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詩人在褒貶時弊的篇章里這么寫，而后在下一句給出了問題的答案：

    “人類回答，魔法師的駐留之所便是新的圣殿?！?/br>
    人類不再關(guān)心上界神明間的戰(zhàn)爭，因為這已經(jīng)變得無足輕重。

    魔法師們不斷琢磨出新花樣，機械、煉金、藥理的知識日漸增長，人類越來越接近曾經(jīng)遙不可及的上界存在。甚至有人斷言，在不久的將來，人類可以在空中飛、相隔千里對話、輕而易舉地毀滅一整個國度。

    －－神明能夠做到的事，人類一樣可以做到。

    這是多么天真與樂觀的自信心，又是多么傲慢！

    公元八一四年的一月，帝國皇帝查理在病床上掙扎，但他覺得自己這一生沒有遺憾。他開拓的疆土將會由兒子們各自妥善管理，魔法師們會輔佐他們、達成他未盡的夙愿。

    視線模糊起來，曾經(jīng)驍勇善戰(zhàn)的查理知道他的時候到了。

    他疑惑地想，他會進入神明擁有的天國嗎？

    ☆、第78章 決意無聲

    魔法時代在查理曼的統(tǒng)治下達到巔峰，卻也在一夕間潰敗。

    傾塌的征兆起先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皇帝王宮所在的亞堔一清早被大鐘的哀鳴驚醒。魔法師公會會長也不例外，他沖到窗邊，四顧尋找著尋找來自王宮內(nèi)的傳信精靈。只要宮內(nèi)有什么動向，這些只有指節(jié)大小，卻聰慧、忠心耿耿的小精靈就會第一時間撲閃著翅膀前來。

    可是窗外只有冬日早晨濃到令人窒息的白霧。

    公會會長低頭，忽然發(fā)現(xiàn)養(yǎng)在窗臺上的長生花枯死了。

    昨日他還和同僚談起這嬌嫩的上界花朵，期待著花朵的盛放。

    宮內(nèi)的消息很快由專人傳來——皇帝陛下蒙主召喚。帝國唯一的繼承人路易正在宮內(nèi)等待魔法師們的到來。

    在亞堔忙碌了一圈回到住處，公會精英們聚在一處，驚愕地發(fā)現(xiàn)所有人的小精靈都在一夜間離奇消失了。

    這意味著什么？

    不祥的預(yù)感沉沉壓在所有魔法師心頭。

    可至少魔法元素暫時沒有異樣，他們還是能夠照常獲取并運用力量。

    好景不長，先是矮人族和精靈們不告而別，而后令人不安的傳言漸漸多了：亞堔最大的煉金公房這兩天出了點意外，魔法元素失控，煉金大師和他的兩個學(xué)徒都搭在了魔法元素的絢麗的爆炸中；再后來，帝國各處的煉金工房都因為魔法的暴走而癱瘓了。

    更可怕的是，公會魔法師們駭然發(fā)覺能夠自主提取的魔法元素越來越少，很快就會耗盡。

    魔法師終于想起了要通過神殿和神明溝通。

    可亞堔主教卻傲然將魔法師拒之門外，只留了一句話：“這是神的旨意。”

    魔法師的浩劫降臨了。

    他們的敵人是帝國最強大的一批人：神殿神官、被奪走封底的貴族、還有對于魔法師過大權(quán)力感到不安的新皇帝本人。

    兩派間的戰(zhàn)斗慘烈無情。騎士的鎧甲和劍沾上魔法師的血，卻旋即在咒術(shù)中消滅無蹤。

    起先魔法師們還能憑借著咒語占上風，但當元素儲量告急時，戰(zhàn)事頓時變成一邊倒的屠殺——失去神奇力量的庇護，魔法師在戰(zhàn)士面前不過是待宰的羔羊。

    近四載后，路易也逝世，到那時，魔法師公會已然徹底從明面上銷聲匿跡。而帝國的三位新統(tǒng)治者不滿足各自的封地，開始了漫長的拉鋸戰(zhàn)。硝煙彌漫的年歲里，關(guān)于魔法、魔法師和魔法時代的卷宗散逸殆盡。

    西陸割據(jù)為無數(shù)大小封國。而人們很快忘記了魔法的存在，魔法時代的光輝只殘留在游吟詩人的詩篇中。人們將曾經(jīng)真實存在過的奇跡視作先輩的美好的想象，欣賞的同時從不曾真的相信。

    “而芬尼根，就是魔法師公會的幸存者們建立起的秘密組織。”

    藍寶石的光芒散去，無名青年不知何時已然走下石階到了西莉亞和盧克面前。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讓西莉亞好好消化方才影像中的信息，而后才正色道：“前輩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弄明白為何魔法時代會突然終結(jié)。神明們將連通上下界的天門封印，魔法元素因此無法降臨人間……”

    “但如果封印真的能徹底隔絕上下界，神明又怎么做得到附身？”西莉亞眼神銳利地盯著對方。

    青年笑了笑，平靜的語氣和神態(tài)莫名顯得嘲諷：“您說得沒錯。但神明制造出的封印并未將天門完全封死。魔法元素固然無法下達人間，但信眾的信仰卻依舊能夠被神明接受利用。只要神明愿意，他們還是能夠以不完整的形態(tài)來到人間，將魔法元素賜予特定的人，而這就是神啟和神明附體?！?/br>
    盧克不由擰了擰眉，顯然領(lǐng)會了什么。

    “芬尼根一直在等待重新開啟天門、讓魔法元素重新回到人間的機會?！鼻嗄暾f著微微欠身，一直平靜無波的語氣終于激昂起來，“而您就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西莉亞卻顯然沒有被輕而易舉地打動：“我能夠理解芬尼根的愿望。但是先不說打開天門的后果，我該怎么打破神明制造的封??？即便我做到了……我還會活著嗎？”

    對方成竹在胸，淡淡答道：“芬尼根會將最后的魔法元素儲存盡數(shù)獻給您，而我們也可以保證，打開封印本身并不會對您造成傷害。”

    他頓了頓，笑容古怪起來。他看了西莉亞一眼，語氣中流露出艷羨：“畢竟現(xiàn)在比起普通人類，您已經(jīng)更接近上界的存在?！?/br>
    “但是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一直保持靜默的盧克突然發(fā)問。

    “如果不出意外，與摩洛教徒的戰(zhàn)事會停止，魔法會復(fù)蘇……”但這顯然不是盧克里修斯想要的答案，無名青年唇角的弧度便漸漸變化作苦笑，他默了片刻，坦誠道：“也許圣女大人需要直面一群憤怒的神明?！?/br>
    盧克繃緊了唇線，看了西莉亞一眼沒有立即發(fā)作。

    “您還沒有解釋，為何上主也好、摩洛神也罷，也想要打開天門，為何我又必須搶在前頭？”西莉亞安撫地捏了捏盧克的掌心，徑自繼續(xù)追問。

    “我們也只有猜想，也許上界發(fā)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以至于神明必須重新打開天門，以吸收更多的信仰來維系自己的戰(zhàn)爭?！睙o名青年捋了捋腰上懸掛的芬尼根紋章，循循善誘地繼續(xù)勸說，“打開天門后芬尼根就能立即重新使用魔法元素，盡全力保障您的安全。如果您等待上主發(fā)現(xiàn)您情況異常、另尋找辦法來懲罰您，您的安全就……”

    青年適時止聲。

    “看起來我別無選擇?！蔽骼騺單⑽⑿α?。她感覺到盧克立即緊緊反握住她的手，仿佛已經(jīng)在害怕失去她。

    “如果您愿意的話，請您務(wù)必在明日就前往圣殿山！”青年走近了一步，語氣急促起來，“神明之所以要求在月圓之夜打開天門，是因為這一天下界對魔法的反應(yīng)更為敏銳。但有芬尼根的魔法元素幫助，您不需要等到那時候?！鳖D了頓，他意味深長地嘆息道：“我們也不可能等到五日后?！?/br>
    西莉亞轉(zhuǎn)頭詢問盧克：“這么做可行嗎？”

    金發(fā)騎士隱忍地抿了抿唇，淡聲答：“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br>
    兩人只需要對視便明白了彼此的態(tài)度。

    盧克掙扎了片刻，退讓地低下了頭算是默認。

    她說得對，他們也別無選擇。

    “那么明日午夜前，芬尼根的人會在圣殿山圣堂遺址等您?！睙o名青年說著微微躬身，便要后退。

    盧克卻上前一步，淡聲道：“能否借一步說話？”

    青年沒有拒絕，兩人便繞到一旁石柱后的陰影中。

    黑暗中圣殿騎士的眼睛熠熠生輝，他的口氣很淡，話語異常直白：“我加入芬尼根并非為了守衛(wèi)魔法。如果你們還有所隱瞞，導(dǎo)致之后她出了什么事，我不會手下留情?！?/br>
    對方露出了然的微笑：“請您放心。如果圣女大人出了什么事，幫助過她的我們會是神明第一個懲罰的對象。”

    盧克卻沒再應(yīng)答，沉默地轉(zhuǎn)身與西莉亞相攜離開。

    回北塔的路上兩人都沒開口。

    瑪麗早在焦急地等待，見兩人現(xiàn)身連忙問：“怎么樣？”

    “已經(jīng)決定下來了。”盧克顯然不愿多談，一句話將女仆無休止的追問封死。

    西莉亞揉了揉眉心：“瑪麗，說實話我有些累了，明天再說可以嗎？”

    瑪麗便不再多話，轉(zhuǎn)身替圣女拉開臥室房門。里頭的壁爐燒得正旺，暖融融的正適合休息。

    西莉亞當先進屋，盧克走到門邊卻轉(zhuǎn)身駐足，向瑪麗說了幾句什么。

    爐火的噼啪聲掩蓋住了低低的語聲，等門輕輕掩上后，西莉亞看著背靠門板的青年抬了抬眉毛，好奇地問：“你和瑪麗說了些什么？”

    “讓她去做些事掩蓋我今晚的行蹤?！边@么說著，盧克的眼里便浮上揶揄的笑意來。

    他比西莉亞意想中要放松平靜。她愣了愣，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你……不回去了？”

    盧克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垂頭凝視她良久，才勾起一個笑弧來：“不，我留下來?！?/br>
    他一笑間，眸底便隨之光影變幻。深的顏色沉在眸底，淺的則浮在表面，勾得人難以移開視線。

    對視自然而然變成了凝睇，目光無聲地相觸相接，綿長又糾纏，像是一個變相的吻。

    ☆、第79章 午夜已至

    西莉亞是被鐘聲驚醒的。

    她不由一愣：盧克還沒有走？隨即她意識到，自己要錯過晨禱了！

    多年的習(xí)慣催促之下，她不由一個激靈，下意識要起身，卻被人從身后錮著按回被褥里。

    “再不起來就要……”西莉亞回頭瞪著盧克埋怨，對方卻淡淡笑了，眼神一閃一閃的：

    “你數(shù)數(shù)鐘敲了幾下？”

    說話間鐘聲已然停歇，西莉亞自然無法作答。

    盧克泰然自若地點破了事實：“晨禱的鐘聲早就敲過了，那時你還睡著?！?/br>
    西莉亞呆呆和他對視了片刻，已經(jīng)驚愕到了沒了脾氣：“為什么不叫醒我？”

    “你需要休息，況且不出席晨禱也無傷大雅?！北R克抿了抿唇，討好似地低頭吻她的額頭，“不要生氣。”

    “我……”西莉亞未出口的責怪被硬生生咽了下去，她垂眸沉默片刻，忽然將臉埋到他的頸窩，輕輕道，“我不生氣?！?/br>
    兩人安靜地依偎，不說話也沒有多余的動作。

    鐘聲很快一次又一次地宣告時間倒數(shù)。

    而這是夜色降臨前最后的、安穩(wěn)的時刻，誰都不忍心當先出言將前方迫在眉睫的危機點破。

    “時候到了?！狈炊潜R克先出聲。

    西莉亞仿佛覺得冷，無端顫抖了一下。她垂眸咬著唇起身，默默無言地整裝，而后坐到窗邊的鏡子前梳理頭發(fā)。

    余光瞥見鏡子里多了一個人的身影，她的動作頓了頓，禁不住抬眼看向鏡中。

    兩人的視線在水銀鏡面中相接。

    盧克的手在半空猶豫地停頓片刻，最后輕柔地落到她肩頭，將纏在衣領(lǐng)中的一縷銀發(fā)勾出來。

    戴上發(fā)巾，一切準備就緒。

    西莉亞回頭，微微啟唇像要對盧克說些什么。

    金發(fā)青年卻按住她的肩膀俯就下來，蜻蜓點水地與她碰了碰嘴唇，語聲堅定平和：“不要怕，我在。”

    西莉亞闔目吸了口氣，再睜眼時所有的軟弱和恐懼都已然消失不見。她粲然而笑：“嗯，我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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