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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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行的……”小姑娘拼命搖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zhuǎn)兒,映著枝葉間投下的明亮光斑,折射出一絲哀憐的祈求,“殿下,奴婢身份低微,又形貌粗陋,實(shí)在……實(shí)在不配……” “這是什么話?”李琦微微蹙眉,故意正色道,“你純潔無瑕,清雅脫俗,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孩兒,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這樣的話已經(jīng)近似于表白,然而心緒紛亂的少女竟全然沒有聽進(jìn)去,只是怯生生地說:“真的不行……殿下,我可以回去么?我……我還要回去服侍公主……” “回去?”他想了想,微笑著反問,“你認(rèn)得路么?” 紫芝向四周張望了一番,然后老老實(shí)實(shí)地?fù)u了搖頭。宮城之大遠(yuǎn)非尋常人能夠想象,她入宮的時日雖已不短,卻仍有很多地方是未曾去過的。她雙睫微顫,兩行清淚撲簌簌地順頰滴落,近乎不帶任何希望地,哽咽著向他請求道:“請殿下賜教……告訴我回去的路……可以么?” “當(dāng)然可以?!崩铉尤凰斓卮饝?yīng),然而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在此之前,我還要做一件事?!?/br> 他步履輕緩,將手中的那朵玉蘭蔽于廣袖之下,優(yōu)哉游哉地向她走去,目光仍舊清朗溫和,然而此時在她看來,卻分明有了一種咄咄逼人的意味。絕望的小女孩兒倉皇后退,一不小心就撞在了一棵開滿梨花的樹上,潔白的花瓣飄零而下,紛繁如雪,灑在她淺粉色的羅裙上,顯得格外好看。 紫芝揉了揉撞疼了的后腦勺,靠在粗糙冰冷的樹干上,噙著淚,咬著唇,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路可逃。她喜歡他,在意他,眷戀他,仰慕他,然而也正是因?yàn)槿绱?,她才不愿意就這樣草率……這樣草率地成為“服侍”他的婢妾之一。她知道,這樣的事在宮中并不鮮見,甚至,大多數(shù)宮女還將此視作莫大的榮幸,或者看成是改變自己一生命運(yùn)的契機(jī)。但是,但是……再平凡的女孩兒也有自己的尊嚴(yán),哪怕在那些高貴的皇子親王看來,這尊嚴(yán)是何其的可憐可笑。 唉,罷了……在他面前,她永遠(yuǎn)都沒有忤逆的資格。于是悲哀地閉上眼睛,決定不再做無謂的反抗,只是下意識地用雙臂護(hù)住自己顫抖的身子,任淚水濡濕面龐。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靠近,微風(fēng)中流轉(zhuǎn)的幽淡香氣,就是他衣袂間龍腦香的芬芳。最初的恐懼漸漸淡去,紫芝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然而等了許久,卻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她難抑好奇,終于大膽地睜開了眼睛。 只見那少年緩緩走近,明亮的笑容中猶帶著幾分邪氣,然而卻只是安靜地站在她面前,把手中的那朵玉蘭替她溫柔地簪在發(fā)間。 含笑端詳片刻,他終于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在她耳畔輕聲說:“好了,我送你回去吧?!?/br> ☆、第32章 執(zhí)手 “好了,我送你回去吧?!彼姑嘉⑿?,對她溫和地說。 那聲音真好聽……紫芝頓時停止了哭泣,也忘了自己仍然身處于“險境”之中,只是睜大眼睛看著面前含笑的美少年,任他的聲音在心中縈繞回響,那么柔和,似三月里溫郁的微風(fēng)拂過。片刻后,她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么,幾乎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試探著問:“我……可以回去了?” “嗯,當(dāng)然?!崩铉J(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故作訝異地看著她滿面的斑駁淚痕,笑著調(diào)侃道,“給你簪朵花而已,至于這么受寵若驚感激涕零嗎?” “只是……簪花?”紫芝愕然,抬手摸了摸發(fā)間那朵由他親手簪戴的白玉蘭,乍驚乍喜,心中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你還想干嘛?”美少年警惕地后退一步,故作思索狀沉默片刻,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時間眼睛都笑得彎了起來,指著她嘆息道,“唉,想歪了,想歪了……你一個小女孩兒,腦子里怎么會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我可是守身如玉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被你這般誤會,當(dāng)真是委屈至極,委屈至極……” 聽了這話,紫芝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又被他騙了一遭,心中又羞又氣,忿忿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殘淚,紅著臉轉(zhuǎn)身就走。李琦也不理會,只見她才走了幾步,便又低著頭郁悶地轉(zhuǎn)了回來,嘟起她嬌嫩可愛的小嘴兒,悶聲道:“那個……我不認(rèn)識路?!?/br> 他一笑,輕輕牽起她柔軟白皙的小手,道:“走吧?!?/br> 這樣親密的舉動頗有些突兀,但是,他們竟都覺得十分自然,并無絲毫不妥。與他十指交握,紫芝低下頭甜甜地笑了,目光落在他隨風(fēng)輕揚(yáng)的衣袂上,只覺得從自己怦然而動的心里,忽然吹來了一陣春天的溫馨。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喜歡我呢?她邊走邊想,恍惚間,便有玉蘭樹潔白的花朵一陣陣地飄落到他們身上。 二人都沒有再說話,樹林也仿佛被馥郁的花香催眠,與他們一起沉湎于某種甜蜜的深思默想。紫芝不時地抬首看他,只覺得身邊的少年美如光影,溫暖而虛幻,甚至,還有種超逸絕塵的飄渺意味。一年前,她還在掖庭局中辛苦勞作,去延慶殿為他送春衣時,只覺得這俊美皇子高貴冷肅宛如天神,在他面前,她唯有仰視。然而此刻,他就在她身邊,溫柔地牽著她的手漫步林中。這……該不會是個夢吧?心中倏然閃過一絲孩子氣的擔(dān)憂,于是,她更加握緊了那只手,仿佛生怕他真的會化成幻影隨風(fēng)飛去。 少女的小手溫溫軟軟,掌心處雖滲出了一層薄薄的細(xì)汗,卻絲毫不會令人覺得煩膩。直到走出這片樹林,李琦才松開她的手,指了指她眼角的淚漬,笑道:“快回去洗洗臉吧,免得讓人以為是我欺負(fù)了你?!?/br> 紫芝輕輕揉了揉眼角,臉一紅,又低下頭淺淺地笑了。二人行至太液池畔,忽見延慶殿的宮女碧落匆匆趕來,氣喘吁吁道:“殿下……您快回去看看吧,惠妃娘娘她……” 李琦遽然變色,問道:“阿娘怎么了?” 碧落輕輕搖頭,憂慮地說:“奴婢也不甚清楚,是尚宮大人說娘娘病勢忽然加重,吩咐我們來找您的……” 不待她說完,李琦就已疾步向延慶殿趕去,健步如飛,風(fēng)一般地踏入母親所居的宮室。掀開重重帳幔,只見那虛弱的女子懨懨地躺在鳳榻之上,膚光勝雪,眉目間卻沒有半點(diǎn)神采。瑞獸金爐中青煙裊裊,安神香的氣味飄浮在房中,夾雜著幾縷幽淡的藥香,經(jīng)久不散。 一位年過半百的太醫(yī)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為武惠妃診脈,凝神思慮良久,才輕聲詢問一旁的宮女:“娘娘脈象紊亂,心悸怔忡,不知近日可曾誤食過什么不潔的東西,或是遇見什么事,以致心緒不寧?” “娘娘一應(yīng)飲食皆是由我們親自負(fù)責(zé),絕不會有問題的。這幾天本來已經(jīng)好多了,也不知怎么,忽然又病得這么厲害……”那宮女仔細(xì)想了想,又道,“對了,娘娘近日來時常做噩夢,夜里也睡不踏實(shí),總是說夢見了什么冤魂,要找她來索命呢……” 此時皇帝李隆基匆匆進(jìn)門,神色焦灼,幾步就趕到了武惠妃榻前。劉尚宮連忙使了個眼色,示意那宮女噤聲。那宮女也自知失言,心中一凜,忙低下頭去不再說話。李隆基向太醫(yī)詢問愛妃的病情,待他寫好藥方,又催促宮人們趕快去按方子煎藥。武惠妃聞聲微啟眼簾,疲憊地抿唇笑了笑,似乎想對夫君說些什么,卻終是無力開口。 聽聞母親病重,咸宜公主、壽王李瑁以及太華公主李靈曦也相繼趕來探望。武惠妃原本還算神志清醒,然而一見到小女兒靈曦,卻驟然雙目圓睜,恐懼地顫聲喊道:“你……你來做什么?王皇后,都這么多年了,你報復(fù)我也報復(fù)夠了吧?別怪我狠心……宮里的女人,哪有一個手上是沒沾著鮮血的?你……你就一定要來索我的這條性命么?” 這番話猶如驚雷,宮人們噤若寒蟬,皆低垂著頭不敢去看皇帝的臉色。當(dāng)年王皇后在冷宮中死得不明不白,雖說最后以“畏罪自盡”的名義草草了事,但她們也知道,此事定然與武惠妃脫不了干系,只不過是瞞著皇帝一人罷了。都說太華公主是王皇后的轉(zhuǎn)世,生下來就是為了找武惠妃尋仇的,如今看來,這流言似乎也有幾分道理呢…… 咸宜公主大驚失色,見李隆基臉色陰沉,忙上前幾步跪下替母親辯解道:“父皇,阿娘這是病糊涂了,您千萬別跟她計(jì)較……” 李隆基沒有聽她說完,就輕輕擺手示意眾人退下。靈曦自是滿腹委屈,才一離開母親的寢殿,就淚眼盈盈地拉住李琦的衣袖,哽咽道:“我原是不該來的……二十一哥,你說……父皇會不會降罪于阿娘?” “不會?!崩铉p輕拍了拍她的肩,好言安慰道,“父皇對阿娘用情極深,哪里會因?yàn)樗≈械膸拙湓挾鴦优??再說了,父皇是何其精明的一個人,過去的那些事他未必就不知情。你先回翠微殿吧,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這里一切有我呢?!?/br> 送走靈曦之后,李琦立即喚來劉尚宮,仔細(xì)詢問母親的病情。劉尚宮與他并肩立于廊下,將武惠妃這兩日的癥狀一一說了,無非是驚悸多夢、五內(nèi)郁結(jié),時常會有冤魂索命的幻覺等等,言罷,又嘆了口氣道:“那些太醫(yī)慣會明哲保身,一個個都不敢說實(shí)話。其實(shí)娘娘的病并不難診,說白了,就是心病?!?/br> “心???”李琦劍眉微蹙,隱隱明白她話中所指,“也難怪,這些年死在咱們手上的人著實(shí)不少,阿娘偏偏又信那些鬼神之說……阿娘在宮中樹敵太多,如今又病著,難免有人會借機(jī)動些歪心思。你們每日侍奉在側(cè),凡事還得多留心些,千萬別讓人在飲食中做了什么手腳?!?/br> 劉尚宮連忙答應(yīng):“殿下放心就是。如今娘娘身邊的幾個宮人都很可靠,一應(yīng)飲食起居全不許旁人插手。而且,就連娘娘用的安神香都是由殿下親自保管的,我想,絕對不會出什么紕漏。” 李琦這才稍稍放心,見不遠(yuǎn)處有一宮女向這邊探頭探腦地張望著,便揚(yáng)聲喚她過來。那宮女上前施了一禮,手中捧著一個精巧的檀木盒子,怯生生地問:“殿下,這安神香是要現(xiàn)在就送過去么?” 李琦垂目瞥她一眼,淡淡吩咐道:“先等等吧?,F(xiàn)在父皇還在里面,你過去多有不便” 那宮女恭敬地答了一聲“是”,就默默轉(zhuǎn)身退下,一舉一動皆循規(guī)蹈矩,絲毫不會引起旁人過多的關(guān)注。劉尚宮無意地瞥了她一眼,只見這少女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jì),身材瘦小,容貌平常,除了皮膚稍白皙些,從頭到腳都沒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然后她依稀想起,此人正是盛王新近提拔上來的近侍宮女,名喚王碧雯。 ☆、第33章 皇后 深夜,武惠妃再度從噩夢中驚醒,雙眸含淚,躺在床上疲憊地喘息了許久,終于攢足力氣伸手掀開帳幔一角,輕喚在外侍候的宮人。勁風(fēng)吹開窗子,初春的料峭寒意瞬間撲面而來,忽然,一陣隱隱約約的哀哭聲也隨之飄入,嗚嗚咽咽,若真若幻,在這寂靜幽暗的寢殿中顯得格外刺耳。 宮人們忙入內(nèi)掌燈,詢問武惠妃有何吩咐。武惠妃命人取了杯水來,只輕輕呷了一口,又凝神去聽窗外的聲音,虛弱地問道:“這么晚了,是誰在外面哭?” 宮人們面面相覷,經(jīng)武惠妃這么一問,此時才注意到窗外那若有若無的悲泣聲,側(cè)耳聽去,心頭不禁一陣發(fā)寒。那聲音雖然不大,卻時而尖利時而沙啞,雌雄莫辨,飄忽不定,在夜晚聽起來著實(shí)有幾分詭異。見眾人都不敢說話,有個機(jī)靈的小宮女勉強(qiáng)一笑,安慰道:“想必是哪個殿閣的宮人受了責(zé)罰,心里覺得委屈,就偷偷跑出來哭。娘娘不必理會,且安心休息便是?!?/br> 那小宮女一面說著,一面匆匆走上前去關(guān)窗,不料又是一陣疾風(fēng)猛地刮來,吹滅了房中燭火。窗子在風(fēng)中被吹得吱呀作響,她無意間向外一望,立時踉蹌著后退幾步,帶著哭腔喊道:“天哪!有……有鬼……” “怕什么?”一個年長些的宮人低聲呵斥,壯著膽子走到窗邊,抬眼向外一望,臉色頓時也變得煞白,“秦……秦美人?你不是死了么?我什么都沒做過,你別……別來找我……” 武惠妃撐起身子向外看去,只見一道白影從樹叢中倏然閃過,似人非人,似鬼非鬼,霎時驚出了一身冷汗。昔日為與秦美人爭寵,武惠妃先用計(jì)將其腹中孩兒殺害,待失寵的秦美人被逐往冷宮后,又命人在她的食物中投毒,手段極為殘酷。她……也是來找自己報仇的么?武惠妃嚇得心驚膽戰(zhàn),卻不愿在宮人們面前露出怯態(tài),強(qiáng)自鎮(zhèn)定著閉上眼睛,幾欲昏厥。 宮人們皆是年輕女子,見狀也都嚇得不輕,忍不住驚叫著四散逃竄,這個踢飛了香爐,那個打碎了杯盞,寢殿內(nèi)頓時亂作一團(tuán)。 “美人饒命……美人饒命啊……”宮人們七嘴八舌地叫嚷著,紛紛膽怯地抓住身邊同伴的手,“我們只是聽人差遣的奴婢,從來……從來都沒想過要害您啊……” “都給我閉嘴!”混亂中,盛王李琦不知何時已推門入內(nèi),冷冷地環(huán)視殿中諸人,厲聲斥道,“再有人敢在這里怪力亂神,立刻拖下去亂杖打死!” 知道他素來言出必行,宮人們立時噤聲,低眉斂首地退到一旁伺候,牙齒猶自恐懼地打著顫。李琦幾步走到母親身邊,握住她因病而日漸枯瘦的手,訝然發(fā)現(xiàn)她此時的無助與柔弱。原來,哪怕美麗堅(jiān)強(qiáng)如她,韶華和生命也會漸漸棄她而去。這個在后宮中叱咤風(fēng)云二十余載的女人,此時再無往日里的神采與威勢,微微睜開雙眼看著兒子,淡淡笑道:“我沒事,你回去睡吧?!?/br> “阿娘,等你睡著了我再走?!崩铉嫠p輕掖好被子,又吩咐隨侍的宮女,“碧雯,再去取些安神香來?!?/br> 王碧雯躬身領(lǐng)命,悄無聲息地退出殿外,須臾便取來香料投放在熏籠中。武惠妃雙唇微動,似乎喃喃說了句什么,憔悴的美目中有淚光閃爍。李琦忙俯身去聽,依稀辨出她是在喚:“三郎……” 李隆基在諸兄弟中排行第三,故而登基為帝前,宮中親近之人皆稱他為“三郎”。李琦即刻命人去請父皇過來,武惠妃卻在枕上輕輕搖了搖頭,苦笑道:“陛下今夜召幸沈才人?!?/br> 李琦默然,心中忽然為母親涌起一陣幽涼的悲哀。深宮中三千粉黛共侍君王,無論多么得寵的嬪妃,想要如尋常女子那般與夫君朝夕相對、形影相隨,都只能是一個永遠(yuǎn)無法實(shí)現(xiàn)的夢吧?他輕撫母親的手,仿佛是想在此刻代替父皇一般,動作.愛憐而溫柔。 武惠妃微微一笑,然后自顧自地說下去:“二十一郎,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見到你父皇的時候,還只有十五歲……那一天,就在曲江水畔,他拾起了我遺落的花鈿……他問我是誰家的女孩兒,我反問他是誰家的少年郎……后來,見我故意不理他,他就大笑著策馬而去,留我一個人望著馬蹄揚(yáng)起的飛塵發(fā)愣……多好的時光啊,一轉(zhuǎn)眼二十多年過去了,他依然是豐神俊朗的驕傲帝王,而我,卻老了……” “阿娘這么漂亮,怎么可能會老?”李琦心下惻然,輕輕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淚水,勉強(qiáng)含笑寬慰道,“阿娘,等你病好了,我和父皇再陪你去曲江游春……還有阿姐、十八哥、靈曦,咱們一起去?!?/br> “好?!蔽浠蒎⑿︻h首,明知自己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形容枯槁的臉上竟也煥發(fā)出異常美麗的光彩,“這些年我做了太多錯事,你父皇卻從來都不怪我,始終對我那么好,疼愛我、包容我……這輩子,我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嫁給他……其實(shí),我心里也是有愧的,你們這幾個孩子里,我最對不起的就是靈曦……” 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武惠妃漸漸合上雙眼,在一室靜謐中安然睡去,呼吸平穩(wěn),神情寧和。待母親睡熟,李琦才悄悄回自己房中小憩片刻,天一亮,就又不放心地趕了過來。然而直到辰時,武惠妃都沒有喚人進(jìn)來服侍梳洗,寢殿內(nèi)寂靜得幾乎有些詭異。李琦便命宮人進(jìn)去瞧瞧,須臾,就聽里面響起一陣慌亂的哭聲,那宮人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跪倒,抹著眼淚道:“殿下,娘娘薨逝了……” 李琦霎時怔住,一滴清淚從眼角滑過他年輕俊朗的面龐。他緩緩走進(jìn)寢殿,微抿著唇,步履沉重,低首凝視著母親宛然如生的素顏,半晌,終于如一個孩子般痛哭失聲。 紫芝隨著太華公主匆匆趕來時,只見那少年默默跪在床前,埋首于母親所蓋的錦被之上,雙肩微微顫抖著,那么脆弱,那么悲哀。 延慶殿的宮人們對昨夜“鬧鬼”一事諱莫如深,太醫(yī)仔細(xì)檢查一番之后也說武惠妃乃是病逝,皇帝對此便沒有生出什么疑心。李隆基悲傷之下輟朝三日,其間亦不曾召幸任何妃嬪,隨后與李林甫等幾位宰相共議,下詔追謚此生最眷戀的女子為“貞順皇后”。 唯有劉尚宮對“病逝”一說深感可疑,悄悄向那晚當(dāng)值的宮人們問明情況后,自己每日里又暗中察訪,只可惜始終沒有什么結(jié)果。直到這天,盛王身邊的宮人王碧雯忽然前來求見,垂首仔細(xì)斟酌著言辭,怯生生地說:“尚宮大人,奴婢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說……娘娘薨逝的那晚,盛王殿下曾遣奴婢去取安神香,奴婢在殿外看見有個人鬼鬼祟祟的,很是可疑,就想過去盤問幾句。那人見了奴婢轉(zhuǎn)身就跑,一身白衣,披頭散發(fā),看起來就像……就像是她們說的女鬼呢?!?/br> “哦?”劉尚宮秀眉一挑,“既如此,你可看清那人的樣貌了?” 王碧雯輕輕搖頭,隨即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雙手呈上,囁嚅道:“只有這個……是奴婢在地上撿的,想必是那人不小心遺落的吧。” 劉尚宮取來細(xì)看,只見那帕子是由上好的冰綃裁成,右下角處繡有幾竿亭亭翠竹,看其材質(zhì)紋樣,應(yīng)是宮中正七品女官所用。 ☆、第34章 屋頂 寂靜的春夜,不遠(yuǎn)處依稀有蒼涼的簫聲響起,紫芝循聲望去,只見那少年獨(dú)自坐于屋頂之上,映著皎皎月光,素白的廣袖衣袂在晚風(fēng)中獵獵飛揚(yáng)。她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抓住梯子的邊緣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去,最后終于坐在殿角的飛檐上,輕輕喚了一聲:“盛王殿下?!?/br> 簫聲戛然而止,李琦側(cè)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自己小心些,若是摔下去了,我可救不了你?!?/br> 紫芝沖他一笑,然后扶著屋頂?shù)拇辜?,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到他身邊,柔聲道:“殿下這一整天都沒怎么吃東西,公主擔(dān)心得很,就讓我送些點(diǎn)心過來?!?/br> 李琦隨口道了一句“有勞”,卻并沒去接她遞過來的食盒,攥著玉簫的手輕輕托著下巴,目光幽幽地落在遠(yuǎn)方,似是在沉思默想。夜空中星月交輝,那光芒映在他好看的側(cè)臉上,睫毛和鼻梁一同投下的深深暗影,襯得他愈發(fā)俊美如玉。然而,因?yàn)橹劣H之人的猝然離世,這張年輕的臉上已經(jīng)清晰地烙下了憂傷的痕跡。紫芝忽然想起去年初秋,那個在棋局前與她相對而坐的少年,神采飛揚(yáng),言笑晏晏……恍惚間,就很懷念他笑時的樣子。 “這些是我自己去尚食局挑的,也不知合不合殿下的口味……”紫芝從食盒中取出一塊玉帶糕,微笑著遞了過去,“來,我喂你?!?/br> 李琦低頭吃了一口,然后把糕點(diǎn)接過來自己拿著,微微笑道:“別人知道我心情不好,都很識趣地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只有你,還敢來招惹我?!?/br> 紫芝歪著頭看他,見他終于肯吃些東西,便欣然道:“那我就斗膽再進(jìn)一言,勸殿下努力加餐飯,多多保重身體。” 他沒再說話,只是慢悠悠地吃著手中的玉帶糕,待吃完了大半,才側(cè)頭對她說:“你知道么?其實(shí),我從來都不愛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br> 她一怔,忙又從食盒中取出一個芋粉團(tuán)來,殷勤道:“這個應(yīng)該還好……不那么甜的?!?/br> 然而他卻緩緩搖頭,話鋒一轉(zhuǎn),含笑嘆道:“不過,如今我心里苦得很,吃些甜的,倒也覺得不錯?!?/br> 紫芝默然低首,不敢再去看他那被悲傷浸染的笑容,瞬息之間,只覺得有種又酸楚又鋒銳的愁緒,如鋼針般狠狠刺入心底。這原是一個靜謐美麗的夜晚,風(fēng)清月朗,銀河微隱,放眼向四周望去,無垠的天幕下宮城已然沉睡。而他亦無言,再度把玉簫湊在唇邊,卻茫然地吹不出一個音符,良久,才又喃喃開口:“紫芝,你說……人為何會死?” 她依舊無言以對。當(dāng)然,他也并不需要她回答什么,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你們都不知道吧?其實(shí),我小時候膽小得很,就連刮風(fēng)下雨都會害怕,哭哭啼啼像個女孩子似的。十八哥自幼養(yǎng)在寧王府,所以,阿娘最疼我了,每當(dāng)有雷雨的時候就抱著我睡,側(cè)著身子為我擋去窗外刺目的閃電,還在耳邊溫柔地唱歌給我聽……”他一笑,輕輕哼出那記憶中最美的調(diào)子,又繼續(xù)說:“那時候,我也就只有兩三歲吧,可我記得清清楚楚,依偎在她懷里的那種感受,那么溫暖,那么安寧……后來,我跟著宮中的將領(lǐng)習(xí)武,才學(xué)會了一招劍法,就興沖沖地跑回去向阿娘炫耀,告訴她,以后我可以保護(hù)她了?!?/br> 紫芝輕聲道:“那時候,娘娘一定很高興吧。” “是啊?!崩铉⑽⑿χ种袇s猛地一用力,似是要把那玉簫捏碎一般,“可是現(xiàn)在呢,我終于知道自己有多沒用,面對死亡,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不知道,那一晚,就是阿娘在人世的最后一晚……這些日子,我每天都問自己無數(shù)遍:為什么,你為什么不守在她身邊,一直陪著她?為什么……紫芝,我心里的這種感覺,你能明白嗎?” 他仰望星河,雙眸中閃爍著奇異的晶瑩亮光,須臾,終于有一滴淚水從漸漸閉合的眼瞼滑下來,流到了他那極具男兒氣概的、棱角分明的英俊面龐上。 “我明白……我當(dāng)然明白……”紫芝用力點(diǎn)著頭,不覺間聲音中已帶了一絲哽咽,“jiejie走的時候,我就是這樣的感覺……什么都沒有了……從此以后,天地間只剩下我一個人……在掖庭局做苦役的時候,每天都被管事嬤嬤打罵,是jiejie千方百計(jì)護(hù)著我,不讓我受委屈……后來,為了能讓我換一個好些的地方去做事,jiejie寧可自己……她冤死在大牢里,可我卻根本沒辦法救她,甚至,都沒能見她最后一面……” 悲歡如潮水般涌來,少女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難過,將頭輕輕抵在膝蓋上,泣不成聲。jiejie的死無疑與武惠妃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而如今這個女人死了,紫芝卻絲毫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因?yàn)?,她畢竟是他的母親。如果可以忘卻彼此身份的巨大差距,她真的愿意把他當(dāng)成自己最親密的朋友,而且,對于她來說,身邊的這個少年分明有著遠(yuǎn)超一般朋友的重要意義。 隔著眼中薄淚,李琦默默凝視她許久,微帶訝異,又微覺酸楚。原來,她也和他一樣,經(jīng)歷過這樣痛徹心扉的生死離別么?夜風(fēng)沁涼,空氣中隱隱飄來幾縷幽寂的花香,他與她在暗夜里相對飲泣,然后,輕輕握住了彼此的手。 宮女碧落手中捧著一件大氅,正要拿過去給盛王披上,抬頭望見那對并肩坐在屋頂之上的少年少女時,心忽然狠狠抽動了一下。某種不能說出口的情愫在心底慢慢發(fā)酵,隱秘的暗戀,被時光釀造成甘醇的瓊漿,只是不知為何,她心中忽覺一陣酸澀,在庭中怔怔地佇立許久,終于默默轉(zhuǎn)身,黯然離去。 她方欲回房歇息,卻見好姐妹王碧雯迎面走來,忙竭力克制住心底異樣的情緒,含笑喚了一聲:“碧雯jiejie?!?/br> 王碧雯停下腳步,唇角揚(yáng)起一抹神秘的笑意,然后輕輕攬住碧落的肩,壓低聲音在她耳畔緩緩說了句什么。 “真……真的?”碧落聽罷難掩驚異之色,不禁瞪大了眼睛,“也難怪……尚宮大人容顏端秀、博學(xué)穎慧,又是咱們娘娘舊日身邊最信任的人,能得到陛下的青睞倒也不足為奇……” 對于深宮中的許多女子來說,這個令人頗感意外的消息有如電閃雷鳴,驟然劃破了春夜的寧靜。自從貞順皇后武氏薨逝以來,皇帝李隆基就甚少踏足后宮,而傳言中這個已非二八妙齡的女官,又是用了怎樣的手段……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私下里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饒有興致地議論紛紛。次日,李隆基即遣內(nèi)侍高力士傳旨:冊封尚宮劉澈為正二品淑儀,賜居承香殿,代掌鳳印,暫理六宮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