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華公主呢？”紅玉失望地撇了撇嘴，又頗有些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附在紫芝耳邊說，“宮里好多人都說，太華公主是從前王皇后的轉(zhuǎn)世，那雙眼睛長得和王皇后幾乎一模一樣。就是因為這個，惠妃娘娘一直不喜歡公主……你看清楚公主了么？她長得美不美？”

    紫芝依然搖頭：“我一直都沒敢抬頭看的?！?/br>
    紅玉還想再問，卻見曹氏提著鞭子氣勢洶洶地向這邊走來，忙噤聲蹲在水池邊，繼續(xù)浣洗那堆積如山的衣物。紫芝也收斂起心神，雙手再次浸入冰冷的水中時，手背上新增的那道鞭傷仿佛更疼了。也不知怎么，耳邊又依稀響起盛王那泠泠清泉般好聽的聲音：“這宮人年紀(jì)還小，典衣也莫要為難她……算了，別難為她了，都起來吧……”

    想起那淡漠中的一絲溫暖，紫芝只覺得心中隱隱作酸，恍惚間，就有熱淚滴在冰冷的池水里，濺起一點點微小的水花。

    ☆、第3章 紫蘭

    滿月之夜，浮云在夜空中無聲翻涌，恢弘的宮城在寂靜中酣然入夢，如一只蟄伏的巨獸。狹長幽深的永巷中，紫蘭獨自在黑暗里穿行，初春時節(jié)凜冽的晚風(fēng)，將她潔白的裙裾輕輕吹起。

    掖庭局宮人們的房舍低矮陰濕，每間房內(nèi)擠住著八名粗使宮女，紫蘭姐妹并不住在同一間。她沒有回自己的房間去，而是輕輕推開廊下的另一扇門，在黑暗中依稀辨出側(cè)臥在墻角的纖瘦身影，輕喚道：“紫芝?！?/br>
    紫芝尚未入睡，趁著同屋的宮女們都還沒醒，忙躡手躡腳地走出了門，驚訝道：“jiejie，你怎么還沒睡？小心曹嬤嬤罵你……”

    “來，拿著?！弊咸m機警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一只色澤光鮮的錢袋來，塞在紫芝手中，“這錢你好生收著，找個合適的時間悄悄去求掖庭丞，請他調(diào)你去別的地方做事。記住，一定要悄悄的，千萬別被曹嬤嬤發(fā)現(xiàn)了。”

    錢袋沉甸甸的，紫芝打開一看，只見里面盡是黃澄澄的金子，足足有幾十兩。她入宮后就再沒見過這么多錢，此時不禁嚇了一跳，驚疑道：“jiejie，這錢是哪兒來的？”

    紫蘭卻搖頭不答，只是微笑著拉起meimei傷痕累累的小手，柔聲道：“你別問太多。jiejie有些事要辦，這幾天就不能在掖庭局陪著你了，你自己……自己多保重。”

    “jiejie！”紫芝大驚，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之感，“你要去辦什么事？若是要去求掖庭丞，也得我們兩個人一起……”

    紫蘭淚眼盈盈，再也控制不住聲音中的哽咽，愛憐地摸了摸meimei鬢邊的柔發(fā)，殷切道：“紫芝，你一定要堅強，一定要想盡辦法在這宮中活下去！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只要能活著，咱們家就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那一日！”

    “jiejie，到底出什么事了？”紫芝急得快要哭出來，緊緊攥著jiejie的手，“現(xiàn)在就咱們兩個人相依為命，你若是有什么事，可千萬別瞞著我??！”

    紫蘭卻仍是搖頭，輕輕拍了拍meimei柔嫩的手背，勉強一笑，囑咐道：“入宮前爹爹曾跟我說起過，他與右監(jiān)門衛(wèi)大將軍高力士有幾分交情。高將軍位高權(quán)重，又是陛下身邊最受寵信的近侍內(nèi)臣，或許能幫爹爹洗脫罪名。以后若有機會，你一定要設(shè)法去求見高將軍……”

    “jiejie……”紫芝帶著哭音輕喚，打斷了她的話，“我不許你離開我……你要去哪里，我都跟著你走……”

    “紫芝，聽話！”紫蘭故意沉下臉來，繼續(xù)叮囑她，“記得要去找高將軍，不過，這件事也不能著急，宮中危機四伏，最重要的還是先保全自己……以后，你若有機會再見到爹娘和哥哥……”

    說到此處，紫蘭已是哽咽難言，看著meimei如玉般清秀嬌美的臉龐，心中縱有千般不舍，卻終是狠了狠心，驀地推開她的小手。紫芝呆立在檐下，眼見jiejie在落淚前倉促轉(zhuǎn)身，踉蹌著消失在無邊無際的夜色中，心底忽然閃過一種可怕的預(yù)感——

    jiejie，或許不會再回來了……

    月華滿襟，紫芝站在深夜的春庭中，舉目望去皆是一片荒寂。墻角的梅花已零落了大半，干枯嶙峋的枝椏直指蒼天，顯得格外突兀。她失魂落魄地轉(zhuǎn)身，才欲移步回房，卻見一個高挑的青衣身影倚門而立，不由驚呼道：“阿秀？”

    同住一室的宮女阿秀輕盈地走上前來，淡淡笑道：“紫芝，你們姐妹的膽子可真夠大的。”

    紫芝背著手，將錢袋悄悄掩在衣袖之下，強自鎮(zhèn)定道：“都這么晚了，你……你也睡不著么？”

    “別裝了?！卑⑿銚溥暌恍Γ嚨貙⒆现サ氖謴纳砗笞С鰜?，加重語氣道，“我可全都聽見了。你若不信，現(xiàn)在就可以隨我去見曹嬤嬤，聽我親口給她講一遍?！?/br>
    “你……你想怎樣？”紫芝臉色煞白，顫聲問。

    “我可以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阿秀笑瞇瞇地湊上前來，在她耳邊低語，“只要你去找掖庭丞時，也帶上我，讓我和你一起離開這鬼地方……”

    之后數(shù)日，紫芝都再沒見過jiejie，猶豫了許久，終于鼓足勇氣去曹氏那里詢問。曹氏見她還懵然不知，不由冷笑道：“紫蘭犯了那么大的事，你這個做meimei的居然還不知道？她大膽犯上，在秦美人的衣物里做了手腳，害得秦美人小產(chǎn)。許是熬不過用刑，已經(jīng)在牢里自盡了?！?/br>
    “什么？”乍聞噩耗，紫芝只覺有如五雷轟頂，悲痛中什么都顧不得了，只拉住了曹氏哭泣道，“這怎么可能？jiejie根本不認(rèn)識什么秦美人，怎么會去害她？我jiejie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

    “少在我這里哭嚎，多晦氣！”曹氏全無耐心，一臉厭惡地推開她，呵斥道，“有本事，你大可去司正女官那里伸冤去，若沒這個本事，就趕緊給我回去干活！”

    曹氏身材健碩，一揮手便將纖瘦的紫芝推倒在地。紫芝下意識地用手撐地，掌心處的肌膚皆被地上的碎石磨破，鮮血淋漓而下，滲入烏黑的泥土中。jiejie，jiejie……她心中大慟，手上的痛楚似乎都已察覺不到了，只覺得四肢酸軟，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日的春光格外明媚，少女紫芝伏在冰冷的地上低聲飲泣，仰頭看天時，唯見碧空中流云靄靄，而在她眼中，整個世界都彌漫著無盡的絕望。

    紅玉冷眼看著，待曹氏轉(zhuǎn)到別處巡視時，忙悄悄上前去攙扶紫芝，好言勸道：“你哭有什么用？咱們做奴婢的，就是這樣的命，在宮里熬日子罷了。趕緊去把今天的活兒做完，這才是正經(jīng)。你再不趕緊去洗，一會兒曹嬤嬤又該找你麻煩了，到時候有你哭的。”

    二人平日里并不算要好，此時見紅玉竟肯雪中送炭，紫芝甚是感念。她強抑心中悲痛，扶著紅玉的手緩緩站起，哽咽道：“在宮里，我只有這么一個親人……jiejie不在了，我該怎么辦……”

    紅玉將她拉到水池旁，一邊搓洗著手中衣物，一邊低聲道：“我昨天去宮正司送衣裳，聽幾個宮女在那里嘀嘀咕咕的，說的好像就是紫蘭的事?！?/br>
    紫芝忙在她身邊坐下，問道：“她們怎么說？”

    紅玉嘆了口氣，湊在她耳邊輕聲說：“真是沒天理啊……后宮嬪妃爭寵，最后遭殃的卻都是咱們這些奴婢。我聽她們說，紫蘭是給一個得寵的妃嬪頂了罪，陛下也不愿細查，就這樣草草了事。沒辦法，誰讓咱們的性命就這么輕賤呢？花兒謝了，那些貴人們還能裝模作樣地灑幾滴同情淚?？墒亲咸m呢，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就這么沒了……”

    紫芝驚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漸漸從膝頭滑落到水中，掌心處的擦傷頓覺一陣錐心的疼痛。jiejie的溫柔笑顏依稀在眼前浮現(xiàn)，淚水再次無法遏制地簌簌滴落，沾濕了她單薄的青衣前襟。

    紅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想開些吧，其實紫蘭這一走，也算是個解脫，這種沒有盼頭的日子，不過也罷。倒是你，這樣小小年紀(jì)……唉，也真夠可憐的?！?/br>
    紫芝狠命咬著唇，隨手拿起一件細布長衫，浸到水中默不作聲地搓洗著。兩年多的深宮生活就像是一場噩夢，jiejie的噩夢終于醒了，而她的呢？jiejie不在了，她的天塌了下來，但是，等待她浣洗的衣物一件都不會少，管事的曹嬤嬤也不會對她多一分寬容。繁重的勞作，無休無止的打罵，宮人們的嘲諷與排擠……這就是她必須面對的生活。

    好在，那一袋來路不明的金子終于派上了用場。掖庭丞陳維是個見錢眼開的和善宦官，尋了個合適的機會，便將紫芝調(diào)去冷宮的回心院做事，當(dāng)然，也帶上了阿秀。

    ☆、第4章 初見

    紫芝踏入回心院時，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午后，清風(fēng)徐徐吹過，挾著芬芳的花粉和光閃閃的蝴蝶，天空中有縷縷白云飄動。在夏蟬聲嘶力竭的鳴叫聲中，她恍然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十四歲了。

    阿秀吹著口哨，眼簾低垂地看著地面走路，邊走邊抱怨道：“那個掖庭丞真不是什么好東西，收了你那么多錢，卻把咱們調(diào)到這鳥不生蛋的冷宮里來！你看看人家延慶殿的宮女，一個個要多神氣有多神氣。咱們就算沒這個福分，好歹也該去內(nèi)宮服侍哪位皇子公主吧？”

    “我看這里也挺好的?！杯h(huán)顧著清冷頹敗的庭院，紫芝卻是笑容明燦，“這回心院安安靜靜的，估計要做的活計也不會很多。而且，只要不用整日把手泡在冷水里，我就心滿意足了?！?/br>
    阿秀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譏誚道：“虧你還是官宦人家出來的小姐，怎么這般沒見識？”

    紫芝也不與她理論，只是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就進門去拜見冷宮的各位長官。這里的總管宦官姓季，是個慈眉善目的五旬老者，與兩位新來的宮人略交談了幾句，就喚來身邊的一位年輕內(nèi)侍，吩咐道：“小武，這兩個女孩子是從掖庭局調(diào)來的，就先留在你手下做事，好生教習(xí)著?！?/br>
    這位名喚“小武”的內(nèi)侍不過二十多歲，容貌俊秀，舉止文雅，神情也十分和善。他躬身領(lǐng)命，引著紫芝和阿秀到冷宮各處走了走，微笑著介紹道：“我叫武寧澤，是回心院的從九品主事，大家都叫我‘小武’?！?/br>
    入宮已近三載，紫芝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言辭和藹的長官，心中不免存了幾分親近之意，遂大著膽子，抬頭甜甜地喚了一聲：“小武哥哥?！?/br>
    武寧澤含笑點頭，又和氣地詢問她的名字。紫芝微笑著答了，卻見阿秀已然停下腳步，向武寧澤規(guī)規(guī)矩矩地斂衽一禮，口中恭敬道：“奴婢阿秀見過武主事?！?/br>
    紫芝方才覺出自己的失禮，一張白凈稚嫩的小臉漲得通紅，忙學(xué)著阿秀的樣子斂裾下拜。武寧澤卻絲毫不以為意，伸手虛虛一扶，對二人溫和道：“以后大家時常相見，不必如此客氣?；匦脑弘m冷僻了些，規(guī)矩卻沒有其他殿閣那么繁瑣，大家日常相處就如兄弟姐妹一般。你們?nèi)粲惺裁词虑?，都可以隨時來找我?！?/br>
    阿秀滿面含笑，伶俐地道了一句：“多謝武主事?！?/br>
    紫芝亦紅著臉向他道謝。武寧澤笑容謙遜，又指了指四周的房舍，介紹道：“冷宮中.共有五間院落，我們所在的回心院位于正東，是從前廢后王氏的居所。王皇后去世之后，這里就一直空著。其余四間院落里各住著一位被廢黜的嬪妃，她們的日常飲食起居，亦要由我們來負(fù)責(zé)?！?/br>
    紫芝與阿秀皆點頭稱是，只聽武寧澤又吩咐道：“阿秀，你現(xiàn)在隨我去一趟尚食局。紫芝，你就先留在這里，把庭院掃干凈?！?/br>
    回心院的前庭并不大，全部打掃干凈也不過只用了小半個時辰。紫芝放下手中的掃帚，用衣袖拭了拭額角滲出的細汗，便坐在門前的石階上休息。庭中楊柳依依，她見四周無人，就去折了些柳條來編花籃玩。這還是幼年在家時，母親教給她的。

    才編好一個，紫芝拿在手中仔細端詳著，卻忽聽身側(cè)響起一個清甜的聲音：“呀，這么好看的籃子，是你編的么？”

    紫芝抬頭看去，只見一位十三四歲的嬌俏少女立于庭中，翠衫羅裳，明麗可人，正含笑盯著她手中的花籃，滿面皆是壓不住的心愛之色。紫芝對那少女友好地笑了笑，點頭道：“是我編著玩的?！?/br>
    “你的手可真巧。”少女蹲下身來，伸手輕輕摸了摸花籃，含笑稱贊道。

    “是我娘教我的?！弊现バθ轀厝?，任往事在眼前清晰浮現(xiàn)，“和她比起來，我還差得遠呢。小時候我不懂事，總是央求阿娘給我編花籃玩，結(jié)果她的手都被柳枝磨破了，也不肯讓我失望。自從生下我之后，阿娘的身子就一直不太好，如今又遠在西北蠻荒之地，也不知她過得怎么樣……唉，現(xiàn)在每當(dāng)我想她的時候，就去折些嫩柳來，也編一個花籃……”

    “你娘待你真好?！鄙倥街?，秋水般的明眸中滿是艷羨，“我娘就偏心得很，只喜歡我那幾個哥哥jiejie，從來都不理我?！?/br>
    紫芝在宮中拘束得久了，又素?zé)o年齡相仿的玩伴，此時見這少女明艷可愛，便有意要逗她開心，于是隨手摘了幾朵石縫中的野花放在籃中，遞給她道：“喏，你若是喜歡，就拿去玩好了。”

    “你真好！”少女立時眉開眼笑，也坐在石階上，親熱地拉起紫芝的手，“我叫靈曦，你呢？”

    “靈曦……這名字真好聽?！弊现ポ笭栆恍?，也說了自己的名字，又問，“你也是這回心院中的宮人么？”

    靈曦輕輕搖頭，道：“我住在延慶殿?！?/br>
    “延慶殿？”紫芝微覺詫異，仔細打量著少女精致華麗的裙裳，不由在心中暗嘆：延慶殿的排場果真不同尋常，年紀(jì)這么小的宮人，竟也能打扮得如此神采奕奕。

    靈曦見她怔怔的，又笑問道：“你去過延慶殿？”

    “嗯，去過一次?！弊现ポp輕點頭，回想起那日為盛王送春衣時的有驚無險，仍是心有余悸，“那天我跟著王典衣，去的是盛王殿下居住的東配殿。那里的規(guī)矩大得很，殿內(nèi)站著那么多宮女內(nèi)侍，竟是連半分聲響都沒有。別人都說盛王殿下的容貌是如何英俊，可我卻只覺得他威嚴(yán)極了，都沒敢仔細瞧上一眼，還不小心闖了禍……唉，我當(dāng)時真是嚇壞了，只盼著以后啊，再也別去見那些貴人?！?/br>
    “就是啊?！膘`曦也笑著附和，語氣坦率而天真，“盛王那個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兇得很。若是哪天被我尋到機會，嘿嘿，真想好好捉弄他一下?！?/br>
    紫芝抿嘴笑了笑，又不由替她擔(dān)心起來，于是問道：“那你一個人跑到這里來玩，就不怕惠妃娘娘責(zé)罰你么？”

    “怕呀！”靈曦咯咯地笑著，目光投向從院門外走來的一位少年時，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可不是一個人來的?！?/br>
    靈曦站起來招了招手，那少年便信步走了過來，站在仲夏的燦燦暖陽之下，端的是長身玉立、眉目如畫，俊美得不似塵世中人。紫芝看得有些癡了，只覺得這少年隱隱有些面熟，卻又一時想不起曾在哪里見過。靈曦蹦蹦跳跳地跑到少年身邊，親熱地挽住他的手臂，一臉驕傲地對紫芝說：“這是我哥，怎么樣，絕對的英俊瀟灑氣度不凡吧？”

    紫芝羞赧地點點頭，不覺間那如玉雙頰已是一片火燙，竟全然沒去想過，能在內(nèi)宮中隨意行走的少年會是何等身份。靈曦又將手中的花籃拿給那少年看，笑問道：“怎么樣，好看吧？”

    “嗯，挺別致的?！鄙倌甏鼓课⑿?，愛憐地摸了摸meimei的柔發(fā)，又問紫芝，“這是你編的？”

    與他溫和的目光一觸，紫芝只覺得心內(nèi)霎時暖如陽春，只輕輕地“嗯”了一聲，便低著頭不再說話。

    夏日炎炎，少年拭了拭額上的汗珠，又道：“這里有水嗎？去給我倒一杯來?！?/br>
    紫芝連忙跑進屋內(nèi)，好不容易翻出了一個還算精致的青瓷茶盞，倒了些燒好的開水，便又跑出來殷勤地遞給那少年。少年優(yōu)雅地接過茶盞，瞥見盞沿處的一個小小缺口時，英挺的劍眉微微蹙了蹙。紫芝頓時紅了臉，忙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我……我今日才調(diào)到回心院來，也不知道……不知道哪里有好一些的杯子……”

    少年卻溫和地笑了笑，舉杯將水一飲而盡，把茶盞遞還給她時，還客氣地道了一聲：“謝謝。”

    紫芝方才松了口氣，紅著臉把茶盞放回原處，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里跳了出來。靈曦笑吟吟地看著她，伸手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嬌聲道：“紫芝，你教我編花籃吧?！?/br>
    紫芝回過神來，連忙點頭答應(yīng)。靈曦又推了推那少年，笑著吩咐道：“快，你先去幫我們折些柳枝來?！?/br>
    少年卻故意沉下面色，用手輕輕一敲靈曦的頭，笑斥道：“好啊，你還敢差遣我了？”

    靈曦笑著輕搖他的手臂，撒嬌道：“哎呀，我個子太矮，夠不到嘛！”

    少年無奈，只得去折了些柳枝回來，一半遞給靈曦，另一半都交給了紫芝。靈曦頓時喜笑顏開，與紫芝親密地并肩坐在石階上，又對那少年招了招手，笑道：“你過來呀，和我們一起玩吧。”

    少年卻不答話，只是微笑著站在庭中，凝視著晴空下這一對嬌俏可愛的少女——閑階碧草，云淡風(fēng)輕，而她們才是這瑰麗畫卷中最美的風(fēng)景。不過片刻間，靈曦就已完全失去了耐心，將手中亂作一團的柳枝塞給紫芝，嘟著嘴道：“太難了，我學(xué)不會。紫芝，還是你幫我多編幾個吧。”

    “靈曦！”少年微微蹙眉，語氣中已帶了幾分薄責(zé)之意，“別太任性了！這位姑娘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能總是這樣纏著人家陪你玩?！?/br>
    靈曦不滿地嘟起了嘴，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委屈得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紫芝甚是不忍，忙好言相勸道：“沒關(guān)系的，反正我現(xiàn)在也沒有其他事……”

    話音未落，靈曦就已轉(zhuǎn)嗔為喜，仰頭對那少年笑道：“你看，紫芝都說沒關(guān)系的，你就不要再多管閑事了嘛！”

    “你呀——”少年眉目含笑，俯身揪了揪靈曦柔嫩的小臉，眸光中是無盡的寵溺。

    此時武寧澤才一踏進回心院，見到庭中那對言笑晏晏的少年少女時，不禁驚得呆了，連忙上前幾步撩袍拜倒，恭敬道：“臣回心院主事武寧澤參見盛王殿下、太華公主。”

    少年微微一怔，隨即從容道：“武主事請起?！?/br>
    盛王殿下？太華公主？紫芝只覺腦中轟地一響，再去細看那少年的衣袍，卻見那織錦衣料上精細繁復(fù)的紋飾，早已清晰無誤地昭示了他的親王身份。原來，這位看起來有些面熟的少年，正是那日她曾在延慶殿見過的——盛王李琦。

    ☆、第5章 杏酪

    紫芝又驚又怕，不覺間已有淚珠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兒。她也顧不得去擦額上的涔涔冷汗，慌忙起身跪伏在地，惶恐道：“請殿下和公主恕罪，奴婢并非有心失禮，只是剛才并未認(rèn)出……奴婢愚鈍，也不知公主的閨名……適才言語間多有冒犯，奴婢……”

    “無妨?！崩铉θ轀睾?，打斷了她語無倫次的辯解，又親自伸手相扶，“難得靈曦和你玩得開心，你不用這樣拘束的?！?/br>
    印象中的盛王淡漠冷肅，然而此時此刻，這長衣廣袖的俊美皇子溫雅如玉，周身都仿佛罩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讓人無端覺得親切。只不過抬頭看了一眼，紫芝便覺雙頰發(fā)熱，又慌忙低下頭去，囁嚅道：“殿下與公主不嫌奴婢粗笨……便是奴婢的福氣了……”

    李琦又是一笑，指了指她編的花籃，反問道：“你若是粗笨，那這世上還有靈巧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