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韓閑卿反手塞了一條魚干在那張大的貓嘴里。 那貓妖口含小魚干,不覺一愣,韓閑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住貓脖頸上的三寸皮毛壓住貓頭與自己的腦袋來了個親密接觸。 “嗡——”那貓妖被狠狠撞了一下,五內(nèi)鐘鼓齊鳴,都沒來得及叫喚,就含著魚干昏了過去。 韓閑卿一邊扔追來的貓妖扔著小魚干,一邊奮力邁著小短腿往閨房的方向跑,他還記得古夜說過的話,遇上困難和危險的時候,可以叫他的名字,可以找小夜子幫忙?,F(xiàn)在全府上下最有本事的就是他了。韓閑卿一邊跑一邊慶幸,幸好meimei不在府里,幸好—— …… 韓明珠叫家丁砸開門,過眼之處皆是狼藉,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落在路中央,正是那看門的李貴。家丁被猝不及防,手里的石頭還沒來得及放下,人就直直往后一倒,昏了個不省人事。韓明珠哪見過這樣血淋淋的場面,當即嚇得小臉發(fā)青,關(guān)節(jié)都硬了,她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死不瞑目的李貴,就在一個月前,她還親眼看見李貴給自己家媳婦戴花呢,沒想到人就這么沒有了。 一陣腥風(fēng)刮過來,夾著撕心裂肺的貓叫聲,韓明珠從頭到腳凝固的血液驀地恢復(fù)了流動,她腦海里同時掠過了幾道影子:“爹,娘,哥哥……小夜子!” 他們還在這府里,他們不能有事! 她拋下那家丁,沒命地往后院跑,這一路上又見過了幾具尸體,幾張人皮,她原以為自己會嚇得哭起來,又或者會像那家丁一樣昏過去,可是沒有。 她只聽見胸中奔騰喧囂的怒火,夾著尖嘯的風(fēng)聲,在耳邊銳鳴。 山貓!果然是那山貓!小夜子說的沒錯!可是……它為什么偏偏只選中了韓家! 韓明珠跑到了閨房附近,發(fā)現(xiàn)這兒的情況更槽,立在中庭的幾棵蒼天古梧都倒了下去了,放在花圃里的湖石也都碎成了粉末,四下都是巨大的貓腳印,看得出,這里不只一只貓妖來過。韓明珠的心口砰砰砰一陣亂跳。 這兒是她的家,從她牙牙學(xué)語開始,這里的一景一物都屬于她,她有個不怎么嚴厲的爹爹,還有個溫柔體貼的娘親,她比這滄州城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要幸福。 可是這一切,就毀在了眼前。 地上了血跡,墻上的抓痕,還有倒塌的墻垣,所有的一切,都那樣陌生,她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家會變成這樣。她突然明白了小夜子的執(zhí)著,原來人們對妖魅感到恐懼,都是有其根由的。并不是所有的妖都像土地廟里看到的耗子精那樣和藹可親。 這個世界,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爹!娘!哥哥!小夜子!” 她沿著斷裂的墻根一步步前行,試圖接近自己和小夜子住過的那間房,而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強烈的藍光從窗格子中間暴發(fā)出來,轉(zhuǎn)眼震碎了半邊屋頂,三道人影從房中先后躥出,紛紛落在了地上,當先一位男子青衣長發(fā),手持一把瑩藍色的細劍,跟后他身后的一男一女,男的持碧藤長鞭,女的舞著一把紫火邪扇。這三個人,她都從來沒見過。 “你們是誰?為什么會在我家?我爹娘呢?小夜子呢?”她低頭從腳邊拾起了一根木棍,緊緊地握在手里。 小夜子萬萬沒想到韓明珠會在這個時候回來,一時心亂如麻。正想著要怎么樣瞞天過海讓韓明珠脫身,忽然對面廂房的屋頂上躥下了幾道黑糊糊的貓影,其中一只貓妖叼著一個單小的人影,得意地大叫:“老大,你要找的小姑娘我們給你帶來了。” 韓閑卿掙扎著扭打著那貓妖的臉,啪啪啪左右開弓給了好幾個巴掌。 那貓妖不耐煩了,昂頭一甩,將他一把旋了下來。 小夜子起身去接,卻被芝嬛搶步逼住,那狐妖伸臂一攬,接住了韓閑卿,順手替貓妖回敬了他幾個耳光,卻不料韓閑卿那臉比石頭還硬,硌得雙手生疼,狐妖詫異地盯了一眼,突然將韓閑卿放在鼻下用力一吸氣,突然臉色發(fā)紫地一撒手,將人丟在地上。 “你搞什么?”芝嬛不爽地望向他。 “你手下抓錯人了,這是個公的?!卑缀纯嗟負现兀龍D把身上沾染的氣息都揩去。 “哦?”芝嬛不動聲色地一轉(zhuǎn)身,將目光直直地對準了女扮男裝的韓明珠。 “……”韓明珠倒退了兩步,轉(zhuǎn)身就跑。恍惚間,一道藍色的劍光從斜里插來,阻在了她與芝嬛中間,與此同時虛影浮閃,方才還站在十步開外的青衣劍士已然擋在了她的身前。 她起抬頭,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小夜子!”韓明珠認出了變大的小夜子。 “什么都別管,快走!你也一樣!”小夜子伸手一抓一攝,將韓閑卿一并抓過來,丟在了腦后,他衣袍飛舞,從牙關(guān)里狠狠地崩出幾個字來,“這里都交給我,只要有我在,它們休想動你們一根寒毛!走!” “走?可是要去哪里?” 韓明珠扯起了哥哥,可是跑了幾步,卻越發(fā)茫然。 這里是她的家,她的親人,她唯一的朋友,她的所有都在這兒,她出了這個門,還能去哪兒?她急走兩步,雙腳卻不聽使喚地定住了。 這時,她聽見耳邊有一聲輕吟,依稀還是小夜子的聲音—— “從這兒繞過去,回到屋里,默念這句咒文,就能進到那枚戒指里去。那里邊最安全?!彼f完,一行咒文便打進了她的腦海。韓明珠咬了咬牙,拖著哥哥在園子里狂奔。 數(shù)十只貓兒尖叫著跟在后頭,浩浩蕩蕩地一起玩起了躲貓貓。 “你這是寧死也要護著她?”芝嬛搖著扇子燃起的一團火焰,幽深的眸子里全是恨意,“你們一個兩個都是這樣,無緣無故地護著她疼著她,她……究竟有什么好?” “她很好,比任何人都好,只是你們不知道?!毙∫棺訅旱土松ひ?,側(cè)過的目光里溢出了一注溺死人的溫柔,這樣的溫柔,在小號的仙靈臉上從來未曾出現(xiàn)過,又或者也曾曇花一現(xiàn),只是因為臉太小,誰也看不清。他只是一只小小仙靈,他的責(zé)任是忠主人之事,達成主人的愿望,他雖然與主人性情不同,但數(shù)千年來與君一體,目睹之事又有何異? 扶蘭仙子很好,沒有她,就沒有紫綃仙君,沒有紫綃仙君,也就沒有現(xiàn)在的小夜子。 她確實比任何人都好啊。 這一次,他沒有將靈形虛化,而是張開了雙臂,堅定地攔在了芝嬛和狐妖面前。 韓明珠念著陌生的法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鉆進了突然出現(xiàn)的光陣里,而就在光陣快要消失的時候,她聽到一聲悶哼。同樣的悶哼,她聽過很多次,比如她不小心踩住了小夜子的腳,不如不留神就將盛滿花生的小碟子壓在他的肚皮上,又或者他被家里的老母雞欺責(zé),被啄得到處跑……對了,她伸手彈他額頭時,他是這樣的哼哼的。 小夜子! 韓明珠從來沒體會過心痛,可是萬物歸寂的剎那,她感到心間一抽,像是被什么東西撞開了一道口子。驀地,萬千傷懷像潮水般涌了進來。 她放開了牽著韓閑卿的手,轉(zhuǎn)身跑又回去。 “砰!”一聲巨響,光影交織之際,唯見青色的影子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飛出去,那影子越來越小,越來越淡,最后變成了一片半透明的人影,飄然落下。 “小夜子!”韓明珠撲過去的時候,手指從那片小小的人影中穿了過去。她什么也沒有撈著。 “傻丫頭,仙靈是會死的,靈氣散了,就只會消失……”韓明珠的腦中突然回響起了這句話。 靈氣散了,就只會消失……她的眼淚越發(fā)洶涌…… ☆、第072章 故人的無效年華 韓明珠的小手穿過小夜子身體,在泥地里亂拍亂打,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撒豆子似的垂在手背上。小夜子的身影越來越淡,漸漸地薄成了一道煙,韓明珠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小夜子,小夜子……古夜!” 古夜! 這一聲喚,仿佛穿透了時空,化作一道驚雷打了在通向揚州的驛道旁。 破破爛爛的土地廟晃了幾晃,漏夜的星光靜靜地照在了古夜慘白的俊臉上。 耗子精驚叫了一聲,震得更多的瓦礫住下掉。 古夜盤坐在法陣中間,竭力隱忍著真氣耗逝的痛楚,終于在小廟崩塌之時,吐出了一口鮮血。附著仙靈的平安鎖,一閃一閃地出現(xiàn)在法陣的邊緣,古夜憔悴地歪倒在地,卻固執(zhí)地伸手去摸那塊銀鎖片。 平安鎖,瑣平安。 附著在鎖片上的靈氣已然消散,退卻靈氣的浸染,銀鎖片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舊難堪。 耗子精驚聲道:“仙靈被毀了,是誰做的?” 古夜垂目良久,吐出三個字:“他自己?!?/br> 這一年多來,小仙靈幾次試圖與他取得聯(lián)系,可是他因為元神受損,長期閉關(guān),即使是有心也無法理會,只能勉強定下心神,看著小仙靈拼命為韓明珠付出一切,起初,他也以為小仙靈是以主人的意志為前提,聽從他安排差遣,認真守護著扶蘭仙子的轉(zhuǎn)世,直到這一時—— 原來脫離了宿體的小仙靈,不知什么時候有了自己的意識,早在主人作出決斷前,他就已經(jīng)用行動回應(yīng)了一切。 或許,自從小仙靈擁有屬于他自己的名字那天起,他代表的已不是古夜或者紫綃仙君這一人。 …… 芝嬛看小夜子靈力耗盡,心下得意地伸出手去揪韓明珠,她一心一意地等待著這一天,可以讓這該死的女仙毀在自己的手上,可以看她向自己卑微的求饒,可以向她索回朱紅大人失去的一切,可是她卻忘記了扶蘭赫赫這一世還有個同胞的哥哥。 她的手還沒碰到韓明珠的頭發(fā),韓閑卿就已經(jīng)低頭沖了過來,他像頭野牛似的,直直的撞在了芝嬛的小腹上,徑自將她撞出了丈把遠。 “不許動我meimei?!彼罂诖罂诘卮鴼?,也像小夜子一樣,攔在了韓明珠身前。 “我來對付這小鬼頭,狐貍,你喜歡女的,你來動手?!敝謱⒁话炎涎鏌搅颂祉斄?,火舌繞著她像綢帶般舞動,很快將韓閑卿團團圍住。 白狐聳聳肩膀:“芝嬛meimei,你真是太不可愛了,欺負小姑娘可不是我青丘子民的愛好,這樣可愛的小姑娘,帶回去養(yǎng)著最合適不過?!彼又L鞭,任由鞭尾砸得地面砰砰作響,靈活的長鞭在他手里仿佛一條吐著毒信的蛇,他瞇著細長的眼睛,貪婪地打量著小明珠,忽地一揮手,長鞭蜿蜒而至,鎖住了韓明珠的腰身。 “珠珠!”韓閑卿躥起來往韓明珠站立的方向跑,卻被火焰逼了回去。他的頭發(fā)被燒焦了,臉上也被燒出了一道黑糊糊的傷。 “放心吧,我不會傷她的,這樣漂亮的孩子,我疼她都還來不及呢。”白狐怪笑起來,手中發(fā)力,系在韓明珠身上的長鞭驀地收緊。 韓明珠瞪著一雙空茫的大眼睛,依舊在地上打撈著小夜子消散的影跡,對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幾乎不聞不問,韓閑卿焦急的呼喊怎么樣也傳不到耳邊。 她想起了很多事,第一次把小夜子從平安鎖里召喚出來,第一次把他氣得火冒三丈,第一次和他斗嘴,第一次……許多回憶,密集地發(fā)生在這一年間,她記起古夜說的話——如果感到有危險,需要幫助,可是叫他的名字……可是…… “騙人,你這個大騙子!還說要陪我十年的,我所有的積蓄都給了你,我給你造了房子,我給你做了小床,我給了你最好最好的東西,你卻騙了我!小夜子,你是個大騙子!” 她被長鞭絞得雙腳離地,卻依舊忍不住握緊拳頭失態(tài)地大哭大叫。 眼淚如紛紛雨落,打在了白狐高貴的皮毛上。 突然,一道強烈的藍光沿著她嬌上的輪廓一路燃亮,仿佛一道霹靂,落在了長鞭上,一陣鉆心的痛沿著鞭子傳到了白狐的四肢白骸,他全身就像是瞬間過了一道電,全身的毛都豎起來了。接著,便有萬道光箭追隨而來,四面八方靈動游走,不露半分間隙。 “誅邪之陣!” 芝嬛和白狐大驚失色,小小的仙靈居然能發(fā)動這樣強大的誅邪之陣,顯然,他從一開始就豁出了性命。小夜子體型雖小,但行為思考都已是成人,他的深謀遠慮完全超出了厭藍山眾妖的想象。就連白狐也著了他的道。 誅邪陣法發(fā)動,無數(shù)的法咒化成利刃大斧追著眾妖大肆揮砍,光咒包裹著小明珠,像是一個奇特的襁褓,襁褓之外,已然什么都看不清。 “殺了她,快殺了她!此陣不可破,快動手!”芝嬛拉著白狐擋了在身前。 白狐立馬反應(yīng)過來,當即冷笑一聲,挽著她的細腰一傾,腳步優(yōu)雅地轉(zhuǎn)了半圈,在芝嬛耳邊吹了一口氣,獰笑道:“我是喜歡女人,但不喜歡毒辣的女人,這個時候你居然敢拿我做擋箭牌,也是不想活了。”他將長鞭收回,陡然探手鎖住了芝嬛的咽喉,“別以為捉住了我的軟肋我就能聽你的,我青丘氏從來沒說不殺女人。” “老狐貍,你居然不守諾言?!敝株“缀淖ψ?,拼命掙扎。 “不守諾的是你,你說把定魂珠讓給我,可沒說要讓我親自動手?!卑缀稚霞恿巳至Γ拱阎值纳囝^掐得吐了出來。 韓閑卿趁著山貓與白狐內(nèi)訌之際,從紫焰的包圍中脫身出來,上前拉住了韓明珠。 韓明珠掙開了他的手,直顧低著頭,將一雙眼睛在地上掃來掃去,終于停在了一塊碎裂的湖石上,她也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力氣,彎腰一拾,一挺身,竟將那塊幾十斤重的湖石舉過了頭頂,她不逃也不走,反而是拼著性命撲了上去,將石頭狠狠地對準了芝嬛的頭用力砸。 她小小的身板充滿了力量,借著周身瑩藍的咒光仿佛鬼魅。 芝嬛掙扎著踢開白狐,就地一滾,本能地想要避開,突然被一條藤蔓絆住了腳踝,向天撲地跌了個狗吃屎。她懷著滿腔怒意召回紫焰邪扇,準備給這不知死活的小東西迎頭一擊,卻見半空一條綠藤劃過,“啪”地一下將折扇擊了個粉碎。 隨著法寶損毀,她腑內(nèi)一陣劇痛,幾欲昏過去。 先受到誅邪這陣反擊,又被白狐黑吃黑的掐了一頓,芝嬛一腔怒意無處發(fā)泄,她掰住了白狐的手腕用力一撞,試圖掙脫他的鉗制,卻見眼前一花,一道紅霞閃過,跟著,一個響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她臉上。 她面前出現(xiàn)了一張蒼白俊臉,眉宇之間陰騭得嚇人。 隨著那人的出現(xiàn),地上無數(shù)枯竭的敗草突然發(fā)出了新芽,大蓬大蓬的彼岸花霎時滿布了后院,幾乎將韓明珠和韓閑卿兩個小小身影淹沒。 那人一身紅衣,照得四下像著了火一樣。 唯有一雙眼睛冰冷,逼得芝嬛的心躲進了冰窖里。 芝嬛禁不住戰(zhàn)栗起來。 “朱紅大人……”她聲若蚊蠅,任由聲音淹沒在蕭瑟的風(fēng)聲中。 “你眼里可還有我?”朱紅語氣陰森,那低沉的聲音仿佛從三途彼岸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