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誰會真的討厭一個早已入土多年的人？

    更何況她的好些詩詞妙語，他也曾念念不忘，在心中默默咀嚼過一遍又一遍。

    他對于她的惡感，大概大部分都只是因為她的那些喜歡把其他人，尤其是李瞾貶的一文不值腦殘粉們。

    因此，在面對這么一個史書上名聲赫赫的歷史名人時，作為一個普通人，王子直還是忍不住以仰視的角度去崇拜對方。

    ……所以，感到失落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對吧？

    王子直其實并沒有什么野心，就算他有，這個時代也不是男人可以大展拳腳的時代，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好好的呆在宅子里，然后慢慢長大，將來順順利利的和一個世家女子結(jié)為婦夫。

    于是，他就這么在王家平平安安的慢慢長大了，因為養(yǎng)在內(nèi)宅，就算沈如玉和崔文珺前來尋他jiejie，他也很少碰見，偶爾在花園里遇見幾次，打個招呼，也要馬上避嫌而走。

    只偶爾的這么幾次相逢，王子直眼中的沈如玉，越發(fā)長得清麗雅致起來。

    而不多的幾次交集，王子直總是覺得，沈如玉好像一直在看他。

    說來可笑，他原本還以為——以為對方是喜歡上他了，但其實卻是，她敏銳的察覺到了他身上不屬于古代人的破綻。

    “……我覺得子直你身上有一種，和四周格格不入的氣質(zhì)。很獨特。”

    沈如玉這么對他說道。

    不過，說起來，其實還是怪他自己。

    王子直太過于小看古代人的智商了，他原本以為，他自認(rèn)為不動聲色的打量和滿含復(fù)雜含義的眼神，是不會被人注意到的，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上元節(jié)那天，滿城的男男女女都出門觀賞燈會，他順路去道觀里探望了一下自己從小到大都不怎么著調(diào)的jiejie，出門的時候，就被沈如玉堵在了道觀門口。

    站在門口，一身淺紫丁香色外袍的美麗少女，垂著眼睫，輕輕取下了遮住了半張面容的孔雀面具，然后抬起眼來，朝他微微一笑。那一瞬間，仿佛漫天的繁星和燈火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她不過平平常常的莞爾一笑，竟然就讓他眼中其他的一切立刻暗淡無光。

    她說，“子直，我有話要對你說?！?/br>
    ☆、第五章

    那一刻，他的心臟瘋狂的跳動了起來。跟在他身后的仆從都露出了驚訝和曖昧的笑容，紛紛退避了開來。

    然而沒想到，他滿心忐忑等來的，卻是一句，“我聽說，有些人生下來，可能會帶著上輩子的記憶，子直，你是不是就是這樣？”

    夜色中她的眼眸無比清亮，仿佛在她眼前所有的一切虛妄都無所遁形，面對著她，他慌亂緊張的幾乎無法撒謊來掩飾些什么，只能無力的躲開她坦蕩的視線?！啊玻阍谡f什么?。　?/br>
    沈如玉便深深的凝望著他。

    比起一直想不到一個時空還有可能存在其他穿越者的崔文珺和王子直來說，沈如玉一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就無時無刻不在偽裝。

    她所經(jīng)歷的網(wǎng)絡(luò)時代的穿越小說，早就過了初期一人獨霸天下，美男多如狗，黃金遍地有，唱兒歌跳體cao也驚為天人的小白時代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進步，到了沈如玉穿越前，穿越小說里已經(jīng)滿滿的都是穿越了的還能再重生，重生了還要繼續(xù)對掐穿越，更有多個穿越者同時在一個時空里相互往死里掐的，不僅如此，什么空間，靈泉，法寶，靈根，各種金手指一個比一個逆天，若是稍一行差踏錯，就是被人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炮灰下場，而最詭異的是就算你修了仙，你也逃不出搶男人，搶地位，宅斗，宮斗，斗正室，斗小妾，斗嫡庶的命運大輪回。

    在沈如玉的心中，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的淳樸時代早已過去，如今早已邁進了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背后插兩刀的光榮世紀(jì)。

    所以沈如玉一直都十分謹(jǐn)慎低調(diào)的隱藏著自己的棱角，然后默默的觀察著四周，也因此分外敏感。

    經(jīng)過多年觀察，沈如玉已經(jīng)斷定了崔文珺一定是穿越而來的，但是她試探了許多次，又有些懷疑，因為崔文珺肯定是現(xiàn)代人，但似乎卻跟她所在的現(xiàn)代，并非一個世界。

    ——還有王子直，也十分可疑。

    他和崔文珺有時候看著自己的眼神和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非常相似，其他有許多地方也高度一致，沈如玉覺得，他們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地方的人。

    有那么一些時日沈如玉心情沉重的想——媽蛋，難不成這兩個人是末日穿越過來的！？

    在末日歷練過的她干不過啊！

    不不不，除了末日，機甲穿過來的，人家都星際大航行時代了，她只不過來自一個載人飛船上天都興奮不得了的時代，她也干不過?。?！

    沈如玉被自己的猜測折磨的翻來覆去，總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炮灰掉了。

    誰知道這個空間是什么情況？有幾個穿越的？穿越自哪里？幾個重生的？幾個有金手指的？又有幾個是有主角光環(huán)的？

    在沈如玉那個時代里，一本有名的小說《三體》中，提出過一個有名的“黑暗森林法則”，代入穿越者的身份，那就是：整個世界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個穿越者都是帶槍的獵人，像幽靈般潛行于林間，輕輕撥開擋路的樹枝，竭力不讓腳步發(fā)出一點兒聲音，連呼吸都必須小心翼翼，因為林中到處都有與他一樣潛行的獵人，如果他發(fā)現(xiàn)了別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開槍消滅之。在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獄，就是永恒的威脅，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將很快被消滅。

    也就是說，被發(fā)現(xiàn)，總有一方即被毀滅。

    有誰可以理解抱著這樣黑暗深沉覺悟的沈如玉，在發(fā)現(xiàn)王子直和崔文珺來自一個傻白甜的女尊世界的后世時的心情？

    她把人家幻想成了伏地魔，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們是純良無害的喜洋洋，他們之間對于穿越的概念，起碼隔了十年的差距。

    在從王子直嘴里套完話后，沈如玉忽然覺得，啊，她真是被那些是個人見面就開始勾心斗角，不掐不瘋魔的穿越文給洗腦的太厲害了……

    根據(jù)估算，崔文珺王子直那里的穿越文，顯然還停留在小白時期。

    所以，他們一個個都如此純潔和沒有任何危機感。

    大概，是因為小白時期的穿越文容易讓穿越者覺得自己是世界的寵兒，令人單純天真，而掐斗不休的穿越文容易讓穿越者覺得自己隨時可能只是個炮灰，現(xiàn)實而膽怯。

    沈如玉仰頭默默望著天空。

    她曾經(jīng)也是如此的純潔啊，結(jié)果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污染成了心思骯臟的大人了么！

    媽蛋，所以說這些年來她謹(jǐn)慎小心，總是感覺四周危機四伏，其實只是自己嚇自己想得太多嗎??？心好累！感覺根本不會再愛了！

    ……默默的一直防止自己被炮灰的沈如玉，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套的是主角模板！不知道為何，她有點蛋蛋的憂傷。

    但她仍然謹(jǐn)慎的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開始常常偷偷的去找王子直，她對于女尊世界的未來非常好奇，而且，在察覺到了王子直對于沈如玉這個名字有著異常高大上的印象之后，她就常常忍不住逗弄欺負(fù)他。

    比如故意做出一些和她偽裝的形象頗為不符的言行舉止，王子直就會露出一副三觀破裂，“這貨是誰沈如玉才不是這樣的”的表情，每到這時，沈如玉都覺得這種自我崩壞的感覺非常有趣。

    再比如偽裝成古代人透露出一些現(xiàn)代人的想法，王子直就會立刻驚愕的看著她，然后臉上明明白白的浮現(xiàn)出“天哪！真不愧是沈如玉！”之類讓她憋笑憋的很辛苦的神態(tài)。

    在擁有了共同的秘密之后，他們很快就親近了起來，沈如玉在他面前少了很多顧忌和偽裝，經(jīng)常驚掉王子直的眼鏡——如果他有的話。但是在認(rèn)為自己看見了沈如玉不為人知的一面之后，王子直和沈如玉更加親密了。

    只是她越是偷偷找他找得多，他在外頭遇見她和崔文珺在一起的時候，表情就越來越差。

    在明確得知了王子直是穿越者的身份后，沈如玉好奇的詢問了許多關(guān)于女尊世界的現(xiàn)代的情況，但卻從沒有詢問過他關(guān)于她的未來，沈如玉覺得那是很沒有意思的做法，所以說，和李瞾的情感糾葛，玉文之交，如琢造反被殺什么的——沈如玉并不知道。

    她只是覺得……這孩子在外頭裝不熟也裝過頭了吧？現(xiàn)在京城里都說他看她和崔文珺很不順眼了誒！

    “怎么啦？因為我讓你暴露了？”沈如玉無奈的看著眼前生著悶氣的少年，嘴上溫柔的解釋道，“我還不是為了你嗎？”

    ……咦，這好像是渣男語錄之一誒……

    沈如玉后知后覺的想著。

    本著要黑不能黑我一個的原則，沈如玉在跟王子直的接觸中，慢慢的將她所看過的那些勾心斗角的穿越小說，以為他分析現(xiàn)實情況的形式分享了出去，事實上，這些小說雖然充滿了極端的個人主義，顯得有些格外冷酷自私，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反而是非常符合現(xiàn)實的。

    第一次被沈如玉分析到世界上的穿越情況還存在這樣的可能性后，王子直頓時覺得三觀都要崩塌了。

    他有一段時間就和沈如玉一樣，陷入了看誰誰都像穿越者，總感覺每個人都要害自己的瘋魔狀態(tài)——俗稱，被害妄想癥。

    只是，身為資深被害妄想癥患者，沈如玉已經(jīng)能夠?qū)⒆约簜窝b的非常正常了，而她安慰王子直一切有她的空話，不知道為何卻獲得了非常大的成功。

    ……在你們這些穿越者眼里，沈如玉這個名字到底是有多可信啊。

    沈如玉簡直都要對自己好奇起來了。

    她捧起王子直的臉認(rèn)真的看著他說，“不是跟你說了嗎？不這樣試探的話，要是你的身邊還隱藏著穿越者怎么辦？”

    “可是我有點害怕！”王子直終于看著她說話了，他揪著她的衣袍，壓著嗓子，深陷于沈如玉跟他說的那些可怕的勾心斗角之中無法自拔。

    “我不是說了么，我會保護你的?！鄙蛉缬駵睾偷目粗?。

    “你怎么保護我！？你總是和崔文珺在一起??！”

    “呃……也不是總是在一起的啊?！?/br>
    “你還說沒有！每次我看見你的時候，你都跟她在一起！”

    “……她是我朋友啊……”

    “那我呢！！”

    “呃……我們不也是好朋友嗎？”

    王子直直直的瞪著她看了許久。

    “……沈如玉你這個大混蛋?。　?/br>
    “——咦？！”

    就在庭院中的隱秘角落上演著秘密交易……不，私密談話的時候，正廳中的宴會慢慢的陷入了極低氣壓。

    誰都知道，不管是什么場合，只要有皇帝在，就不可能能夠放開玩起來的，因此，如果皇帝是真心要舉辦宴會的話，開宴不久，就會自行退場。

    但誰都知道，現(xiàn)在的男帝陛下召開宴會，只不過是為了多和如玉娘子親近的借口，所以他們這些配角，就乖乖地當(dāng)著自己的配角好了。

    只是宴會的主角之一沈如玉說是去更衣去了良久，也沒有回來。

    皇帝陛下又強制的忍耐了一會兒后，干脆利落的退場了。

    然后侍衛(wèi)封鎖了整個后院，開始清場。

    坐在前廳里乖乖賞花的配角們就裝作什么也不知道的繼續(xù)吟詩唱曲。

    崔文珺在侍衛(wèi)剛剛開始封鎖后院的時候，從更衣房那邊陰著臉走了出來，然后就被毫不客氣的請了出去。

    氣呼呼的王子直在侍衛(wèi)差不多已經(jīng)完全封鎖了各個門口的時候沖了出來，然后被毫不客氣的請了出去。

    于是等王子直走了一會兒，才慢悠悠的往門口走去的沈如玉，就正好被皇帝陛下堵在了回廊上。

    沈如玉：“……”

    沈如玉其實并不大想和李瞾打交道，確切來說，她其實不想跟任何皇室中人打交道。

    她在現(xiàn)代的時候，就從沒有接觸過這種已經(jīng)被碾進塵埃里的封建殘余了，活在紅旗下的沈如玉，在聽說隔壁那個國家的領(lǐng)袖以無數(shù)奇怪的理由說殺前女友就殺前女友，說殺姑父就殺姑父，說提拔姑媽就提拔姑媽，說扶植meimei就扶植meimei后，頓時被這種一人定生死的模式驚呆了。

    而現(xiàn)代的獨裁者和古代的統(tǒng)治者到底誰更危險？

    在古代，你的一個眼神和手勢的不對，就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沈如玉真的覺得壓力好大。

    所以她垂下眼眸，低頭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拜見陛下?！?/br>
    ☆、第六章

    一堆人靜默的站立在回廊之上，沈如玉的身后空空蕩蕩的，而李瞾身后的侍女宦官幾乎塞住了門口。

    沒有人說話，沈如玉就只好一直低著頭，維持著行禮的姿勢。

    她拿出當(dāng)年大學(xué)軍訓(xùn)站軍姿時的精神面貌，就那么一直盯著地面，盯著盯著，感覺能從地面上看出一朵花來似的。

    兩人就這么僵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