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這日一早,宋志江很反常地回到了房里。 章蘭婷一見到這個人,便是又恨又怕,面上還是恭恭敬敬地上前去行禮,“世子爺有何吩咐?” “有幾句話要跟你念叨念叨。”宋志江在三圍羅漢床上落座,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示意她坐。 真是日頭打西邊兒出來了。章蘭婷腹誹著落座。 宋志江并不看她,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在黑漆小幾上,“我看出來了,你這段日子沒閑著,所作所為,都是為著報復順昌伯。當然,你也恨我到了骨子里?!?/br> 章蘭婷不知他說這些的用意是什么,靜靜坐著,等待下文。 “我給順昌伯難堪,想讓他走至絕境,說實在的,為的是趕緊與你分道揚鑣。他是整個京城的笑柄,我又何嘗不是?!?/br> 章蘭婷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這一點。 “你呢,從上次被你娘帶回家中的時候,就已經是抵死也不愿意回來的心思。”宋志江瞥了她一眼,“沒有順昌伯橫生枝節(jié)的話,你我都已如愿?!?/br> 這話也沒說錯。 “這樣吧,日后你有什么對付順昌伯的好法子,若是需要我?guī)鸵r,只管直說。”宋志江道出心跡,“順昌伯的事情一了,我與你和離。和離之前,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br> 章蘭婷起身,行禮道謝。 ** 沈云蕎正琢磨著何時見見父親,在這時候,聽到了一個還算是好事的消息:沈云蓮與汪家的親事正式定了下來。 到頭來,七品官的次子成了沈云蓮的歸宿,沈大太太也認了。 沈云蕎吩咐人去給父親送了幾色禮品,包括府里最不缺的陳年佳釀、她嫁前尋到的一方古硯等等,都是父親往年比較喜歡的。 隨后聽說俞仲堯和姜洛揚昨日去了城外別院還未回來,俞南煙則去了姜府,要小住幾日。她處理完家事,百無聊賴,索性去姜府湊熱鬧。 姜府的下人從來對她和對待姜洛揚的態(tài)度一樣,將之視為夫人的另一個女兒,便也沒有通稟,徑自將人帶到了正房去。 沈云蕎進門前,姜氏和俞南煙正在熱熱鬧鬧地說話,談及的是賀家的事情。 賀家,她心念一轉,蕭衍過幾日要娶的便是賀濤。隨即笑盈盈地進門去,“我又回來了?!?/br> 姜氏忍不住笑,“是不是只要我這兒沒有賓客上門,你就要回來?” “就是如此,行不行吧?”沈云蕎笑道,“昨日您宴請賓客,明日亦如此,今日卻沒什么事兒——我都清楚?!?/br> “行,怎么不行?!苯吓呐纳韨?,“快坐下說話?!?/br> 沈云蕎落座,先與倚著大迎枕俞南煙說笑幾句,隨后問起方才聽到的事:“賀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南煙快跟我說說吧?!?/br> “我知道的事情也不太多,只是記得賀氏兩個女子——都是小時候的事情?!?/br> “那也跟我說說吧,你知道兩個,我卻只聽說過一個?!?/br> “好啊?!庇崮蠠煹?,“你知道的定是來日的蕭夫人賀濤,情理之中的事兒,她當初可是名動京城的第一美人,十三四歲便美名在外了?!?/br> 沈云蕎頷首,“沒錯,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啊,”俞南煙的神色有點兒別扭,“就是賀濤的堂姐賀汮,其實也是貌美驚人,但是更有才華,那時可是無人爭鋒的才女,棋藝高超,滿腹經綸?!?/br> “這個女子……”沈云蕎思忖著,“隱約也聽說過吧?只是沒放在心上。我十多歲的時候,京城里頂著個什么名聲的女子可是大有人在,一個個的……”她未說出的話,是這些女子不是千方百計進廉王府,就是想要找個由頭進宮往俞仲堯跟前湊。 “的確是這樣?!庇崮蠠燑c了點頭,“那時候什么琴藝第一、舞姿第一、詩書第一的美人兒太多,叫人眼花繚亂的。這些女子以賀濤的家世最顯赫,落難時最叫人唏噓,由此人們便是沒見過她,也會銘記在心?!?/br> 沈云蕎打量著俞南煙的神色,“你說起別人來都是大大方方的,只方才說到賀汮的時候有些不自在,為什么?” “嗯……”俞南煙嘟了嘟嘴,“因為我哥哥也認識賀汮,是我和皇上做的好事?!?/br> 姜氏與沈云蕎聽了,俱是驚訝地睜大眼睛,異口同聲:“怎么說?” 俞南煙愈發(fā)不自在了,扯了扯姜氏的衣袖,“我就是想跟您提前招供,擔心您日后聽說了什么閑話放在心里?!?/br> 沈云蕎從大炕另一側轉到俞南煙身側,捏了捏她的鼻子,“快說,怎么回事?!?/br> 俞南煙笑著推開她的手,“我七|八歲的時候,哥哥就正是娶妻的年紀。宮里人總是念叨,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大概是誰都看不上吧。另外,太后與人偶爾也說起這檔子事,詢問哪家閨秀樣貌才情兼具,想給哥哥賜婚。我和皇上那時候年紀小,什么也不懂,聽了就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經常攛掇著太后召一些閨秀進宮,讓我哥哥也挨個兒見見?!?/br> 這一點,姜氏與沈云蕎倒是有耳聞。 俞南煙繼續(xù)道:“太后本就有這心思,一聽真就張羅起來,隔三差五設宮宴,讓夫人們帶著自己的女兒赴宴,親眼看看哪些閨秀是真的出眾?;噬虾臀乙哺タ?。后來太后相中了幾個,另外特意安排,讓她們與哥哥見見面。我哥哥沒閑情看人跳舞,更不愛聽人唱歌彈琴什么的,留下來的幾個,都是棋藝不錯,善于舞文弄墨。賀汮就是在那時認識我哥哥的,賀濤是在她之后才名動京城的。” 姜氏與沈云蕎俱是看住她,靜待下文。 “那時候,皇上午后時不時地拉著哥哥去御花園轉轉,太后就是利用這種機會撮合姻緣?!庇崮蠠熀诡伈灰训臉幼?,“皇上知道哥哥偶爾自己和自己博弈,便纏著哥哥與那幾位閨秀較量一番,他在一旁看著。這個無傷大雅,哥哥就同意了——不同意的話,皇上就會真假難辨地哭半天吵他。這樣你來我往的幾次之后,以賀汮棋藝最佳,閑來給太后抄錄的經文、做的畫也是最見功底,有的朝臣看了,都是贊不絕口。說起來,賀汮算是我和皇上看著比較滿意的人,但是不是一見就喜歡?!?/br> 沈云蕎啼笑皆非。 “太后時不時傳賀汮進宮,以讓她抄寫經文為由,實則是讓她與哥哥多見見,下棋期間多說說話。但是哥哥只應付了幾次,之前都是有勝有負,最后一次,哥哥不知道是怎么氣不順了,一點情面也不講,連贏三局,棋局上恨不得殺得賀汮片甲不留。之后,他就再不肯應付這種事。太后那邊也不好因著這一件事就不再讓賀汮進宮了,怕她面子上過不去,還是一如既往。有那么一段時間,賀汮時不時出入宮中。后來是她自己稱病在家,再不露面?!庇崮蠠煹纳裆兊米栽诹?,眼里也有了些敬意,“轉過年來,她與家人離開京城,去了青海,長居賀園,至今未嫁。到底因何而起,那時我無從得知,也很快就開始留意別的閨秀?!?/br> “是這樣……”沈云蕎思忖著,“聽起來也不算什么,但是事情應該是沒這么簡單。賀汮定是鐘情三爺?shù)陌??再者,三爺對這女子該是尊重的。再就是,廉王將章文照發(fā)落去了賀園,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事情——比你知道的要多,所以才這么做。最難得,是三爺也默許了?!?/br> 俞南煙忙道:“那些應該是關乎官場上的是非,賀汮的兄長也不簡單。唉,哥哥與賀汮充其量就是棋友,不會有別的?!?/br> 姜氏與沈云蕎不說話,只是笑微微得看著俞南煙。 俞南煙把臉埋在大迎枕上,“唉,再大不了,就是個朋友情分。你們可不能多想啊,要是哥哥看重她,我怎么會不知道?哥哥身邊的人,現(xiàn)在哪一個是我不知情的?回去我問問哥哥再告訴你們,這總行了吧?” 沈云蕎拍了拍俞南煙的背,笑不可支,“只是你胡亂心虛而已,我們可沒說過什么?!?/br> “我只喜歡嫂嫂,別人我都不喜歡?!?/br> 你哥哥也是這樣的。沈云蕎腹誹著,笑出了聲,“你就別管這些了。” 姜氏也道:“你一個女孩子家,問你哥哥這種事可不妥當,算了。”之所以這樣說,是清楚俞仲堯與賀汮之前沒什么。孟滟堂中意洛揚的事情,她早就知曉——要是俞仲堯哪怕和別的女子有一點兒曖昧,孟滟堂在與洛揚初相識的時候,早就如實相告了。 俞南煙這才松了口氣,“你們不知道啊,我生怕阿行哥哥與賀濤成婚之后,你們聽說些不該聽的,找我興師問罪?!?/br> “瞎擔心?!鄙蛟剖w岔開話題,“說說賀濤這個大美人兒吧?” “真的是美人兒,與嫂嫂和你不同的美,艷若桃李的那種?!庇崮蠠熣f起賀濤,語氣很愉悅,“她比我哥哥小幾歲,那時候進宮,見到太后、皇上都不害怕,只看到我哥哥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臉色都發(fā)白。關鍵是偶爾也只是遠遠瞧見一眼,就從心里打怵,也不知道她當時聽說了些什么?!?/br> 沈云蕎則在心里盤算著時間,心說那會兒你哥哥正是殺人如麻的時候——正在一步步擴充勢力,還沒完全站穩(wěn)腳跟的關頭,親力親為的時候怕是都不少。當初的小孩子,現(xiàn)在的俞大小姐,誰會好端端與她說這些? ** 賀濤款步走進俞府的城外別院,蕭衍命人送她前來。 走進光線充足的花廳,機靈的小廝對她指一指屏風后,這才恭聲道:“三爺,賀大小姐來了?!?/br> “知道了?!逼溜L后傳出男子悅耳的語聲,但是似乎并無轉出屏風的打算。 小廝垂首站到門邊。 賀濤斂衽行禮,“妾身賀氏,前來向三爺?shù)乐x?!?/br> “免禮。不必。” “……”賀濤站直身形,微微抬頭,看向屏風。 屏風上是一幅秋日山水圖,顏色素凈,后面的情形隱約可見。 屏風后設有桌椅,著深色衣物的男子坐在矮桌前,手里在忙碌著什么事。 “令尊還好?”俞仲堯問道。 “還好,身體正在痊愈?!辟R濤答道,“加之這段日子家中人來人往,白日里家父要在病床上應承人,晚間便是有精氣神,也不好上門叨擾三爺。是因此,妾身才自作主張,先行來向三爺?shù)乐x。” “蕭衍最費心力?!?/br> “……”俞少傅吝嗇笑容,惜字如金,這是出了名的。賀濤不得不承認,跟他說話可夠累的。 俞仲堯站起身來,轉過屏風,手里拿著一枚印章,示意小廝。 小廝連忙上前去,拿過印章,轉交給賀濤。 俞仲堯道:“交給令尊?!?/br> “是。”賀濤行禮道謝,隨后抬眼,看清了男子容顏。 她見過他,他卻一定不記得她。那時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名門閨秀,他則已是讓人聞名變色的狠辣人物。 記憶中當初的俞仲堯,似一柄出鞘的劍,周身透著森寒氣息,遠遠觀望,便叫人生出壓迫感,滿心畏懼。容顏過于俊美,過于沉冷內斂。 眼前的俞仲堯,眼神清朗,意態(tài)內斂,但還是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這是威懾天下的人。天下人包括她賀濤。 賀濤太清楚他做過的一些趕盡殺絕的事,這幾年要不是與蕭衍漸行漸近,此刻真就要變回當初那個看到他就變色的女孩了——蕭衍與他的氣質有些相似之處,經歷、性情中大抵也是有著類似之處。 “回去吧?!庇嶂賵蜣D身回到屏風后面。 賀濤透了口氣,稱是告辭。對他道謝,是她成婚前最要緊的一件事,回去后,真的可以安心待嫁了。 她往外走的時候,看了看那枚印章,目光微凝。 若是不細看,還以為就是父親被罷官之前常用的那枚印章。斂目細看,發(fā)現(xiàn)刀工的雕篆更加細致更有力道。 俞仲堯真的是有這份閑情——以往與蕭衍說閑話時,聽他提過幾句。 俞仲堯送給父親這枚印章,用意深遠,意味的事情太多。 經年之后,不是真正記掛賀家的人,誰還記得這樣的小事。 小事有時候最見人心。 他始終沒有忘記父親,始終記得父親曾承受過的不白之冤。 這樣的一個人,怨不得雙親始終相信會得昭雪,怨不得蕭衍對他是死生相隨的情義。 她舒心地笑起來,用帕子包好印章,小心翼翼地放到荷包里。 ** 蕭衍與賀濤成婚之前,孟滟堂又去了兩次宮里,跟皇帝重提離京之事。 皇帝說完了場面話,也就點頭同意,末了問道:“打算去何處?” “塞外聽風,江南看雨,海上觀潮?!泵箱偬萌缡钦f。 那倒真是舒心自在的日子。皇帝心里很羨慕他。 “此事不曾外傳吧?”孟滟堂道,“我想悄悄地離開?!?/br> 皇帝道:“朕剛剛才準奏?!?/br> “那就好?!泵箱偬秒x宮。 皇帝都沒想到,他第二日就甩手走人了,臨走前給黨羽留下了一封信。 廉王的黨羽看過信件,俱是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