醫(yī)生便建議他戒煙。

    中午在酒店吃過中飯，賀槐生帶夏蟬出去玩。

    這是鄰近崇城的一座小城市，夏蟬第一次來，聽說這兒的老城區(qū)很有意思。

    老城區(qū)成片的白墻黑瓦，從圍墻上垂下開著黃花的藤蘿，經(jīng)過開發(fā)，這兒如今多成了商鋪，照舊時的樣子，在門前掛著招幡，上面寫著“xx剪刀鋪”、“xx雪花膏”、“xx老銀鋪”等。

    風(fēng)和日暖，不是旅游旺季，小巷里寥寥數(shù)人。

    夏蟬挽著賀槐生，踏著青石板的街道，慢悠悠地走，偶爾瞅見什么好玩的，進(jìn)去逛一圈。走了半程，腕上已套了數(shù)串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氖宙?，頭上多了根素銀的發(fā)簪。

    七拐八繞，看到一家做旗袍的店子。

    賀槐生停下腳步，“看看？”

    夏蟬笑看著他，“你喜歡?。俊彼袢諞]化妝，頭發(fā)挽成一個髻，看著比平日溫婉，連微微上挑的眼里，也帶出一股春日般的明媚。

    賀槐生沒說話，拉著她手，往店里走去。

    鋪?zhàn)雍苄?，一個老裁縫戴著老花鏡，坐在那兒看報紙。

    他從報紙上抬起目光，看了看夏蟬，笑問：“太太，做旗袍么？”

    太太？夏蟬不由轉(zhuǎn)頭看了賀槐生一眼。

    賀槐生也看著她，眼底似有笑意。

    老裁縫站起身，“布料，花色都能選，量體裁衣?！?/br>
    夏蟬看了看掛在店里的旗袍，一件件做工都十分精致，她是穿過周蘭那些上等貨色的人，知道哪樣的算好。

    夏蟬便問：“要做多久？”

    “一個月。”

    “這么久么?！?/br>
    老裁縫笑說：“嗨，慢工出細(xì)活。旗袍挑人，太太您這樣的，襯得起?！?/br>
    夏蟬便看向賀槐生，“我做一套？”

    “做?！?/br>
    老裁縫拿了軟尺過來，給她量尺寸，從頸到膝，分外仔細(xì)。

    量的時候，賀槐生便坐在老裁縫方才的座位上，看一會兒報紙，又看一會兒夏蟬。

    老裁縫給夏蟬量臂長，“兩位剛剛新婚吧？”

    夏蟬笑了，“您是怎么看出來的？”

    “以前常給剛剛新婚的太太做旗袍，見多了，都是你們這樣?！?/br>
    夏蟬便去看坐在門口的賀槐生，笑問：“賀先生，你怎么說？”

    賀槐生抬起目光，“我覺得很有道理，賀太太?！?/br>
    ☆、第40章 槐與蟬聲（04）

    老裁縫以為自己猜對了，十分的得意高興，又說現(xiàn)在穿旗袍的人不多啦，大街上那些年輕輕的小姑娘，穿著也不大像樣子；現(xiàn)在真能做出好旗袍的人也都不多了，都是粗制濫造，坑蒙拐騙……

    夏蟬耐心聽著，笑一笑，偶爾與賀槐生交換一個目光。

    老裁縫量完，又讓夏蟬選擇樣式。所有樣子都是老裁縫自己畫的，貼在一個厚厚的牛皮紙筆記本里。夏蟬也是頭回知道旗袍還有這么多講究，光是領(lǐng)子就有，曲襟、琵琶襟、如意襟、大圓襟等樣式，袖子也分寬袖、窄袖、荷葉袖……她看得眼花繚亂，壓根無從下手，便讓老裁縫替她選。

    老裁縫便說天氣漸熱，做件到膝蓋長度的，斜襟，短袖，天涼了搭個披肩，也十分適宜。

    夏蟬便又問賀槐生：“你覺得可以嗎？”

    賀槐生點(diǎn)一點(diǎn)頭：“都好?！?/br>
    夏蟬選了個深藍(lán)底繡暗花的料子，這料子跟她上回穿的那件墨藍(lán)色旗袍的有些類似。

    老裁縫連連贊嘆夏蟬有眼光，“一般人可不敢選這樣兒的顏色，都選些素的、俏的，其實(shí)顏色深了，穿在身上才有那股子韻味，小姑娘們都不懂。以太太的條件，穿這個赭黃，也是襯得起的。”老裁縫又指了指另一塊料子。

    夏蟬看了看，那布料拿暗線繡了大團(tuán)的花，也是十分精致，便有些無從決斷。

    賀槐生開口道：“都做?！?/br>
    老裁縫喜上眉梢。

    夏蟬卻有些猶豫：“兩件要兩個月，拿到手夏天都過去了?！?/br>
    老裁縫忙說：“我給太太加個急，兩件，一個月?！?/br>
    都確定好以后，夏蟬掏錢包付定金，賀槐生卻將她一攔，“我來。”

    “還是我自己來吧?！?/br>
    賀槐生看著她，“你就不能給我一個為你花錢的機(jī)會？”

    夏蟬笑了，“好好好，你來你來?！?/br>
    從裁縫鋪?zhàn)映鋈ィ瑑扇搜刂值烙止湟魂?，賀槐生手機(jī)一響。

    他掏出一看，是條短信，“賀啟華回崇城了。”

    夏蟬一愣，“那你要回去嗎？”

    賀槐生目光一斂，“不回?！?/br>
    今天上午這場新聞發(fā)布會，可以說是賀槐生正式的宣戰(zhàn)書，他把賀啟華架到了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要是他在發(fā)布會上提出的解決措施，賀啟華不能全盤兌現(xiàn)，罷工必然繼續(xù)，到時候會發(fā)展到什么地步，賀啟華也不敢估計(jì)。但要是賀啟華同意了賀槐生的建議，便會對他長期以來在星暉絕對的領(lǐng)導(dǎo)地位造成挑戰(zhàn)。

    答應(yīng)或是不答應(yīng)，賀啟華都得掂量。

    賀槐生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打到賀啟華的痛處，讓他如坐針氈寢食難安。

    賀槐生今次來除了平息事端，還打算趁機(jī)考察廠里設(shè)備。

    忙里偷閑以后，夏蟬便又隨著賀槐生去了廠區(qū)。

    廠房是賀槐生父親在世時建造的，最老的也已有二十多年的歷史。廠里剛剛恢復(fù)生產(chǎn)，高聳入云的巨型煙囪里冒著陣陣濃煙，像是衰朽的老人呼呼喘氣。廠房年代久遠(yuǎn)，設(shè)備就不更換，每年賀啟華都得送出大筆的錢，用以通過環(huán)保、消防等各種測評。早就有人說，賀啟華已不打算整頓更新星暉原有的產(chǎn)業(yè)，準(zhǔn)備就這么拖著，能撈一筆是一筆。

    夏蟬跟在賀槐生身后，神情也越發(fā)凝重。

    他父輩多年的心血，卻遭賀啟華如此糟?！T工這事兒，沒有賀槐生這次的策劃，恐怕遲早也會爆發(fā)。

    在工廠，兩人遇到了上午發(fā)言的那個老職工。

    他正在那兒監(jiān)工，見到賀槐生出現(xiàn)十分激動，“……小賀總。”

    賀槐生朝他伸出手，他手掌在自己褲子上擦了又擦，才跟賀槐生握了握。

    賀槐生又向他詳細(xì)詢問了如今工廠的開工狀況，工人的生活狀況等等。

    老職工照實(shí)回答了，末了，一抹眼睛，“小賀總……我知道，我就知道，老賀總的兒子，怎么可能是個慫包……”

    賀槐生張了張口，最終卻只沉默以對。

    “小賀總，早些年的事兒我都聽說了……現(xiàn)在啊，我就盼望著您能把您自己該得的，都拿回去！”

    最后一句話，聽得夏蟬也跟著熱血沸騰。

    她一早知道自己沒看錯人，□□，賀槐生這樣的，即便困于灘涂，那也僅僅只是一時。

    考察完畢，兩人預(yù)備去吃晚飯。穿過廠區(qū)，自后門出去。在門口，掛著一塊銹跡斑斑的牌子。賀槐生突然停下腳步。

    夏蟬也跟著停下，順著他目光看過去，鐵牌上的字依稀難辨。夏蟬連蒙帶猜，大約看出來，那上面是“星暉肥皂廠”幾個字。

    賀槐生伸手，將牌子取下來，“這是最早的肥皂廠的門牌，我爸沒舍得扔?！?/br>
    夏蟬沒說話。

    賀槐生目光低垂，手指十分溫柔地摩挲著牌子上凹凸的字跡。

    片刻，他將鐵牌又照原樣掛回去，“走吧?！?/br>
    夏蟬上前一步，將他手挽住。

    他手上還沾著鐵銹，便也同樣地沾到了夏蟬的掌心里。

    頓了一會兒，他將她手緊緊地握住。

    晚上，兩人回到崇城。

    賀啟華雖說中午已經(jīng)抵達(dá)崇城，可直到現(xiàn)在，仍沒有做出反應(yīng)。

    賀槐生絲毫不著急，工廠承諾的暫停罷工只有四十八小時，四十八小時之后，如果賀啟華拿不出一個切實(shí)可行的方案，局勢恐怕將超出他的控制。

    夏蟬也不去星暉大廈了，現(xiàn)在形勢一團(tuán)亂麻，她要還在賀啟華跟前晃悠，必然討不到什么好處。

    這一年來她時刻緊繃神經(jīng)，如今得閑，暫時也不打算折騰，自己在家休息，偶爾替賀槐生做一頓飯。

    正云譎波詭的時候，夏蟬收到陳艾佳消息，說回崇城了，讓夏蟬去機(jī)場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