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頭，懊惱死了。

    這下倒好了，不愁沒事可做了，不能再沒心沒肺的過日子。

    **

    沈云蕎和高進還在甲板上。

    之前，沈云蕎滿懷驚喜地觀賞著他送的生辰禮，與他閑閑地說話，氣氛很是融洽。

    到底，高進還是問她了：“以后我們是朋友，還是——”

    “……我不知道。”沈云蕎如實道，“我總不能因為一時的感動就答應(yīng)你?！?/br>
    “需要多久才能考慮清楚？”高進沒了平日笑嘻嘻的樣子，神色鄭重，“我想我不能忍受在你有決定之前都不能經(jīng)常見到你。你就說你到底顧慮什么吧？”

    沈云蕎道：“顧慮最多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到底是怎樣的情形，也不覺得自己配得上你。你要明白，我不是什么沈大小姐，只是流落在外的一個人，就算我衣錦還鄉(xiāng)，我那個爹認不認我都難說。是，我巴不得與他老死不相往來，但是你呢？你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是三爺看重的人，怎么能與一個讓人說起來是來路不明的人有牽扯？”

    高進蹙眉，“借口?！?/br>
    “好，那我就說說其次顧慮的?！鄙蛟剖w將自己之前的想法如實告訴了他，“我們是在行程中結(jié)緣，路途枯燥無趣，你對我側(cè)目，我受寵若驚。但是，我不敢奢望你能對我長期如此。人不是要親身經(jīng)歷一些事才會明白其中的道理，我看著父輩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早已不敢奢望得遇良緣。哪日你回到京城，自有鶯鶯燕燕爭著搶著往你跟前湊，她們是大家閨秀，不是我沈云蕎這種人。我可以不在意俗世眼光，因為我在不在意都沒人在乎，可你呢？你要一個在別人眼中離經(jīng)叛道的人？”

    高進四村片刻，緩聲道：“尋常男子，大多十五六歲便已娶妻成家，而我沒有。我不是效法三爺不想有羈絆，我只是始終沒遇到一個能讓我心動的人。我要是喜歡那些尋常女子的做派，不早就遂了我爹的心思成親了？”

    “行，那我就順著你的心思往下說了啊?！鄙蛟剖w笑容和煦，“就比如說，你娶了一個離經(jīng)叛道的女子，她也對你同樣在意。那么成婚之后，她會為著你而循規(guī)蹈矩，變成尋常女子的做派——那你該怎樣？休妻？納妾？”

    “你這是不是強詞奪理？”高進無奈，“成親之后，兩個人都要隨著現(xiàn)狀做一些改變，就比如說我，我肯定會時時刻刻注意分寸，與別的女子離得遠遠的——要是都不知道為對方著想，那還成親做什么？成親是成家，成家之后彼此就是親人，怎么能不為對方著想？”

    “是該如此，成婚后都要循規(guī)蹈矩，但是，我不喜歡那樣的日子啊。我要是過不了，不是很麻煩？你希望我隨著境遇做改變，可我不想變啊。既然一早就知道是麻煩，為什么還要往上撞呢？躲得遠遠的豈不是更好?！?/br>
    “……”

    “……”

    高進語氣分外悵然：“云蕎，人不該感情用事，可也不能過于冷靜，更不能冷靜到冷漠殘酷的地步。”

    沈云蕎聽了就笑，“我又不是第一個。不說別人，三爺不就如此么？”

    “三爺也只是沒遇到那個人而已。不信你就等著，他遲早與章大小姐修成正果?！?/br>
    “那我就等著，等到之前，不做他想?！?/br>
    高進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道：“這就有點兒傷人了?！?/br>
    沈云蕎即刻道：“總比日后成為你的仇人要好。洛揚的雙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成婚前不也是海誓山盟的？成婚后呢？我就把話說到底吧，我受不了男人三妻四妾的，尤其受不了對一個女子做出承諾又食言的人——那種人讓我厭惡，厭惡至極。你敢擔保你不會？我是什么人?。课以趺淳陀匈Y格讓你矢志不渝？我不敢這樣看得起自己，你也不能這樣看得起我?！?/br>
    “說來說去，不過是不信我?！备哌M緩緩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平靜的江面，“不相信，我說什么都沒用。我也不會對誰山盟海誓，短期之內(nèi)可以做到的事情，我會許諾，決不食言。要用一輩子做到的事情，我不會允諾什么，到我死之前才會反思有沒有對不起誰?！?/br>
    這是一個爭論三天三夜都不會有結(jié)果的話題。

    誰都看不到自己的余生。

    誰都無法確定來日會發(fā)生什么。

    最要緊的是，她沈云蕎豁不出去不敢賭，還沒開始，她就想結(jié)束。

    ——都明白，都知道說再多也沒用處。

    她是那種先展望一輩子再看眼前事的女孩，并且對姻緣非常不樂觀。除非她自己心甘情愿，否則，誰都勸不了她。

    許久，高進轉(zhuǎn)身，“我送你回房。”

    沈云蕎點頭，一路沉默地往回走。

    送她到了房門前，高進說道：“你說話太歹毒，把我的路都封死了，無妨，我大抵明白你的顧慮。我會一直等你——這是我可以對你承諾的事情。不論是在異鄉(xiāng)，還是回到京城，我都會等你。”

    沈云蕎到此刻，心里莫名地對他有了歉意。

    “但是也不要推開我，我明里暗里不可能不照顧你，并且這是你無從拒絕的。是，你說過，要是明知我的心意還與我來往，你會覺得自己輕浮。但是，我請你也為我著想一二，意中人就在近前，自己卻不爭取，便是懦夫的行徑。我高進好人壞人都愿意當，就是寧死不愿做懦夫?！备哌M逸出一抹淺淺笑意，“你若是心里沒我，我方才為你跳江你也不會當回事，平日說說話又算什么？凡事全在你心跡，自認對我沒有雜念，與我接觸又談何輕??？”

    “……”沈云蕎這才發(fā)現(xiàn)，這廝是真人不露相，大道理歪理都是信手拈來。她無從辯駁。

    “告辭，明日再來看你?！备哌M說完這句，用下巴點了點房門。

    沈云蕎心里氣呼呼的，因為不習慣自己被他說的啞口無言的情形?？墒牵矝]得選擇，邁步進門，沒好氣的帶上了房門，“滾！”

    高進輕聲的笑，“好好兒歇息?！?/br>
    **

    翌日一大早，章洛揚房里來了不速之客——付琳。

    之前那些天，付琳臉上的癥狀時好時壞，她是不得不老老實實待在房里，眼下已痊愈，忙來找章洛揚說話。

    章洛揚剛起身洗漱完畢，聽得珊瑚通稟，徑自出門，不打算讓付琳進自己的房間。

    付琳見是這情形，瞥一眼正冷冷盯著自己的阿行，道：“我們?nèi)ゼ装逭f說話吧？”

    章洛揚卻沒這閑情。她到現(xiàn)在還被俞仲堯弄得云里霧里理不出個頭緒，心情實在是不大好，便直言道：“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沒要緊的事，你就請回吧?！?/br>
    付琳一笑，“有要緊事要說，不然怎么會來找你?！币娬侣鍝P還是神色冷淡，想了想，道，“我知道我在你眼里是怎樣——并非大家閨秀，卻對很多人都是不屑一顧，你就不想知道原由么？再者，俞仲堯很看重你——我先前是為這個才為jiejie滿腹不平找你麻煩的，我jiejie到底與俞仲堯有著怎樣的糾葛，你不想知道么？”

    “我——”章洛揚語聲微頓，托辭道，“抱歉，今日不想聽這些，改日吧?！彼窍耄胫肋@些，直接去問俞仲堯就好。他在那日說過，以后告訴她。已經(jīng)過了好幾天，她去問他不就得了？他的話，她信，付琳的話，她無法相信。

    “明日可好？”付琳扯出一抹笑，“明日我再來?！?/br>
    “不用?！闭侣鍝P也盡力扯出一抹笑，“我想知道的時候，再去叨擾你?！眲e的她不會，拒絕與人走動倒是擅長的。

    付琳凝了她一會兒，意味深長地笑，“你是不是想略過我，直接去找俞仲堯詢問？男人的話也能信？當年到底是何情形，到了他嘴里，恐怕就是他一絲過錯也無，都是別人的不是。不管你聽不聽我要告訴你的事，都不要輕信他才是?！彪S即又一挑眉，“俞仲堯?qū)δ愫苁遣煌?，而你對他也是處處維護。要是這樣的話，也難怪你不想與我詳談了?！?/br>
    章洛揚看著付琳，斟酌了片刻，語調(diào)平靜地道：“的確是，我如果對你jiejie好奇的話，會去問三爺，而不是讓你告訴我。至于別的事，付小姐就不要橫加揣測了，與你無關(guān)的事，不需多思多慮?！闭f完這些，心里便開始犯嘀咕：她怎么好意思去找俞仲堯問東問西的？昨夜在他面前……出錯之處太多了，他不介意她傻乎乎已是難得。

    付琳一直定定地看著章洛揚，沒錯過她任何一個情緒的閃現(xiàn)，她笑起來，笑容透著同情和譏諷，語聲倒是壓得很低：“你真是夠命苦的。你想起談起他的時候眼神都不對，那只能是對一個人動心、生情才會有的。也是怪我大意，先前只是揣測，都沒留心過。要是這樣……”她笑意更深，同情和諷刺就更濃，“你只能步我jiejie的后塵，這世間又多一個黯然*的女子?！?/br>
    章洛揚心頭驚異，只為付琳的一句話，“你怎么能夠斷定？”

    付琳撇撇嘴，“我是過來人，自然能斷定。只說在這條船上，高進對沈云蕎如此，你對俞仲堯也是如此，言語能欺騙人，眼神卻是騙不得人的。就拿高進和你那個放浪形骸的好姐妹來說，看高進對她是什么德行，就知道你方才是什么樣子了——你又何必欲蓋彌彰呢？”她是真看不上這種做派。

    章洛揚垂了眼瞼，不再給付琳探究自己情緒心跡的機會。沉默片刻，她抬了眼瞼，笑容璀璨，“付小姐，我要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若是沒有你點破，我恐怕要到很久才明白自己的心跡。但是我還是不想聽你跟我說三爺?shù)氖欠?，你請回吧，我——會去找三爺問清楚?！?/br>
    付琳啞然。這是什么情形？難不成章洛揚以前并不自知對俞仲堯生情？難不成……她奚落的言語反倒點醒了章洛揚？那她算不算是弄巧成拙了？這樣一個樣貌傾城的女孩子，要是確定自己鐘情俞仲堯，豈不是要每日纏著他？俞仲堯，他能抵御這樣的誘惑么？

    章洛揚已欠一欠身，“恕不奉陪。”之后轉(zhuǎn)身，去往俞仲堯的房間。

    ☆、第29章

    小廝見到章洛揚，根本沒進去通稟的意思，笑道：“章大小姐請進，三爺剛用完飯?！?/br>
    章洛揚點頭，邁步進門。

    俞仲堯坐在書案前翻閱小皇帝派人送到他手里的一封信和一些卷宗。小皇帝不見得是沒主意，只是習慣了聽取他的意見。

    聽得章洛揚的腳步聲，他抬眼看過去，見她目光流轉(zhuǎn)著些許喜悅，不由隨之一笑。

    “三爺，”章洛揚到了他近前，屈膝行禮，想說的話，卻不知該從何說起。見他像是要寫信，就問道，“我?guī)湍隳ツ?？?/br>
    “好?！庇嶂賵蚩吹贸鏊剖怯性捯f，到底不能篤定她要說的是自己希望聽到的，便也不急著詢問。

    章洛揚一面磨墨，一面梳理著心緒，過了一會兒，道：“三爺，要是心懷叵測之人說的一些話——就是那種本意是想奚落我的話，結(jié)果卻說出了我沒意識到的事，是該相信的吧？”

    “這種情形，你能相信的只有他說出的那件事，奚落的話不要放在心上?！庇嶂賵蚪o她舉例子，“比如很多人都說我行事霸道殘忍作孽太多，日后定然不得善終——我能慢慢承認的，只有他指出的事情，不能相信他的詛咒。事在人為?！?/br>
    “哦，我明白了?！闭侣鍝P笑了笑，隨后沉默下去，專心致志地磨墨。

    俞仲堯側(cè)目看她一眼，見她神色愉悅，笑了笑，隨她去。

    他提筆寫信的時候，章洛揚放下墨錠，斂目打量他。

    “三爺，”她輕聲道，“我是來告訴你問過我的事：我愿意?！?/br>
    俞仲堯的手勢一滯，抬眼看著她，滿目喜悅，“實話？”

    “是實話?！闭侣鍝P垂眸，“我并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情形，到方才才明白?！?/br>
    俞仲堯放下筆，伸手將她拉到近前，喜悅自心底蔓延到了眼中、唇畔，握著她的手，微微用力。

    “可是，”章洛揚困惑地看著他，“我是斷掌，你真的不介意么？好多人都怕與我走近走霉運。你要是被我連累的發(fā)生壞事，那就不好了?！彼Ｍ约涸谝獾娜瞬唤橐膺@一點，但是，其實并不能完全否定那些傳揚已久的留言，擔心他的運道被自己影響。

    “傻瓜。”俞仲堯輕輕一笑，“跟你說過，那些都是人們以訛傳訛。便是你非要相信，也無妨。我命硬，不是你一個女孩子就能影響到的。”

    聽他這樣回答，她自然是高興的，卻又有了新的疑惑，“可是，我這么笨，你到底看中了我哪一點？”

    俞仲堯唇角微抿，“那我這么壞，你又看中了我哪一點？”

    “你很好的，別人不知道而已。”

    “你很聰明，自己不知道而已。”

    “……”她無奈，“我說不過你。”

    俞仲堯站起身來，將她帶到自己臂彎之中，“你并不了解自己，讓我陪著你看清楚?！彼蹚澮皇?，抱緊她一些，“不需你改變什么，只是不要否定自己?！?/br>
    章洛揚有點兒慌亂，心跳得很快。

    “洛揚。”

    “嗯？”

    他一手抬起，托起她的臉，“我喜歡你，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br>
    章洛揚咬了咬唇，用了點兒時間才能讓呼吸不至于隨著心跳變得急促起來，之后輕聲道：“我也是?！?/br>
    他喜悅的笑容完全浮現(xiàn)在臉上，低下頭去，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這片刻間，她不自主地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襟，緊張得要命。

    他失笑。對待她，不能急切。她能過來告訴他這些，已是需要莫大的勇氣。他不能把她嚇到。

    拍拍她的臉，他回身落座，“這樣的話，我給皇上回信時，要告訴他，我已有了意中人，也省得他再管閑事給我留意哪家閨秀?！?/br>
    她透了一口氣，“皇上也很記掛你的終身大事？”

    “嗯，閑的他。”

    章洛揚忍不住笑了。

    **

    章洛揚徑自去了俞仲堯的房里，付琳站在原地，心緒糾結(jié)。

    她不能看著俞仲堯與章洛揚兩情相悅，她一輩子都不能接受看到俞仲堯過得如意。

    沈云蕎走出門來，“付小姐的臉剛好，就又跑出來惹事，看起來，還是沒長教訓?！?/br>