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夜深人靜,蕭逸之輕輕推開月桐的房門,往房里吹出了煙霧。他在門口等了半刻,推門而入。 他坐在榻邊,看著月桐熟睡的面容,俯身在她的臉龐上深深一吻。他掀開被褥,躺在月桐身邊,緊緊地把她摟入懷中。他吻過她光潔的額頭,透亮的眼簾,緋紅的臉頰,再深深地落在她潤澤的櫻唇上,刻骨地,銘心地吻著。 他拉起她的手,小指相扣,纏繞不分:“小月兒,我許下的承諾,從來沒有忘記過。小月兒,你等我!無論天意如何,我也要盡全力一搏?!?/br> 蕭逸之把月桐緊緊地擁入懷中,相貼的身驅(qū)滲出的暖意化開了隆冬的冷寒。溫暖柔和縈回在身上、心間,他的手舍不得放開,他的人舍不得離去。在一片似水的柔情里,蕭逸之慢慢閉上眼簾,安穩(wěn)地沉沉入睡。 **************************** 清晨,小茹走入房間打點時,發(fā)現(xiàn)相擁而睡的兩人,嚇得立即退出房外。驚魂未定中,飛奔去找文叔。 陽光緩緩地照入房中,仆人們開始忙了起來。文叔無法再等,輕輕地拍了拍蕭逸之,低聲喚道:“少爺,要起來了。” 蕭逸之霎時驚醒,看見文叔和小茹,又看見懷中的月桐,驟然尷尬難安。他松開月桐,從榻上起來,有些慌亂地呼了口氣,看見榻上的月桐依舊沉睡,心稍安定。 “小茹,這件事絕不可讓月桐知道?!?/br> 小茹垂首應好。 蕭逸之快要踏出房門時,戛然止步轉身對文叔道:“月桐醒來時,做一碗醒迷湯給她喝。” 文叔會心微笑。蕭逸之一向謹言慎行,年輕人該有的年少輕狂,形骸放浪一向與他無關。原來,壓抑不住時,他也會不管不顧,行事放縱。 蕭逸之步出房間,走到湖邊,深深地吸了口氣,讓寒冬的冷意平伏他心間依舊澎湃的狂潮。 冬日的暖陽從云端透出,照亮了滿湖的蕭瑟。 文叔悄然走到他身旁:“少爺,月桐姑娘醒來后說頭痛,喝過醒迷湯后就沒事了?!?/br> “嗯!” “今日天氣真好。天亮了,太陽出來了。老奴怎么覺得這湖在閃閃發(fā)光?” 蕭逸之的嘴角微微抖了抖,他清了清嗓子:“馬二爺,馬三爺今日會到吧!” “他們已入城,半個時辰后會到?!?/br> 蕭逸之點點頭:“好。一個時辰后,請二少爺一起去偏廳和兩位爺議事?!?/br> ********************* 蕭逸之去到偏廳時,兩位三十來歲,魁梧威嚴的男子忙站起向他行禮。 蕭逸之虛扶:“兩位爺從西域趕回,一路辛苦了?!?/br> 馬二爺?shù)溃骸澳睦?!此次前去西域,不負少莊主所托,收獲甚豐?!?/br> 馬三爺?shù)溃骸拔饔虻凝斊?,西夜,子合三國在入冬時分幾乎同時爆發(fā)瘟疫,少莊主命人在盛夏時分就運去西域的藥材被三國搶購一空,價格是長安藥材的一倍有多。其他西域國雖沒有爆發(fā)瘟疫,卻也未雨綢繆向我們以高價訂購藥材。少莊主自兩年前起就不斷購入的藥材已全部賣出,利銀極為豐厚?!?/br> 蕭逸之贊許地點點頭。 馬二爺?shù)溃骸叭缟偾f主所示,我們借送藥材之機,在各國設下?lián)c,直接向當?shù)剞r(nóng)家征購寶石的原石。工匠打磨了小部分就已發(fā)現(xiàn)不少上佳的和田玉。其中一塊和田玉雕琢成的玉如意買出的價錢,便已抵回這批原石的價值。比起以前向西域的商家買原石,省下了不少銀兩。相信這批原石必可為鳴月莊掙回極可觀的營收?!?/br> 蕭逸之道:“西域的商家向農(nóng)家買原石的條件太過苛刻,所有原石當面切開,不好的玉石,一文錢也不給。農(nóng)家攀山涉水地采石,運氣不好時,連家里暖飽都顧不了,自然心有怨忿。鳴月莊的據(jù)點,所有原石,不再切開,以同一價格買入。農(nóng)家把原石賣給我們,雖失去了找到一塊好玉石而一朝致富的機會,卻能保證生計無虞,家人溫飽。對于我們而言,一百塊原石中,有一塊是好的,我們就已保本。第二,第三塊就是純利。做生意,有時也可賭一賭運氣?!?/br> 馬三爺感慨道:“少莊主的法子真是一絕。不僅掙了大錢,也為鳴月莊在西域贏得好名聲。” 蕭逸之淡淡一笑:“二爺過譽了,逸之要靠幾位爺鼎力相助方能把事辦好?!彼D向馬三爺問道:“三爺,月氏那邊情況如何?月氏的王子是真的被抓了,還是逃了出去?” “六個月前,匈奴那邊傳出的消息是月氏的王子公主都被抓。但幾天后,老上突然派出右谷蠡王帶五千兵馬前往西南。消息傳報,老上翻遍了王庭都沒找到月氏王的玉璽。五個月多前,據(jù)秦嶺一帶的沙盜回報,這五千兵馬追殺十幾個人,不過半個時辰,就只剩下兩人,應該是月氏哲康將軍和一名稚齡少年。那少年一點也不簡單,疾馳中可三箭齊發(fā),每發(fā)必中。兩人最后沖入秦嶺,之后就再沒消息?!瘪R三爺娓娓道來。 蕭逸之微微想了想對馬三爺?shù)溃骸叭隣?,請你飛鴿傳書給在北地郡的魯爺,我要在一個月內(nèi)得到月氏王子的消息。重賞!” 馬三爺點頭答應后,拿出一支玉筆,遞給蕭逸之:“月氏王庭早被匈奴搶掠一空,我去到時整個王庭已是頹門敗瓦。這支玉筆是在公主房地上找到的。這筆是用上好的和田玉做成,幸得只是小小一支,又掉在地上,才沒被拿走?!?/br> 蕭逸之接過玉筆,乳白色的玉筆光澤透亮。筆的頂端精細地雕刻著一朵綻放的梧桐花,筆身上隱隱刻上一輪彎月。筆的棕毛干凈無染,可見這支筆還沒用過。 蕭逸之把玉筆遞還馬三爺:“今晚,請三爺在晚宴結束后把這筆當是見面禮送給前來晚膳的女子。她應該會問你月氏的事,除了月氏王與王后被殺一事絕不能提,其它事情大可知無不言?!?/br> 送走馬二爺馬三爺后,蕭念之感慨地道:“兩年前,爹任命你為少莊主時,各郡地的主事人暗地里有不少非議。兩年后,你把鳴月莊的收益翻了一倍,更把馬家最有風骨的四位爺治得服服帖帖。爹對我明言,你所做之事已遠超他所想?!?/br> 蕭逸之淡然道:“我是庶子,又是幼子,爹既然排除眾議,把鳴月莊少莊主之位傳給我,我自會盡全力不負他所期望。” 蕭念之輕嘆道:“大哥身為嫡長子,做砸了多少事,闖下多少禍,四年前爹才不得不卸下他所有的實權。那時起,你就成了大娘大哥的眼中針,處處對你出言羞辱,暗地使詐搞垮爹交待你的事。爹不是不知道,他就是要看你如何應對大娘大哥。你總能不負爹所望。三弟只念逍遙,離家一走就是兩年。除了你,又有誰能擔得起少莊主的重任?” “二哥的才能絕不遜于我。鳴月莊在長安的生意都是二哥在周旋?!?/br> 蕭念之淡笑道:“我這身子在你背后做做師爺是可以的,卻絕擔不起整個莊子的重任。我知道你一直很不容易。爹對你是寄望越高,要求也越嚴。三娘走后,你的每一日都被壓得緊緊的。我一直希望有個靈巧的女子可以走入你的心,至少讓你可以有平緩放松的時候?!?/br> 蕭逸之眸光中閃動出柔情。 “不要讓月桐回長安了,讓她留下來陪你吧!” 蕭逸之默默細想:“不行,接下的三年我很多事情要做,也沒什么時間可以留在莊中,更不可能把她帶上。她回長安我反而可以安心專心地做事。三年后,事情辦妥,自然會回長安迎娶她。” 蕭念之失笑道:“三年?月桐如今也快十三歲,雖然年紀還小,她那模樣,加上太傅外孫的身份,回到長安就必會是整個長安城王孫貴候的目標。她根本沒明白你的心意,會等你三年?普通的公子就罷了,若太子皇子看中她,可就是連太傅也留她不住。” 蕭逸之悠悠道:“我自會有辦法讓她等我。十幾年前,月桐的母親曾被選入宮,但卻因為遇到月氏王而義無反顧奔去了月氏。月桐的性子看來與她母親很相似。太傅應該明白以月桐的性子,進了皇宮就等于毀了她一生?!?/br> 蕭念之微微默想:“只要不讓宮中人見到月桐,應該不會出亂子。太傳那邊我會下點功夫,想辦法避開太子皇子。我會在長安看好月桐,等你回來!” 蕭逸之微笑道:“那就拜托二哥了!” 蕭念之溫笑道:“這么好的弟妹我可是不想弄丟了!我還指望她陪我下棋、說故事!” ***************************************** 小茹把月桐帶到內(nèi)堂時,眾人已列席。她看見哲安也在席中,很是詫異。馬二爺馬三爺看見月桐先是怔愕,再微笑作揖。月桐忙向眾人行禮,坐在哲安身旁。 蕭逸之為四人相互介紹后道:“馬三爺剛從月氏回來,帶來了些月氏特有的葡萄釀。雖然你家是釀酒的,你們離家已久想必會懷念月氏葡萄釀的味道,所以叫你們一起來嘗嘗。” 月桐眼眸一亮:“馬三爺去了月氏哪里?那邊的百姓如何?他們被匈奴趕到什么地方?王庭中有人逃出來嗎?有什么人被匈奴抓住了?有被殺嗎?還是當奴隸?” 聽到月桐水珠子般不間斷的提問,馬三爺微微一笑,緩緩道:“匈奴大軍把月氏百姓一分為二。大部分月氏百姓都被迫西遷,據(jù)我所知是去了伊犁。小部分南遷,在青海祁連山一帶游牧。匈奴大軍攻入昭武城后就把整個王庭包圍,能逃出王庭的人絕無僅有。月氏有五千士兵被俘,所幸被一幅刺繡所救。不過這些士兵就成了匈奴各王爺?shù)呐`,只是可以活下來已算萬幸?!?/br> 月桐顫顫問:“那月氏王子逃出來了嗎?” “月氏王子被匈奴右谷蠡王追至秦嶺,之后就再沒消息。” “右谷蠡王?”哲安大震“他帶了多少兵馬?” “五千!” 月桐杏目怒張,滿臉絕望:“什么?五千?” “匈奴單于翻遍了王庭也找不到月氏王的玉璽,想必那玉璽在月氏王子身上。但至今,仍沒有聽到匈奴傳來奪得玉璽的消息。那月氏王子很可能還活著。” 月桐望向哲安,淚水在眼窩中晃動,用月氏語問:“哲康叔叔和哥哥帶了多少兵馬?他們打得過五千匈奴兵嗎?” 哲安壓下心頭的顫抖,用月氏語回道:“王子會活下來的。就算是右谷蠡王的兵再多,王子也會活下來的。你們不是打賭誰會先到長安嗎?王子與你打賭,什么時候輸過?他會活著去到長安的,相信叔叔,他會活著去到長安的!” 月桐點點頭,擦了擦快要滑落的淚水,一口把杯中的葡萄釀喝下。熟悉又遙遠的味道把她的淚水再度擊落。 月桐穩(wěn)了穩(wěn)情緒,故作輕松地對蕭念之:“這葡萄釀是很好,但比不上我親手釀的。我去了長安后,要種一片葡萄藤,到時候我可以釀酒給你喝,那你就知道我不是吹牛?!?/br> 蕭念之微笑道:“我可沒懷疑過你會釀酒?,F(xiàn)在你說你可以爬到月亮上去我也信?!?/br> 月桐泣笑而起。 晚膳后,馬三爺如蕭逸之所說的把玉筆拿出送給月桐。 月桐接過玉筆。這是匈奴攻進王庭前的一個月,母后送給她的。母后總是希望她能好好寫字,于是做了一支漂亮的玉筆,希望她可以因筆而喜歡上書寫。只是這筆在母后有生之時都沒用過。月桐撲到哲安懷中大哭起來,用月氏語痛吟著:“母后希望我好好寫字,我一直沒聽她的話。如今我的字已有模有樣,她卻看不到了?!?/br> 哲安輕撫她的秀發(fā),悲凄道:“小月兒不哭,王上王后在月亮上會看見的。他們會看到你一天一天長大,把琴棋文書練得越來越好。他們還會看到你將來找一位像王上一般的好夫君,幸福美滿地過日子。他們會在月亮上看著你。” 蕭逸之惆悵地看著月桐俯在哲安懷中的痛哭流淚。什么時候他可以抱著她,吻干她的淚水,撫慰她的傷痛?什么時候他的肩膀能撐起一片天,給她俯瞰天下的尊榮? ********************** 回到房中時,月桐叫小茹拿來文墨,她拿起玉筆,在竹簡上不停地寫字。不一會兒,整個案幾上,地上,已鋪滿了竹簡。 不知寫了多久,月桐手握著玉筆,俯在案幾上睡著了。 蕭逸之又在深夜時分來到月桐房中。他輕輕把她抱起,放在榻上,蓋上被褥。她的眼皮又紅又腫,眼底下滿滿的淚痕。蕭逸之心里又酸又疼,輕輕地擦拭她臉上凌亂的淚痕。 他拿起案幾上的一塊竹簡,上面寫滿了‘康哥哥’。另一塊竹簡上寫著: “月兒在天,人兒在地。相隔萬里,不離不棄。 星河迢迢,鵲橋為依。交指一諾,相守相惜!” 蕭逸之輕輕地撫過她的臉頰。相交的小指,勾住的諾言,在心間盤踞生根,纏繞深埋。 “林先生,來不及了!”蕭逸之輕輕呢喃“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第19章 三年 接下來的日子,月桐分外沉默。每天不是彈琴,就是練字。又或者拿著竹簡坐在雅亭中,卻只是發(fā)呆地望著湖面,一坐就是大半天。小茹想盡了法子逗她說話,月桐都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敷衍應對。 這些日子蕭逸之,蕭念之一直忙著與馬二爺馬三爺談事情,文叔也不讓人來打擾,小茹只能偷偷地在房外探看。一次兩次,蕭逸之看見了,把她叫了進去。 “有什么事這么鬼鬼祟祟的?!?/br> 小茹怯怯道:“奴婢不知是不是多心了,但最近幾日,月桐姑娘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整天也說不上幾句話,常常坐在雅亭發(fā)呆,晚上睡覺時還會流淚。大夫之前說過月桐姑娘有心病,不知道是不是心病又犯了?!?/br> 蕭逸之眉頭一蹙:“怎么不早說?” 小茹垂首道:“少爺與馬二爺,馬三爺有要事相談,奴婢不敢打擾?!?/br> “她現(xiàn)在人在哪?” “在雅亭,劍書陪著她?!?/br> 蕭逸之與蕭念之去到雅亭時,月桐正趴在圍欄上,手握玉筆,神情萎靡地望著湖面。 蕭念之坐在她身旁:“這湖面到底有些什么讓我們的小美人看得那么入神?” 月桐頭也不抬,凄凄道:“爹娘不在了,哥哥不見了,康哥哥走了,魚兒也不來了。我一個人留在這好無趣,不如我也到月亮上去,和爹娘在一起會更開心?!?/br> 蕭逸之心頭一震,喝道:“你胡說什么?你叔叔千辛萬苦把你從月氏救出來就是讓你說那么喪氣的話嗎?” 月桐還是頭也不抬,沒有應答。 蕭逸之劍眉一蹙,伸手拉住月桐的手臂:“站起來?!?/br> 月桐的手抖了抖,手中的玉筆噗通掉入湖中。月桐驚叫:“我的筆?!币皇滞崎_蕭逸之,毅然決然地跨過圍欄,跳入湖中。 蕭逸之大駭,亳不猶豫地緊隨其后,跳入湖里。 蕭念之驚駭大叫:“快去把被褥,火盆拿來??烊ィ ?/br> 月桐落入湖水,每一分肌膚瞬間被刺骨的冰寒震醒。寒氣錐心,疼痛襲籠全身。月桐霎時從混沌迷糊中清醒過來,急忙閉氣潛入湖中,向湖底游去??匆姾椎挠窆P時,月桐心一喜。突然身邊游過一個身影,把玉筆撿起。再一轉身,抱著她的腰,向湖面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