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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繡路在線閱讀 - 第41節(jié)

第41節(jié)

    夜里婢女為他收拾好細軟,臨睡前他去徐老爺房中拜別。誰想徐老爺不見,問了兩遍,管家才道,“老爺下午摔傷了腿,不想二公子知道?!?/br>
    陸正禹忙問道,“摔的可重?”

    管家彎身說道,“……不重。”

    見他說話遲疑,陸正禹等大夫過來,和他一起進去。說不重,卻摔得大腿都折了,動彈不得,微微一動,就痛得面如白霜。徐老爺仍是說道,“這不礙事,你東西可收拾好了?馬車我已經(jīng)讓管家給你備好了?!?/br>
    如今他這模樣,陸正禹哪里能安心離去。管家也在旁說道,“就要月底了,那幾間鋪子的賬得去收了,也得給工人算工錢?!?/br>
    徐老爺默了片刻,陸正禹說道,“若是徐伯伯放心,讓我去吧?!?/br>
    “你還趕著去那,不要cao心,去吧?!?/br>
    他越是這么說,陸正禹就越是走不了,想了片刻,不過是四五天的功夫,便說道,“我先幫您將賬收了,再去吧?!?/br>
    徐老爺面色寬慰,“辛苦你了?!?/br>
    太平縣離元德鎮(zhèn)來回不過三天路程,只是途中要經(jīng)過一條險峻山道,比較費時。過了山道,路就平坦了。

    齊妙一手攬著陸芷,時而抬頭看看對面奶娘抱著的女兒,今日倒乖,沒有哭鬧。低頭見陸芷沒有合眼睡覺,問道,“阿芷不睡一會么?昨晚沒睡好吧?”

    陸芷淺眠,昨晚客棧外面更夫一敲銅鑼,就將她驚醒了,早上早飯也沒怎么吃。她低應一聲,窩她懷里合了眼,卻還是沒睡。

    已是正午,快要入鎮(zhèn),謝崇華怕母親妻女餓著,瞧見有個茶棚,旁邊還灶頭還放著六七層高籠屜,便讓車夫停下,準備在這稍作休息,填飽肚子。

    安頓好家人,謝崇華讓掌柜上了兩壺茶和一斤rou,還有五籠包子。

    齊妙見陸芷什么也不拿,問道,“阿芷吃什么?”

    陸芷搖搖頭。

    謝崇華說道,“阿芷喜歡吃甜的,就吃這以甜菜頭做餡的包子吧?!?/br>
    說罷拿了一個給她,陸芷接過,默默吃了起來??吹蒙蛐惆櫭迹斑@孩子怎么呆傻了一樣。”

    “受了驚嚇,也不認得幾個人?!敝x崇華又夾了rou給她,給什么,陸芷就吃什么,反正是不吭聲。

    肚子填了個半飽,忽然就見有個衙役快馬加鞭路過。似乎是瞧見這兒停了馬車,又折回來,下馬認了認,搖搖頭走了。

    謝崇意瞧了一眼,說道,“難道是來捉賊的?”

    謝崇華細看過去,說道,“倒也不像,真查案的,就該上前盤問了。”

    一家人說著吃完了飯,稍作休息,就繼續(xù)趕路了。

    太平縣入城的大門已經(jīng)聚了許多當?shù)毓倮艉兰?,還有舉人秀才,以及當?shù)赜忻拿?。將近百人頂著六月日頭,都在等著新知縣前來。身后是一支三十余人的隊伍,掛著鼓、拿著嗩吶,就等一聲令下,鑼鼓喧天。

    然而等了半天,都不見那先去打探的人報消息回來。說了是今天上任,遲了可是大罪,可為何等到如今都不見?

    又久等半天,倒是瞧見兩輛馬車緩緩駛來,一時惹得眾目相望。只是那馬車樸實無華,而且沒仆人跟著,更無多少行囊,后頭還跟了一條狗和羊,怎么看都是普通人家搬家而已,怎會是新知縣。故而只看一眼,就收回視線,繼續(xù)等。

    沈秀從車窗往外看,見了此景,說道,“真熱鬧,這么多人。”

    謝崇華和謝崇意在前面那輛車,這輛車坐的都是婦孺。聞言都往那邊看去,不以為然。倒是齊妙心有所想,該不會是來接他們的吧……她正想叫停車夫,可又瞧見那些人旁邊,正停了一輛八抬大轎,默了默沒有吭聲。

    朝廷三令五申不許新官上任以轎子相迎,只是有些地方陋習不改,如今看來太平縣也是。她不好吱聲,免得等會非坐不可,干脆當做沒看見,便不提醒。

    那前去探路的衙役騎馬回來,急停而下,說道,“還瞧不見新知縣?!?/br>
    押司問道,“連一個像的都沒見著?”

    衙役想了想,才說,“倒是瞧見一家子的,可他們當時在茶棚吃飯。桌上就一點rou,還有幾籠包子,定不會是大人吧。”

    眾人也深以為然——身為官吏怎么可能如此節(jié)儉,不等著進縣里搜刮一頓就是怪事了,定不會是那謝大人,定不會的。

    如此一想,便繼續(xù)安心等待。

    謝家馬車進了太平縣,因謝崇意在這里念過書,知曉衙門在何處,也沒跟人問路,直接由他指路,很快就找到了衙門。

    衙門按私人和公事來分,可以分為兩部分。一個是辦差用的衙門正門,一個是供知縣家眷住的內(nèi)衙。內(nèi)衙在衙門后半段,離前堂稍遠,另設(shè)大門。

    他們?nèi)サ木褪悄莾?nèi)衙大門。

    此時大門已開,門前打掃干凈,還貼了新符,可見用了一番心思。

    沈秀由刑嬤嬤扶著下車,瞧見這里好不高興。她哪里想得到,自己一個農(nóng)婦,有朝一日竟然能住進這地兒。

    許是這里有動靜,驚擾了里頭的人。一個老婆子探頭出來瞧,手里還拿著掃帚,瞇眼瞧看,“做什么?知縣家也敢亂瞧?!?/br>
    謝崇華說道,“我乃是太平縣新上任的知縣,姓謝,名崇華,今日赴任?!?/br>
    老婆子蹙眉瞧他,樣貌是好,只是穿的卻不像官老爺,不過是普通長衫,后面跟著的人也這樣少,輕笑一聲,“你知不知道冒認知縣是多大的罪?”

    謝崇華一頓,這才想起來忘記拿牙牌給她瞧了,難怪要懷疑。便從懷中拿出牙牌給她瞧。

    老婆子懶懶接來一瞧,那象牙上所寫官銜,正是知縣,她這才說道,“是老奴有眼不識泰山,有所得罪還請大人不要見怪?!彼麄円恍腥诉M去,又奇怪她在這做事五十年,從挺直的背到佝僂,從未見過這樣樸實的知縣。那十幾任知縣,哪個不是趾高氣揚,一身錦緞纏身,身后跟著大大小小最少十二三人的奴仆?

    齊妙已將女兒抱回,邊走邊問道,“為何你方才這樣驚訝?”

    老婆子恭敬答道,“聽說押司他們一早就去城門口等您們了,還備了酒席,本以為會被眾人簇擁而歸,誰想?yún)s是自個來了,覺得新奇罷了?!?/br>
    齊妙聽她談吐不凡,而且話里的“簇擁”二字,在此刻聽來是隱帶嘲諷的,根本不像個下人說的話,笑問,“老婆婆是在這管事的么?”

    老婆子笑笑,“知縣夫人客氣了,老奴在這為奴五十年,用不著如此客氣。因平日喜歡喝點酒,他們都叫我一聲酒婆?!?/br>
    齊妙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知縣夫人?”

    “方才你們進來,過門檻時,大人護了您一把。如果不是丈夫,怎敢大庭廣眾之下碰個女子的腰呢?!?/br>
    寥寥幾句,已讓齊妙覺得這酒婆不是個簡單人。

    因衙門里的人都去城門迎接,衙門里沒人。酒婆領(lǐng)他們進屋安頓,又過小半個時辰。謝崇華才道,“你讓人將他們喊回來吧,酒宴也不用了?!?/br>
    酒婆看了看他,笑道,“老奴這就過去?!?/br>
    等她走了,沈秀才輕責,“為何不用,這不是得罪人么?”

    謝崇華輕搖了頭,“剛才酒婆說的,應當就是我們進城時看見的那幾百人。如今剛上任就這么大排場,太過擾民。我便是要告訴他們,我不喜這種排場,也免得他們以后再大動干戈?!?/br>
    沈秀不懂這些,也因難得出遠門,有些累,就回房了。

    齊妙將女兒交給奶娘,讓刑嬤嬤去給婆婆收拾屋子,自己收拾自己房間。剛開箱子就見丈夫也過來,笑問,“等會他們過來,你少不得要和他們說話。對什么樣的人說什么樣的話,可比我收拾東西累多了,你去坐坐吧。”

    “不累。”謝崇華彎身去拿衣服,又說道,“我來的時候合計了下,家里得多請個下人?!?/br>
    “我也正好有此意,不過……”齊妙轉(zhuǎn)了轉(zhuǎn)眼,“也得請個跟刑嬤嬤一樣年紀的?!?/br>
    謝崇華知她又怕重蹈覆轍,笑道,“內(nèi)宅的事都由你打點,我不插手。”

    齊妙這才安心,“嗯?!辈贿^收拾了兩件衣物,她就想起還沒安頓陸芷。六歲的孩子總是不說話,好像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一個不留神,就將她忘了,不得不說……果真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難以事事惦記。她急忙出去尋她,也不知一個人在屋里會不會害怕。

    陸芷此時沒有在房里待著,一人抱膝坐在門口石階上,盯著前面直勾勾發(fā)愣。

    謝崇意回房時瞧見她,本想當做沒看見,他素來是不愛跟孩童打交道的,因為太鬧騰,還不懂事。只是想到她爹娘不在了,又差點被人販子拐了去,便停了步子,淡漠說道,“快回去,不然等會就被黑山老鬼抓走了?!?/br>
    陸芷心一揪,驀地瞪大了眼,將膝頭抱得更厲害。

    謝崇意又說一聲,她仍不動,反倒發(fā)抖了,一張小臉半點血色不見。恰好齊妙過來,見她在這,疾步過來蹲身問道,“阿芷怎么不在里面呆著,外頭多熱?!彼崤翞樗萌ヮ~頭細汗,溫聲問著。

    陸芷這才低聲開口,“屋里黑,就我一個,怕?!?/br>
    齊妙摸摸她的頭,“不怕,等明天嫂子給你找個jiejie陪你睡,今晚讓嬤嬤陪你睡。”

    她點點頭,又一言不發(fā)。齊妙還要回去收拾屋子,給丈夫準備衣物。到底是新官上任,不可能真的連一頓接風洗塵的酒宴都不赴。左右想了想沒合適的人,見小叔子已要走,忙喊住他,“三弟,你先幫著照看阿芷,嫂子忙完了就過來接她?!?/br>
    謝崇意腳步一僵,唯有回來。

    齊妙又對陸芷說道,“阿芷要乖乖跟著你謝三哥哥,不要自己亂跑,知道么?”

    陸芷點點頭,抬手扯住謝崇意的衣角。

    謝崇意皺了皺眉,畢竟是個姑娘,又不能帶她進屋里,只好和她一塊坐在石階上,一起發(fā)呆。

    齊妙回到屋里,箱子已經(jīng)空了大半,丈夫還在搬著剩余的行李。一見她就問道,“阿芷睡下了么?”

    “不肯一個人待屋里,怕鬼,寧可坐在外頭熏。我讓崇意照顧她了,明天多請兩個下人吧,阿芷如今還什么都怕,得時刻守著?!饼R妙將東西放進衣柜,又說道,“三哥不是那種做事不周全的人,怎么一句話都不留給你就走了?”

    謝崇華也擔心這個,“就怕三哥又碰見什么麻煩事,只是我如今上任也不能離開,只能拜托多幾個人去鶴州打聽了。阿芷到底還是要在親哥哥身邊待著的好?!?/br>
    “嗯?!饼R妙輕聲,“我是怕阿芷待久了,娘親覺得她煩,今日……”

    今日可不就是覺得她煩了。

    謝崇華也覺要趕緊找到好友,讓他們團聚。

    那酒婆走得慢,到了城門口,已經(jīng)快到未時,那等了一上午的人已快曬蔫了。她走到押司面前,語速突然就快了,拍著大腿說道,“哎喲,趙押司,知縣大人已經(jīng)到衙門了??!你們這是怎么等的?!?/br>
    她在衙門幾十年,雖為奴仆,可卻因歲數(shù)大,辦事穩(wěn)妥,也得衙門的人敬重,說話隨意許多。眾人一聽,頓受驚嚇,“酒婆你這是什么話,我們幾百人盯得這么牢,連只蒼蠅過去都瞧得見,怎么可能不知道知縣大人已經(jīng)進去了?!?/br>
    “可不是,他們幾個人來敲門,也差點沒將我這老婆子嚇死。”酒婆說罷還揉了揉心口,“知縣大人也不知你們在這里等,一行人就過去了,到了內(nèi)衙和我一說,得,壞事了。大人就叫我趕緊過來,喊你們回去,還說一路太累,想先行休息,所以那酒宴……我瞧是要免了?!?/br>
    眾人面面相覷,知縣三年一換,年長的都見過十任知縣了,可也沒瞧過這樣的。趙押司到底是個聰明人,從酒婆的話里揪出重要的事來,“去內(nèi)衙的只有幾個人?莫不是方才那兩輛馬車?”

    一個上午,也唯有那一行人過去,其他的更是散戶,不像。

    眾人這才恍然,“定是那位大人了?!?/br>
    趙押司苦笑,“既然大人說累了,那就等大人休息好了再請宴吧?!彼麑⒁槐娙硕忌⒘耍蜃约菏茄瞄T里的人,不管怎么樣都要過去聽命的,便領(lǐng)著衙門兄弟過去拜見。

    到了衙門,因衙役不許入內(nèi)衙,他們便在堂上等。等了不過一會,就聽見腳步聲。二十余個押司衙役師爺和衙門六部的人立刻往那看去,只見一個身著七品文官官服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相貌堂堂,面色白凈,看著儒雅斯文,換下官服,就是個書生而已。

    本以為新知縣是個魁偉漢子,原來只是個書生,眾人高懸的心這才松懈,氣氛一時不再緊繃。師爺嘴向來甜,謝崇華剛露了個面,就彎身喊道,“見過大人。”

    因他是秀才出身,見官不拜,只是彎腰作揖。其他人齊齊跪下拜見,喊聲嘹亮,在謝崇華聽來,中氣十足,不見散亂,還是覺得安心的,“都起來吧。如今我們已是同僚,初來此地,還有許多事要你們提醒的,無需過于客氣。”

    慕師爺年四十,伺候過四個知縣,這種話他聽得多了。哪個不是第一天說客氣客氣了,第二天摸清情況就不將他們當同僚,簡直當成下人使喚。暗暗這么想著,卻還是笑著附聲。

    謝崇華問了太平縣近況,因明日才正式上任,衙門未開,今日不用辦案,只是聊了半日。臨近結(jié)束,趙押司才趁空說道,“今晚我們備了些酒菜給大人接風洗塵……”

    謝崇華想到妻子叮囑,這種酒宴是免不了的,至少得去一次,免得將關(guān)系鬧僵了,往后少不得要倚賴這些下屬,一同辦事,方能融洽,便說道,“略備酒菜即可?!?/br>
    趙押司心中輕笑,“那是自然的,辰時小的來接您?!?/br>
    因是請的一家人,謝家上下都會過去。只是沈秀身體不適,也不愛湊這熱鬧,干脆借故不去。

    謝崇意也被告知要去,他問來告知的酒婆,“那墨香書院的溫洞主去不去?”

    酒婆答道,“溫洞主德高望重,縣里好多富貴人家的孩子都是在墨香書院念書的,他當然會去?!?/br>
    謝崇意彎彎嘴角,這才起身,準備換衣過去。這一起來,那一開始被陸芷抓緊的衣角她還抓著,半寸未挪,將衣服都揪出褶子來了,他有些惱,“我要去換衣服了,放手?!?/br>
    陸芷沒有松手,嫂子要她跟著他,直到明天有jiejie過來陪她睡。謝崇意將她手指一根一根掰開,把她丟給酒婆,就跑開了。正是難纏,所以他才討厭幾歲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